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娘的脸色倏地变了,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此刻也有些苍白。
难道说,这丫头真给自己留了一招后手不成?
烈日炙烤大地,瞧见成泠脸上从容自若的微笑,田大娘的后背渐渐浸出冷汗。
不过很快,她便回过神来。
不对!当时的情形,她再清楚不过,这丫头孤立无援,哪里找得出什么证人?指定是在诈她!
“证人?什么证人!丫头,你可不要瞎说。”
“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回来那会儿,街上铺子都打烊了,除了我守着米铺,哪还有第三人!”
正是这一瞬的慌神,让宁久捕捉到端倪:“既然没有第三人,谁能证明您当时真在铺子里?”
田大娘恢复镇定,开始抹起眼泪:“买米的人多,我向来比旁边那几家铺子晚些打烊。”
“宁丫头,你可以不信我,但总得听听旁人说的话!二花,你跟宁丫头讲,守了这么多年米铺,我可曾早早打过一回烊?”
宁久望向王二花,后者叹了口气。
“大娘收摊是比我们晚,昨天我都已经给门铺上锁了,她还在那儿。”
“成泠姑娘的确也拿着一只布袋,上我这儿买了几颗桃子,之后还跟镇长同了段路。”
听到这里,系统忍不住发言:“宿主大人,这么一看,你老婆的嫌疑好像真的很大……”
一切仿佛都很有理有据,但宁久根本不信。
法律体系里,向来主张的是疑罪从无,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压根儿就不算什么直接证据!
宁久出言反驳:“成泠和镇长同了段路,并不代表镇长失踪就与成泠有关。”
“若要以此定罪,跟诽谤没什么区别。”
徐南读书太少,听不懂宁久说话,语气也变得不耐:“什么诽谤不诽谤的。”
“我只知道,镇长和你媳妇走了段路,然后就失踪了!凭你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事儿你赖得掉吗?”
田大娘的眼神意味深长:“是啊,宁丫头!我和二花都瞧得真真切切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该拎得清一点,别寒了大家的心。”
宁久笑一笑:“如果道德绑架有用的话,干脆把衙门关了吧。你一言我一语,在嘴巴里升堂就完事了。”
“……”
任凭谁都能听出宁久的嘲讽,奈何这话怼得太有道理,众人一时噎住,竟无法反驳。
过了会儿,田大娘哼了一声:“宁丫头,你还是太任性了!之前看在你娘的份儿上,我这个老婆子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愿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可你油盐不进,愣是把我逼到这种境地。”
宁久疑惑:“油盐不进的到底是谁?”
“……”
田大娘被呛了下,“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便只能拿出铁证了!”
“您只管拿。”
宁久压根儿就不信田大娘能拿出实际证据,无所谓耸了耸肩。
下一刻,她瞥见田大娘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田大娘与徐南对视,徐南会意,冲身边人嚷嚷:“直接进屋,把老婆子说的那个袋子搜出来!”
这话说的煞有其事,宁久心下一惊,难道这些人早有准备?早就把证物放进了她家里……
不行,得把他们拦下来!
宁久面色凝重,迈步上前,想去拦住那几人,却被一双手扯住衣袖。
她愣了愣,蓦然回头。
妻子的面容白皙温柔,不显一丝恶劣。
那双眼瞳却很黑,很深,仿佛正在隐秘中期待什么。
成泠扯住那截衣袖,唇角微微扬起笑意:“不碍事,让他们搜。”
这句话一出口,宁久盯着妻子的眼睛看了很久,半晌没回过神。
过了会儿,才缓缓应道:“好。”
一炷香过去,几人带着一样东西返回。
为首之人是宁久的旧识,拿着一只染血布袋,大步流星走过来,把东西狠狠摔在她面前。
“你自己看!”
宁久低下头,缓慢挪移视线。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在宁久脸上。
布袋正面,绣了三瓣青色竹叶。
这样式无比熟悉,袋子从前破了个洞,是她穿针引线,亲手缝补的。
那时候,成泠正坐在她身旁,静静沏茶。
茉莉花香气浅淡,那杯花茶却很香很浓。捧在手中,把两个人的掌心都煨得暖暖和和的。
和爱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的温度,她现在依然记得。
那只染过茶香的布袋,此刻却浸了血。
鲜红刺目,宁久伫在原地,难以移开视线。
“在竹篓里找到的!和抹布一起放着,还没洗!”
