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他若有伤回去反而不好”
晏保宁凑近他身边，用气音道
“知府之位空缺良久，陛下迟迟不曾任命，何不借此机会，低头服软一下，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是隐藏锋芒必经之路”
像是知道他要如何反驳，她的手拽住挡在身前的袖口
“囫囵个回去，姜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何必脏了向明的手”
晏保宁小儿科的哄骗手段太过低级，但越瑾还是听了，让傻站了许久的向生将苏宿装车明日送回原处
姜家的惩罚向生很有发言权，姜家能给予苏宿如此信任，事情办砸后他的下场也会更惨
“晏保宁，你果然阴险”
没来由的恨意的确让晏保宁很是不爽，但阵营不同，他们利用了他一番，留下一双眼睛就当是报酬
三更天后的摘星楼高耸的檐角仿佛真要刺破天穹，钩住几缕游移的云絮琉璃瓦映着月光，流淌着银河般的碎芒，整座楼阁宛如浮在墨色中的琼楼玉宇
楼门外，晏保宁往越瑾身后挪动几许，想避开吹乱发梢的夜风，他们要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回府
“日与月为邻，月与星为伴，西北百姓信奉月神，自愿化为点点星子伴月永恒，摘星楼便以此作为噱头，保得生意兴隆”
她想到姜家的另一个传言，姜家女儿受天神庇佑，所嫁之人非富即贵，若嫁于天家，夫婿得真龙青睐，所以除了太后，每任皇后皆出姜门
“你可知刚刚所踏木梯为何名?”
越瑾没来由地问道，晏保宁摇头
“登云梯”
取名的人很是应景，踩登云梯扶摇直上，摘星夺月，与日同辉，也能看出其野心
“此楼各处都透露着姜家的重视费心，想来是他家产业在西北的核心枢纽”
“与其说是枢纽，不如称它为情报转运站”
晏保宁很是认同他的总结
利用搜罗的信息牢牢掌握财政命脉，然后拉拢官员以钱弄权，这样权势才能护住源源不断的财路
“对了，你未将摘星楼交给朝廷，准备将它作何用处”
越瑾不语垂眸，晏保宁便明白即便是盟友，有些筹划也不能共享，只要不损害晏家利益，她并不好奇，困意来袭，她探头瞧瞧楼内收尾工作是否快要结束
一缕散发忽被晚风挑起，像试探的蛛丝，掠过她凝脂般的颊，抬眸间她发现越瑾的神色并没有放松，幽深的眼底静默如谜
“高义死了”
晏保宁盯着他的侧颜瞧了半天，越瑾倏尔回头低低一句，惊地她向后一仰，但一瞬便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死了?怎么会”
这个消息太过匪夷所思，本朝何时听过如此荒唐的事
“死因是什么?”
刑部的人走了不过三日光景，严密看守押送的囚犯死在离都城还很远的地方，这不是范进中举般令人啼笑皆非，而是疑窦丛生，高义交代的上官可没这么大本事在这里要了他的命
“突发恶疾，刑部的人已经快马加鞭回去复命请罪，云城之乱止于此了”
晏保宁当真从他眼里看到了悲凉，还有莫名的自嘲，这是越瑾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的情绪
“我不觉得他的死和姜家有关”
直觉告诉她此事和姜家牵扯不大，毕竟刑部和户部的人一同到达，除非姜家太过自大，才会两边同时出手
“你说，这些账册不会也半途丢了吧”
一记清响落在她发间，不重的脑瓜崩儿，越瑾嘴里实打实发出了嘲讽的轻笑
“呵”
“你放心，他们不会被允许空着手回去的”
所以这话是说高义没有银钱实在，姜家的钱没了，只有一家难受，剩下的人指不定多高兴，但高义回去，保不准提心吊胆的继续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回不去的好
向明提着琉璃灯大步跑来，凑近时他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这场针对姜家的局不知何时便已筹谋妥当，只待鱼儿入网捕捞
“主子，都好了，您带着夫人先回去吧”
晏保宁合时宜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光
卸了钗环倒在床榻上的一刻便不省人事，甚至第二日醒过来时日头都已经西沉下去，也是切实体验了一下有意识昏死过去的感受
越瑾愈发忙了起来，先前高义堆积的公务一箩筐一箩筐地抬到县衙，这是都默认他会接替知府的位置
圣旨的确在柳江回去复命后不日便八百里加急到达洁洲，但旨意的内容却是新知府由朝廷再派人前来，越久岐被调回都城单独管辖御林军，而越瑾由文官转武将，入秋前去往接替抚远将军之位，且不许家眷随行
“你说陛下这是何意?”
