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明月高悬。
边清坐在许辰星对面,面前摊着一本练习簿,一只手撑住脑袋,闭着眼睛休息,一只手的指间夹了一支圆珠笔。
啪嗒一声,笔掉了。
边清被这声音迷迷糊糊砸醒,睁开眼,对面的许辰星朝她做鬼脸,还对她比了个划脖子的手势,接着指指边清这个人。
边清刚转醒,一脸迷糊,脑中思绪连不起来,转不起来,整个人都是懵圈的。
她拧眉,想开口问许辰星怎么了。
对面的许辰星脸色忽然难看,瞪大眼睛,马上握紧手里的笔低下头,装作认真在写作业的样子。
许辰星低着头,时不时还转溜眼珠子,用余光瞥扫某一处。
边清感觉到什么,回过头。
沙发处,许云泽坐在那,姿态懒散,身上换了件有玫瑰手工刺绣图案的白衬衫,正拿着手机跟谁打电话。
他语气淡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不出情感:“嗯……好……那你等我……”
看这架势,好像是有谁约许云泽出去。
边清看了眼手表的时间——
到点了,她差不多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边清收拾课本的声音,和许云泽出门的声音,如出一辙,巧妙合在了一起。
咔哒。
正好是许云泽关门的声音。
咚咚咚。
边清莫名的,心跳很快。
对面许辰星见许云泽走了,脸上喜形于色,手里捏了个不大不小的皱巴巴的纸团。
许辰星笑的灿烂,将那纸团迅速在边清面前摊开:“许云泽要去的那个酒吧,就在你们家附近。”
边清想问,为什么许辰星知道她家住哪里。
而且,她并不清楚她家附近还有这么个酒吧。
再之后的,是出现在她脑袋的另一个问题:许云泽去酒吧做什么?
许辰星打了个响指,从书包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台拍立得相机,高兴地手舞足蹈,指挥自己的军师边清上阵:“喂!你要是能拍到许云泽跟女生出入酒吧的证据!我立马给你打款一半酬金!”
许辰星的手没有茧子,白白净净的,指骨那有一颗痣,此时正稳稳捧着那台拍立得,吸引边清上钩。
边清想到同样温柔的一双手,下午刚为她泡过一杯驱寒的红茶。
“嗯。”
她点了一下头,接过那台拍立得,放到自己的帆布包里。
边清的手牢牢抓着帆布包的带子,手指甲掐进自己的肉里,很疼。
很多时候,因为穷,她有些身不由己地坏。
她也想做一个善良的人,想做能轻易填饱肚子,能轻松为奶奶付上治疗费的好学生、好榜样。
……
许云泽所在的高档小区,整幢小区楼内都有空调和加湿器,楼内的温度四季都适宜不变,保证业主们最好的入住体验。
夏天的晚上,凉飕飕的,边清刚出了小区的大门,迎面的冷风便将她牢牢包裹住,冷的她想吐。
边清用力捂住自己喉咙,想把心里涌上来的恶劣咽下去。
可迎面的寒风再一吹,她稍微一低头,她不值钱的尊严瞬间碎了一地,被来往的穿戴干净,浑身透露一股松弛劲的这栋楼真正的主人们踩在脚下。
边有道笑面虎的经典微笑出现在边清眼前。
边有道双手环胸,身上依旧是价格高昂的国外有名设计师的定制西服。
他拍手夸赞体弱多病的前妻的离去,摊开手,坦然接受现在这一切的荣光加身。
边有道隔空指一指边清,劝解边清识相点,趁早撇干净和他明码标价为五千块的父女关系。
边清红着眼,捏紧拳头朝边有道挥去:“凭什么!”
有冷风吹过来,边有道像是泡沫幻影,轻飘飘的随风消散了。
边清依旧红着眼,不甘心地捏紧拳头,不甘心地质问这一切:“凭什么!”
凭什么边清的妈妈生病死了,年事已高的奶奶生了病正在住院,边有道却能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只付出五千块钱,就能没有情感地斩断在他眼里算是一个“错误”的亲情,斩断所有过去,安心去过自己荣华富贵的生活。
不行的!
边清咬住自己的下唇,情绪最激动的时候,她似乎闻到嘴巴里有血腥味。
不行的!
