青叶听了重宁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修界万物有灵,鱼儿也能有机会长生。
她很快会离开此地,让鱼儿们伴着仙君,也很好。
“怎么忽然想到要送我礼物?”重宁忽然开口问道。
他已经将这几只青叶毫不费力抓来的小鱼定义为礼物。
青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今日又假借仙君的名义在外狐假虎威了。”
“果然如此。”重宁轻点了点她的脑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是事出有因!”青叶摸摸自己的脑袋,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给重宁听,当然,还进行了一些夸大其词。
她和夏昭不一样。夏昭隐忍,是因为玉丹长老太忙,不爱管理这种内部斗争。再者,夏昭性情太过正直,并非爱告黑状之人。
青叶一点儿也不正直,她可太爱告状了。
圣子大人就在身边,怎能不说那些可恶之人的坏话?
重宁当真仔细听了青叶的话,他沉吟片刻,道:“此事我记下了。万灵山的人虽不便直接干涉,但若有机会,我会同玉丹商议。”
“闭关太久,宗门内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也该管管。”
“今天做得很好。”重宁改为揉了揉青叶的发顶,“下次若遇上这种事,尽可以将我搬出来。”
青叶仰头朝他盈盈一笑。
她就知道他会帮她。
-
几日后,夏昭与青叶见面时,说了玉丹长老近日整治万灵山之事。
“玉丹长老发了好大的火!赵执律、宋子弦和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可惨了,竟被罚去扫茅厕,真是解气呀!”
青叶满意地笑了:“偌大一个宗门,总有人能管管那些蛀虫。”
“啧啧,”夏昭挑眉笑起来,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小青叶真厉害。”
青叶摆摆手:“都是圣子的功劳,我不过起到一个狐假虎威,添油加醋的作用。”
“嗯……添油加醋的小青叶,就变成了凉拌青叶……”
夏昭的冷笑话真能让人抖三抖。
青叶无奈地拍开她的手,“说了不许叫我小青叶……唉,算了。”
暮色四合之时,二人练完剑下山。
身旁的夏昭忽而指向远处的竹林间,惊喜地说:“你看!”
青叶望去,只见数只萤火虫正在林木间飞舞,绿光点点,仿佛坠落的星辰。
夏昭伸手捉了一只,萤火虫在她掌心闪烁,映得她眼底也盛满了光芒:“捉些回去放在灯里,比灵珠还亮呢,又有生气。”
青叶看着这些飞舞的萤火,忽然想起重宁常待的静室。那间屋子总是很暗,连一盏孤灯都没有。
她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任由一只萤火虫落在指尖,冰凉的触感带着微弱的暖意。
她将捉来的萤火虫放进一只琉璃盏中,夜里提着走在山路上,荧光透过琉璃,映得四周一片朦胧,如临仙境。
然而,提着琉璃盏来到重宁的寝殿外时,青叶却忽然又有些犹豫。
这些萤火虫本是山间精灵,关在盏里虽能活,终究是失了自由。
青叶正思索着,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重宁见了她,又低头望向她手中的琉璃盏,神情温润,“我这是又有礼物了?”
已经被发现了,青叶也不好临时收回,于是将琉璃盏递过去,道:“想着仙君的静室太暗,这些萤火虫或许能照亮些,且莹莹微光不会打搅仙君每月清修……”
“只是……”她望着盏中飞舞的绿光,“我方才在想,将它们关在盏中,会不会不太好呢。”
重宁的目光落在青叶身上,他接过了女孩的琉璃盏,点点微光被聚拢在他手掌之间。
“送出的礼物,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了。”他声音低沉,这样说着,“虽是关在盏内,但我也会悉心看护,让它们好好生存。”
重宁将青叶带进了殿内,为她斟茶。
又是青叶爱喝的松烟云雾。
圣子大人似乎很容易被讨好。青叶想。她骗人的成本可真小,养几盆花,捉几只小鱼和萤火虫,重宁便会喜欢。
她忽而有些好奇地问道:“仙君每月在黑漆漆的静室内,会害怕吗?”
