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宁溪脚步一滞,猛地抬头望去,瞧见熟悉的乌皮靴在窗前晃动,他眼眶忽而湿润,冲了上前,紧紧抱住重明。
重明迟疑了下,半僵硬抱住悦宁溪。
察觉到他周身隐隐的魔力,重明眉心微蹙,很早前他就知道悦宁溪是半魔之身,若其他人之后修道或许更艰辛,但悦宁溪体质特殊,不会因驳杂而经脉暴走,想来是有高人替他安排好的。
重明刚要说此事,却见抵在胸膛的悦宁溪很轻很轻道:“回来就好。”
不一会儿悦宁溪就松开了重明,仔细打量许久未见的人。
重明依然披肩墨发,额间还是惹眼密纹,唯一不同就是少了那条遮眼的黑绸缎,赤红眸子正直勾勾地看向他。
殿中静寂,重明身子微俯,抬起微曲的手指,在悦宁溪脑门敲了下,道:“知道本大爷帅,看在你帮我的份上,勉强收你做...”
“不必。”悦宁溪面无表情且快回答。
前者笑得前俯后仰,而后又跟老大爷遛弯似得走一圈回来,嫌弃冷哼一声:“居然比小竹峰还差。”
悦宁溪心中总算了却一件事,他与重明最初并非友好,可在这些日子,就像这摇曳的风雨海浪中抓住的浮木,说他害怕孤独也好,说他长不大也罢,如今的老妖怪对他,不只是报恩那么简单。
是与慕雅琴、云诗云意一样,很重要的家人朋友。
“我...”重明稍稍愣了下,微微偏开脸。悦宁溪沉浸在感慨中,没察觉到对方神情短暂的异样,等他还想继续说什么时,门外陡然一柄狂刀飞入。
随即出现的風眸露寒光,直指重明喝道:“你是谁。”
風好不容易处理好事,想着提前将那只鹦鹉放出来,赶着来给悦宁溪一个惊喜,然而前脚刚到就看到屋内的异族男子,当下想都没想以为是仙门,或其他魔族部落派来的卧底。
自恢复些记忆后,重明就十分讨厌被人用灵器指着,他赤眸一眯,冷笑道:“受你‘招待’本大爷要好好讨回来才是。”
他掌心骤发火焰,火药味一触即发。悦宁溪指节曲起叩叩几下案面,打断两人冷锋相对后,他颇为无力道:“都是自己人...”
“谁跟他是自己人。”
“谁要跟他自己人。”
两人不约而同高声反驳。
“……”悦宁溪眼尾颤了颤,半响,他深深呼出口气,朝着警惕的風道:“此事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
“他就是那只鹦鹉。”
重明知道他所在房间,不难猜到是怎么回事,風能允诺悦宁溪自是高兴的,他也愿意相信对方说绝不会主动挑起纷争。
風闻言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嘴下意识道:“他化形了?”
“那种弱小又丑陋的形态怎配本大爷本体。”本来悠哉坐在桌前的重明一听,顿时怒气腾腾瞪过去。而風并未理会,细心发现悦宁溪亲近的态度,他垂眸道:“帝少要求属下做到,还望您再接再厉,早日修复地气。”
悦宁溪一愣。
風冷淡道:“至于另一个,等帝少履约后,属下自会放人。”
说完这句,他拂袍离去,临走时还横了一副小人得志嘴脸的某人一眼。
悦宁溪望着他背影半响,回头见重明沉下的脸色,便知对方猜到他身上魔力缘由。他悄悄迈开腿,在重明开口前,如一道风般夺门而出。
末了,重明只听见外面悦宁溪声音:“我去给你找个密室闭关养伤。”
*
时光如梭,眨眼间过了五年。
刚出关的的重明不知从哪知道了他立了心魔誓,悦宁溪当日就被逮回去,像个犯错的学生般站在角落,而不远的重明双臂环抱,坐在凳上,赤目一瞬不瞬盯着他。
说实在,被人紧盯的感觉并不算好,且这目光的主人还非常不爽。
本来有事求重明帮忙,否则悦宁溪也不可能这般心虚,他咽了咽喉咙,“老妖怪你...”
