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阁禁地。
主峰密林深处,隐藏着古老地脉,蕴含着天地灵力,同时也是仙阁结界最坚固地方。
见君奉雪还跪在地上,天一老人即心疼,又生气。
“师尊。”君奉雪垂着眼睫,喃喃开口:“您说万物自然,随顺,只求不违心,可我的心还是偏了。”
“这不是让你别偏?”
天一老人刚要反驳,他又看见君奉雪身上自罚的戒鞭,比起震惊眼中只有修炼的徒弟突然开窍,随之而来是放弃所修之道,他都不知说什么好。
“奉雪啊...”
瞧着神色平静的君奉雪,天一老人心里忐忑,想说点什么,可又怕惹徒弟更加坚定。
修炼道上每人都有属于自己道,道心之坚关乎着修道之路,身体与灵魂之间的灵契,而转道,代表背弃,天道不容,故而转道者会遭受万道雷轰击,每一道都直击灵魂,痛不欲生,几乎无人能抗到最后,多数都在后悔中自取灭亡。
稍有差池,神魂俱灭。哪怕通过考验,修为必损,再也恢复不到原来根基。当初怕雪族血脉会给君奉雪带来毁灭打击,方让其择选这与天道缔结更深的无情道,如今这般,当初还不如选别的路。
这小徒弟身世本就苦,天一老人不愿徒弟做出令自己将来后悔的事。
君奉雪却道:“我也曾恨过自己。”
那段被他遗忘的过往,那个存在他梦境的模糊身影。
“是他将岌岌可危的我拉回,怎会无足轻重...”君奉雪抬头看向深幽的天幕,嗓音有些沉哑,绝望里裹挟着一股子入骨的执拗,“我不能忘记的。”
天一老人看着君奉雪眼瞳深处的偏执,二来也担心他身体会承受不住。他就这两徒弟,大徒弟不喜被束缚,立志像云般逍遥游历世间,眼看小徒弟终有所成,结果....他只想将人稳住,万一发生,打昏再说。
可君奉雪一动不动,反而抬眼看他。
须臾,他轻笑。
“来不及了,师尊。”
“什么!”
天一老人惊骇,猛地抬头,天穹云层聚集,带动整座山的灵气。
天幕仿佛被紫黑色雷霆包围起来,隐约可见闪烁的光影,然而君奉雪却拔剑插入跟前,拂衣端坐,平静闭上眼睛,任由四周灵气化作雷电,将他锁在原地。
天一老人发现时,他的身体灵气已经在翻涌着。
“这孩子!...难怪说有事要到这里说,你是打定主意,无论为师说什么都没用是吧!”
天一老人的怒喝穿透结界,君奉雪沉默不言,可仔细看,放在膝盖攥紧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怕吗?
与当年不同,如今这条路,要如何走皆由他。
是何时意识到对方于自己很重要,或许在山洞,留恋对方熟悉的温柔,或许更早...被追杀时对方依然没放弃自己。那时候,他真的期待今后再也不会一个人。
那是他为数不多最珍贵的回忆...怎会不在意。
纵使他百般不愿忘,可只要他抗拒,必会与天道之路相悖。
脑海中隐隐有个声音提醒着他:“是啊他那般好,是你先背弃那段过往,又有什么脸面留在他身边呢。”
不,他也不想忘的。
心魔成形那瞬,云霄紫电,从天而降,方圆十里灵力皆散。
天一老人慌乱布下结界,企图为君奉雪抗下几道,可雷电犹如龙卷风席卷,击溃那刚形成的屏障。而君奉雪,雷鞭一遍遍割开他血肉。
大片血雾弥漫,他身上法光微弱,却捏紧拳头,死死盯着上方。
雷云仿佛感觉到他的挑衅,忽然聚集了所有紫雷,似带千钧之力的力道,直劈而出,就连天一老人都来不及反应。
整个太行山宛如末日降临,这程度,太行山外都可能察觉。
仙阁早些察觉动静,护山结界都落下,此刻悦宁溪站在霞峰,瞧着那片被黑云笼罩的地方,听着不远处弟子议论纷纷。
这么大动静?