问出口便觉得好笑,身为圣子的重宁,应当从来没有恐惧害怕的时候吧。
重宁闻言,摇摇头道:“自然不怕。”
“不过,”他顿了顿,望向窗外的夜色,“幼时也曾害怕过。”
“幼时……”青叶眼珠转了转,“那应该是很久之前了。”
重宁年少成名,后闭关百年。他的幼时,离现在很久远了。
“的确。”重宁微微一笑,“那是百年前的事情。”
青叶不禁想,从她认识重宁起,他便和她一样孑然一身。除了江小芦以外,身边再无他人。
“仙君过去,也曾有过亲人好友吗?”她问道。
重宁看向青叶,半晌,说:“曾经有。”
“我曾有父母兄妹,好友也有几个。”
“他们皆是凡人,在我被选为圣子进入无垢宗后,便陆续过世了。”
“再次相见时……亲朋已成幽魂。在他人相助下,我将他们超度,送去轮回转世。”他眼睫垂落,似在回忆着什么。
“原来如此。”青叶若有所思,“凡人人生短暂,圣子却能长生。”
圣子长生,却要经历亲近之人一一离世……那样悠久的岁月,大概会很寂寞吧。
“那……后来呢?仙君成为圣子后,生活又是什么样的?又是怎样征服神剑的?”
重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不告诉你。”
青叶:“……”
圣子大人也会卖关子,好可恶。
青叶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八卦之心。
重宁不动声色,又转换了话题:“问了这么多,也该说说你的事情。”
青叶心一跳,敏锐地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危险。
“我的事情……仙君基本上已经都知道了。”她轻描淡写地开口,这次为了显得更逼真,她又加上了些细节。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时便不在了。我父亲是个疯子,小时候我曾被他关起来……噢,这点倒是和仙君有那么些相似,我也曾很害怕,后来就不怕了。”
“我父亲很快也死了,我被仇家追杀,躲在玉京海附近……再后来,就遇见了仙君。”
青叶习惯性地简化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她在撒谎,但说出口的也是真相。
青叶垂眸,腕间的梦吟忽而闪烁起微弱金光,暖暖地包裹在她的手腕上,仿佛是,有人正温柔地握住她。
“如今你在叠云峰上。”重宁轻声开口,“这些不好的事情,日后都不会再发生。”
青叶一笑,抬头望向眉目舒展的重宁,却没有回答。
-
夜色沉沉,青叶回到自己的房中,灵烛烛火在案头明明灭灭,映得她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
她坐在床沿,方才与重宁的对话仍在她心间挥之不去。
青叶看向不远处大门上的一道浅痕,那是她先前练剑时不小心划下的。
恍惚间,那痕迹竟仿佛与魔界焚月塔顶层的一道魔气印痕重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卷入不算遥远的过往。
两年前,焚月塔顶层。
青叶一身玄衣,坐在血迹斑斑的宝座上,指尖泛起一缕魔气。
她打了个响指,那魔气便如利剑一般,刺穿身前一只妖怪的身躯,将它钉在墙上,留下一道刻痕,它黑色的血液顺着那道痕迹流淌,蜿蜒至地面。
妖物大声尖叫:“魔女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你们的表演太无聊了。”青叶打了个哈欠。
“有反抗的力气,不如多给我想些打发时间的花样。”
焚月塔共百层,塔内关押无数穷凶恶极的魑魅魍魉。青叶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塔里待了多久,仿佛记忆初始之时,眼前便是无穷无尽的妖物鬼怪。她只能一次次地与它们缠斗。
直到后来,青叶收服了整座塔的怪物,将所有曾欺负过她的家伙都踩在脚下。
然后她就觉得很无聊,于是要求它们给她表演节目。有不服从的,便会像方才那家伙一样,被钉在墙上。
不自量力。青叶轻嗤一声。
今天也是无聊的一天。她想着。
然而,就在那日,塔内忽而出现一个幽深的传送法阵。
从法阵中,涌现出一道细细长长的鬼修身影,跪在她身前。
嘶哑的声音恭敬地开口:
“殿下,我来接您出去。”
青叶以为又是一个和她玩诡计的鬼怪,于是甩了一道魔气上去。谁知那道身影不闪不避,接下了那重重一击。
“公主殿下。”他仍恭敬地跪着,“属下是洄夜,您忘了吗?”
