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辰在离开前私下请求越瑾让她和越嫣再见一面，而越嫣也真的想再见见昔日的同窗
“今日要回去?”
越瑾拉住替自己整理衣襟的双手，将人圈在怀中，额头抵住晏保宁的发顶
他的声音沙哑，这些日子实在是太疲惫
任由他抱着，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手臂收紧了些，不知过了好久，贪婪地不愿离开，将人推了推
“快去吧，我今日会早些回来”
她微微侧过头，脸颊几乎擦过他的唇，轻轻覆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指尖微凉
“阿辰和怀竹他们定下初八走的日子，一家人总要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再走才行”
“你会来吗?”
她的声音很轻，似是小心翼翼的问询
越瑾失笑，抬手替她系好斗篷，又轻轻碰了碰额头道
“加上除夕团圆饭，你该欠我两次了”
马车已经套好，却迟迟等不到要归家的人，刚系好的斗篷也被随意放在椅背
西苑射箭场，本是御林军训练场地，今日倒是空空荡荡带，寒冬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零落的枯叶，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
场边兵器架上，弓箭整齐排列，冰冷的铁簇急需用鲜血灌养
一阵略显轻快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此地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慵懒
晏保宁没有回头，直到那脚步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一个娇俏却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响起
“果然是你，怎么这么冷的天不品茶作诗，倒是让我来这肃杀之地?”
晏保宁缓缓转身，那味被保护起来的公主一身鲜红色的骑射装，衬得她眉眼更加张扬明媚，她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来了也不说话，嫂嫂这是何意?”
“当年赏荷宴，秋狝刺杀，洁洲追杀...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有一件事冤枉了你?”
晏保宁声音冷得像冰，一步步走近放着弓箭的木架，等待对面之人的回答
每靠近一步，越嫣脸上的笑容就加深，那是一种被娇纵出来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
“看来姜暮晴招了个干干净净，难怪你如此生气”
她很想看看晏保宁失控的状态，刺激她格外有趣
“伴读人选开始你就在算计，可为何偏要伤害那么多条人命?”晏保宁点破
“我做的事我当然认，不过...”
她尾调拖长，似乎是在思考
“那一箭，的确是意外”
晏保宁垂在身侧的手拿起一张弓，意外的一箭，不知是不是朝向她心口的那一箭
越嫣扬起下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
“不过是些碍眼的蝼蚁，清理干净，耳根清净，活该你动了真情”看到晏保宁搭弓拉箭后她甚至向前走了一步
“我记得保宁射箭准头很差，这一箭你射的中吗?”
杀意，在这一刻凝结
“你阿兄亲手所教，自然准”
越嫣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瞳孔因那瞬间逼近的死亡威胁而猛地收缩，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不远处直直朝向越嫣的心口而来
越嫣没想到她真的敢在这里要了自己的性命!
弓弦剧震，这一箭用尽全力，晏保宁虎口都有些发麻，她走近看着倒下的人胸口已经洇出大片的暗红，与她的骑装相得益彰，长长吁了一口气
“小草—青枝——”
“我替你们报仇了”
将弓扔在沙石路上，她亲手替逝去的人讨回来这笔血债，心头是难能的轻松，代价是什么?她懒得想
匆忙入宫的沈北眠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天不亮越嫣的侍女堵在他门口问越瑾何时归来，有人要杀她家公主
越瑾再不论亲情，对他这个唯一的妹妹面上冷酷，心底还是在意的，他出了城，自己只好急忙入宫
一个是越嫣，一个是晏保宁，白色沙石上血红的刺眼，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将奄奄一息的人横抱，复杂的表情下是隐隐担心，此事该如何收场
“若他问起”晏保宁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不必瞒”
沈北眠的脚步几不可查的动了一下，并没有回头，许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加快了脚步，消失在射箭场的尽头
忽然一阵寒风卷地而起，吹得她衣袂翻飞，身形单薄却挺直，愣愣地在空地站了许久
“保宁”
陶辰自然知道晏保宁要干什么，她不怕得罪储君，只是心疼，背地里扎心的阴箭可比战场上明枪暗箭来得伤人
“我没事”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有着奇异的重量
“他隐瞒你那么多，怎么会没事”
陶辰气急，越嫣被早早藏起来说明越瑾对她之前所做之事不知十分，也有八分，隐瞒事小，纵容是真，这越家当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阿辰，我从小就讨厌骗子，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骗子”
陶辰怔住，她不知晏保宁为何这样说自己，喉咙有些发紧
“为什么?”