本觉得自己可以狠下心来,可当回想鹤老的话,悦宁溪心终是忍不住动了。
怨是有的,难过也是真的,可一想到对方三番五次舍命相救,他放不下,亦是真的。
禁地早被九大长老封锁,从结界内汹涌的灵力撞击,就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
“快,阁主与少阁主还在里头。”二长老抬手护持结界,一边冲着其他人喊:“所有能动了,立马调动弟子前来支援。”
他一转头,就看到正好赶到的悦宁溪,脸色立马黑了下去,“非我阁内弟子,速速离开此地。”
悦宁溪没有应声,而是抬眼看向远处天雷。二长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似乎还想说什么,旁边的鹤老冲他摇摇头。
突然,天雷声势比前几波威力浩大,结界迸裂出数道缝隙。
九大长老见状,紧张看向雷霆上方,还没来得及多想,磅礴的灵压狠狠撞击,结界应声破裂,长老们纷纷祭出法器,此时一道身影偷偷从裂开的结界闪进去,正好被悦宁溪看到。
悦宁溪想都没想,趁着结界快被法器修复,他纵身一跃,也众人惊呼中跟着进到结界内。
外界雷声炸响,隐约感到周遭灵压逐渐攀升。也不知君奉雪道心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因他雪族之身,这结界瞧着愈发瘆人,悦宁溪满脸震惊。
没等他缓过神来,一道凌厉红光飞射而来。
本能让悦宁溪侧身闪避,可那红光旋转一圈,又疾驰而来。
他手上不得不凝出剑气,惊疑不定喝道:“是谁?”
茫茫林中,响起一道低不可闻的冷嗤。
“被发现了。”
这一声极轻,悦宁溪却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是那个人。
可没等他反应,数道血光飞影突袭。
悦宁溪本能疾退,拉开距离,等他抬眼看去,就见一名身穿仙阁服饰的弟子缓缓站直。
他的眼瞳发黑,几乎对上视线时,悦宁溪忽的察觉魔气,他手握剑灵立于面前,口念剑诀,不消时,那弟子脚下陡然多出一个阵法,华光冲天而起,将人罩在里头。
可那人不见慌张,反而十分悠然自若。
剑阵忽然异动,无数黑气猛蹿,悦宁溪一瞧,立马回身就逃。法阵转眼破碎,那弟子似乎叹了口气:“小小法阵就想困住本座——”
他抬手轻轻一落,红光顿化一条条藤鞭,朝着悦宁溪张牙舞爪而来。
身后传来那人含笑的声音,“就罚你,成为本座下一个傀儡。”
魔化的藤鞭疾冲,适时一道紫雷余力降落,猛地一轰,突袭的魔气被劈散,悦宁溪往旁边一跃,旋即斩出一剑,与迎面而来的血色光刃相撞。
金属般的声响,伴随弧光在两人之间炸开,悦宁溪被这股巨力轰飞。
等他从地上起身,这才发现四周血雾几乎浓厚到看不清视野,比之前,愈发感觉到压抑,寂静得可怕。
也就是在他四下张望时,一只血手突兀而来,扣住他肩膀,往后拽去。
与此同时,红刃的刺眼光芒自他眼睫擦过,悦宁溪也撞进一堵怀抱。
那一下,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像是置身与血池中,又夹杂着熟悉的气息,他不可置信看去,就见面色白得不正常的君奉雪,凌厉的侧脸沾染少许血迹。
悦宁溪刚张口,君奉雪眼眸微动,顷刻间将他甩了出去。
他的动作极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迫近。几乎同一时刻,雷光轰下,磅礴的冲击径直落在那踉跄的身影上,顿时,血雾溅射。
悦宁溪在半空翻身落地后,立马抬头看去。
青年趴在地上,可那双眸子却看着他,眼神里似如释重负。
悦宁溪正要冲上去,然而,一道身影落在面前,伸手止住他的去势。
“你现在过去,只会一起劈。”
天一老人沉重声音响起来,“怕连累到你,他连法诀都顾不得挡。”
明明隔着结界,可他依然能看清那道道鞭笞在对方身上的雷电。悦宁溪以为自己心能坚硬些,可事实上,他的心脏疼得蜷缩起来。
雷霆一道接一道,根本没有给人歇口气的机会。
旁边的天一老人也于心不忍,刚侧过身去,就突地见悦宁溪猛冲过去。猛劲拍在结界,只是荡起一层涟漪,悦宁溪咬着牙大声道:“你是他师尊,难道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若能救,又岂会在此看着。”
天一老人负手而立,雷光闪烁中,他的背脊微微颤抖着。
“啊!”
