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华夏几乎是同一时间从自己的房间冲了出来,扒着木制椅子的把手,死死地盯着那一扇不断被拍动的铁门。
“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和你说下她今晚要晚点回家。”外面的男人说,“夏夏,你在家吗?”
小华夏不敢出声,她不知道外面的男人是谁?
她看向厨房,高压锅木塞还在呼呼地转着,妈妈明明已经回过家了。
她咽了咽口水,余光瞥见电视机旁的畚斗和扫把,她立马蹲了下来,双手伏地,朝畚斗爬了过去。
噔噔噔。
男人又敲了敲,“夏夏?你在吗?
“我是不是听见高压锅的声音了?你在里面吗?夏夏。”
小华夏趁着男人说话的功夫,一个箭步把扫把揣在怀里,她看着离自己五步远的铁门,楼道暗淡的光芒从门缝间、窗缝间渗透,她的心砰砰跳。
她一边提防地看着门缝里被堵起来的光,一边心中焦急呐喊,“快走,快点走!”
“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冷汗从她的额角滚落,从干涸的泪痕滑下,从白而细腻的脖颈摔到地面,浸入砖缝间。
“爸。”
小华夏听见一道小男孩的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小男孩语气很僵硬,听不出父子间亲昵的感觉。
“没。”门外的叔叔语气顿时变得冷淡,“让你买的酱油买了吗?”
“钱丢了。”小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细听却有些抖动。
过了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一张脆生生的纸张挥打空气的声音响起,“这是五块,别再弄丢了。”
“好。”
小男孩应声,随即门缝里那个堵塞光明的庞然大物挪开了,小华夏听见皮鞋履地的声音,她哗地一下,松开了手,扫把啪的一声倒在石砖上。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上一秒还在恐慌紧张,下一秒就全然忘了先前的事情了。
小华夏跑到厨房把煤气旋钮给关了,啪嗒啪嗒跑到客厅的座机电话旁,熟练地按下妈妈的电话号码。
电话嘟了两声,响起妈妈的声音。
“夏夏啊,厂里临时有事,妈妈今晚要八点才能回家。”妈妈的声音模糊,背后有嘈杂的机器轰隆隆的在制造噪音,时不时地盖住她的声音,让华夏听得不真切。
她兀自说:“你现在到隔壁的陈叔叔家去吃饭,妈妈已经跟陈叔叔说啦。”
“妈妈。”小华夏听完一下子蔫巴了下来,“陈叔叔是谁啊?”
“就前几天下雨送我们回家的那个叔叔啊。”妈妈说。
“妈妈。”小华夏的声音变得沉重,她想起方才吴阿姨和李阿姨的话,喉头哽咽,她支支吾吾道,“你,和陈叔叔……是,朋友对吗?”
“夏夏?”妈妈模糊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和你乱说了什么话?”
啪嗒。
小华夏把电话狠狠地按了回去,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爸爸对不起。
她内心忏悔着,我没有好好听你的话,对不起爸爸。
她的哭声凄厉,一波比一波汹涌,像大雨来临时,闷雷轰鸣。
很快,铁门又疯狂地鼓动起来,那焦急而又不规律地敲打,以及门后低频而又恐怖的说话声音,每一下都在消灭仅有的光芒。
小华夏看向那道门,倏地,熟悉的家具被一股暗黑的气息席卷,那道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两个可怕的大眼球,还有那张撕裂开的大嘴,锋利的尖牙拉伸着晶莹的涎水,它正在努力挣脱水泥的桎梏,将那些萦绕着黑气的家具往口中输送。
她听见了牙齿咀嚼木头的声音,清脆不费力,就像她在啃噬薯片一样。
“妈妈,我害怕!”小华夏撕心裂肺地哭着,她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紧闭着双眼,双手把耳朵紧紧地捂了起来,嘴里喊着,“妈妈,有怪兽,呜呜呜它要来吃掉我了。”
她哭得越大声,越刺耳,那头怪兽就吼得越起劲。
就这般,恐惧化身五线音符,在长长的钢丝上蹦蹦跳跳,它兴奋的围绕在小华夏的身旁,吸收她发出的每一道曼妙的音乐。
“爸?你……在……”
忽地,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窗缝间飘了进来,紧接着怪兽停止了吼叫,怪兽说:“你去给秀兰阿姨打电话,叫她快点回来。”
“怎、怎么了?”另一道声音说。
“问什么问,先去啊!”怪兽说。
下一刻,吼叫又响了起来。
小华夏想,她应该勇敢对吗?
只是弱小的躲在这里,任由怪兽冲进来把自己吃掉吗?
她不要!
