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半天,在悦宁溪再三强调魂魄没事,倒是身体快被泡烂了,楚云湛才肯让他出池。一上岸,长发衣袍瞬间被灵力烘干,整齐干爽出洞府了。
回到竹峰,楚云湛离开,悦宁溪进屋不久,门口就有人一直站着。过了一会,始终徘徊的人终于下定决心进来,悦宁溪抬头望去,见到一副欲言又止的云诗。
“对不起。”
云诗愣愣地看着他,就见悦宁溪愧疚低下头,不敢与她直视:“云意...我没保护好。”
悦宁溪像等待审判的罪犯,低垂着脑袋,等了许久,等来递到眼皮底下的水杯,云诗微哑的嗓音:“事情我都听楚师兄身说了,云意他...他也有事瞒着...”
听到这话,悦宁溪蓦地抬头。
云诗平静看着他,道:“何况仙尊说会把云意还回来的,我不求其他,只想他能平平安安。”
悦宁溪接过水,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有些不知所措:“我...”
“没事的。”
云诗语里藏着淡淡的忧虑,看了眼悦宁溪,“我先去看看厨房的药准备好了没有。”
说完,她转身离去,脚步越来越远,看着她的背影,悦宁溪神情黯淡下去。
厨房里,云诗绷着的情绪总算释放,细细的哭泣在慕雅琴怀里传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想,当初若我阻止他出去,会不会他就能好好活着....”
慕雅琴一直在旁静静的,许久后,她安抚着云诗的背,牵着她手,低声道:“云意是我们竹峰的人,大家一起想办法。”
她顿了下,才开口:“少主他也很自责。”
云诗慢慢松开手,看向那冒着热气的药壶,在窗外悦宁溪的角度,他看到对方抿紧了唇,沉默着。
良久,悦宁溪黯然垂下眼睫,回到竹屋。
没过多久,慕雅琴便端着药汤回来,看到悦宁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走进来,柔声道;“怎么了?”
记忆如一把刀,云诗的哭泣,或是苍古秘境时云意相视一笑,一遍遍刮着他血肉,让他连道歉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云诗还好吗?”悦宁溪低声说道。
慕雅琴扭头看过来,道:“她还需要时间...”
“我知道。”悦宁溪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不然怎会在外面犹豫。”
就像当初云意或许也如他一样,担心不知怎么跟对方说。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可有事情反而不好开口。
可能是他沉默太久,慕雅琴怕他多想,就想着讲些令他高兴的事,她道:“我后来想想,或许当初仙尊不踏足竹峰非你之故,而是亲手埋葬那些日夜出任务的弟子。”
“对你有怨无恨,否则不会答应你娘的恳求,替你封印蕴养,护你至十八岁。”
悦宁溪眼睫微微一颤,看向慕雅琴,半响,他忽然皱起眉头说道:“之前就想问,当初仙阁精英全部驰援南境,仙尊如何赶回来?我...见过被感染者,异变速度惊人。”
就连他,险些也神魂都被污染而封印两百年。
“是仙阁龙脉。”
慕雅琴解释着,见悦宁溪一脸迷茫,她又道:“这也是当初长老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魔族能轻易接近。”
悦宁溪恍然大悟,或许是因为星鹤体质,所以还是接近龙脉才导致魔气外散么?
见他眉头皱得更紧,慕雅琴将准备的药碗递过去,并道:“先好好休养,我知道鹤老他们跟你有什么打算,可你也不是无坚不摧的。”
是啊,是个人都不是无坚不摧的。
可那个人,所有人都当他是无法撼动的高山....