徐南走近瞄了眼,登时笑了:“好啊宁久!铁证如山,我看你这下还拿什么抵赖!”
众人紧盯着宁久,指望她能说出些什么,可宁久却站在原地,陷入沉默。
看这样子,八成是自知理亏,放弃挣扎了。
镇民们顿时义愤填膺,拿着农具和铁器,把宁久和成泠围成一团。
“这么久不说话,宁久肯定也是同伙!抓起来,把她们都抓起来!”
“两个害人精,丧尽天良,一定会遭天谴!”
人群越聚越拢,压缩着呼吸空间。
宁久置身其中,并未慌张,只是转头望向成泠。
等到妻子的唇边浮起笑意,她知道,转机出现了。
清晨的朝阳洒满整座小镇,背负行囊的年轻女子,伸手推开院门。
笑容爽朗,高喊一声:“宁妹妹,太阳升得这么高,怎么还不出门!”
……
卯时四刻,是苏轻的起床时间。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穿衣、束发、吃饭。
除了煮面没有把控好份量,比平日里多吃了几筷子面之外,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她万万没想到,走进宁久家中,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向来淳朴善良的乡亲们,为什么会拿着铁锹、铁铲……额,甚至铁锤,围着宁妹妹和成泠妹妹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苏轻当场怒了,怒得十分彻底。
环顾四周,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把扫帚,不管不顾打进人群。
“你,还有你!还有你和你和你!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住手!不准欺负宁妹妹!”
实际上,被苏轻这么一吼,大家但凡是能住手的,都尽量住手了。
唯有苏轻依然没有住手,拿着一把扫帚打来打去。
虎虎生风,没收半分力,把围观的人群吓得避之不及,逃窜四散。
众人叫苦不迭:“哎哟,是谁把苏轻给引过来的!我的背啊,疼死我了!”
“鬼知道啊!这死丫头,一身使不完的牛劲,明明是个读书人,力气比徐南还大!”
扫帚所至之处,人群纷纷退散。
苏轻凭一己之力冲进人堆,将宁久和成泠护至身后,冲众人喊话。
“来啊,有种冲我来啊!欺负她们两个不会打架的,算什么本事!”
镇民们面面相觑,没人愿意上前一步。
徐南看不得这种局面:“赵四,愣着干什么!你手上有铁镰,直接冲进去,把那傻子的扫帚砍了。”
“南姐……我要是能砍,早就砍了,你看她现在像个疯子一样,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跟她硬刚。”
徐南咬牙切齿,怒骂道:“没用的废物!”
苏轻把宁久和成泠护得严严实实,举起扫帚,往徐南脸上指。
“姓徐的废物!别总放你的狗出来咬人,有本事来跟我正面打一架!”
徐南最受不了激将法,整张脸涨得通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但终究没有冲上前跟苏轻对打。
因为已经打过无数回了。
她的确打不过苏轻这个看似文绉绉,实则力大如牛的疯子。
有气无处发,徐南只能恶狠狠啐一口:“苏大傻子,你空有一身蛮力,知道自己护着的人是谁吗?”
苏轻笑了:“徐二傻子,你眼睛瞎吗?出门可吃药了?”
“连宁久和成泠都不认识,你还是清水镇的人吗?”
这架吵得过于滑稽,不仅周围人暗自发笑,饶是宁久心情不好,也忍不住笑了笑。
被苏轻当众下了面子,徐南火冒三丈,怒气直往天灵盖上窜。
“你才没吃药!你才该滚出清水镇!”
“你护着的人害了镇长,你助纣为虐,会遭厄运,下十八层地狱!”
这消息太让人震惊,苏轻有点懵,甚至忘了回怼:“什么,镇长遇害了?”
“傻子,镇长早就遇害了!而且还是被宁久她老婆害的。”
徐南嗤了一声,拾起布袋。
“看见了吧!这就是证据,袋子是宁久老婆的。她和镇长见了面,上面就染血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吧?”
“好狗不挡道,你识相点,赶紧滚出去!”