她用力睁开被泪水粘连的眼睛,那柄被撕了一半、露出木头本色的扫把还孤零零地躺下地上。
一眨眼,小华夏看见怪兽的脚下有条金黄色的飘带飞舞着进来,它不疾不徐地涌动着。细看,有一群小精灵在上面欢快地跳舞,他们坐着飘带船滑翔在扫把上。
一只、二只、三只小精灵,他们把躯体贴在扫把上,化成繁星附着在已经死寂的木头上。
小华夏看见扫把长出了黄灿灿的鳞片,它变得更加坚硬,耀眼夺目。
去吧。
靠自己去战胜它吧。
……
咔哒。
锁扣轻启,小华夏高高地举起扫把,往那只大怪兽身上打去,她大喊:“人贩子拐卖小孩了!叔叔阿姨阿公阿婆出来抓人贩子啊!”
清丽、明亮的嗓音穿透正在播报的大声公,眨眼间,家家户户大门开启,男的光膀举着长棍,女的带着围裙举着菜刀一道冲了过来。
“人贩子嚣张哦,偷人都偷到我们楼里来了。”
“快报警!”
“妈的,林北今天不打死你,林北不姓林。”
*三个小时后。
“道歉。”
“快点!”
小华夏被妈妈推进邻居家,她的双手捂着屁股,身体一抽一抽的,泪滴从她的眼眶里不断击打石砖,可怜兮兮的。
很明显,她被妈妈狠狠揍了一顿。
妈妈说:“华夏你太过分了!
“人家陈叔叔前几天好心送我们回家,你非但不知道感恩,转眼就诬赖人家是人贩子。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叫你小小年纪就说谎!”
“我没有!”小华夏一边跑一边反驳,“是老师说,有陌生人敲门不要开门的。”
“老师说的没错啊!”妈妈说,“那你有听老师的话吗?你不仅开门了,还拿扫把去打人家。
“你知不知道人陈叔叔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手都被打折了,鼻青脸肿的,你叫人家明天怎么上工?”
“对不起。”
小华夏低着头,哽咽地朝不远处那双印着无数鞋印的皮鞋主人道歉。
“没事没事。”皮鞋主人立马站了起来,“秀兰你别打孩子,孩子有点防备心是好事,今天这个乌龙是我没做好,吓着夏夏了。”
“你不许叫我夏夏!”华夏猛地抬头,她看向陈叔叔,怒道,“只有我爸爸才可以叫我夏夏!”
“说什么呢你!”林秀兰用力地推了下华夏,她脸带歉意,“志远,实在不好意思啊,我家小孩太皮,害你受伤了。”
林秀兰把手上拧着的两瓶白酒放在玻璃桌上,“这些算我给你赔罪的,医药费我也照给。”
“妈妈,这不是爸、”小华夏没说完,又被林秀兰踢了一脚。
她瘪着嘴,瞪了妈妈一眼,心里委屈,那是爸爸过年带回来的白酒,说是等妈妈回外婆家的时候,带去给外公喝。
结果妈妈现在居然把酒给了这个坏蛋!
小华夏记仇了,她讨厌这个叔叔,她不会让妈妈再和他说话的!
她用力地哼了一声,重重地跺了下脚,气噗噗地往家里走。
“你……不要紧吧?”
一道阴影覆盖住小华夏回家的路,她气鼓鼓地看着那个人。
她知道是谁。
他叫陈厝,是那个坏蛋的儿子,也是她的新同学、新后桌。
“哼。”
小华夏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他,双手不受控制地朝他推了过去。
噗通。
陈厝被小华夏推倒在地,华夏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因为下午我撞了你,所以你和你爸爸要搬到我们家旁边,找我的麻烦?”
她气得脸都涨红了,“我告诉你,我是个坏小孩。”
她一边说着,一边叉着腰龇着牙,“这里的小孩没有比我更坏的!你要是不立刻和你爸爸搬走,我就欺负你!
“我让你上不了学,也回不了家!”
“哼。”
小华夏看着陈厝那震惊、颤抖着瞳孔,心里松快了许多,她可坏了!
她是超级无敌大坏蛋!
小华夏扭身走回了家。
情绪褪去之后是疼痛的张狂,她的脚正别扭的往前踏。
记得动画片里嚣张的反派在打完主角、放完狠话后,都要潇洒的退场的。
不然怎么震慑主角呢?
所以小华夏忍住疼痛,让自己看上去稀松平常。
走进家门,小华夏扶着门框,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看着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陈厝。
她不知道陈厝是不是被她吓到了,还是被她这一推,疼得站不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
她就是讨厌陈厝!
为什么讨厌?
就是因为他那个坏蛋爸爸,平白无故的搬到他们家旁边,害妈妈被邻居谈论,害自己被妈妈狠狠地打了一顿。
砰。
她把门狠狠关上。
就是这样!
她一定、绝对、肯定,不会放过陈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