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将贺春舒缓缓扶起,手指在她腕上微微发颤。
“……舒娘,”
贺春舒跪得双膝发麻,顺着他的力道缓缓起身,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谢忱声音沙哑,几乎是一字一喘,“……对不住。”
话音未落,他又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另一只手去撑桌沿角,谢忱才能勉强站稳,可就是这样,仍然紧攥着贺春舒的手不肯松开。
贺春舒下意识抬手,想为他拍背顺气,指腹悬停在他背脊上,半晌,又收了回去。
他知道吗?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公爹呢?公爹是不是也早就知晓此事?
质问的话语涌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事已至此,再问缘由,又有何意趣。
她试着挣开他的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掐住,他指骨发力,连指尖都在颤抖,力道大得贺春舒都有些疼了。
她挣扎的力气渐渐卸去:“你身子要紧,先回去歇着吧。”
谢忱却不管不顾地抓住她另一只手,将她双手拢在掌心。
“我向你发誓,”他气息不稳,却字字用力、字字急切,“表妹入府,我绝不会碰她!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石子入海尚能激起水花一朵,迟来的深情,又有何用?
——“表妹入府,我绝不会碰她!”
拿这种话来哄她,倒不如好好承认眼下事实,一味说这些好听的话,又教她如何肯信?
但贺春舒无意与他多费口舌,她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谢忱顿时面露喜色,手上力道稍松,她便瞅准时机,抽出手来。
“我去沐浴更衣,你早些歇息。”说完,贺春舒转身便走。
候在一旁的梨渠急忙跟上,可是小姐越走越快,她都要追不上了。
直至步入浴堂,贺春舒抬手一摸,发间钗环竟然忘了摘下……
她哀叹了声,挪至一旁颓然坐下。梨渠默默上前,为她松解青丝,一缕缕墨发垂落肩头。
“小姐……”她欲言又止。
贺春舒哽道:“但说无妨。”
梨渠方才在外头隐约听了几句,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斟酌片刻,只道:“奴婢信小姐。”
她仰头,“你信我什么?”
“自然是信小姐能处理好这些事。”
“梨渠……”强撑的力气顷刻间泄去,贺春舒潸然落泪,她坐在氤氲热气里,双眼通红:“……我从未想过,忱郎居然是这样的人。”
梨渠叹道,“那时,奴婢又何曾想过丰家大郎是那般模样……尽管他以私情相要挟,不也是小姐为我撑的腰、替我斩断孽缘的么?”
“他仅是下了聘礼,还尚未迎你过门,便敢动手打人!我岂能坐视不管?这姻缘毁了便毁了!”提及旧事,贺春舒怒意顿生,都忘了自己的委屈。
梨渠自幼父母离散,独自流落至京郊。
那年,贺春舒随父亲施粥,见着了短发凌乱的梨渠,便心生怜惜,将人带回府,让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
前些年,梨渠红着脸小声说想要婚嫁,贺春舒便为她张罗婚事。
一问才知她暗自倾心丰家长子,那人瞧着聪明伶俐,又通诗书,贺春舒便派人前去说合。
对方也十分中意梨渠,两家很快定下亲事,纳聘行礼……
谁知那日,梨渠去丰家送粽,久去未归,贺春舒心下隐隐不安,便亲自去寻。
竟然撞见丰家大郎对梨渠动粗!
贺春舒当即将人接回府邸,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嫁去受苦。
梨渠梳着发,轻声问:“小姐,可是想和离了?”
贺春舒微微颔首,还是梨渠懂她。
可没过一会,她幽幽叹了口气,如今侯府势大,父亲又即将致仕,若硬碰硬,于她并无益处。
和离,谈何容易。
“小姐和离也好,咱们回家。”
“此事……还要等表妹入府之后,再细细谋划。”贺春舒摇了摇头,“届时新人进门,脱身反倒容易些。”
梨渠不懂这些,只一味点头:“嗯。”
她双手拢过小姐长发,轻轻梳顺,而后便道:“小姐快去沐浴吧,水该凉了。”
“好。”
贺春舒不喜欢事事假手于人,沐浴更衣向来是亲力亲为的。
褪去钗环锦衣,她踏入木桶,沉身没入温热。
贺春舒啊贺春舒,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话是如此,道理也都明白,可真正要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难上加难啊……
……
待贺春舒沐浴完毕,换上寝衣回到内室,谢忱却仍未安寝。他披着外袍,坐在床沿上等她,她一进来,眼中便迸出一丝光亮。
“舒娘,”
他忙向里侧让出位置。贺春垂眸不语,默默爬上床,掀被躺下。
她始终不看自己,谢忱又低声重复,语气近乎讨好:“我心里从来只容得下你一人。”
贺春舒背对着他,答非所问:“三日后太子约你打马球,以你如今的身子,还是推了吧。”
她出言关心,谢忱欣喜道:“无妨,薛太医说静养两日便好。”
贺春舒只淡淡“嗯”了一声。若在往日,她定会苦口婆心劝他以身体为重,切勿逞强。
谢忱却以为她心情转好,卖乖道:“还是舒娘最懂我。”
他细细为她掖好被角,“早些歇息,我记着你明日还要去看庄子和铺面的账目。”
贺春舒又淡淡“嗯”了一声,阖上了双眼,不再多言。
*
翌日,腊月十六,清晨。
谢忱身子不适,又向詹事府告了假。
贺春舒倒是起了个大早,不等谢忱醒来,便带着梨渠悄然出府。
她实在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与他如何相与,共处一室,连呼吸都透着疲累。
马车颠簸,车厢内,梨渠不由担心:“小姐,您今日看账,有好几回都走了神,可是身子不适?”