晏保宁好生将送旨的驿使送出去后，面露难色
明明御史台的折子雪花似地向陛下一味推荐这位贬黜在外的皇子，那帮骨鲠之臣只看越瑾查明了云城之乱这一功绩的份上，也会忠言逆耳为陛下寻觅良臣
何况，晏家背后的助力也只会多不会少，这道圣旨没人能明白皇帝的用意
越瑾脸上波澜不惊，进书房也将明黄的布帛随手放置一旁
“云城来往只需一日，你到时候调整好时间，半月来探亲一次可好?”
茶烟袅袅升起，倒是晏保宁一直来来回回转圈，忽而他蹙眉，他这位盟友得有利可图才行，思索拿什么让她答应
“知道了”
看着他终于有了反应，晏保宁紧急开启讨论
“陛下旨意也未提及接替你位置的人是谁，最终是要吏部决定，我想到一人很合适”
懒洋洋地一声“嗯”，眼底却暗了一瞬
“你记不记得陈正”
他的记性很好，听过便不会忘记，这是洁洲疫病里展露头角的里正
“你觉得他可以?”
“县令官职虽小，但确实离百姓最近的父母官，宦海浮沉多年，仍存有仁爱之心，此位他当得”
晏保宁极力推荐，懒散的人忽然逼近，将她困在方寸之地，气息交缠间她乱了分寸
“怎...怎么了，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反正还要些时间，你再多考察几人就是”
他的呼吸拂过耳垂，声音蛊惑般烧红了她的左耳
“你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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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有仁爱之心”
晏保宁实在受不住，热气上头将人一把推开，两人之间骤然空出一段距离，足够让她冷静
“你是想让我评价你这一年县令当得如何?”
被猛然推开的人失笑，他又向前逼近半步，反手撑住身后案几，防止晏保宁再使牛劲
他嗓音低哑
“我洗耳恭听”
晏保宁向左挪了半步，坐在窗下浮影椅上，光影浮动，周身被柔光环绕
“我刚刚说县令当有仁爱之心，对政务，你每日书房的灯亮到三更，逼乡绅缴税，严格执行每项政令，府衙众人无不称赞”
“对百姓，即使嘴上冷心冷肺，又何曾舍下过一条人命，整日去监工河道筑堤，改道灌溉农田”
她的眼睛越来越澄澈，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有的人相处时间很久也琢磨不出他的品行性格，而越瑾，晏保宁知道他的矛盾复杂，可他所行，她很认可
“甚至对我”
“算得上一个不速之客，不也成了盟友，入秋你走了之后，这大宅子也由得我住不是”
“所以，越瑾，你值得”
他目光贪恋地追着她的唇角，肩头崩得笔直
晏保宁歪头探询他的神色
“我的答案，你可满意?”
喉结滚动，他沉默片刻，赤诚的答案准备好撞入那处粼粼波光
“......满意”
两个字低哑落下，刚刚局促不堪的人反而成了最轻松的那个，心情愉悦大摇大摆走出房门
屋内的人伸手抓住晏保宁离开时带入的光，他开始贪恋这份美好，偶尔探亲长住几日也是无妨
等到晏保宁走远，向明敲门入内
“主子，越将军说是否要见面商议之后行事”
温柔小意转而又被隐藏，指尖摩挲过明黄一角
“不必，让他不必担心，御林军里挑出几人协助他，养精蓄锐，以待来日”
“那山里那些人”
“冬日里寻个机会混插进去即可”
这道圣旨其实帮了他一个大忙，越久岐虽鼎力支持他，但两人行事风格差别太大，越久岐主张练出一支私兵囤驻在西北坐镇，将来若是不慎也能有退路可走，可越瑾想将这些人混入正规军队中，随机应变，所以两人练兵方法也冲突日渐明显
“主子，沈公子那边也传信回来，说姜家谨慎，马脚露的越来越少，是不是要收手，放长线钓大鱼”
“恩，就这样办”
铜锣的余韵还在梁上颤，鼓点却忽然一收，像被谁掐住了喉咙，各方的计划都出现了插曲，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棋盘，由不得棋子半分觉醒
“恩，暂且这样决定，那日早晨便叫厨娘煮一碗长寿面给他，等晚上去摘星楼订一桌饭菜，你跟向明说不要唱戏的人在画舫上，只安排些丝竹即可”
回来的路上晏保宁就想到越瑾今年的生辰是得好好热闹一番，一年一年变数如此多，谁知明年生辰又是何光景，将雕好的玉佩小心翼翼放在竹节匣里，她唤来青枝安排生辰事宜
“大概就这些先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