三日之期过得很快,楚云湛也常常来带他去后山**池泡上一个时刻,身体轻松,心也安定不少。楚云湛问他是否要见仙尊,悦宁溪迟疑着,又想到云意的事,还是决定谈一谈。
他不确定对方为何会答应救云意,想来想去,或许...可能是因为他吧。
这么想倒有些自恋了。
今日楚云湛慢了些时辰,等带他来后山洞府时,也比前两日要晚些。入池没多久,悦宁溪就听到楚云湛离开的脚步声,这也没什么,毕竟之前留下也只是怕他身体不适。
但很快,悦宁溪听见洞府外君奉雪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送少主前来药浴...等等,少主说先见仙尊的,云湛自作主张,正好您这几日给少主腾地方都没好好洗炼。”楚云湛这么说的。
外面静默一阵,君奉雪不知是准备走了还是怎么,俄顷,悦宁溪听到对方说了声好,他正准备爬上岸的动作瞬间僵住。
这楚云湛在做什么!...哪有人约谈约在这时候。许是心头窜起的怪异感,悦宁溪可做不到与君奉雪面对面泡着,说着前尘旧梦那些往事。
君奉雪站在洞府外,不知在想什么,楚云湛正准备撤退,有君奉雪在他要必要盯着悦宁溪不老实泡足时辰,也给这对师徒留个空间。他道:“我先...”
话未落,他身后洞府里冲出一人,悦宁溪连衣袍都还不及烘干,火急火燎道:“呵呵我感觉身体强壮了不少,要不...先回竹峰去了。”
他像是刚看见君奉雪,身体往外挪边道:“仙尊也在啊,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刚刚卯足劲跑出来,还好楚云湛未离开,不然他更尴尬,谁让楚云湛这大直男搞这一出,原本他都鼓起勇气了。
楚云湛身体被死死揪住,连动一步都艰难,只能回头无奈道:“少主你又未泡足时辰出池,夜深露重,你这样...很容易身体有损。”
楚云湛你是不是眼瞎!悦宁溪听了他的话,无意瞥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君奉雪,只差没将楚云湛头掰过来,贴脸杀让对方看见自己眨得抽筋的眼睛。
君奉雪缄默不语,像是没发现悦宁溪的小动作。
少顷,楚云湛才发现悦宁溪异样,微微躲开脸,不适应这般粘人,神色颇为严肃道:“少主撒娇是没用的,之前你不想练剑都是我帮你,这回真帮不了,**池就是需要泡足一个时辰才有用。”
悦宁溪:“....”
这货除了剑,脑子装不了其他。
君奉雪神情平静,“楚云湛,去召集几位长老到言堂等本君。”
这话一出,楚云湛对上君奉雪的眼神,立马得令,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犹豫。
“楚云湛没有骗你,这**池的确要泡足时辰,你入镜时间久,又因因果力干扰,魂魄需要时间蕴养,现在看不出来,一旦灵力消耗过大就会疼痛难忍。”君奉雪看了眼消失的背影,不紧不慢走近洞府,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像镜界里,也不似罚人时那般冰冷,“中断治疗,需重头再来。”
最后一句话,他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喙。
悦宁溪收回哀怨的视线,丧着脑袋跟着回到洞府。他张了张口,却见水雾清晰起来,站在池边的君奉雪穿着薄袍,似在等他。下一瞬,悦宁溪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往池水里而去。
嘭——
落入池中,渐起一圈圈涟漪,悦宁溪身体抖了抖,有什么东西从他后腰撤去,等他看去,才意识到是水雾凝成。或许是觉得他会跑,池内水雾环绕,竟筑起雾墙。
悦宁溪登时一愣。他孤零零站在站在池里,温暖的池水包裹着全身,原以为君奉雪也会下池,但对方只是站姿池边。
这池水的确有神效,一入池身心舒畅。寂静了一会,亦不见君奉雪再开口,悦宁溪望过去:“师...”
刚开口一字,他立马止语。想起君奉雪已与他断绝师徒关系,如今他们既不是师徒,也不是两百年多前朋友的关系。悦宁溪想了想,才开口道:“你...还好吗?”
君奉雪盯着望着水面的悦宁溪,半响,轻轻“嗯”了一声。
悦宁溪顿了顿,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开口。渐渐的此处只有呼吸声,以及极轻的玉器碰撞声,若不是透过水雾,瞧见君奉雪身影还在,他都想爬出去了。
这都要泡多久的....
就在悦宁溪脑袋越来越低,身体越来越靠近水雾边时,一白玉酒杯进入眼前,他歪头穿过水雾朝人影看去,眼神来回几遍,才确定这是给他喝的。
或许...可以借酒壮下胆。
冰凉触唇,酒水顺喉滑进,悦宁溪放下玉杯,有些奇怪这酒怎么没味道....