悦宁溪力竭坐在地上,目光聚集手背的那几颗晶莹,竟有些讶异,喉间猩甜的苦涩无声吞咽。
难以言喻的痛意,在他心底深处翻涌,如同潮水般汹涌,直至四肢百骸,这一刻,他竟觉得这两人的身影重合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雷终于停止。
雷云散去,灵雨空降,融化了结界,唯有那深坑中,尘嚣弥漫。
悦宁溪抬起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愣愣看向那被这场雷劫打出巨坑的位置。天一老人最先反应过来,朝那深坑闪去:“小徒弟!”
然而这时,一道华光冲天破开血雾,四周灵雨似乎凝滞了一瞬。
天一老人脚急刹车。
不过须臾,细雨再次飘落。
悦宁溪从地面踉跄起身,急急朝着深坑跑去:“怎样了...”
尘埃被灵雨冲刷,月光流照,照亮坑内站得笔直的身影。
他缓缓抬起头,逐渐露出那凌厉的轮廓,衣袍几乎衣不遮体,一向整洁的发冠也不知所踪,青丝散落两侧。
幽幽眼神在落在悦宁溪脸上的泪光时,一抹异样的红光出现在君奉雪眸底。
只是,还没来得及凝聚,瞳孔里映着的身影蓦地朝他扑来。君奉雪整个人都被抱住,而抱住他的人却浑身颤抖着。
“你....”
君奉雪冰眸里只剩茫然,微微侧首,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抬起手,笨拙安抚着悦宁溪的背,“没事了..”
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悦宁溪恍惚将他当成那个严厉又温柔的师尊。
“果然是骗子...”
声音很低,有些沙哑,但君奉雪还是听到了。
悦宁溪哭了,意识到的瞬间,君奉雪浑身一震。
他忽然轻声道:“别哭。”
悦宁溪身形顿了顿,须臾,猛地后退。
四目相对,君奉雪整个人很狼狈,目光却极其平静。
“我不会再忘了。”
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语气沉又稳。
如果注定孤独他无怨无悔,可不能再给他一丝光明,又收回。无数深夜徘徊在他梦中的身影,始终触不及不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让他每回噩梦惊醒。
天雷劈时,梦境好像成了现实,他出现,又要消失。
这一回,他决不能忘。
他本就在深渊,无论如何都要爬过那荆棘之山,区区天道,又如何。
雨滴自两人脸庞落下,青年眸间光影如碎星,闪动着耀眼的信念,令悦宁溪沉默。
不是骂不出口,而是君奉雪整个人几乎压在他身上,好似抓住最后一片浮木,即便眼神涣散,也不愿放手。
温热溅在脸上那一刻,悦宁溪脑子一片空白。
就连君奉雪彻底失去意识都不知道,最后天一老人看不过去,在君奉雪后背拍了掌,给了些灵力稳住气息。
不远处扬起火光,是仙阁其他人找来了。
这场闹剧最后天一老人出面收拾,他让悦宁溪先带君奉雪回去,又去安抚惊惶的众人,等一切处理妥当后,赶来时天色已蒙蒙亮。
天一老人神色凝重从房间出来,看向往他这边走的悦宁溪,摇了摇头。
悦宁溪惊道:“他...”
