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余韵中,一位年近八旬的老神父,身披绣着十字纹样的白色祭衣,步履缓慢而庄严地从侧门走出。他须发皆白,面容慈祥而肃穆。早已等候在祭台旁的蒋枫立刻起身,小心搀扶老神父,一步步走上台阶,进入石栅栏围起的圣域,随后轻轻合上栅栏门。
老神父在祭台前站定,面向台下稀疏却虔诚的信徒,缓缓张开双臂,用古老悠扬的语调诵念:
“In nómine Patris, et Fílii, et Spíritus Sancti. Amen.”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
“Amen!” 教徒们齐声应和。
他深邃目光扫过众人,继续用拉丁文祝祷,声音苍老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Pax vobiscum.”
(愿主与你同在!)
陈让立刻激动地,与其他信徒一同躬身回应:
“Et cum spíritu tuo.”
(愿主与你的心灵同在。)
我暗暗咋舌,我擦,陈让这小子,居然真会拉丁语? 看来这天主教家族的熏陶,果然不一般。
老神父在祭台后的椅子坐下。一位容貌清丽、气质沉静,几乎与我一样漂亮的女教徒,步履轻盈走上读经台,她双手扶住读经台边缘,声音清晰柔和:
“Lectio libri Genesis.”(恭读创世纪。)
她缓缓念起那开天辟地的古老篇章:“……‘Dixitque Deus: Fiat lux. Et facta est lux.’……” (天主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Verbum Domini.”(这是上主的圣言。)
信徒们齐声回应:“Deo grátias.”(基督,我们赞美你。)
接着,陈让表兄整理衣襟,神情庄重走上读经台,他捧起厚重圣经:
“Lectio epistolae beati Pauli Apostoli ad Romanos.”(恭读圣保禄宗徒致罗马人书。)
说完,他恭敬地在额头、嘴唇和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圣号。我瞧着有趣,也学着旁边人样子,笨拙地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
仪式进行着,老神父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接纳的慈爱:
“Nunc ipsos in Ecclesiam recipimus, ut sint pópulus Dei.”
(我们现在接纳他们加入教会,成为天主的子民。)
听到 “天主子民” 这几字,我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脑海瞬间响起那些自诩为“上帝选民”,却在另一片土地对巴勒斯坦人赶尽杀绝的以色列犹太人。这 “子民”的称谓,在不同时空和语境下,味道似乎也变得复杂起来。
仪式的高潮部分来临。一位五十来岁、看似教会骨干的老人,开始念诵一份名单。被念到名字的人,无论老少男女,都穿着洁白祭衣,依次走上前,跪在祭台前的台阶上。
老神父离我很近,我能清晰看见他的动作。他从一个精致小盒子,用手指蘸取些许泛着光泽的膏油(后知这叫圣油),然后庄重地在蒋枫,及其他人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十字。那动作缓慢而充满力量,竟让我莫名联想到古以色列时代,先知撒母耳为大卫王敷油,立他为王的场景。 咦?难道他们此刻,也是在接受某种 “受膏”,要成为“以色列王”?或者,是成为他们自己内心世界的王?
敷油礼毕,蒋枫的角色更加忙碌。他一手递过一个盘子,稳稳放在老神父手下,盘子边缘还巧妙夹着一块白手巾;另一只手则拎着一个小巧银壶,将清水缓缓倒在老神父手指上,为他净手。洗毕,他抬高手臂,让老神父能用夹着的手巾擦干手。老神父转身回到祭台中央,蒋枫则安静利落地放好器具,然后拿起一个黄铜摇铃,恭敬跪在老神父身侧。
咦?他们怎么也用这种摇铃?那样式,那声音,乍一听竟和我们道家做法事时用的,甚至有点像传闻中湘西赶尸匠手里的那种,带着一种古老东方的神秘感,此刻却出现在这西方圣堂,真是奇妙的交融。
老神父开始以极低的声音念念有词,那是祝圣的经文。他伸出苍老的手,覆在圣杯和那块无酵的麦面饼上。就在这时,蒋枫手中的摇铃 “叮铃”一声,清脆响起,划破寂静。
声音虽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全体信徒,如同听到号令,齐刷刷跪下,目光充满无比的敬畏与虔诚。老神父一手抬起圣杯,另一只手的手指夹起那块麦面饼,将其举过头顶。
“Hoc est enim Corpus Meum, quod pro vobis tradétur.”
(这就是我的身体,将为你们而牺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摇铃再次响起,一连三声,清脆悠长。信徒们的目光,无比专注地追随着那块被高举的、已被祝圣为 “基督圣体” 的麦面饼,随着它缓缓升降。
老神父又转向祭台上的苦像,深深下跪,叩首。起身后,他再次举起那盛着葡萄酒的圣杯。
“Hic est enim calix Sánguinis Mei, novi et ?térni testaménti, mystérium fídei, qui pro vobis et pro multis effundétur in remissiónem peccatórum.”
(这杯就是用我的血,所立的新而永久的盟约之血,信德的奥迹,将为你们和众人倾流,以赦免罪恶。)
摇铃第三次响起,信徒们的目光又虔诚聚焦于圣杯。
紧接着,摇铃发出第四次,也是一连串更为急促、清越的鸣响,仿佛在宣告一个伟大奥迹的完成。信徒们闻声,纷纷站立起来,开始齐声咏唱圣歌,旋律庄重恢弘,在教堂高大的穹顶下回荡。
老神父极其恭敬地、小心翼翼地吃下了那块麦面饼——此刻已是他信仰中的“基督圣体”,又饮下了杯中酒——“基督圣血”。随后,他转身从圣体柜中取出一盘事先祝圣好的小圣体,走到石栅栏前,开始分发给走上前来的信徒。每一位信徒都虔诚地仰起头,张开嘴,闭上双眼,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孩,等待着老神父将那一小片代表精神食粮的“麦面饼”放入口中。
蒋枫则手持一个闪亮铜盘,紧随在老神父身侧,小心地接在领取圣体者的下巴下方。我猜想,这大概是为了防止哪怕一丁点碎屑掉落在地,以免造成 “亵渎”。“亵渎”?这词让我心头一跳,瞬间想起了那些亵渎北极紫微大帝转世肉身(即我)的曹否、曹泰,及王建军与其九族的下场…… 不同的信仰,对于“神圣”与“亵渎”的定义,似乎都有着不容置疑的严苛底线。
漫长的仪式终于接近尾声。在信徒们最后的歌声和祷文中,我趁着无人注意,悄然起身,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离开了这座充满了异域神圣气息,又与我体内东方神性隐隐共鸣的圣堂。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深吸一口属于凡尘的、带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香气的空气,快步向清州一中走去,只想尽快回到我那熟悉的307宿舍,仿佛只有那里,才能将我重新拉回属于曹鹤宁的、真实而又光怪陆离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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