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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流民

作者:藕泥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


    床上的尸身蠕动两下后,半撑起身子,往日迟钝的眸子不见了。眸底晕着灵动,眼睫眨了三眨,眼皮撑大。


    寿衣还未穿妥的尸身猛然开口:“哎!姐妹!姐妹!”


    青芜:“?”


    那具尸体如惊雷般乍起!


    一道白光凌空闪过。


    林溪荷已扑至青芜身下,双臂死死抱住她的双腿。


    自己的双腿被尸身堪堪托住,青芜汗毛四起,尖叫道:“诈尸了!”


    她眼一闭,心一横,赴死的心攀上顶峰,死了就不怕尸鬼了。


    圆凳被她强行踢翻。


    嘶……


    布料撕扯声。


    嘶啦!


    下方的林溪荷惊恐抬头。


    白绫兀自断裂,上吊的女子如天降巨.物,直直砸过来。


    惊魂一幕重重砸进闵氏眼中。


    仿佛是应了这般骇人的场景,庭院上空浓云翻滚,风雨欲来。


    林府嫡女的闺房布置得如同灵堂一般,白色帷幔低垂,中间一道鬼影衣袂翻飞,鬼气森然。


    惊雷压着闵氏的尖叫一同炸开。


    “鬼,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府大乱,闵氏昏厥。


    林溪荷看见几个古装人一拥而上,慌乱地将华服妇人抬走。


    她随机抓住一个嬷嬷打扮的古装人,热情握手,问:“您是李总派来的?”


    王嬷嬷浑身过电一般,哑嗓嚎道:“鬼,有鬼,鬼鬼鬼鬼鬼……”


    “……”林溪荷扫了眼自己素白的衣裙,又抬手抹脸,“我脸上没东西啊。”


    至于吓成这样么?


    刚才上吊的姑娘摔到地上后便被人架走了。林溪荷逛出屋子,在廊檐下左右探看:“她被120拉走了?”


    自己差点被那姑娘压扁,她揉揉肋骨,暗忖道:这姐妹哪家公司的?瞧她那身板,食堂伙食肯定量大管饱!


    一侧角落冒出个老妈子,正满脸惊恐地瞅着林溪荷:“鬼……大小姐会说话了?!”


    林溪荷礼貌上前:“请问这儿是会展中心几号店?”


    老妈子瞬间瘫软在地:“我,我不去阎罗殿,别带我去啊啊啊啊!!!”


    林溪荷:“……”


    难道她被人带进某个古风主题馆?这沉浸式服务也太逼真了。


    她晃晃袖子,穿着寿衣闲逛。


    到处是魂飞魄散的NPC,没人敢拦一只鬼。


    林溪荷迈出大门,踏上长长的青石板路。


    再回头,高悬的林府牌匾上空是将要落雨的天。


    好奇怪的地方。


    总之,先找个人问问吧。


    巷子的另一边,也有块同样的牌匾——文府。


    林溪荷没抱太大期望,捏起门环,轻抠三下。


    “请问有人在么?”


    门内似有说话声。


    林溪荷侧耳贴上门缝,仔细听门。听不真切,她眯起眼睛从门缝望进去。


    一名小厮拎着鸟笼,急切道:“二公子,我出府找找。”


    小厮口中的“二公子”——他的视线停在空空荡荡的鸟笼,脸色比天色阴沉:“文七,你去林府找。”


    那名叫文七的小厮:“我听林府的杂役说,鞭炮不是林小姐放的。”


    林溪荷莫名有点心虚,鞭炮声她也听到了,不是她放的呀。


    文二公子思路清晰:“其一,林小姐死了。其二,那丰肥的女子不是林小姐。所以鞭炮到底是谁放的?”


    文七挤出一个人名:“听说是林公子放的。”


    文之序情绪很差,这只鸟是他花重金购入,悉心照料整整一年,眼见鸟儿能开口学话了。他有一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孩子的成就感。


    林府白事,混账林品言不去帮忙也罢,反倒当起了搅屎棍。


    林品言放的鞭炮,把他的爱宠吓跑了!


    今日他非得狠狠教训林品言不可。


    “那混球身在何处?”