周围人瞬间有了底气:“对!苏轻,这事儿与你无关,我们只跟宁久算账,速速闪开!”
出乎意料,这种情况下,苏轻竟然缓缓翻了个白眼。
“你们是不是傻,这是人血吗?就在这里叫上了!”
听见这句话,田大娘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徐南捕捉到这一细节,面色有些微妙,嘴上却仍是不依不饶。
“这不是人血是什么!难道你当时也在场,跟那个害人精一起害了镇长?”
苏轻笑了:“是吗?你觉得镇长是条鱼?”
这话太过无厘头,乡亲们脑瓜子嗡嗡的,不懂苏轻到底在说什么。
王二花忍不住问:“苏轻,你在说什么呢?”
苏轻一把夺过徐南手中的布袋,翻开里层。
“眼睛没瞎的,都过来仔细看看,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离得远的,总要凑近些,才能看清情况。
宁久站在旁侧,一眼便瞧见黏在血污上的物什。
“什么?竟然是鱼鳞……”
“奇了怪了,布袋里为什么会有鱼鳞?”
苏轻哈哈大笑:“这还用问为什么?鱼鳞当然出在鱼身上,而这鱼嘛!自然是喜欢垂钓的渔者钓上来,送给成泠妹妹的。”
“而那位渔者,便是镇长!”
这回换宁久沉默了。
她作为看过原著的人,甚至都不能确定这条鱼是镇长钓的,苏轻却能够说得如此言之凿凿。
这对吗?到底谁是穿越者?
周围人也有同样的疑惑:“苏轻,你为何知道这么多?难道镇长失踪之前,你也见过她?”
苏轻向周围人询问情况,沉吟片刻,回应道:“昨天下午,我的确见过镇长。”
“而且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成泠妹妹并不是最后一个见过镇长的人。”
“最后一个见到镇长的,其实是我。”
苏轻娓娓道来,描述出一幅图景。
日落时分,她沿着小溪散步,赶巧碰上结伴而行的成泠和镇长。
镇长收下成泠的桃子,执意要把刚钓上来的鱼回赠给成泠。
成泠婉拒,镇长便将鱼当场杀掉,用荷叶包着,硬塞进布袋里。
却无意间将袋子弄脏,染了血。
“成泠妹妹拗不过镇长,只能收下,稍作寒暄,随后没有再跟镇长同路。”
“没想到啊,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镇长便失踪了,真是令人痛心!毕竟镇长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唉……”
饶是宁久早有所料,但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经过居然如此充满戏剧性。
而且从始至终,成泠都没有给她讲过这件事。
成泠察觉到宁久的沉默,温声解释:“我在路上碰见如珍,想着家里的鸡肉还没吃完,便把鱼给了她,所以才没有跟你讲。”
宁久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氛围只是略显凝滞,另一边,镇民们已经炸锅了,纷纷开始指责起田大娘。
“田老婆子,你忒不厚道了!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把我们撺掇起来讨公道!这不是存心害人吗?”
“对啊!哪有瞧见袋子上有血,便一口咬定人家在害人的。说起来还信佛呢,也不知道究竟信到哪里去了!”
田大娘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造孽啊!怎么都在骂我?万一是苏丫头在胡谄呢。”
“她打小便和宁丫头相识,自然向着宁丫头!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见过镇长。”
“而且只凭几片鱼鳞,就算能证明那鱼是镇长送的,上面沾的血,也有可能是镇长的啊!”
然而,苏轻接下来说出的话,彻底掐灭了田大娘的希望。
苏轻摇摇头:“大娘,您就别总想着要栽赃成泠妹妹了!”
“镇长失踪前最后那段路,不是成泠妹妹陪着走的,是我陪着的!渔婆当时就在溪边钓鱼,她也看见了。”
“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喊她来做证,我有立场偏袒宁妹妹,她一个年事已高,又无女无儿的老人,总不会扯谎吧!”
听了这话,田大娘腿脚发软,瞬间瘫坐在地。
千算万算,她实在没想到,成泠这丫头,居然还能在路上碰见苏轻!
可这丫头一开始怎么不说?要是说了,她也不会死犟到底,早就改口了!
