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骨骼像被打碎重组,记忆深处那种无力感,即使悦宁溪意识回笼,也止不住颤抖。
下一刻,他看到双眼睛,黑暗中隐隐透着一股诡谲怨憎,冰凉好似不像人,令人清醒几分。
他猛地起身,周围散发柔和的光线,脑海终于想起被炸,以及被雷劈得魂飞魄散的记忆,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
悦宁溪怔了下,僵硬偏过头,看向身旁散发着灵光的影子,心里亲切宛如浪潮涌来——
“云意!”
自苍古秘境的离开,他无时不刻想着如何让他们回来。
云意眉头轻蹙,出口一如既往毒舌:“哭丧呢。鼻涕都黏我身上,脏死了,”
他推了推,表情嫌弃又无奈。奈何悦宁溪压根不撒手,哇哇伤心喊了几声,语气些许委屈:“我都下来陪你了,还嫌弃我脏,小时候怎么不说...”
云意眼角抽了抽,“你好好看看!别厚此薄彼,重明就给复活,我好不容易凝聚魂识就要被你勒没!”
两人所在之处,灰雾萦绕,无一其他生物,除了那双冰色的眸子。
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过后,悦宁溪慢慢松开手,震惊任由身旁人推开,脸上神情生动描绘出“卧草”两字。
末了,云意道:“或许是玄天镜的灵气滋润,如今有机会跟你见面,这段时间也看到了许多事,但你别忘了,这里是镜世界,所倚靠的是造物主。”
悦宁溪眼睫微颤:“你是说,他故意放我带你进的。”
在恢复记忆的时候,他隐隐就觉得有双手在身后推动,他脑子轰得一下子乱了。
“诶等等,你看了所有?那我我我...”
云意轻瞥了眼,“我想你应该与睿沧凌是相同的情况,不过你肉身弱小,天道束缚便弱,溯洄镜无意让你接触散碎的元神,而血塔里那道阵法却意外融合神魂,拥有全新肉身。”
悦宁溪蓦地想到睿沧凌的愤怒,以及最后那抹红光,因此噬心印真是随他魂魄转移。
难怪重明会说那道禁制难处理...可为何他师尊却轻而易举换走了。
所谓过往,也是那人记忆,那他所言所行是否真遵从自己的意志...不,他就是他。
悦宁溪抬起头,直视半空那虚眼,忽然道:“无论镜世界,还是现世,我从来都是遵从本心。”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并非君奉雪,而是这玄天镜的眼睛。这镜子本就是雪族先辈铸造,物有识并不奇怪。毕竟眼下他还留在镜世界,且看这玄天镜究竟想做什么。
但,不容许有人再伤害他身边的人。
云意看着悦宁溪挡在前面,恍惚回到竹峰对方小时候错觉。他默了默:“虽然这世界倚靠是造物主记忆,但也并非完全虚妄。”
悦宁溪回头瞪大眼,“什么意思?”
他想起在狼冢似乎回溯过,那更像君奉雪回忆....蓦地,悦宁溪脸色一僵,顺着云意眼神望去,乍然被眼前明晃晃又无比熟悉的三字给吓得倒退一步。
妈呀--皓雪庭。
或许是好奇,抑或着其他原因,悦宁溪目光下意识跟随画面。下一刻却看到他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一幕。
夜里寒气重,君奉雪穿着单薄内衫,随意坐在满是残叶的枫下,身旁酒瓶堆成山,看不出究竟喝了多少。他像个失意的落魄人,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啪嚓摔碎在地。
“各大门派前来皆被您回退,您到底要放任自己沉沦多久?”
