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堇发现自己身份暴露是因为那个琉璃花灯。
“诺,还给你这个。”阿烟不好意思地将一盏崭新的花灯递给容堇,“不好意思把你的花灯弄坏了,原谅我嘛,小堇。”
阿烟可怜巴巴地望向一脸凝重的容堇,她当然知道那花灯是扶生送给容堇的,可那花灯构造太过复杂,阿烟一个只会唱歌跳舞的姑娘怎么会修理这些东西,没办法只好先新买了一个差不多的,先还给容堇。然后靠撒娇卖萌,试图蒙混过关。
如今看到容堇稍显凝重的神色,只能暗叫不好。这会怕是要遭殃了。
容堇听见阿烟说话,这才堪堪回神,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立马换了神色:“没事,只是一个灯笼而已。”又伸手敲了敲阿烟的额头,“这么不小心,罚你给我买个最新出的胭脂,不然我可不原谅你。”
阿烟听到这话,才算是如释重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我们容小姐买来最新、最漂亮的胭脂。
“你们这的灯笼都是这么做的吗?”容堇打量这这个新的灯笼,好奇地问道。
“是啊,我们中原的灯笼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尤其是我们京城,这种灯笼做得是最工整、最漂亮的!”
容堇笑着点了点头,又与阿烟闲聊了几句,过了好一会才送走阿烟,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
容堇翻出原先花灯的残骸,与新花灯放在一起,心中激起千层浪。
扶生送给自己的花灯大抵是他亲手做的。与市面上那些花灯比起来还是略显粗糙了,可扶生一个一辈子生长在中原的人,为什么要给自己送一个大漠样式的花灯?
两者外表差距并不大。可细细端详内里就会发现不同。结构、用材,甚至还有容堇之前没有发现的花纹样式也大有不同。
手工雕刻的纹路,细致、隐蔽,要不是这次灯被摔坏,容堇大抵发现不了什么。
容堇沉默着。
容堇并不是意外逃来京城的。
她生于大漠,长于黄沙。
她是外族的公主,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她不被期待,不被重视,所谓“公主”,不过只是个名头罢了。
可她到底还是幸运的。
正巧碰上权力更迭、皇室内乱,正巧碰上中原暗线出现缺漏,正巧碰上自己唯一的友人的帮助,她才得以逃离大漠,来到中原,来到这里。
容堇还是忍不住去见了扶生。
扶生并不意外容堇的到来,他还是坐在自己那张破旧的木头桌子上,静静写着自己的文章。或许不是文章,而是什么别的东西,可容堇并不在乎这些,她只觉得难过。她猜扶生不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写书人,他有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身份,容堇并不在乎这些的,因为她自己也并不全然坦诚相待。
如今这样的秘密,成了横在他们之间的天堑。
容堇此刻最想做的,大抵是扑进扶生的怀里,不顾一切,只痛痛快快哭他个一场,可她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于是她只好站在那里,不能向前走一步。
“你送我的琉璃花灯碎了。”
容堇看向扶生,氤氲的雾气弥漫上她的眼睛,她好像要落下一滴泪来。可又始终没有,像曾经无数次一样,无论怎样难过,就是没有落下一滴泪。
她想自己大约是没资格哭的。
欺骗、隐瞒、目的不纯,所有恶行自己好像占了个全。是自己蓄意接近在先,是自己忘了计算后果,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哭,有什么资格祈求他人的原谅呢?
扶生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他自然知道阿烟为赔罪买了个新灯,自然知道那琉璃灯被损毁,自然知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暴露在了容堇眼前。扶生于是看向容堇——她明明难过得很,却还是硬生生挤出来了笑。
他的小堇从来是个聪慧的姑娘。
容堇本该对此事全然不知,这样才安全。可扶生不想去欺骗她,自己也并不是清清白白。她之前的日子太苦,要是连这段感情也掺杂了肮脏,对他的小堇太不公平。
他们是共犯。
扶生无奈地笑了,抓过容堇的手,像曾经一样,轻柔地抚开了容堇的手,颇为心疼地覆盖住那些青紫色的掐痕。然后抱住了容堇。
毫无征兆的。
容堇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控住不住地落下来,打湿了扶生的衣裳。
扶生面上装作镇静的样子,虽说现在确实不似曾经,随便逗弄一下就会脸红,但扶生到底是个容易害羞的性子,耳朵早已红了一片。他安抚着怀里哭泣的人,一下又一下拍着少女单薄的肩膀,安慰着少女失控的情绪,也告诉自己。
“我们没做下什么承诺的。”
“你便离开吧,我们的关系本就无人知晓,今后也会是如此的。”
“就当……只是惊鸿一瞥吧。”
“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等到诸事了结,我们再见。扶生将最后一句咽回喉咙里,替容堇整理好略显凌乱的发髻,将皱起的衣襟抚平。
容堇的眼泪被擦干,只是回答道:
“好。”
她明白,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结局了。
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团圆美满的结局呢?自己的运气,大抵全都用在遇见过一个正确的人身上了。能不能走下去,走下去又会是什么结局,这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肖想的。
等到尘埃落定,来年蝉鸣之时,他或许会再次想起自己。
希望那时他笔下的故事,会有个人人赞和的美满结局。
她离开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