“因为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活在一场骗局里，却仍然欺骗自己可以得到全部的真心”
一开始达成的承诺便不是真心，后来一同得知的真相是加以掩藏后的故事，被默许纵容的屠杀让她珍视之人死去。他规划的未来里有她，却无法共享全部的计划，像是管中窥豹，永远不知全貌
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未经他人苦，如何要求他人付出赤诚之心，自己也放不下亲人，又如何能要求他人大义灭亲
陶辰鼻尖发酸，她虽然不知道晏保宁为何如此疲惫，可即使带入她与晏怀竹之间，也无法忍受欺骗隐瞒
“保宁，想哭就哭出来吧”
晏保宁目光变得清晰沉静，她看向陶辰，语气自然而关切
“你们都要走了，更不能让大家担心”
“我和越瑾之间的事儿，总要有挑破的一天，钝刀子割肉何时才能有成效，如今就让我挑破，该来的总要来，该我们面对的，去面对就是”
她将冰冷的手缩回衣袖，笑着说道
“回家吧”
“好”陶辰信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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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东西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朝前看就是，不再去谈论这些，两人偶尔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回家!
接下来的几日里，晏府沉浸在喜悦和悲伤交织的气氛里，季云罗一边替远行的两人收拾东西，一边偷偷躲在角落摸着眼泪。好几次被他们发现，她是真的将陶辰当做家人
小小的院落，点亮了温暖的灯笼，与外面皇城仿佛两个世界。正屋内，飘散着家常饭菜的香气，不算奢华，却透着难得的烟火气
季云罗亲自烧好一桌饭菜，神色是几日来难得的温和，她细细问着行李可都打点妥当，银钱是否够用，事无巨细，试图将这场离别，装扮成一次普通的远行
“阿娘...”
开席前，晏怀竹刚想说些什么，只见管家脚步慌乱地前来禀告
“老爷，夫人，五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越瑾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他穿着缁色常服，面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连日来心力交瘁，他的到来，让原本就有些凝滞的空气瞬间冻结
晏峥先行君臣之礼
“不必多礼”
越瑾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却越过他们，直直落在缓缓站起身的晏保宁身上
“保宁邀我为家人践行，有些晚了还望莫怪”
话虽向着两位长辈道歉，目光却丝毫不曾移开
晏保宁面上有些动容，她想过和越瑾再见时也许是争吵质问，也没想过他会来践行当日的邀约
“阿娘，为他再添置一副碗筷吧”
季云罗没看出任何不妥，只要女儿喜欢，她便欢喜，笑着将碗筷添置在晏保宁身旁
“保宁从洁洲回来便要我除夕为...”
“夫人唤我承若就是”
怎么称呼彼此难住了季云罗，越瑾很懂眼色递话道
“阿娘”
赶紧打断阿娘接下来的话，她和越瑾目前关系尴尬，还是不要提这个话题为好
季云罗只以为她害羞
“好，阿娘不说了，除夕夜没能吃上的团圆饭今夜补上”
起初僵硬的气氛，几杯温酒下肚后立刻融洽起来，他们暂时忘记君臣权利，恩怨纠缠，在一位母亲的周旋下，冬日的炭火带了足够的暖意
辛辣的液体一杯杯划过喉咙，晏保宁突然迷上这种感觉，不需要劝酒，她自己一个人便吞下小半壶，渐渐白皙的脸上也染上肉眼可见的红晕
“都少喝些，明日你们两人还要启程”
季云罗将已经倒在桌边的晏峥撑起，叮嘱几句过后，唤来两个小厮将人背回主院
晏怀竹也半拥起烂醉的陶辰，朝晏保宁点头示意，他也想将时间交给神夏两人
“可醉了”
除了起先晏峥和晏怀竹无法推拒的两杯，越瑾此后滴酒未沾
俯身，手臂穿过晏保宁的膝弯与后背，稍一用力，便将已然有些脚步虚浮的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替我指路，你的院落在哪里?”
按住晏保宁挣扎的双手，径直抱着她，穿过夜色，走向她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