楚云湛跪在地上,一个大男子汉,此时声音听起来些许哽咽,“都过去五年了,该放下了。”
就在悦宁溪以为他师尊置若罔闻时,君奉雪倏停下动作,曲起膝盖正好撑着手腕,不至于拿不稳酒瓶。明明喝酒的人是君奉雪,此时悦宁溪却感受到喉间苦涩,心尖也仿佛被针扎中般有些麻疼。
君奉雪空洞双目望着上方,“…五年...以前也有过,可从没有像这次,感受不到尽头….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师姐、师尊都离开了...我没有守住想要保护的人,又害了他神魂俱灭…..连聚灵阵都搜不到一丝元神。”
当年他重新回到血塔方向,想找到秋露白,可却见整座血塔被毁,术法追溯也无果,除了无数修士的残骸,什么都没有。五年来他无数次搜魂,或许当初劫雷中并非幻觉,若不是他,对方与师尊或许还能迈入轮回...
所有人都在说放下,未必不是好事。
只有君奉雪被困在当初...
烈酒浇喉,逐渐麻|痹五感,君奉雪目光怔怔,凄怆缠身,薄唇轻轻张合,声音低沉而怆凉:“我也想忘记,忘记他….”
“彻彻底底忘记所有记忆,若是师尊在会不会有办法..”
悦宁溪站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神情怔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如同春笋般破土而出。
他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害得他师尊痛苦的人是他….准确地来说,是身为来历不明的他所造成了么….
明知道他看不见,悦宁溪还是小心翼翼走近,目光落在他师尊清冷脸庞,在酒劲刺激下,就算眼眸有些涣散,可雪肤净白。
他蹲在对方面前,沉默盯着。
不知过了多久,云意也没提醒,蹲得他双腿发麻了。
“忘了吧,既然那么难过就忘了吧...”
悦宁溪幽幽开了口,可没等他笑自己蠢时,耳边随着绊倒的动静,啪嗒酒瓶摔碎——
视线一晃,君奉雪忽然不顾楚云湛惊恐表情伸出手,居然向他这方向扑来…..可是,那颤抖而慌乱的手却抓不住东西,从他怀中穿过。
悦宁溪猛地回头,就见君奉雪整个人穿过他扑倒在地,他脸上错愕还未凝固,像是没反应过来,回头又张开手臂摸着空气。楚云湛跑到人身边,可君奉雪却满脸惊惶,四下张望好似在寻找什么。
“我看见了!他又出现了!”
君奉雪抓住楚云湛的手,若此时站在他对面不是楚云湛,想必隔日很快传出云涛仙阁现任阁主疯了的传言。悦宁溪张了张口,眼睁睁看着楚云湛被动得被他用力扯动着,眼神中多了一丝不忍。
“你近日都出现几次了....秋公子不在了,是你旧伤发作,出现心魔了!”
君奉雪怔忡了半天,最后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好似有什么消失殆尽,只有一片荒芜。
宛如行走沙漠濒死之人,全力奔赴发现那不过是折射的海市蜃楼的绝望。
等眼底的光熄灭,颤栗的身子也慢慢平静,他甩开楚云湛搀扶的手,蹒跚起身。
“心魔…也不错…至少醉了能看见他…”
“无论过去还是将来….你该为自己活着才是,不然我干嘛费劲帮你呢。”
悦宁溪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声音酸涩,纵然不能与此刻的君奉雪交谈,可还是开口。尽管让这个一夕间被人强推到那个位置,失去养育他的师尊,师姐,强逼他振作可能有些残忍。
可人终归得往前看,往前走不是么…
“….好。”
忽然,一道灼热视线准确无误望来,悦宁溪似有所感,猛一抬眼望进那双仿佛被蜜沾湿的冰眸子,温柔得比那棉花糖还要软。
他反应过来,发现君奉雪整个人似醉似醒,看起来又出现幻觉了。君奉雪勉强扯出涩然的微笑,道:“…你来了却不肯见我,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隔着两个时空,二人面对面,哪怕无法触及,冥冥之中也能感受得到风里传达的密语。
“阁主你又在跟谁说话?”楚云湛看着坐回树下宛如陷入了梦魇的君奉雪,无奈又着急不知如何唤醒他。
悦宁溪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面前画面消失,才慢慢转过身,看向一旁安静的云意。
“身为魂识比较容易感知些东西,我感觉镜里有股不寻常的波动,似乎与你有关。”
云意说这话时,半空那双虚眼亮了亮,“你在镜中魂飞时,镜里时间并未停止。镜里天妄仙尊成功渡劫,执意攻入北冥找那座塔,与传闻中一样,但仙尊为何还要经历一遍呢?”