洄夜微微抬头,视线与青叶相接,霎然间,灵魂内的魂咒起了作用。
青叶微微怔住,此时她想起来了,自己是魔界尊主之女,有一个早逝、温柔的母亲,和一个疯癫的父亲。她被失去神智的魔尊关进了焚月塔,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等来了与自己存在灵魂契约的随从。
然而除了这些以外,她过往的记忆仍旧模糊。
“焚月塔会将入塔之人的记忆渐渐消除。”洄夜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为青叶解释道,“殿下,随属下出塔吧。”
“不要紧,未来,您会有新的记忆。”
一旁围了一圈偷听的妖物鬼怪们像是如蒙大赦,忙高呼:“恭迎公主殿下出塔!”
“……”青叶觉得自己出不出去都没什么差别,但塔内实在无聊。她想,外面或许有些乐子。
于是她和洄夜一起,踏进了传送法阵。
当青叶双脚踩在地面时,她还觉得有些许不真实之感。
回头看去,青叶便知道焚月塔为何有此名。魔界夜长昼短,遮天蔽日的怨气自塔顶弥漫而出,如同将夜空中的月亮焚烧殆尽一般。
“喂。”她叫住洄夜,说出了自己自出塔后的第一句话。
“你知道我现在年岁几何吗?”
青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年纪。
“……”洄夜微微躬身,沉默片刻后回应她:“殿下的年岁……可以是十六岁。”
青叶挑眉,“可以是?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是十六岁。”洄夜道。
青叶便懒得再问了。
罢了,不过只是数字而已。
后来青叶才知晓,焚月塔中关押的都是魔界搜罗来的罪大恶极的犯人。为折磨这些关在塔内的囚徒,在焚月塔中,时间极其缓慢地流逝,其间一年,便如同人间近百年的光阴。
青叶被关在那无止息的炼狱中,回到现实时,年岁却并未增长多少。
后来,洄夜将她带至一座宏伟而陌生的宫殿里,一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男人在青叶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是个疯子,事实上的确如此,他的眼神时而狂热,时而迷茫。
“我的女儿,我最厉害的兵器,你终于出来了。”他抓住青叶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青叶试图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她的父亲喜怒无常,疯癫无状。见到她后,一会儿要取她的血,说那是开启某个重要秘密的钥匙;一会儿又要她去杀人,让她去解决那些所谓的“敌人”。
青叶被一个魔将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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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面对的是几个瑟瑟发抖的低阶修者。他们被绳索捆绑,跪在地上,毫无反抗之能。
“我不杀弱者。”青叶拒绝。
她在焚月塔内揍的都是法力高深的鬼怪,没有杀这种小虾米的习惯。
“不杀?”一旁的魔将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的魔气带着汹涌杀意,直指青叶的咽喉,逼她就范。
青叶抬起头,眼神冰冷:“有没有可能,我可以选择杀了你?”
