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台上的风,利得像刀子,割得脸颊生疼。
荧惑低头,看着穿过自己胸口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莹白如玉,曾无数次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手把手教她写下第一道符文。
那是,师尊的手。
“为什么?”她咳着血,血沫沾在唇角,问出这世间最蠢的问题。
百年相伴,他是她所有修行的意义。
“弟子……没有勾结邪祟,没有偷藏秘宝,没有陷害师妹。”荧惑心里难受极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为什么不相信她,“我不是灾星。”
那人身后,被他用仙障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子,正露出胜利而怜悯的笑,那眼神像在看一只被拔了翎羽的雀鸟。
“师尊,为什么……”荧惑拽着男人的衣角,手里握着一块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魂玉。
男人的目光冰冷:“因为你活着,就是最大的罪孽。”他指尖凝起紫气,那是能震碎灵台、让邪祟归于虚无的净化术,与当年他为她洗髓伐脉时用的,是同一种灵力。
就在紫光即将刺入荧惑灵台的瞬间,异变陡生!
女孩的心口的血窟窿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吸力,天地间散逸的戾气与业火,都疯狂涌向她的伤口。紫黑色的火焰缠绕着她的身躯,却半点不烧衣袂,只将她眼底的澄澈烧得只剩猩红。
“天生异变,灾星降世,魔主归来……”观刑的长老们踉跄后退,惶恐的呼喊着。他们认得这异象,古籍记载中,万年前被封印的魔主觉醒时,便是这般引动天地业火。
荧惑抬起头,胸口的伤口在业火滋养下缓缓愈合,留下一圈燃烧的咒印。她看着师尊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及他身后女子瞬间惨白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声里裹着血水,带着百年信念破碎的绝望。
……
故事,要从百年前,那个血色黄昏开始说起。
这是一个藏在深山里的淳朴小村庄,村民们靠采药打猎为生,日子过得清贫却安稳。
“阿洅~,阿洅~”
稚嫩的呼喊声穿过炊烟,一个小男孩举着刚编好的草蚱蜢,蹦蹦跳跳地冲向村口的老槐树。树下坐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小女孩,梳着双丫髻,看见他就笑了笑:“阿徕,你跑慢些,别摔着!”
“阿洅,你可让我好找。”小男孩阿徕扑到树下,把草蚱蜢递到女孩面前,额角还沾着泥土,“婶婶说这蚱蜢编得像活的,你肯定喜欢。”
阿洅笑着接过来,指尖轻轻捏了捏草叶翅膀:“比上次你编的兔子还好看。”她从兜里摸出颗野山楂,塞到阿徕手里,“我早上上山摘的,你尝尝。”
两个孩子坐在槐树下,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山楂,蝉鸣声里混着笑声,连风都变得软乎乎的。阿徕突然指着后山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等下过雨,咱们去采蘑菇吧?我知道一个地方,长的全是又大又嫩的蘑菇,能让你娘炖一大锅汤。”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小男孩摇摇头,否定自己的决定,“我以后可是要修仙的。”
“那你想去哪儿拜师?”小女孩问。
“当然是天下第一宗,天衍宗。”小男孩兴奋的拿起树枝比划着,“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修,守卫一方安宁。”
阿洅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她皱着眉抬头,看见十几个黑衣人像黑云一样涌进来,手里的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阿洅,你快躲起来!”阿徕猛地站起来,把阿洅往槐树后面推。可已经晚了,一个壮汉冲过来,一把揪住阿洅的衣领,狞笑着看向闻声赶来的村民:“想活命的就把值钱东西交出来,不然这小丫头片子,先给你们开个刀!”
阿洅看着他焦急的脸,突然用力咬了壮汉的手一口,趁着对方吃痛的瞬间,朝着阿徕的方向喊:“阿徕快跑!”
“阿徕快跑!”
阿洅的喊声刚落,就被壮汉狠狠甩在地上。她摔得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阿徕的方向,那孩子没有跑,反而捡起地上的柴刀,红着眼冲了过来:“放开阿洅!我杀了你!”
可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柴刀还没举稳,就被另一个山匪一脚踹倒。山匪的刀架在阿徕脖子上,冷笑着看向村民:“还敢反抗?先宰了这小子,让你们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不要!”阿洅爬起来,想去拉阿徕,却被壮汉死死按住肩膀。她看着山匪的刀一点点往下压,看着阿徕脖颈间渗出的血珠,看着那孩子最后望向她的眼神。
“噗嗤”一声,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在黄昏里格外刺耳。
阿徕的身体软软倒下去,手里还攥着那只草蚱蜢,草叶被血染得通红。
那一刻,阿洅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耳边的哭喊、山匪的狞笑、村民的嘶吼,全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她只觉得心口有团滚烫的东西在炸开,像是有无数条火蛇在血管里窜动,连带着天地间的风都变得燥热起来。
“啊——!”