悦宁溪察觉他话里有话,思忖片刻后才道:“或许是视角盲点。”
“什么盲点?”
“额...就是你现在说的,我醒来前是不知道后面发生啥的,而在你的视角里,看到了后续发展。”悦宁溪说着,忽然面色微紧,倏地想起一事,“那若人在镜外所有事都看得一清二楚?”
云意迟疑了下,“应该吧。”
悦宁溪还没得及震惊,就见云意身影渐渐虚弱,他低首,脚下白光逐渐清晰。
不是吧,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那人呢!
“你走不掉的。”云意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分不清是怜悯还是其他,“你们的事...还是自己解决为好...要是真的不接受,就当面说清楚。”
说得清楚么。
这又不是菜市场买卖,可以讨价还价,你帮我一事,我还一件。
悦宁溪猛摇头道:“不要。我看就是这些事导致有家不能回。”
云意秀眉忽然露出一抹浅笑,虚化的灵体伸手点了点他额头,意有所指道:“也对,太便宜别人了。那你可得跑快些。”
话落,两人身影被白光吞没。
主峰金碧辉煌的殿中,神圣的灵镜噼里啪啦炸着星火,金芒愈渐,镜前华袍身影巍然不动,额印微亮,象征某种预兆。
大殿寂静几瞬。
玄天镜前,不知何时立了个人影。
悦宁溪视线一晃,再睁眼时,余光瞄到熟悉的大殿,心中不自觉默念口诀,凝术,眨眼间,刚站稳的身体咻的一下又消失了。
主峰天穹金光,祥云描绘的殿门微微摇晃,俄顷,殿内供台前散发着柔和光芒,衣裳摩挲平滑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君奉雪眉眼低垂,看着镜面发射的光芒消失,眨两下冰眸,最后抿唇。
没想到还真逃了出来?悦宁溪第一反应震惊,然后又疑惑,但想到被丢出玄天镜时,背后那股子熟悉的凉意,他就没有勇气回头。
最保险还是先躲躲!
悦宁溪正感叹主殿竟没有结界,眼一瞟,就见到意想不到的仙衣飘飘的身影。
天晴朗,风清凉,环绕的幽竹簇簇发出声响。
君奉雪面如平静,金丝暗纹的锦靴缓缓踏出。
一看到他,悦宁溪嘴唇微颤,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喀喀扭着脖子过去。
幽竹旁的男人面冠如玉,那比秋日夜风还凉的眸子,正不经意扫过他凝术在前的手势。
下一刻,金色闪电中,悦宁溪再次消失。然而他发现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仙阁,一会出现在竹峰道,一会出现在言堂,一会又出现百灵庭。
难怪那么轻易让他从主殿离开,就在这逮着他呢?为什么多此一举,就为报复他呀?!
何况还寸步不离追着!
除了开始两次有喘口气机会,后面一出现就看到人!这跟鬼有什么区别!
悦宁溪累得腿打飘,等抬头看这回到哪里时,映入眼帘里,是一片寂静又艳丽的红枫。
发现说不出话后,一张脸懵然,可没动作,红枫旁的君奉雪好死不死问了一句:“还来吗?”
....跑不动跑不动,谁家灵力能供得起这般连番造啊!
空气凝滞了数秒后,低沉又从未有过柔和声音传来:“那就好好清算下我们之间的事。”
【悦宁溪:我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回到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