话音未落,劲风灌来,重明一下子站在跟前,悦宁溪抿了抿嘴没再开口,一双清冽的眼眸直视面前比他高出个头的重明。
平静而又凝重的气氛,重明眉眼沉下,谁也不退让,悦宁溪平淡道:“瞳术对我没用。”
“这事你倒记住了。”重明忽的伸出双指抵在悦宁溪额间,许是察觉到他愈来愈不稳定的情绪,口气缓了缓,“半魔之身终究不是纯魔,以吸食足够的魔力来修复地气,这是在玩火**。”
他好不容易压制正在逐渐消散的神力,心情还不错的,但现在胸前却又另一股怒气…..是因为看中的小崽被人欺负的原因吗?
重明企图掩饰住眸中流转的不对劲情绪,他从前就知道悦宁溪这人脑子有问题,说重情又整天没心没肺,说不在意却可以为了身边人拼命。
这个世界赤诚与天真永远会被伤得遍体鳞伤。
重明不由想起一些往事,赤眸变得夹杂少许狠厉,却又无法宣泄。悦宁溪瞧着不对头,立马道:“只有枯骨岭的魔气我尚可应付,之后在想其他法子便是。”
他越说越没底气。
出乎意料,重明没有刻薄奚落他,而是转身朝外面离开。
又过了两日,重明忽然拎着風出现,他黑着脸,仿佛别人欠他几百万。倒是風可怜些,一进门就被扔在地上,黑袍几处被烧穿,脸上面纱还好好的。他起身握刀,箭步朝背过身的重明而去。
悦宁溪立刻拦住人,叹气道:“又怎么了?”
風冷嗤道:“你问他。”
“问我?那好你倒是当着这小子的面说清楚,修复地气并非吸食魔气唯一途径,”重明要笑不笑,修长的手指托着凌厉的右脸,“你早知他魔灵两气亦不会伤及本源,可这样的情况,只在灵气与魔气相互平衡的时候。”
而吸食北冥魔气,纵使他修为提升,却失去平衡,彻底成魔。
悦宁溪发现后便没再吸食,对北冥其他地方地脉修复也暂搁,没想到重明也看出来了。
那日重明沉着脸离开,直接采用最直接的办法,去抓魔族问问,風如此重视这枯骨岭的魔族,自然不会由着他,两人就从城内打到了城外,再从城外打到北冥其他部落。
北冥魔族并非只有枯骨岭,不过失去睿沧凌这个魔君,各部落强者谁也不服谁。听闻枯骨岭地气修复,就已经有不少魔族前来打探,正好被重明撞见,从他们口中得知另一种办法。
想要修复地气,除了拥有魔神像的魔君那样顶尖强者外,最简单就是将周围魔气吸食,再通过自身整合修补地脉,如此,体内将残留大量未被转化的驳杂魔气。
但是,地气并不是哪个魔族都可修补的,風曾说只有睿沧凌的后代方可,想来是因为魔君作为这片土地的支配者,对地脉有着较深的影响。而单单枯骨岭,悦宁溪体内魔灵之气就快失衡,再以那种办法修复,他简直可以原地入魔了。
听到風隐瞒了其他办法,悦宁溪诧异不止一点,道:“什么办法?”
風摇头不肯说,重明直接道:“诸峰台不日会开启苍木古境,比起玄渊秘境天然灵力,这里是你们先天前辈所留,里头法宝众多,其中最重要是那颗提升灵力的幻婴丹。”
居然是幻婴丹。
书里剧情就是到了幻婴丹这,主角叶初淮与疑似反派的蒙面人争夺,可惜写到这他就没再看,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花落谁手,很大可能是主角。
悦宁溪没觉得这是个机会,他想修复地气本就是避免当个反派,如今,感觉怎么越来越朝着反派而去。
重明还信誓旦旦道:“本大爷在,这幻婴丹如同探囊取物。”
“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结果差点没把我跟我朋友杀了。”悦宁溪默默扶额补刀,“既然風没说,这幻婴丹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得到。”
“自然。苍木古境虽不如玄渊秘境神秘,可毕竟是先辈之地,不少修士将会聚集,何况诸峰台还是修真界三大奇观之一,险峻诡谲。”風冷眼看向重明,“这位鹦鹉兄实力难道能与天妄仙尊比?”
重明被戳中利害,嘴硬道:“呵,区区人类。”
可能想到不好的事情,他俊脸黢黑,悦宁溪担心两人又打起架来,误伤他这个无辜人,沉吟片刻便道:“我也不太想...”