    “林公子去黎簌书院了。”


    文府大门倏然开启,文之序正要举步。


    听墙角的林溪荷猝不及防,重心一失,狼狈地朝前扑了出去。


    恰遇天边一声惊雷。


    林溪荷的耳廓隔着一层衣衫,牢牢贴上一方温热的胸膛。那骇人的雷声,入耳竟化成心脏的鼓点声,渐渐将风雨推远。


    文之序垂眸,撞进怀里的人身量不算太矮,雷声炸响后,她浑身一震,竟忘了进退,僵硬地倚靠在他身前。


    好似一株被天光击中的小树。.


    .


    闷雷滚滚交织着簌簌心跳。文之序只知怀中是名女子。她青丝如瀑,鬓发凌乱,通身素衣。


    恰似杂剧里走出的女鬼。


    文之序不怕鬼。


    他身边的人怕。


    小厮嗓眼里汩出惊恐的调子:“鬼,有鬼!护住二公子!”


    这小子倒是个忠心的,文之序心中生出暖意。他欲将那碍事的女子用手拎开,又心道男女授受不亲,忙错开身子。


    余光瞥见门房抄着棍子高呼护主,脚下却步步后撤。


    忽然后背一热,他那“忠心”小厮紧贴上来,抖着筛糠的声音:“二公公公公……”子。


    生生吓出口吃。


    这一瞬,文之序格外思念旧人,就不该将文七那小子撵出府!


    雷声方止,林溪荷被石阶一绊,情急之下,她借力攥住文之序的衣袖。


    一缕冷香钻进她的鼻尖,如古寺缭绕的檀雾。面前之人姿容清隽,脸廓宛若美术馆展览的古画,贵气隐于笔墨中,风骨内敛。


    人生地不熟,林溪荷不知误入哪个展馆。此处布景气派十足、仆从NPC衣着体面,而被她无意间拽住衣袖的公子哥儿,更是帅出天际。


    对家公司够上心呐!


    林溪荷暗戳戳比对两人袖子,扮演清俊公子的工作人员,黛蓝袖口绣着云纹袖样,而她呢,不知被哪个天杀的同事罩了件白色长衫,袖口还起了毛边儿。


    她家公司快倒闭了吧?


    “请问,您是哪家公司的?”林溪荷替对方理好袖口,礼貌道。


    文之序:“?”


    一道电光骤然撕裂天幕,流火般坠入他的眸底。


    林溪荷浑身发毛,硬着头皮又问:“B展馆在哪儿,您知道么?”


    文之序沉默。


    宁朝昌盛,既无饥荒,也无大旱,街市衣衫褴褛者更是寥寥。


    煌煌盛世也有照不亮的角落——眼前好端端的姑娘,被生活逼成什么样?


    林溪荷照着听障人士的模样比划手语:“你……不会说话?”


    文之序身后冒出一颗狗仗人势的脑袋,气急败坏道:“你放肆!”


    “文八,”文之序话音一响,肩后的脑袋瑟缩不见,“去给这位姑娘拿两个太学馒头。”


    小厮垂眼,恭敬道:“二公子,我叫文七。”刚赐名的,您忘了?


    “把文七喊回来。”文之序白他一眼,“你现在是文八了。”


    文八:“……”


    林溪荷将两个包子托在掌心,仔细端详:面皮光洁,形似葫芦,肚子的部分更是浑.圆.饱.满。


    她没见过这种新型小吃。


    眼前的流民没见过这般考究的吃食,文之序难得耐心,告诉她:“内馅为肉丝,佐以椒盐等香料。”


    能有多好吃?坐在石阶上的林溪荷咬上一口。


    吧唧吧唧,味道确实不赖。


    她又尝了一口,嗐!这不就是大肉包子嘛!


    黎簌书院离文府不远。


    文之序心念他的爱宠,顾不得天色将沉,朝书院方向加快步子。


    身后是紧随的脚步声。


    他脚下快了几分,那脚步声也亦步亦趋地加快。


    不是给了太学馒头?一个流民跟着他作甚?


    文之序故意跑起来,脚步声果然缓了下去。


    右转便是书院,文之序借着余光,眺向文府与林府之间长长的巷道。


    高墙夹道,威仪十足。平头老百姓不敢踏足一步。


    只见那道素影蹲在远处,缩成小小一团,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围过去,尾巴摇得欢快。


    林溪荷嘬嘬嘬地出声:“小黑,你住这儿啊?”她摇摇一指,指尖点在文国公府的牌匾上。


    狗子汪呜吠叫,尾巴摇出残影。


    “看门啊?你主人是谁?”她匀半个包子给小黑。


    区区半个包子,填不饱碌碌饥肠。文之序观那狗儿前爪按住流民的小臂,倏地一下,竟将她手中另一个包子叼了去!它转身便逃,快得像片黑影,赶在门房合拢前溜进文府。


    文之序不太高兴:“哪来的野狗,这般没规矩,竟敢与流民争食?”