连之前喝的果酒都不如,他有点怀疑是不是喝太快,舌头没反应过来。站在池边的君奉雪似乎看到他盯着酒杯,也没说什么,酒杯无声被拽回去,过后又满杯送回来。
这池水很温暖,喝了几杯,悦宁溪身体开始觉得有些滚热,中间好几次眼皮都快睁不开,好在还没忘自己要做什么。
水声倾动,他扭身靠着雾墙,或许隔着远,君奉雪脸庞有种朦胧感,悦宁溪抬手挥了挥,忽然散不去的水雾在此时逐渐褪去,四目相对,他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君奉雪看着他,俄顷,他说了声:“还有半个时辰。”
悦宁溪哦了一声,手指在水面撩动,看着水流从指缝穿过,沉默了片刻,他听见自己开口:“当初食言是我不对,可你也不乖了...都不叫哥哥了。”
君奉雪闻言,从他脸上微微低头挪向手里玉杯,冰眸一如既往,可要仔细看,似乎藏着几分晦涩幽深,“哥哥?”
他开口,嗓音仿佛被醇香酒气侵染。
君奉雪盯着清澈透明的灵酒,脑海浮现当初宁线衣对他说过的话,“小师弟,又是逼得太紧,未必得到自己想要的,露白的性格看似洒脱,其实对感情迟钝又害羞,花儿都需要细心养护,拔苗助长只会坏了它的生机。”
可如今...师姐,他没多少时间了。
他慢悠悠抬手,一口将杯中酒体咽下,洁白的杯身随之被灵风扫至角落。
“我以为是你忘记了。”
这一声,悦宁溪本来潮红的脸庞褪了些许,沾着水珠的长睫一抖,那滴晶莹就落了下来,没入乳白色池水里,泛起几乎察觉不到的涟漪。
君奉雪静静地凝视着池里的人,那张清冷的脸庞隐在昏暗光线里,碎发遮眉,藏住了冰色眸里沸腾不止的吞噬。悦宁溪那张因喝酒而薄红的脸,像极朵红潋潋的桃花,像冥河引诱他人接近的曼珠沙华。
他缓缓走近,一步步下了池。
乳白色波纹一圈圈涌过来,悦宁溪注视着靠近的人,没有动,或许是醉意溃散了他的感知,抑或君奉雪神情太过...伤心。
“对不起...”悦宁溪不由地开口,可他刚出声,嘴唇就被冰冷的指腹堵住。
对方的目光定在他脸上,眸里光点稀碎,好像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
这时的他与当初血塔靠在身上的青年意外叠合,恍惚间,悦宁溪有种错觉,这池水好像在变冷,也将他脑子搅得越发混沌起来。
“这不是我想听的。”君奉雪的声音明明很平静,两道眉峰亦褪去冷漠,薄唇翕动,安静地看着他。
悦宁溪晃了晃脑袋,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他浆糊的脑袋里,似乎知道还有什么事没说,他迈着不稳的身体凑近,抬手揪住那不断晃动的前襟。
“云意...你说会救云意...”
他的头好晕,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泡太久,越晃越昏,直至额头碰到结实的“墙”,才稍微好些。
君奉雪垂眸看着抵在他怀里的人,眸里闪过一瞬幽暗,半响,他抬手,放在对方额角,轻柔揉起来。
而悦宁溪因为这头疼舒服了些,不由哼唧几声,身体软了下来,所以当腰间多出了桎梏,他也没察觉。
君奉雪的手指有力,指腹在额角舞动,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青年乌发里,“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胸前毛茸茸的脑袋吐露一个字,“好。”
君奉雪的手慢慢顿下,顺着鬓角往下,没入乳白色水面,那桎梏对方不滑入水中的水流撤去。
冰凉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处温热,随后,手掌慢慢扶正对方。
焦躁的情绪缓缓融化,静谧而美好。
“很快,你就自由了。”
【悦宁溪敲着桌板:至于吗至于吗!?我就问一句怎么不叫哥哥!
君奉雪:....想什么呢!审核不容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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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药池固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