“你必须去。”重明直接打断,正对上有些诧异的悦宁溪,他认真道:“若你还想让我帮忙的话。”
悦宁溪眼色微微闪动,他极快瞥了眼風,站直了身子,有些不明白地看着重明。
“重获人身前我窥得天诏。”重明微微垂眸,“你若不去,必死无疑。”
他身为神兽居住玄渊秘境时,每段时间都会陷入沉睡,天道会以某种形式出现警示,否则他也没法做到每次人间大乱都及时出现。之前都是事关苍生,唯独此回是悦宁溪一人。
“....”悦宁溪险些吐血。
书中虽未提过重明,可天诏一词却曾在叶初淮口中出现,悦宁溪进退两难,一边是被发现追杀,一边是重明预示他死亡之相,无论那边他都不想发生。
但很快,重明继续说道:“你若变强,又有整个魔族撑腰,谅你那个便宜师尊也不敢直接闯北冥来杀你。”
悦宁溪:“....”
他该怎么解释,如果一旦发现他与魔族有交集,君奉雪哪怕是死也会捏碎他的。书中仅是被诬蔑下毒,那毒还跟魔域沾点边,对方就以四方柱极刑处置了这个徒弟,若到那时,天堂可能就真的在召唤他了。
“就算吸食魔气,也可借助其他法器,或者用他人身体转移。”
風即便蒙着面纱,也能看出他脸色并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他压根就不相信这重明所谓的天诏,如果让悦宁溪前去,指不定会破坏计划。
重明突然开口,“你这家伙好像很抗拒他前去诸峰台,究竟是因为怕这傻小子有危险,还是另有目的。”
“别吵了...天诏没有失算过吗?”悦宁溪咬了咬牙,事关性命危机,他还想挣扎一下,实在不行的话用易容丹上阵,但必须确保不与那人撞见。
听出悦宁溪话语里的松动,重明慢慢冷静下来,摇了摇头。悦宁溪还想挣扎下,但被重明一一堵回,知道他惜命,还替他分析了两者利弊,总归就是前者可避免,后者因不确定因素而无法躲避。
悦宁溪第一次觉得原来重明的口才这般好。
重明最怕悦宁溪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看得人背脊微微发凉,他赤眸挪移,避开那灼灼似火的视线,摆手道:“不是我吹,要是全盛时期的我,哪怕你那个便宜师尊我也是不入眼的。”
继续吹吧。
悦宁溪面无表情,摆明不相信他的话。此刻重明也说不上到底是好胜心作祟,还是为了掩盖心虚,咋呼道:“你别不信,不然我怎么用藏在你体内的神识激发你能为,完好无缺将你带离小竹峰...”
果然。
然而让他郁闷的不止是重明在他体内留一缕神识的事,还有風,他一听两人要去诸峰台,也表示也去,理由是担心悦宁溪不回来处理剩余地脉。
悦宁溪:“...”他是否忘记还有一名人质...
“那滴血是从哪儿来的?”
風回去安排好古城的事,重明低沉的嗓音就在身旁响起,悦宁溪目光从風消失的方向敛回,往桌前而去。
他道:“很快就知道了。”
重明看着略有些心事重重的悦宁溪,蓦然一瞬,他伸手捞回住悦宁溪,很自然地说着他以前的光辉事迹,颇有几分王婆卖瓜的意思。
听得悦宁溪一头两个大,感觉若借口离开,这老妖怪绝对会暴走。
结果重明讲得兴致高昂,滔滔不竭,从傍晚讲到第二日早上。悦宁溪睁开用假眼贴着的眼皮,这才与黑着脸的重明对上,他讪然一笑,这时守在外头已久的風忍无可忍,箭步闯了进来,凉凉地朝他们看来。
“帝少,事有轻重缓急。来路不明的人最好擦亮眼睛,是骡子是马看清楚再交心。”
不难得看出今早被迫在外吹了半个时辰冷风的憋屈。
*
仙门那边似乎有动向,也不知哪位有心人透露这里发生的事,竟有宗门在北冥附近游荡,風提起这件事有些急,但悦宁溪还是让他着手准备前往诸峰台的事。
离开北冥,他们易了容,隐去修为,不是高阶修士应当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他们刚刚自北冥边境出来,不可避免与些修士撞上,便有修士拦住他们脚步。
“几位没见过啊?”几名看起来像某个宗门的弟子拦住他们,眼神警惕地打量起来,“不会是魔族乔装吧?”