她没让那魔将有出击的机会。
被洄夜接出地牢后,魔尊竟没有怪她,反而对她能杀了那魔将刮目相看,觉得她在焚月塔中的历练大有成效。
后来,再没人逼青叶杀人。
但慕沧澜却时常把青叶叫到他的寝殿里,寝殿内总是挂着一层黑纱,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他们就那样隔着黑纱待在一起,谁也不说话。有时,青叶会听到黑纱后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她觉得很怪异,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人果真已经疯了。
慕沧澜神智稍微清醒的时刻,就会时不时地继续取她的血。
青叶当然不肯,但她能力尚不敌慕沧澜,只能就范。
她对这个人倒没有多少恨意,只是很冷静地想:终有一日,她会变得足够强,她会取了他的性命。
但最后,青叶没能如愿。
因为慕沧澜的死期很快到来。
半年前,魔尊身边最亲信的大将虞九幽揭竿而起,发动叛乱,整个魔域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慕沧澜死前,召见了洄夜与青叶。
他的黑色长袍拖曳在殿中,死气沉沉,包裹着一副魔气即将耗尽的骷髅之躯。青叶甚至有些认不出来他的身影。
慕沧澜让洄夜往西边鬼修的领地逃亡,替青叶转移叛军的注意力。
接着,他第一次低下头颅,求他的女儿。
“我死之后,请你往东走,去鹤州寻你母亲的魂魄,让她再入轮回。”
“什么?”青叶不解。
凡人身死,尚可转世投胎;然而魔修若死,则会在十二时辰内魂飞魄散。
她的母亲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早在她进入焚月塔之前。因此,魂魄也早该消散于世间。
接着,从慕沧澜口中,青叶终于得知,母亲当年死后,被慕沧澜覆上了一道不知来历的上古骨符,阴差阳错之下,使其魂魄永存。然而,命灯虽未灭,魂魄却随着那道骨符不知所踪。
慕沧澜这些年来,只要是清醒的时刻,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寻找。他为了找到妻子,不惜翻遍了魔界的每一寸土地,又秘密派暗卫前往其他地域。
将青叶接出焚月塔后,他取青叶的血,便是想以血缘的线索来寻找妻子的下落。
青叶的血见效了,不久前,慕沧澜终于得到消息,鹤州的界外之地或许便是他要寻找的地方。但魔界硝烟四起,他也到了强弩之末,再没有能力去往鹤州。
于是此时,他把希望寄托在了青叶身上。
青叶听完后,轻笑一声,道:“所以,我只是一个工具。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慕沧澜之前从未将引魂的事情告诉她。他将她扔进焚月塔,是为了锻造一个好用的兵器。将她召出,是为了取她的血。
他利用她的血脉,却从未将她当做过女儿。
好在青叶并不在乎。在焚月塔内的时光中,她已丢失了大部分的情感。
“那也是你的母亲。”慕沧澜缓慢地开口,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她很爱你,比我爱你。”
“可我已经忘记了她。”
青叶这话说得不是很坚定。离开焚月塔后,她其实还可以感受到母亲存在过的痕迹。
只是一点点的痕迹,却像一片温宁的湖水浮在她脑海中。
那些记忆她看不真切,但既然还能留在她脑中,大约曾经还是十分重要的。
“我死后,叛军不会放过你的。”慕沧澜沉默了很久,最终说,“你母亲的魂魄会为你带来保命之道。”
“我马上要魂飞魄散了。我不会对你说谎。”
“……”
青叶最后还是答应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甘愿听从慕沧澜的指令。
-
记忆渐渐收束,几案上烛火仍在跳动,窗外的夜依旧冷寂深沉。
青叶静静坐在床沿,手指收紧。
她也曾想过,若就此当一个凡人在此修炼,说不定真的可以在无垢宗留下去。毕竟,重宁似乎很愿意保护她。
但她是魔,她修不出金丹。
青叶必须要主动找机会重获曾经的力量,才能得以自保,以及……完成要做的事情。
她终究要离开重宁。
青叶撇去多余的思绪,准备歇息。她眸中却在此时掠过一道淡淡的黑影。
……是洄夜在找她。
如此突然,大约是有紧急的事情。
青叶正要回应,却警觉地想到自己手腕上的梦吟。
虽然只有监测灵力波动的效用,但为了以防万一……
可圣子的物件,戴上了大约没那么容易取下吧?
青叶犹豫了几秒,尝试将梦吟取下。然而她只是轻轻一掰,梦吟便听话地从她手上脱下了,连以往流转着金光的芙蓉花也变得暗淡无光。
像是知晓青叶此刻不需要它了。
青叶没想到这么简单,她愣了愣,最终还是去往了外院,聆听洄夜的传讯。
“殿下,属下已离开鬼界,准备卧底潜入叛军阵营,替您拖延些时间。”
“殿下上次说魔丹可尽快恢复,是真的吗?”
“是。”青叶道。
“等我重聚魔丹,便去与你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