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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干仗

作者:余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观盛四年的冬天,皇帝病了,怏怏不乐,叫乐师来弹奏些曲子。


    教坊里的这些人,地位不能跟太常寺的比,太常寺卿正三品,教坊使是宦官;太常寺掌管的是郊庙礼乐,教坊供职的是寻常宴饮;太常寺乐工有良民杂户,教坊乐工全是贱籍。太常寺的老爷们自诩是执掌礼乐的圣人门徒,连太仆廷尉都不放在眼里,岂能瞧得上教坊这些俳倡优伶。


    教坊里的人被瞧不起,自己就越发地争强好胜,有一个叫叶宪的人,最喜夸耀,又好巴结,鞍前马后把教坊使捧高兴了,到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总是先给他。几天前,皇帝赏赐给教坊使一支紫玉箫,说给善吹箫的乐师用,若论吹箫,江春雨第一,李亭晚第二,点名点到半夜都瞧不见一个“叶”字,可教坊使转手就把箫给了叶宪。


    乐工也许不认得别的东西,可是乐器的好坏还是能一眼分辨得出,很多人都眼馋那把紫玉箫,包括李亭晚。


    这下叶宪就更得意了,恨不得把这支箫镶身上。李亭晚看不惯他那副臭气凌人的样子,可教坊里的其他人有傻的楞的拉得下脸的,都围着叶宪夸,先夸箫后夸人,捧臭脚捧得那叫一个自然。


    “这箫得值几百两银子吧?”


    “几百两?这可是留揭国主进上的礼物,少说几千两!”


    “几千两?”那人大叫起来。把叶宪爽得飘飘欲仙,抱臂后仰道:“哎呀,这都是身外之物,吹得好不好又不在这上头。”


    其他人就跟逮住了机会似的,连忙说:“叶兄太不知人间疾苦了,你是用什么吹都一样,可是对我们这些半吊子来说,玉箫和竹箫差别太大了。”


    “就是呀,这就好比王羲之喝醉了用树杈子都能写出神品,可一般人只能求好纸好笔,还要没人打扰才能写出一幅中人之作呀!”


    “一般人和名家的差别就在这里。”


    “然也然也。”


    李亭晚气得头晕,他此时最气的不是玉箫到了叶宪手里,而是气其他人没有半点志气,同样在教坊,叶宪的本职是击钹,吹箫顶多是吹的响,这些人不觉得是他们的东西被抢了,还在这里奉承个没完。把黑的说成白的,臭的说成香的,还脸不红心不跳,真是恶心。


    叶宪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觉得还不够,瞧见旁边冷脸不掺和的李亭晚,正要开口,看见江春雨从门前过,连忙叫住他。


    “春雨,快来。”


    江春雨自觉倒霉,好在他喜怒不形于色,走了过去,笑问:“怎么都围在叶兄这里。”


    “哎呀,他们在这里取笑我。”


    “春雨你看,教坊使赐给叶兄一柄紫玉箫,光华润泽,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


    叶宪非常大方地递给江春雨:“拿去看!”


    江春雨双手接了过来,端详了一阵,说:“果然是绝品,正合叶兄吹奏。”说罢还了回来。


    叶宪抱着胳膊,也不接,就说:“哎呀,你学坏了,也跟他们一起挤兑我,真是扛不住你们,轮番上阵对付我一个。”


    江春雨无语。


    叶宪继续说:“你的箫吹得也好,这把箫给你吧。”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江春雨浅笑:“我技艺不精,还不配用这个,日后我多加钻研,等小有所成之后,再来向叶兄借此神物。”


    “好说,小事儿。”叶宪说罢才伸了胳膊从江春雨那儿拿回玉箫。“来,坐嘛,大家一起说说笑笑。”


    “我还有事,赶着回去把晒在外面的毯子收了,天色发阴,怕是要下雪。”


    叶宪往外看了一眼:“没事,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可不行,起风了,一会儿吹起来尘土飞扬,大冬天又不好洗,我收完再来。”


    叶宪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说:“行,行,你先去吧。”


    江春雨和众人简单道别,翩翩而去,叶宪开始找李亭晚的茬儿。


    “我跟你们说个好笑的事,昨天小宋问了我一句话,把我乐得前仰后合。”


    他一撅屁股李亭晚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他现在说的什么都是屁话,唯一的目的就是显摆他的紫玉箫。


    可是其他人接他的话呀,一个问:“宋大娘子吗?”


    叶宪道:“除了她还有谁?”