風听到话,下意识看向悦宁溪,似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放在身后的手掌悄悄催力。
悦宁溪此时上前,朝着他们作了下揖,态度温和道:“前几日我等听闻这北冥有些动静,奈何刚来被几个小魔头偷袭,今日才刚刚逃出来。”
修士叹了一息,“你们就是太年轻了,那些魔头在边境讨不了好处就往里引,我们修为被压很难发挥。”
说话间,悦宁溪递上一枚熟悉的玉牌,那人看了眼,神情松懈下来,对着悦宁溪仨人作揖抱歉。
那人道:“多事之秋还请见谅,我等乃是斗苍派弟子,与诸位师门宝林阁乃友交。”
悦宁溪收回玉牌,与几人告别,转瞬就与重明还有風消失。
没想到边远之地也有封裳楼的分店,悦宁溪三人正打算找家客栈换衣服整理呢,好在这家店不以貌取人,听闻他们需求后,立马请他们入了二楼包厢。
客栈二楼,風忽而看向屏风后身影,“你早知道我们会撞上那些人,才让我找来玉牌跟弄这些衣服。”
“不知啊。”
悦宁溪换下那身狼狈破损的衣衫,桌前两人也皆以换好衣服,他旋身坐下后,道:“防患于未然,那几人衣服整洁,来边境时间不长,说个靠前的时间他们也无从查证。”
为了看起来可信些,特地寻来几身褴褛衣衫,这样才想刚像逃出来的样子。
这叫细节决定成败。
悦宁溪刚抿了口茶,外面就有人敲响了门。
“几位客官,你们的菜来了。”
小二将所有的茶点上齐后,刚要走,就被悦宁溪叫住:“怎么外面那么多人?”
“喔说起来是为了悬赏而来的。听说云涛仙阁的小少主被抓来北冥,各路人马四处打探前来打探,”小二倒是个自来熟,见悦宁溪掏出一枚灵石,立刻凑了过来,“据说提供消息者,能得天妄仙尊的一件法宝呢;若能寻回人,仙阁可满足一个愿望呢。”
悦宁溪心中微微一震,这跟他看到的悬赏令好似不同。
当他问出来时,小二道:“传闻那位小少主面若桃花,细皮嫩肉的,若真被魔族捉去至少饱餐一顿。”
風忽然道:“魔族不吃人。”
见人搭腔,小二侧过身,捂嘴掩笑道:“那可不一定。听闻魔族喜欢抓人去当炉/鼎...嘿嘿”
最后那一笑略显猥琐。
而風稍愣了下,眼神凶戾瞪了眼小二,一时话题突发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旖旎暧昧。悦宁溪挥手让小二离开,而后黑着脸看着旁边两人,一人憋笑憋得印堂紫红,一人笑得放肆。
重明笑得直拍桌面说着:“哈哈哈,你们魔族男女不忌?”
風看了眼茶杯因桌面颤动溢出的水渍,忍着突突的额角,好歹收敛了些。他斟酌了下还是道:“魔族炉鼎..也是挑人的...”
意思就是魔族还不屑拿他当炉鼎是吗?
一时间悦宁溪不知是该气呢,还是该笑呢。没想到会在此听见八卦,还是自己的八卦,包厢设了结界,但外面的可听得一清二楚,甚至有些话比小二的隐晦还要大胆,那些人说话也不掩饰,高声吆喝宛如自家般快活。
许是知道天高皇帝远,说着说着甚至还扯上了天妄仙尊。
“要不,我们还是....”
悦宁溪想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眼见外头越来越过分,他话还没说完,重明和風齐刷刷沉下脸,竟消失在桌前。直觉这两人是要去惹麻烦,悦宁溪立即从桌前起身,门陡然打开后,外面传来的声音愈发洪亮。
“突然出现吓人啊..啊!”
楼下惨叫声一片,那些人被打趴在地,悦宁溪顺着目光瞧去,少年身形闪到其中一人身后,手朝后一探,将背后长剑拔出,劈向木桌,剑气一下子震摄其他想要动手的人。
整套动作刚劲有力,行云流水。包厢前悦宁溪微张着嘴,半响,猛地反应过来,将同样愣住的風,跟倚在凭栏上看好戏的重明推回包厢。
【悦宁溪: 都想玩死他。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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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离开北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