    文八忙说:“回二公子,这是府里的护院狗,小的听文七说,它是您亲自买回的。”


    “墨虎?”文之序追回府里,掖出一截袖子猛擦狗儿的脸。


    黄泥擦净,方才显出它清俊的本相。


    “还真是你。”文之序虎摸狗头,柔声笑骂,“这般顽皮,今日又去哪儿野了?”


    文八咽唾沫,把“墨虎掉粪坑”的事儿咽进肚里,他不说,它不说,二公子又怎会知晓?


    此刻,自家二公子俯下身子,嘴里发出的逗狗声,竟与方才那流民如出一辙:“嘬嘬嘬~”


    文八默默退开几步,好臭吶。


    .


    林溪荷胡乱转了几圈,寻不见那位公子哥的踪迹。


    街市有好几家书店。林溪荷好奇地打量店内,古风装潢,书架上陈列着整齐的线装本。


    “古籍书咖吗?”她探进窗棂,十分礼貌,“你好,能借我打个电话么?”


    里面传来人声:“去去去,明日才是漱石庵施粥的日子。”


    哐当。


    但凡她慢一秒钟,脑袋就会被支摘窗夹断。


    林溪荷茫然地立在严官人文籍铺外。


    这个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没有路灯,没有摄像头,没有任何和现代有关的东西……楚门的世界?


    街上路人朝她投来打量的眼神,仿佛她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现在的群演这么敬业了?


    “姐姐,我的手机不见了,能借下手机吗?我同事会给您转话费。”


    那牵着幼童的妇人回眸,视线触及林溪荷身上的寿衣,脸色旋即煞白:“鬼啊!!!”


    妇人一把捞起孩子,光速消失。


    林溪荷被路人的反应弄懵了。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裙,素了些,但不至于像鬼。


    “哎!不借就不借嘛,至于吓成这样么?”她摆弄衣裙,视线回转到赵家经书铺的招牌上。


    又是一家书店。


    快要落雨的天气,店员正把支在铺外的特价书搬进铺内。


    “您好,有电话——”林溪荷努力弯起嘴角。


    店小二迎上她的眼神,啪嗒,怀中那摞书跌到地上。


    林溪荷牛脾气上来了,怒怼回去:“不借拉倒!你至于吗!”


    雷声盖掉她的声音。


    长街向前铺展,两侧裱褙铺、金纸铺、团扇铺……次第排开。林溪荷再度恍惚,仿佛一步踏入《清明上河图》,画中的繁华盛景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她抬头望天。没有白色的航迹云,没有无人机的嗡鸣,头顶上只有一片原始的、低垂的天幕。


    浑浊的灰云压下来,将她死死封印在这里。


    她挪动步子,必须找到那位给她包子的好心人。


    那片刻间的善意,好似一根救命稻草。


    .


    黎簌书院。


    “老子曰——”


    “老子曰。”


    书院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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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的念书声,混杂着秫秫脚步。


    夫子放下书,众学生伸长脖子探向门外。


    只见锦衣青年朝夫子拱手一礼,姿态恭谨地请夫子继续授课。他举止恭敬,脚步却长驱直入,径直走向角落。


    文之序在一群半大小子之间落座。


    被他挤到墙角的小子嘴一瘪,小声唤他:“二哥。”


    “鞭炮是你放的。”文之序语气笃定。


    林品言咬唇,耳廓通红:“是二姐让我点的…二哥,我不知会这样!。”


    林芷柔不敢放鞭炮,非央他点火。待他点完炮仗,方知大姐竟已离世。


    他真是昏了头。


    文之序死盯着那小子发白的嘴唇:“你惊走我的翠凰!你给我寻回来!”


    林品言闻言一愣。


    啊,原来不是怪他起哄白事?不早说,人家怪紧张的!