天一老人看了眼屋内,眼神露出几分心疼,转眸过来,示意悦宁溪跟上。
怕再生变故,君奉雪从霞峰搬到主峰,这边弟子皆是阁主亲信,外人应很难接近。悦宁溪心绪百转,就听到前面的天一老人说道:“奉雪情况,还望少侠能保密。”
“好。”悦宁溪想了想,“在结界里,我还遇到另一个人。”
天一老人没有回头,平静回声:“七长老弟子尸体被人抛在后山。”
听到这,悦宁溪就明白对方也遇见,或许这才是那人没有得逞原因。可仙阁皆有用魂血所炼制的魂牌,若夺舍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何况身为少主的君奉雪。
原本他就隐约有些猜测,能算计原著中的君奉雪,绝非等闲之辈。
北冥魔君睿沧凌,一个在原著中美美隐身的人物。
即便九渊河封印还在,悦宁溪如今回想,北冥枯骨岭以及苍木古境,还有叶家都是他的手笔,甚至重明云意之死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悦宁溪沉浸在心事上,也没注意跟天一老人走进哪个地方。
直到进去后,才发现竟是仙阁藏书阁。
就在他疑惑间,天一老人伸手按在烛台,咔嗒轻响,面前书架缓缓拉开,一条黢黑的通道出现。在仙阁那么久,悦宁溪自然知道这密道。
天一老人侧首看了眼悦宁溪。两人一起走进地下。这暗室灯火明亮,石壁蔓延着许多符文,每个书格看似平凡却有缜密的术法保护,悦宁溪不着痕迹从上面扫过,最后目光落在走至中央案桌前坐下的天一老人。
“久远前,”天一老人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穿透身体的力量,“一支域外的异族随着陨石落入荒地,他们天生异能,自称魔星族。他们的魔君残忍无道,视其他种族为蝼蚁,所率领一支魔兽骁勇无敌,所到之处魔息冲天,久而久之地脉受影响,地气流失。”
刚坐下,悦宁溪闻言猛地抬头。
不知怎么,他想到盘龙峡见到那群镇魔兽...
案前的纸灯摇曳,悦宁溪按捺住心头震惊,道:“人界地势广袤,北冥魔族若想进攻与仙门对抗,单单那支魔兽只怕无功而返。”
“三百年前老夫曾与魔君交手,多亏诸位宗主相助,魔族退回北冥,此后家师与各派德高望重前辈联合,在盘龙峡设下结界,防止魔族突袭。”
“血晶术是他独门之招。”天一老人似乎没察觉,目光悠长说起曾经过往。
悦宁溪顾不得诧异,道:“他们知道盘龙峡结界破除之法?”
天一老人没说话。
良久,他神情复杂看向悦宁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其实今日叫少侠来,是有事想托...”
一听这话,悦宁溪放在案桌的手一抖,当即立断拒绝道:“托不得托不得,在下能力有限。”
君奉雪转道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接什么麻烦事。
“少侠误会了。”
天一老人被他一通抢先弄得尴尬,他勉强笑了笑,“奉雪情况你知晓,魔族意图还未知,留在仙阁安然未定,老夫想你与奉雪前往故友之地医治他根基。”
“可他伤势未愈,”悦宁溪迟疑,“万一遇到什么事...”
“事关苍生,老夫也不瞒你,奉雪若修为未复,等待他必将是万劫不复,”天一老人打断他,神色严肃几分,“你当初送他来不就希望他能保护自己。”
“我就是因为护不了他才送...”意识说漏嘴,悦宁溪猛地起身,“阁主还是另托人吧。”
见悦宁溪想离开,天一老人忽然开口:“即便是神识强大如魔君,想要毫无痕迹夺舍人也极难。何况纵使天赋异禀,短短几年,也不可能如此运用自如,种种迹象表明,你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可...你对仙阁似乎很熟悉?”
闻言,悦宁溪僵住步子。
【采访中——
不重要的人:请问两次被雷劈感觉如何?
君奉雪:.....
不重要的人:...(相视无言)那我们有请小悦同学来...
君奉雪:高兴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转道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