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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买山

作者:同福客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黄迎春一进铺子,还没看清店内的陈设,一个伙计就迎上来,殷勤地报备姓名。


    “娘子有礼。小的李青山,家中排行第三,您管我叫李三就成。不知您是想看些什么?”


    凶肆的伙计是黄迎春这几天以来所见的唯一一家不会笑脸迎客的人。


    黄迎春看了看盛放在铺子大堂中央的棺材,表示十分理解。


    若是客人正因为家中逝去的亲人心情不佳,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凶肆采购治丧的物品,结果迎面的伙计一人一张笑脸,估摸生意还没做成,伙计和东家就得被客人打进医馆。


    黄迎春边看边说:“家中有人大限将至,想看看丧事一般都是怎么操办的,先预备起来,省得心中不安。”


    李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黄迎春的穿着,声音更亲近了一些:“您放心,我们张家凶肆在西市都是有名的,从小殓到下葬,包括下葬后的烧七、守孝等仪式所需要的物什,我们店里都有,保证童叟无欺。”


    永安城里分东西二市,其中东市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卖的东西也十分昂贵,西市是平民百姓所居,待售的物品也平价一些。


    黄迎春没有可以遗留财产的家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多久好活,所以打算把大部分的钱都花在自己的后事上,省得人死了钱没花完,那简直对不起她这操劳的一生!但是她口气再大,也知道自己的那点体己在东市里根本翻不起多少水花,于是来到了物美价廉的西市。


    果然,问了铺子里面陈列的几样明器,价钱都在黄迎春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您看看,是打算安排土葬、火葬还是水葬?”不同的葬礼规格也不同,李三细致地为黄迎春讲解其中的门道。


    安朝水葬的人少,若不是对水有执念,没人会选水葬,毕竟,没有人想落得一个葬于鱼腹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大众往往选择的是土葬,落地归根才是正本。官方则鼓励火葬,一是自打朝廷迁都到永安,永安城附近的地价就水涨船高,变得十分昂贵,火葬相较于土葬更省地省钱。二来则是前些年一直在打仗,近年来主张休养生息,生存压力减小后,人口激增,寺庙也再度兴盛起来。寺里的住持都主张火葬可助死者早登极乐。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念深入人心,虽然官方大力倡导火葬,选择火葬的人还是少数。只有那些买不起棺材的贫民才会选择火葬。


    最后,如李三所料,黄迎春也随大流,选了土葬。


    既然不愿意破坏肉身,自然要给死后的身体找一副好棺材。李三理所当然地带黄迎春到各种木料之间打转,什么都不懂的黄迎春在昏暗的铺子里听得头昏眼花,索性要求看成品。


    铺子里的成品不多,李三大力推崇一副柏木做的棺材。


    他先用手背不停地敲打:“柏木质地坚硬,耐腐,防虫蛀,保个几十年不是事儿。”


    然后,又请黄迎春站近一点去闻:“而且,柏木自带淡雅的香气。”


    最后,李三开始舌灿莲花:“柏树象征长寿和正气,柏树的‘柏’也与百年的‘百’同音,用柏木做棺材,既能寄托生者对死者灵魂安宁的祈祷,也能承载祖宗庇佑后代百年安稳的希望……”


    李三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黄迎春只关注一件事:“价钱多少?”


    二十贯的高价立刻让黄迎春望而却步:“还有没有其他的?”


    柏木棺材通常是富户的选择,没有第一时间推销出去,李三也不气馁,好脾气地看着黄迎春去看价钱更低一些的杉木和松木。


    只是,看过柏木棺材后,黄迎春对杉木和松木做的棺材总能挑出一点儿不满意来。


    最后,她咬咬牙,还是订了柏木棺材。


    不就是二十贯吗?钱这个时候不花,还有什么时候可花?买!


    平民百姓治理丧事,棺材是最大的花费,其次便是立于坟前的墓碑。墓碑多是石碑,上面会刻记死者的姓名、籍贯、生卒年月,还有立碑人与死者的关系,若有重大成就的,也能让刻碑的添上几句。


    黄迎春正和李三讨论墓碑的大小,铺子里又迎来一位客人,李三和黄迎春告罪:“是位熟客,眼看要到春祭时节了,估摸着是来买纸钱的,小的先过去招待一下,您慢慢看,可好?”


