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余音未绝,百官仍伏地不敢抬头。
那伪诏裂印的咔响,仿佛还在梁间回荡,如刀刻入每个人的骨髓。
沈知微立于丹陛中央,黑袍垂地,药箱半开,心尺在她掌中微微震颤,血晶深处尚有残影浮动——母亲奔逃的身影、火光中的低语、廊下模糊的轮廓……那些画面像钉子扎进她的记忆,但她不能乱。
此刻,不是追忆的时候。
王朝的命脉悬于一线,谁是真龙?谁又是被推上祭坛的傀儡?
她缓缓抬手,将玉玺残角举至眼前。
青铜棺中的颅骨匣尚未合上,额纹清晰,那是先帝遗骨,经她亲自勘验,死亡时间与病案记录完全吻合。
而这一角玉玺,正是当年篡诏时崩落之物,埋于东陵偏冢三十七年,今日重见天日。
“诸位。”她声音不高,却穿透死寂,“遗诏可伪,血脉难欺。若要定鼎,必寻真嗣。”
满殿一静。
裴文焕脸色铁青:“你一个接生婆,竟敢妄言皇统?血脉如何验证?难道你还通鬼神不成?”
沈知微不答,只看向李元度。
工部音律师早已汗湿重衣,此刻颤抖着上前,双手捧出一卷泛黄古籍——《天工辑要·卷七:九鼎声律篇》。
“此书记载,先帝登基时,曾以九鼎共鸣测国运。每一鼎对应一位皇子母妃妊娠期的胎心波动频率,藏于地脉机关之中,名为‘龙胎共振录’。”李元度声音发紧,“臣依沈掌医所授之法,将颅骨共振数据反推,再比对现存皇子出生时辰与母体产前脉案……已绘成声谱对照图。”
他展开图纸,全场屏息。
九条波纹如龙游走,八条皆错位断裂,唯有一条——自东陵某处脉冲点延伸而出,与一名六岁皇子的胎心律完全重合。
“此人……”李元度声音哽住,“是宫女柳氏所出,自幼贬居冷宫,名唤赵承渊。”
“什么?!”林修远猛地抬头,眼中震惊如雷击。
一个冷宫庶子,竟能与九鼎共振?
沈知微已转身,对谢玄道:“去接他回来。”
谢玄未动,只淡淡扫了一眼太后帘幕方向。
片刻后,一道黑影无声掠出殿外——是护尺卫最隐秘的“夜鹞组”。
半个时辰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赵铁山亲自抱来一名孩童。
不过六岁,瘦弱不堪,衣衫褴褛,眉眼却清秀异常,尤其一双瞳仁,漆黑如墨,映着殿中烛火,竟似有光流转。
沈知微蹲下身,从药箱取出听诊器。
银色金属贴上孩童胸膛的刹那——
心尺血晶猛然一跳,光芒暴涨!
她瞳孔骤缩。
眼前浮现画面:一间低矮宫室,油灯昏黄。
女子怀抱婴儿哺乳,泪珠滴落在襁褓上。
床头挂着半枚玉玺,墙上用炭笔刻着一行小字——
“贞元十七年,镇喉不镇心。”
那字迹,她认得。
是母亲的手笔。
沈知微指尖微颤,几乎握不住听诊器。
她强压情绪,继续探查。
孩童心脏搏动规律有力,肺部无疾,骨骼发育虽滞后但无畸形,更关键的是,其耳后皮肤之下,隐约可见一抹蝶翼状胎记——与母亲影像中的一模一样。
“是他。”她低声说,嗓音竟有些哑,“他是先帝嫡裔,血脉可验,声纹可证,天理人心,俱在昭昭。”
孙景和扑通跪倒,老泪纵横:“我们这些年……守的是假龙,压的是真种!老夫每日替伪帝把脉,竟不知自己成了帮凶!”
他捶地痛哭,声声泣血。
沈知微伸手扶起他,目光沉静如深潭:“现在开始,我们要做的是补天的人。”
她站起身,环视满殿群臣,一字一句道:
“即日起,设‘国脉司’,专司皇统认证。李元度主管音律溯源,赵铁山统辖陵防稽查,本官亲撰《正统考据录》,以医学诊断、声学共振、物证比对三重体系,重建继统之法!从此,江山承继,不凭口述遗命,不赖权臣私议,唯信证据,唯遵实理!”