她猛地仰头嘶吼。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飞快聚拢,山间的戾气疯狂朝着她的方向涌来。
“妖怪!”山匪吓得腿软,刀都掉在了地上,转身想跑,却被火焰缠住脚踝,瞬间烧成了灰烬。
不过片刻,村口就只剩下焦黑的尸体和弥漫的硝烟。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自家的土炕上,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只有一盏油灯在桌角亮着微弱的光。母亲坐在炕边,正用冷毛巾敷她的额头,见她睁眼,立刻红着眼问:“阿洅,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阿洅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布条轻轻绑着,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阿徕……”
她不懂什么是难过,也不会疼,也不会哭,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的脸。
“阿徕……”母亲吸了吸鼻子,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娘已经把他埋在老槐树下了,就挨着他爹娘的坟。我还在他坟头放了野山楂,是你早上摘的那种,他以前最爱吃的。”
阿洅闭上眼睛,她想起阿徕总说“等我成了仙,就带阿洅去天上摘星星”,想起他编草蚱蜢时愚蠢的样子,想起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
“娘,”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徕死了……”
村里唯一不会讨厌她,唯一把她当成朋友的人死了,阿洅有些心里不舒服。也不知道是因为朋友离世而难过,还是因为没人挡灾而遗憾。
“以后没人编难看的虫子。”她忽然说,声音里没有哭腔,只有一种茫然的空寂,“也没人逼我难吃的山楂,没人说要带我去天上摘星星。”
阿洅把山楂和蚱蜢丢在地上,歪头看了一眼,又狠狠地踩了几脚,才又坐回床上,“更没人替我挡麻烦了。”
“你这孩子……”母亲的话堵在喉咙里,看着阿洅眼底那片空茫,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她知道阿洅嘴笨,不懂把心疼说出口,可那句“没人替我挡麻烦”,像根细针似的扎进心里,村里的孩子总嫌阿洅性子闷,偶尔会拿石子扔她,每次都是阿徕冲出来护着她,把她挡在身后。
“我饿了……”
阿洅的声音很轻,像根羽毛飘在安静的屋里,却让母亲瞬间红了眼眶。她连忙擦了擦眼泪,起身往灶房走:“娘这就给你热红薯粥,你等着,很快就好。”
灶房里还留着白天煮过粥的余温,母亲点着柴火,看着锅里的粥慢慢冒泡,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先喝粥吧。”母亲把碗递到她面前,声音软得像粥里的红薯,“凉了就不好喝了。”
阿洅没说话,把捡起来的山楂和草蚱蜢放在炕边的角落里,然后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可她越喝心里越烦躁。
“我不要喝粥。”阿洅把碗往炕边一推,粥晃出几滴,落在布单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垂着眼,指尖抠着炕沿的木纹。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心口又酸又涩。“咱们先把粥喝了,明天娘去后山给你摘野栗子,好不好?你小时候最爱吃娘烤的野栗子了。”
阿洅没说话,却慢慢转回头,看向母亲手里的粥碗。碗里的红薯浮在粥面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母亲看着她喝粥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去灶房收拾。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阿洅把碗摔在了地上,粥洒了一地,红薯滚到了炕边。
“我不喝了!”阿洅蜷起身子,声音闷闷的,“我要吃肉。”
母亲连忙走回来,蹲在地上捡碎瓷片,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阿洅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难过了,只能借着摔碗发泄出来。
“好,不喝了,咱们不喝了。”母亲轻轻拍着阿洅的背,像哄小时候哭闹的她那样,“娘给你烤野栗子,现在就去,好不好?”
阿洅没应声,却悄悄松开了蜷着的手指,她看见母亲往腰间别柴刀时,指腹还沾着白天收拾山匪尸体时蹭的血。可那句“别去”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说出口。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拿上油灯,身影很快融进了后山的黑夜里。
屋里只剩油灯忽明忽暗的光,阿洅缩在炕角,攥着那只被踩碎的草蚱蜢,指尖被草叶硌得发白。她数着油灯里的油花,从满盏数到只剩小半,窗外始终没传来母亲的脚步声。倒是后半夜,一阵凄厉的喊叫划破夜空,阿洅的心猛地揪紧。
“吵死了!”