    黄迎春十分通情达理地放了人,自己在一旁闲逛。然而铺子地方不大,另一位客人的嗓门又像唱戏的一般尖亮,她和李三的对话一句不漏地落进黄迎春的耳朵里。


    待客人走了,黄迎春好奇地问李三:“我头一回治丧,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劳烦问一句,她刚才买的那些,仿佛是给小儿用的,可我怎么听着,她说的又是儿子和儿媳?”


    “孩子小,不到成家的时候,买些玩的,做个伴罢了。”李三以悲悯的口吻说,“她家小子那年冬天非要去河上玩,说了冰面不结实,不信,自己偷偷跑出去玩,结果掉进冰窟窿里没救回来。一家子哭得死去活来。第二年,邻家一个小娘子伤了风寒一直没治好,一日去了,偏偏用医已经花费了不少,没钱买棺材。两家人一合计,给配了个冥婚,这才渐渐走出来了,也就每每买祭品上坟的时候伤怀些。”


    冥婚!


    黄迎春如被当头一棒。


    “娘子,那我们就依前头说的,订这个尺寸的墓碑。您把姓名、家住哪里留一下,咱们再约个时间,方便我们做好之后给您送过去。”李三走到柜台,拿起毛笔蘸墨,又在纸上写了两列字,然后抬头望着黄迎春,等着她开口。


    黄迎春望着那张纸,纸上的空余部分好像一张血盆大口,只要沾上她一星半点的去处,就随时能把她吞了去。


    万一黄家人找到坟头去了怎么办?


    万一他们想再卖我一次怎么办?


    不——不行!


    黄迎春面目惊悚,唇色骤然变得苍白,她腿脚一软,差点直接一头栽倒在店里。


    李三连忙去搀扶,又从后堂唤来掌柜的主持大局,然后到街上买了一盏有些甜味的熟水给黄迎春灌了下去。


    “娘子,可是身上不适?不如移步去街头的医馆看看吧?”李三生怕黄迎春倒在店里讹上他。


    掌柜的活的年头久些,经的事情也更多些,他看了看黄迎春的发型和服饰,又朝李三问了几句前情,心里立刻有了谱。


    于是,待黄迎春缓过神来,她立刻发现她所担忧的事情有了眉目:“立女户?”


    “正是。”掌柜的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神色安然,“前些年战争频发,死了不少人,流离失所的百姓多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回原户籍地安家,都是走到哪儿看哪儿合算就在哪里停下来。官家前几年就有诏令,允许各地依法立户。”


    掌柜的指点黄迎春:“你不要买墓地,直接买座山头,把地契拿住喽,再使几个钱上衙门把籍贯迁到山里去落个女户,保你身后安稳。”


    黄迎春对立户的事情一窍不通,但听掌柜的的意思,立了女户之后就等于和从前的那个家一刀两断了,她是自己家唯一的户主,再也没有人可以拿着血缘亲情来道德绑架她,黄家人也没有权利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毕竟,世道就是这样,重亲情,但更重律法。


    黄迎春在脑子里琢磨立户这件事的可行性的时候,突然眼角余光一瞥,看见李三一脸充满难言之隐的模样。


    黄迎春问李三:“可是有哪里不好?”


    伙计是不能驳东家的脸面的,但立女户毕竟事关重大,李三还是挑拣着提醒了黄迎春几句。黄迎春一听,反而坚定了分家立户的想法。


    她都是要死的人了,赋税和徭役同她又有什么干系?兴许还没等衙门把任务派发下来,她就已经躺在棺材里入土了呢。


    黄迎春笑着付了钱,和李三约好三日后再来登记送货地点,然后转头进了一家牙行。


    按凶肆掌柜的的指点,一进门,她就直奔一个叫宋大的庄户牙人,点名要他招待。


    “娘子是想置办些什么呢?”


    “我想买地。”


    不止农田,池塘、柴荡、墓地、山洞等都可以买卖,都称买地。宋大又问黄迎春买地的用途。


    “我想立女户,听说要有恒产才有资格上衙门落契,所以想来买片山林。”黄迎春实话实说。紧接着,她又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是张家凶肆的掌柜的介绍我来找你的,你看你现在方不方便?”


    宋大一听,就明白了,但牙行里还有其他人,话不好直说,于是宋大就迂回着给黄迎春讲了个故事。


    “话说某处有一块山林,面积多少不详,听说不太大,总而言之若是按墓地价格购买,不少于两百贯。但这片山林地方偏远,未曾被划作墓地。买主自己找风水大师看了,说是一块风水宝地,于是悄悄地以烧木炭为借口把山林买了。娘子您猜猜,拢共花了多少?”


    黄迎春尽量往少了猜:“一百贯?”