    另一个说:“宋大娘子现在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上次在御前唱那一首《千秋乐》,圣上很是喜欢,钦赐了她两碟果子呢。”


    叶宪给出了自己的肯定:“她嗓子好,但是你知道她昨天问我什么吗?”


    “问什么问什么?”一群人表现得很想知道。


    “他问我,叶大哥,恍惚听说以前有个人弹铗而歌,咱们在教坊里边儿,预备着随时伺候皇上,什么好东西咱们这儿没有?乐器也见过一百样,就是不知道这个‘铗’是个什么东西,弹琴的弹筝的弹琵琶的弹阮的我都说得上话,可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个弹铗的呢,敢是打古时候就失传了吧。”


    叶宪说完其他人先是愣了一下,只有曾景面露微笑,随后众人才尴尬地笑起来。


    曾景说:“宋大娘子容色姝丽,歌喉美妙,可惜不通文墨。”


    众人面面相觑,叶宪问:“怎么?你们也不知道?”


    一人说:“从小学琴,不通文史。”众人附和:“我们也不知道。”


    “啧,”叶宪说,“这是冯援弹铗而歌的故事啊。战国时候孟尝君有个门客,叫冯援,总是嫌弃自己的待遇不够好,拿一柄剑在那里弹,边弹边唱:‘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孟尝君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给他好吃好喝供着,出门车驾候着。后来这就成了一段佳话。”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曾景却说:“其实是冯‘谖’,从言不从手,许元切。”


    李亭晚的脸色一直冷得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从叶宪读错字开始才有一丝笑意,此刻曾景一点明,刚才恭维叶宪的都鸦雀无声,李亭晚越来越想笑,终于不住地笑得发抖。


    “笑什么呢亭晚,这么开心?”叶宪问道。


    李亭晚根本不想再忍,直言:“冯谖不冯援,叶兄才左右逢源。宋大娘子把叶兄逗得前仰后合,叶兄也把我们逗得前仰后合。”


    其他人有等着看热闹的,有替叶宪觉得尴尬的,清嗓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李亭晚本来都不想笑了,听见这鬼动静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叶宪一拳头挥了过来,李亭晚本来是有防备的,但是一笑没有防备好,叶宪打他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本来该落到他脸上的拳头落到了他心口,李亭晚还是被打得摔到椅子上,叶宪冲他扑过来,其他人都躲开了,李亭晚也不是吃素的,一条胳膊一条腿辖制住叶宪,另一只手狂揍叶宪的脸,但他还是太赌气,啪啪啪扇了五六下也没给叶宪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不过把他的脸给扇肿了而已。


    见局面对叶宪不利,很多人都上来拉扯李亭晚,只有曾景来拉叶宪,力量悬殊,叶宪逮住机会踢了李亭晚一脚,这一脚又踢到胸口上。


    “干什么!”只听一声质问。教坊使站在门口,后面跟着几个小太监。


    众人连忙扶着叶宪和李亭晚跪下,教坊使“哼”了一声,“不知深浅!天子脚下,是你们挥拳头的地方吗?”


    众人不敢言语,教坊使说:“叶宪!你给我出来!”


    说完两个小太监就把叶宪扶到了旁边屋子,教坊使见他的脸已经红肿,嘴角还有血迹,不由得上火,问:“和谁打架?”


    叶宪低着头:“跟李亭晚。”


    教坊使一听这名字,想起他善吹箫,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了,骂道:“没出息,跟一个小喽啰打架。”


    叶宪一听这语气是向着自己的,连忙跪下说:“干爹,李亭晚不服儿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的事也是他先挑衅,儿子一时气不过,才……”


    “才……才怎样?气不过就打架?直接挥拳头?上不得台面!打还没打过,让人把脸都挠花了,以后怎么见人?”


    叶宪萎靡地认怂:“儿子知错了。”


    “他不服你,撵走他就是了,连暗地里撵一个人的本事都没有,以后怎么抬举你?”


    叶宪抬头,爬到教坊使脚边,说:“请干爹赐教。”


    “赐教,赐教,我一天到晚也不用伺候皇上,光教你就够了。”


    叶宪连忙赔笑脸,上手给教坊使捶腿,教坊使嫌他刚打过架的手脏,皱着眉拂掉了,示意他起来,问道:“他把你的脸抓成这样,你把他怎么样了呢?”


    叶宪回答:“儿子打了他一拳,还踹了他两脚,虽然没有伤在脸上,但他胸口处必有淤血。”


    教坊使对小太监说:“把那个李亭晚请过来,我倒要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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