贺春舒揉着眉心,勉强抬眼,又倦然垂下,她摆了摆手,道:“无碍。”
“那……回府之后,库房送来的年节礼单,您还要过目吗?”
“要看的,”贺春舒略正了正神色,“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叫人看出松懈。”
梨渠默默挨近小姐,握住她的手。
马车在侯府侧门停稳,贺春舒拢紧披风,低头踏下脚凳。
这两日,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阶前残雪未扫,新雪又覆上一层。
一脚踩下,软绵绵地陷落一寸,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就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深浅。
她放慢脚步,一脚,又一脚,兀自沉浸在这片纯白寂静中,胸口郁结似乎都随着呵出的白气消散了些许。
人刚过游廊,还未踏入东院门,便听得里头人声嘈杂:
“快些收拾!别让世子瞧见了!”
“那总得知会夫人一声吧……”
“要不再遣人去西院一趟?”
“这西院的人就撂下一句‘用不上’就走了……还是等夫人回来定夺吧……”
贺春舒快步穿过月洞门,“出什么事了?”
庭院中箱笼散乱、各色物件堆叠,一片狼藉之态。
王妈妈迎了上来,“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西院那边把世子备下的礼全都退了回来,底下的人拦都拦不住……”
“世子呢?”
“一早就被太子请去喝茶了,说是晚些才回。”
“夫人可要去西院亲自瞧瞧?兴许有什么误会……”
西院,又是谢昀。
一想起他,贺春舒太阳穴便突突直跳。
还是离他越远越好。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贺春舒当即冷声:“他爱怎样便怎样!把这些都收拾入库,不必再提!”
梨渠忙快步跟上,随她走入内室。
贺春舒照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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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下外出正装,拣套轻便舒适的常服。能不盘发便不盘,高髻沉重,总压得她头疼。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她眉心微蹙,眼下蒙着层薄霞绯雾,衬得眸光潋滟。
梨渠手脚麻利地为她卸下簪钗,收入妆奁盒中。
刚开盒盖,她便一怔,这妆奁中,何时多了只分心簪?
“怎会多出一支?”梨渠疑惑。
她的目光落在梨渠手中的发簪上——
分心簪多作顶簪用,正妻大妇绾发于顶、彰显身份的器物,形制雍容大气。
这只她从未见过,簪头是盛放的宝相花,花蕊处嵌着数颗鸽血红玉,那玉红得纯粹,仿佛将一腔心头血都凝在了里头。
映着窗外素雪,就连簪身的镂空金纹也熠熠流转,一看便知绝非俗物。
“定是世子所赠!”梨渠的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笑容,“必是昨日争执之后,特意寻来与您赔罪的……”
“世子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您的……”
贺春舒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是谢忱送的?可成婚两年,他连她惯用的胭脂水粉都不曾留心,又怎会买首饰送她?
……不是谢忱。
她目光落在流光暗转的玉石上,那日谢昀掌中的血玉画面,毫无预兆地撞入她脑海……心头猛地剧颤!
她认得这块玉!纵然它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她依然认得!
……这是谢昀送的?!
贺春舒大骇,他……他竟然能潜入她的内室?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此物塞进了她的妆奁?!
她霍然起身,青丝泄落肩头,也顾不得挽起:“更衣,去西院。”
“啊?”方才不还说,不必理会了吗。
谢昀在庭院中射箭。
许是因面上疤痕碍眼,他下半张脸掩于一张银灰面具之下,更显目光沉冷。
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束,这雪后天寒,若是旁人这般穿着,只怕早就冻得瑟瑟发抖了。
他却岿然不动,仿佛寒天冻地于他不过寻常。
贺春舒还未走近,便听得一声沉闷弦响。
目光追去,远处靶心多了支箭羽。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道道箭矢破空凌厉,皆正中靶心。
连发五箭后,谢昀终于停下,漫不经心朝旁瞥去一眼。
随即,他复又抬臂拉弓——
“咻!”
可这一箭却倏地偏出几分,落于红靶之外。
“哼。”贺春舒唇边溢出一声冷嗤。
谢昀收弓转身:“嫂嫂今日火气不小啊。”
贺春舒立于廊下,“小叔今日何意?嫂嫂亲手为你挑选的物件,便如此入不了你的眼?”
“当真是嫂嫂亲手为我挑的?”谢昀闻言笑道,“莫不是有人自己不敢问,推你出来挡枪?”
贺春舒懒得与他废话,径直快步踏入院中积雪,将手中簪子朝他扔了过去。
“你的东西,还给你!”
谢昀看也未看,反手一把握住。
他握住那枚簪子,再度引弓搭箭,“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无收回之理。”
贺春舒扔完便转身踏上回廊,不愿搭理他,疾步朝外走去。
她边走边小声嘟囔:“与我有何干系?”
却在即将转过拐角之际,突然传来破空之响!
一支长箭擦过她鬓间发梢,钉入身侧墙上,距离她下颌不过几寸。
——贺春舒被一支箭,拦住了去路。
箭风掠过,颌下披风系结应声而落,露出其下袄裙。
寒风微拂裸露,她脖颈猛地一缩,却远不如心中骤然而起的惊惧。
她侧身望去,谢昀放下长弓,右手两指间把玩着那只血玉簪子,远远朝她望来。
他目光犹如寒冰,落在她身上,却燃起幽微火光,似乎要将她整个融化。
“嫂嫂这件披风瞧着不错,”谢昀懒笑道,“不如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