她再也坐不住,抓起炕边的柴刀就往外冲,却刚到门口,就撞进了一群村民中间。
为首的是村长,手里的火把映着他铁青的脸,身后几个村民手里还拿着锄头,眼神里满是愤怒。阿洅刚要开口问“看见我娘了吗”,就听见一个妇人尖声喊:“就是她!都是她招来的灾祸!”
“我娘呢?”阿洅攥紧柴刀,声音发颤。
“你娘?”妇人冷笑一声,指着后山的方向,“你娘被狼吃了!要不是你白天引着那些土匪杀人,招来血腥气,后山的狼怎么会半夜下山?你就是个灾星!克死了你爹,克死了阿徕,现在又克死你娘!”
“不是的!我没有!”阿洅猛地摇头,“是山匪先害阿徕的,是狼自己来的,跟我没关系。”
“还敢嘴硬!”一个村民举起锄头,就要往她身上砸,被村长按住了,可村长的声音也冷得像冰,“阿洅,你娘的尸体我们找到了,就在后山的狼窝边,手里还攥着给你摘的野栗子……你走吧,这个村子容不下你这个灾星。”
“走?凭什么让她走?”又一个村民吼道,“她就是个妖怪,留着她,咱们全村人都要被她克死。”
村民们的骂声像石头一样砸在阿洅身上,她看着他们眼里的恐惧和厌恶,忽然想起以前村里孩子拿石子扔她时,阿徕总是挡在她身前。
可现在,阿徕死了,娘也死了,再也没人护着她了。
她猛地推开人群,往后山跑,村民们一边追着,一边在她身后骂:“灾星!别跑!”
“烧死她,烧死她!”
阿洅跌跌撞撞往后山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心生疼,耳边村民的咒骂声、追赶声像鞭子一样抽着她的脊背。
后山的树林里黑漆漆的,树枝刮破了她的衣服,划出一道道血痕,可她浑然不觉。直到跑到狼窝边,借着月光,她看见地上那摊暗红的血迹,还有散落的野栗子,以及……娘那只被狼咬断的、还攥着栗子壳的手。
“娘!”阿洅走过去,她想把娘的手捡起来,却发现周围只剩下零碎的衣物和血迹,娘的身体早已不见踪影,村民说的是真的,娘被狼吃了。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身后传来村民的怒吼,他们举着火把和锄头,把阿洅围在中间,火光映着他们狰狞的脸,“要不是你,山匪怎么会来?阿徕怎么会死?你娘怎么会被狼吃?你就是个灾星,今天必须烧死你,才能平息灾祸!”
一个村民举起火把,就要往阿洅身上扔,阿洅猛地抬头,眼底染上了一层猩红。她想起村民们从一开始就对她的嫌弃,他们从来没把她当成村里人,现在更是要把所有的不幸都推到她身上。
“不是我!”阿洅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是山匪坏!是狼坏!你们凭什么怪我?凭什么要烧死我?”
“还敢顶嘴!”村长怒喝一声,“大家动手!把她绑起来,烧死她!”
村民们一拥而上,想要抓住阿洅,可就在这时,阿洅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灼热的气息。她心口的位置,像有团火在燃烧,天地间的戾气再次被唤醒,疯狂地朝着她的方向涌来。
“啊——”阿洅仰头嘶吼,她周身的空气开始扭曲,地上的石子、树枝全都悬浮起来,村民们举着的火把突然熄灭,只剩下一片漆黑。
“妖怪!她真的是妖怪!”村民们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跑,可已经晚了。阿洅周身的戾气化作无数道黑色的风刃,朝着村民们飞去,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片刻,围在她身边的村民就倒在了血泊里。
村长吓得瘫在地上,看着阿洅一步步朝他走来,眼底满是恐惧:“别……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
阿洅低头看着他,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猩红:“我说,我不是灾星。”
她抬手,一道黑色风刃擦着村长的耳边划过,将他身后的树干拦腰斩断。村长吓得瘫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阿洅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杀了他,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罢了。
她转身,不再看村长一眼,朝着后山深处走去。
接下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阿洅像个游魂一样在山林里游荡。
饿了,就用石头砸死路过的野兔,生着火烤着吃,焦黑的肉渣粘在手上,她也不在意;渴了,就趴在溪边喝生水。
她不敢靠近任何村庄,怕再被人当成灾星,怕再听到那些恶毒的咒骂。
夜里,她就缩在山洞里,抱着那只被踩碎的草蚱蜢,听着外面的狼嚎声,一夜一夜地睡不着。
在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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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