    林品言僵直的肩膀松弛不少。


    这小子虚度十一载春秋,为林府侧室闵氏所生。


    他不喜读书,接连气走数位塾师。他爹束手无策,只好求到文国公面前,这才将他硬塞进盛京最有名的黎簌书院。


    文之序有一阵子没见林品言了。


    “两天。”他压着声音,没给林品言好脸色,“还我翠凰。”


    林品言斟酌用词:“二哥,要是找不到呢?我再帮你寻只一模一样的。”


    “我只要翠凰。”文之序眼底冒火。


    鎏金鸟笼是他找人精心打造,笼子没用几天,矜贵的雀儿被鞭炮声吓飞了。


    “二哥,你那只鸟又不会说话,我买只更伶俐的给你。”


    “它有名儿!翠、凰。”


    “……”


    林品言顿感大事不妙。


    若是猫狗走失,他大可派人全城搜寻。


    可偏偏丢的是只长翅膀的八哥!它会飞!


    他再也坐不住了,此刻去寻,还来得及吗?


    .


    林溪荷的视线掠过“黎簌书院”的牌匾,她未作停留,提步往前。


    包子好人在哪里?她全然没有头绪。


    叩门声在身后响起,她的目光巡梭回书院正门。


    门房应声:“谁啊?”


    一位小厮打扮的少年人:“文国公府,文七。小的找我家二公子。”


    眼睛一眨一闭间,林溪荷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进门。


    她眼瞳微转。


    文国公府,文七、文八。


    叩叩叩。


    门内再次传来问话声:“谁啊?”


    林溪荷依样画葫芦:“文国公府,文九。”


    门吱呀一声,只开半扇,门房疑惑地打量她的装扮,咕哝道:“怎是女子?”


    林溪荷垂眼:“我是二公子的丫鬟。”


    “进吧。”


    呼,通关密码正确!特工009水灵灵地混入书院。


    .


    堂内书声琅琅,文之序早已神游天外,闲闲望去,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因看护翠凰失职而被逐出府的文七,此刻正垂手候在门外。


    难道是翠凰有信儿了?文之序欲起身。


    私塾夫子朗声道:“老子曰:至治之极……林品言。”


    被点名的林品言支支吾吾:“至治之极的意思,意思是……二哥二哥。”


    文之序眼未抬:“别问我,不会。”


    夫子肃容,嘴唇在长须下一动:“文之序,你来答。”


    “……”


    书院学堂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如两根罚站的电线杆子。林溪荷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蓦地亮了,目光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见他勉强站了一秒钟,又若无其事地坐回去。


    林溪荷替他着急:“应付老师都不会啊,怎么当差生的?”


    又听夫子摇头晃脑地念:“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有谁能解其意?”①


    偷听墙角的林溪荷抠耳朵:“嘁,不就是翻译吗?姐妹我英文法文双管旗下、韩语杠杠地思密达、瓦达西瓦日语也能说一miumiu滴。”


    闻声,夫子当即黑脸:“谁家小儿?胡言乱语!”


    一颗嚣张的脑袋探进窗棂,姑娘扬着盘古开天辟地的架势:“劳资说,鸡鸡狗狗喔喔汪汪……”


    “哈哈哈哈哈!”百无聊赖的少年郎们哄堂大笑。


    “胡闹,胡闹!”夫子倒地不起。


    文之序支着手肘,视线落到地上,老头装晕的戏码该换换了。他坐在角落,懒懒抬眼,余光瞥见窗边有人探头。


    他的视角被林品言胖胖的身子挡住大半,文之序漫不经心地偏头,原本遮挡一半的视野豁然开朗———那窗棂上,竟趴着个十分面熟的姑娘。


    一双水洗过的双眸,好似雕琢过的玉石,泛出澄光。


    是她——那个可怜兮兮的流民。


    先前舍她肉包果腹,她倒好,转瞬便拿包子喂狗。如今肚里空空,竟敢潜入私塾行乞?


    此女胆子不小。


    一旁的林品言对上流民的眼睛,目光大骇:“我、救、鬼……”


    林溪荷颇为不爽。她才不是鬼,她冲着那面色煞白的发面团子做鬼脸:“略略略。”


    林品言惊吓过度。


    文之序瞧他面色发紫,忙掐他人中:“一介流民罢了,你至于吓成这样?”


    “二哥,”林品言身体软倒,气若游丝,“姐,我姐……”


    文之序反应不及:“谁?”


    林品言双目圆睁:“我姐……她来找我索命了……鞭炮……我错了……”


    哐当,林品言当场晕厥,文之序旁边多了一具“尸体”。


    小厮们慌作一团。


    文之序问文七:“那疯妇是谁?”


    文七也不敢确定:“二公子,像是您的未来夫人。”


    文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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