话音落下,百官默然。
有人低头沉思,有人悄然拭泪,也有人咬牙切齿,藏于袖中的手攥得发白。
唯有谢玄,站在光影边缘,静静望着她。
而她手中那支听诊器,早已不再只是医具。
它是尺,是剑,是审判王朝命运的权柄。
夜色渐深,金殿清场。
百官退尽,铜棺封存,唯有风穿廊柱,呜咽如诉。
沈知微独自走出宫门,未回府邸,而是径直向东陵而去。
马车驶过荒草古道,月光惨白,照见碑林森然。
她来到地底观测站,推开石门,尘埃簌簌落下。
墙角,那座地脉石碑静静矗立,裂缝纵横,如同王朝撕裂的命脉。
她取出心尺,指尖拂过血晶,轻声道:
“还差最后一步。”
她闭眼,将心尺缓缓插入石碑最深的那道裂缝。
刹那间——
血晶暴涨!
整座石碑轰然震动,地下深处传来沉闷嗡鸣,仿佛九鼎齐鸣,又似万魂同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光芒撕裂黑暗,一面巨大虚影在空中缓缓浮现:
九名女子,披发赤足,跪伏于鼎前,口中吟唱着古老歌谣,手中捧着盛血的玉盘……
而她们的身后,是九条蜿蜒的地脉,直通皇宫深处。
血晶的光芒在幽暗的地底如潮水般奔涌,映得沈知微半边脸庞猩红似火。
她瞳孔紧缩,呼吸几乎停滞——空中浮现的虚影清晰得令人战栗:九名女子披发赤足,跪于九鼎之前,胸腔剧烈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被外力强行拉扯。
她们口中吟唱的并非祷文,而是一种诡异的共振频率,声波化作实质般的红线,自咽喉穿出,直贯地脉深处,缠绕皇城龙脊。
这不是祭祀。
是炼魂。
更远处,高台尽头,太后端坐凤椅,金袍垂地,面容沉静如神只。
她手中握着一柄与沈知微掌中心尺极为相似的玉尺,尺身却泛着妖异血光。
那不是听诊器,而是饲魂仪——她正将一种浓稠如血的液体缓缓注入尺心,随着每一次滴落,九名“声囚”的身体便剧烈一颤,歌声陡然拔高,宛如撕裂夜空的哀鸣。
沈知微指尖冰凉,脑中电光石火闪现过往所有线索——
为何历代宫女莫名失语?
为何冷宫常有夜啼却查无其人?
为何先帝临终前曾喃喃“喉中有针”?
原来,所谓的“龙脉镇国”,根本是一场以活人声魄为薪柴的续命邪术!
太后未曾掌控龙脉,她是靠吞噬他人之声,维系自己不死不僵的躯壳!
那些被献祭的女子,并未死去,而是意识被抽离、禁锢,在永恒的吟唱中沦为发声的机器——她们是活着的祭品!
“荒唐……”她低语,嗓音沙哑,“你用九条命,换你一人苟延残喘?”
话音未落,她猛然拔尺!
“轰——!!!”
地脉石碑应声炸裂,碎石如刃四溅。
刹那间,九处脉冲点同时爆燃,天际电光撕裂云层,红芒冲霄,如同大地睁开了九只流血的眼睛。
狂风卷起她的黑袍,药箱翻倒,银针洒落一地,却无一人心生怜惜。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满地残影。
谢玄现身于断壁之间,玄衣猎猎,面具半遮,眸中寒光如刀:“铁喉已破护陵营三重防线,内宦持刃据殿,誓死不降。太后召集群阉,焚香设坛,似要启动最终共鸣。”
沈知微缓缓站直身躯,拂去肩头尘灰,将心尺重新扣入腰间。
她嘴角扬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眼中再无半分动摇:
“她以为自己执掌天命,其实不过是个被反噬的囚徒。”
“这些声音困了她三十年,今日,该听听她的了。”
她抬步向外走去,步伐坚定如刀劈斧凿。
风在耳边呼啸,仿佛千万冤魂低语。
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轻得近乎呢喃的话:
“该去听听,那位‘活神仙’的心跳,是不是也靠别人的哭声在跳。”
暴雨将至,乌云压城。
一场无声的宫变,已在血脉断裂处悄然萌芽。
三日后,江南。
船抵姑苏码头,细雨如丝。
沿河民宅门窗紧闭,青砖墙上赫然朱书八个大字——
“禁言三日,违者剜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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