    宋大伸出两个手指,比了一个二。


    黄迎春大吃一惊:“二十贯!”


    宋大点点头:“那片山林是片荒的,草木全是天生地养的瞎长,没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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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钱的木料。若是把树都伐了,按镇上收柴的价钱算,不会超过两贯。买主以二十贯的价格成交,主人家还乐呵呵的呢。”


    黄迎春一听,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买片山林用作墓地而已,这种事情自然是可以运作的。只是……


    宋大语气渐弱:“娘子,还是得和您说一声,刚才和您说的那种好事,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您也知道,咱永安城是国都,这边的地价都贵,就算是近郊,也都挤满了人。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没有那么合适的。”


    宋大说了一堆,黄迎春终于明白了。


    合不合适,其实只是一个字的事——钱!


    上辈子住不起故宫旁边的酒店,这辈子买不起天子脚下的墓地,两辈子,实打实的贫民。


    我还是放弃吧。黄迎春心想。安朝的女子连香水行都进不了,想有个自己的家,想来只会难比登天。


    黄迎春兴冲冲地进门,又被浇成落汤鸡,正要败兴离开时,宋大又叫住她:“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地方大,树多,水长,景好,要价也不高。”


    “价钱多少?”


    “四十贯。您诚心想要的话,价钱咱们还可以谈。”


    黄迎春掂量着自己花剩的身家,觉得这个价格还可以接受。


    但是,等她听了这座山占地的亩数之后,她就没法淡定了。


    “多少?三百亩!”


    时下低洼肥沃的良田,一亩就要二三贯。山地不比田地,能种的粮食少,灌溉也不方便,价钱自然也不高。但是再怎么低,毕竟也隶属于永安城的远郊,黄迎春万万没想到这个地界的山林能这么便宜。


    黄迎春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有,也不可能会掉在自己的头上。


    果然,宋大红着脸,憋出一句:“那山是片荒的,十来年没人往那里去过。”


    黄迎春不信:“单单因为这个?”


    她直击重点:“山里打一天柴火扛来城里卖,一天也能赚一百文,都能够一家三口两天的嚼用了。我昨儿个还听卖柴的樵夫说冬天柴用得快,周围的柴都不好打了,得进山里去。这临安乡是处什么地方,难道人人都是富户?要不怎么放着满山的柴不去打,任由它岁岁年年地荒着呢?”


    “我和您说实话吧。”宋大一咬牙,将事实和盘托出,“这山,风水不好,十年前遭了地动,地龙翻身,住在附近的人家都遭了殃,所以大家伙才不乐意往那里去。渐渐的,山也就荒了,价钱也越落越低。”


    宋大垂头丧气:“不过这十年来一点事儿也没有。您要是不忌讳,愿意买,这价钱,还能往下谈。”


    这不是他第一回和客人这样说了,但每回,都会遭到客人的冷眼。遇上脾气不好的,破口大骂都是轻的,大打出手也是有的。


    宋大也能理解,谁家下葬不找一处风水宝地,护着死者早登极乐,也庇佑着后代福寿双全。换了他,他也不会贪图这点便宜,把坟墓埋在这种地方。人人都知道好风水才卖的出好价钱,人人都想买风水宝地,人人都想卖风水宝地。但是地总共就那么多,偏偏他是牙行里唯一一个乡下来的,分到他手上的地永远是坏的比好的多。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是也得推荐。否则到了月底,根本领不到几个钱。


    面色愁苦的宋大算算日子,又快到叹了口气。


    这时,他听到黄迎春问:“买了这座山,衙门给落契立户吗?”


    牙行经营各种事务,三教九流都有打交道,近年久的牙人,还有一个俗称——百事通。


    宋大能从乡下钻营到城里,自然不是那等没有本事的软脚虾,他对衙门里面文书的门道都门清。发现这单有成事的苗头,立刻忙不迭地点头:“给!能立的。”


    能立就行。


    黄迎春是个没后代的将死之人,不管是地震还是风水,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忌讳,她很快做下买山的决定,但面上不显。


    “这山煞气重啊,‘四’又通‘死’,不好听。”黄迎春摇摇头,不满意。


    宋大连忙给了一个好听的价:“三十六贯。”


    黄迎春神情迟疑:“那可是地龙翻身啊,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一场。”


    宋大又退一步:“三十五贯!”


    “地是大,可也太偏了点。从这过去又要坐船又是搭车的,远啊!”


    谈啊谈,最后,黄迎春以三十贯的价格全款买下一座坐地三百亩的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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