难道说……这丫头早就算到苏轻会来,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天哪,造孽啊!她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居然被一个年轻丫头给算计成这样。
“你,你们……”瞧见乡邻脸上露出嫌恶神情,田大娘心中又悲又气。
两腿一伸,晕厥过去,瞬间不省人事。
唱戏的角儿没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得尴尬笑笑。
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度,弯腰作揖,向宁久赔罪:“宁久,对不住,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宁久微微一笑,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你们没给我添多少麻烦,只是让我妻子受了很多委屈。”
眼见宁久如此不留情面,苏轻又在旁边虎视眈眈盯着,镇民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得低声下气,再好好给成泠赔罪。
抬起昏倒的田大娘,脚底抹油般迅速离去。
苏轻仍觉不解气,走出小院,追着徐南的背影骂个不停,不一会儿便没了影。
小院霎时只剩下宁久和成泠两人。
气氛有些沉默,也没人出声打破这片沉默。
风吹过。
一瓣青叶沿着树梢飘落,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摇摇晃晃坠地。
宁久拾起布袋,转身走进小屋,成泠紧随其后。
时间不早了,宁久把口袋里多余的两颗桃子捡出来,放在桌子上,低声开口。
“一个就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成泠轻握住宁久的手腕:“别放回去,你抄书累,多吃一点。”
腕间的触感依旧温暖柔软,宁久却浑身发冷,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她低下头,看着桌上那两颗褪了皮的桃子,和它们一起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过了很久,宁久缓缓抬起头,对妻子笑了笑。
“她们肯定觉得,我家成泠真厉害,一开始就知道的事,硬是拖到错漏百出,才肯说出真相。”
“可是泠儿,我是你的妻子。”
“和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又怎能不知,你刚才不是在算计别人,你是在算计我。”
回想起妻子眼中那一丝隐秘的期待,宁久曲起指节,攥紧了桌角。
话在齿间滚了无数遍,她盯住妻子的眼睛,缓慢问出:“你将自己置于险境,其实只是想看我的反应,对吗?”
浓云遮蔽阳光,小小的木屋渐趋黯淡,不再明亮。
成泠站在原地,抬眼凝望着宁久。
仿佛被淋漓的雨水浸湿,她的眼瞳很黑,眼神却依旧温柔。
“对。”
得到答复,宁久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
“我知道了。”
随后她提起袋子,朝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阿久,你在怪我吗?”
这道嗓音比平时更低更轻,几乎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宁久本想转身安抚,但手中攥握的桃子被削去表皮,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已经逐渐有些泛黄。
于是她没有回头,讲出一句谎言。
“不会。”
*
此事过后,一连几天,清水镇黑云密布,阴雨连绵。
不仅作物受不着阳光,快被雨水淹死,就连人也恹恹的。
苏轻趴在桌案上,有气无力控诉。
“宁妹妹,你说说,这天气阴成这样,都没人出门,哪里还卖得出去什么书!东家为什么不能通通人性,让我们也歇一歇!”
“因为她是资本家。”
苏轻惊讶:“辎什么本?什么家?”
宁久停下机械抄书的动作,冲苏轻笑了笑。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们是牛马,生来要给东家当牛做马,歇不了一点儿。”
苏轻一拍脑袋:“牛马!好啊,好一个牛马,这个形容真是妙极了,我要把它记下来。”
宁久的嘴角轻微抽了抽,身为牛马而不知自己是牛马,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雨声聒噪如蝉鸣,宁久放下笔,抬眼望向窗外。
镇长依然没有被找到。铺天盖地的雨水呈倾盆之势,纷纷扬扬,坠入泥潭,溅起银白的水花。
昨夜她也梦见一场雨。
暴雨击打残花,她在雨中和妻子拥吻,浑身赤裸而冰凉,唇齿相接的温度却炽热滚烫。
然而,终究只是梦而已。
实际上,她已经有三天没跟妻子近距离接触了。
整整三天,同床共枕,却不相互贴贴,也不说一句话。
这跟上刑有什么区别?
也就在宁久唉声叹气时,系统音蓦地杀进耳畔。
“啊啊啊啊!!!”
“宿主大人,好消息!巨大的好消息!时隔八千一百二十四天,俺终于能够看见任务内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