凭什么边有道能做到这么冷血,成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她却不可以。
边清不甘心。
如果做一个坏人要去往地狱的话,那边清愿意做这个坏人,然后拉着边有道去地狱。
酒吧,灯红酒绿的,dj音乐动次打次的,燃爆鼓膜。
边清在街边找了个化妆小摊铺,画了个显成熟的全包眼线妆,身上换了条找姜二借的一字肩包臀短裙,长长的头发在耳侧卷成一个松松的丸子头。
她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第一次来酒吧这种地方,浑身都不自在。
边清脚步比乌龟还慢,步子黏在瓷砖地上,走半天才缩到吧台那边。
长相出色的酒保小哥手里熟练地在摇杯,过滤后,将杯中蓝色的鸡尾酒倒入面前女客人的酒杯。
接着,酒保小哥再在马天尼杯中装入柠檬片和薄荷,装饰这杯“蓝色之心”。
边清被酒保小哥酷炫的调酒技艺惊叹到,她别扭捏着裙子一角,缩在角落,不敢上去搭话。
这家酒吧大的出奇,要想在这里找到许云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坐在吧台品酒的两朵姐妹花,言笑晏晏,穿的都很成熟清凉,脑袋上别着鲜艳的红色牡丹花,看起来香艳扑鼻,不闻已醉。
边清与那两个女客人隔得很远,脑子已经被这花的香气熏得脑袋晕乎乎的。
酒吧里有酒味、香氛味、烟草味、食物味,还有一股沉闷的皮革的晕车味道,熏得她晕乎乎的,胸口闷闷的,有点想吐。
“算了……”边清认输,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在吧台前找了张深红色的台凳坐下。
边清的手支撑脑袋,闭上眼睛缓神。
睁开眼,就在她身边几步的距离,有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年轻男女,正热情抱在一起,手脚快要缠在一起,身体马上要融化在一起,用力靠着吧台亲吻,难舍难分。
“啊!”边清没见过这种架势,脸一红,身体往后倒,朝后面摔去。
边清眼前红红绿绿的灯光迅速变得模糊,快速晃动起来。
她没能找到着力点,无助捂住脸。
边清希望自己不要摔得太惨,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眩晕之后,她猛烈回想起一件事,瞪大眼睛,伸手去捂自己短短的裙子。
不行!她不能走光了!
这一瞬间,边清开始胡乱后悔,她干嘛要答应许辰星来酒吧偷拍许云泽和女生出入酒吧的拍立得啊!
没错,人在马上要经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后悔。
边清的脸通红,在这一刹那,脑中闪过无数种待会儿要面对的丢脸的画面。
咔哒——
忽然,照在吧台这一处的小灯灭了,边清顺利躲入了一阵阴影中,躲过了周围重重的吃瓜目光。
然后接住她的,是一个温暖的、柔软的拥抱。
边清今天穿的裙子布料少,长腿和肩膀裸露在空气中,身体因为害怕轻轻颤动着。
男生的臂膀有力,骨骼和气力都和边清不一样。
两人柔软的布料短暂摩擦之后,边清清楚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和那个男生的手臂稳稳贴靠在一起。
少女心跳明亮,面色羞赧成潮红色,一双小鹿眼受了惊,眸中湿漉漉的,装满惊恐和害羞,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许云泽!”
慌乱中,边清抓住她唯一熟悉的名字,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
她睫毛颤抖,红唇吐出他的名字。
“许云泽……”
十几年来,许云泽被叫过无数次名字。
对方或是讨好的,或是满带欢喜的,或是愤怒的,或是充满崇拜的——
像边清这种,带着欣喜的、害羞的、可怜巴巴的、委屈的、抱歉的,像小猫猫小心翼翼撒娇似的,算是第一次。
许云泽公主抱住边清,低下眼睑,近距离与她对视一秒钟,浓眉皱在一起,看着边清那张清纯的脸上化上一个浓烈的妆,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边清双手环在许云泽脖子,刚才下坠的那瞬间,她身体紧紧贴靠住许云泽,贴靠住她唯一的安全感。
许云泽皱着眉,感觉到胸口有一阵不该触碰到的柔软,眉头皱的更深了,心里的烦躁加深了一点。
他将边清放回高高的台凳上,姿势有些僵硬,直起腰背,一只手插回裤兜里,轻轻握成拳头。
许云泽的表情臭臭的,浑身气质生人勿进,不是学校里那个阳光开朗一面的年级榜样。
边清被许云泽不耐烦的表情打击到,缩了缩脖颈,小心翼翼低下脑袋,感觉自己被许云泽抓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有种想给许云泽道个歉的冲动。
她咬住下唇,呼吸间,身上似乎还停留了许云泽身上的味道。
许云泽身上的香气,淡淡浅浅的,有股温润的茶香,后调又有琥珀的木质甜味,细细钻入边清鼻息,流到她心间。
许云泽单手插兜,站在边清身上,没跟她搭话,一个人低头烦闷看手机。
边清只敢偷偷瞧他一眼……
许云泽看起来生气了,是在不高兴她打扰了他吗?
啪嗒一声,头顶的灯重新亮了。
照出面前少年人的模样。
许云泽身上依旧是那件手工玫瑰刺绣的白衬衫,不过领口乱糟糟的,没了先前的整齐。
玫瑰刺绣的上方,不正不好,在许云泽的脖颈那一块,留下一个浅浅的口红印子。
彼时被灯光一照,更明显了些。
那件变得皱巴巴的白衬衫上,全是边清留下的手笔。
……
边清捏紧拳头,将头低下,一瞬间脸更红,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为什么每次她面对许云泽的时候,她总会不一样方式地出丑。
边清脑袋乱的像一锅装了各种调料的粥。
迎面,扔过来一件夹克外套,正好盖在边清腿上。
那件眼熟的,边清曾经只远远在许云泽身上看见过的深红色夹克外套,此时正安静躺在她腿上。
边清思绪出神,几秒后,她再抬头,这里已经没有了许云泽的影子。
她算是。
任务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吗?
许云泽……生她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