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摆满小吃摊的牌坊，莫莉跟着莫严来到了菜市场。
先是路过了腥气满满的鱼虾区，又绕过了粉蒸肉蛋饺地带，再辗转到甜酒汤圆的地盘，她以为这家伙要带他去买菜。
难道是家里饭菜不和他胃口，攒了这点钱要来改善伙食？
谁知莫严是一刻也没有停留，小跑着越过一条过大车的街道，进了一片杂货区。
说是杂货，其实也就是贩卖一些化妆品、鞋帽伞袜以及女孩子饰品之类的区域，零几年初，还没有那些随处可见的化妆品连锁店，这里头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不是，你要买啥呢？怎么跑这来了？”莫莉纳闷道，她实在猜不透，莫严这么兴致勃勃的到底要去买什么好东西。
都是一些紧挨着的小摊，老板就坐在货架后看着他们，今天人不算多，莫莉还看到一个卖水晶珠子的小摊贩。
二十年前的水晶珠子原来这样精致，像宝石一样闪烁着莹莹星光，可以自行挑选，让老板用鱼线穿起来再戴。
虽然看着好看，但莫莉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二十年前喜欢的东西，至此也只是匆匆欣赏一眼罢了。
“姐，快来，到了到了，你快点。”莫严搓着手，看着一整面墙的磁带，挑挑拣拣，“有周杰伦的新专辑吗？还有SHE的，蔡依林的，都拿出来看看。”
“有，都有！这一排全是，最新的，老歌也有，随便挑。”
是磁带！莫莉愣了愣，十多年不曾听过这东西了，在各个音乐APP里循环播放那些热门歌曲后，她几乎忘了它们的存在。
“姐，你不是说想要听SHE的新歌吗？你过年的时候跟我说的，你忘了吗？我看你房间里也没有几本带子，这是搞学习搞得废听忘歌啊。”
“你看，还有仙剑一的专辑，有你最爱的《杀破狼》、《六月的雨》。”莫严兴奋得就像一只觅食归来的皮猴，急于展示自己的成果。
“你攒这些钱，就是想买这个？”
“对啊，我爸给了我一些钱，让我买点东西来看你，可我也不知道买什么。我寻思着你不是喜欢听歌吗，你的复读机除了放英语听力，不就是反反复复放那几本老磁带，这玩意儿更新换代也快，你快选吧。”
莫莉的放在磁带上挑选的手颤了颤。
是啊，好久没用复读机放磁带听音乐了。那是她最早用耳机的时候，也是那时才知道，戴上耳机，就是另一个世界。
小摊上摆放的这些，虽说都是不怎么正规的磁带，但音质上也还过得去，四块钱一张专辑，十几首歌，只能从头放到尾，再把磁带翻个面，又是另外几首歌的旋律了。
挑了两本磁带，一本是SHE的《不想长大》，一本是到蔓蔓家听过但自己一直没机会买到的《仙剑奇侠传一》主题曲专辑。
莫严自己也选了两本，一共花了十六元，他那一把零钱很快就只剩下零星几张。
对莫莉这个经历过电子网络时代的人来说，算是些过时的东西了，但仍让人心生欢喜。
菜市场的喧嚣声远远传来，莫莉也凭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那几家最出名的小吃店。
小吃店就在杂货区边上，几家临街临拐角的铺面。外面是一条过路的行人街道，门口摆着几口锅，热气腾腾的魔芋海带汤香气四溢，油炸臭豆腐在滋滋冒油，还有一口炖着螺蛳的锅，香料味直接飘进了莫莉的鼻子。
一排桌椅沿着门口横穿了这条街，几家小吃店的桌椅都这样摆，倒也市井热闹得很。
“好小子，看在你给我买磁带的份上，姐请你吃顿好的。”
莫莉掏出莫爸爸给的二十块钱，豪爽又干脆。这几天先是去了公园，又到米楠家玩电脑，还没腾出空来莫严来逛吃，这会儿倒也赶巧。
点了几分小吃，都是又香又辣的口味，姐弟俩拿了牙签就开吃。
嗦一口嗦螺，一股**的汤汁流进味蕾，是熟悉的味道，又辣又爽，就像在烈火灼灼的篝火旁跳着欢快的舞，酣畅淋漓。
又吃了一块臭豆腐，外面酥脆的皮一绽开，立刻就有鲜嫩的豆腐随着蒜香味的汤汁爆出，是刚炸出来的口感，明明辣得人“斯哈斯哈”，却又忍不住想要再吃几个。
“对了，姐，听说奶奶到时候要来你家住，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莫严一边吃着嗦螺，一边问，手上沾了一些辣椒。
莫莉递给他几张餐巾纸：“过两年吧，现在家里没房间给奶奶住，你这两天睡的房间本来是杂物间，太小了，光线也不好。我爸妈正在商量买大点的房子呢，等事儿定了，应该就能把奶奶接过来了。”
“这样啊…”莫严貌似有些失落，“哎，乡里面越来越不热闹了，你们也就过年回来，这几年到城里来读书的，打工的越来越多，没意思。”
“没意思你也进城来啊，到城里来好好读书，以后更有前途。”
“哎，别说怪话，姐，你知道我的，在城里顶多呆个十几二十天。要我进城读书，以后上哪掏鸟蛋抓鱼翻螃蟹去啊，城里待久了也挺无聊的。”
莫莉还是劝道：“不会啊，无聊了你就看看电视，听听歌，看看书，城里还有游戏厅，有网吧，有公园。”
“那是你们城里人的生活，我不习惯的。”
也许是想到城里人天天拘在家里的苦闷日子，莫严眉头都蹙起来，一副认真思考未来的样子，还真是有几分好笑。
虽说以后的大趋势就是都往城里跑，但莫严一直在乡下长大，性子洒脱不羁，心性也单纯得很。
只是想到后来莫严的日子，她有几分心酸。
从来只爱自由的莫严，到了毕业后也不得不妥协，在读完大专后来到市里上班。
本来工资待遇也还不错，但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钱，准备买房子把父母接过来的时候，手里的钱却被平日最要好的朋友骗走了。
说是去帮他投资赚钱，一张借条都没有，到了事情败露的那一日，那一对夫妻已经开着车逃到外地去了。案子迟迟破不了，钱款也终究打水漂。
莫严从此一蹶不振，过年时跟一帮老乡混在一起喝酒，晚上独自走夜路回家，不小心跌下台阶，把腿摔了个骨折。
如今回到十九年前，又看见了这样意气风发的阿严，她能够阻止弟弟被骗的命运吗？
“莫严，咱老家是个好地方，把你养得这么善良单纯哈！姐呢，也不求你到城里头出人头地，但是今天我有一句话摆在这，你必须听进去。”
莫严一下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摸了摸后脑勺，对莫莉突如其来的严肃有些无所适从：“姐，怎么了？你说。”
“以后你要是有了钱，任何人，听着，是任何人问你借钱，你都不要借，借钱的人都是大爷，你要不回来的，别去当这个大冤种！”
少年愣了愣，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先是思考了一下“有钱”的可能性，又把可能会找他借钱的人也想了一遍，反而问道：“要是你找我借钱我也不借吗？”
被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莫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拍着莫严的肩膀道：“放心，姐不会问你借钱的。”
莫莉没骗她，以后买房买车可以银行贷款，手头没钱周转可以用花呗应应急，莫莉很少很少向别人借钱。
“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这才是莫严真正好奇的事，他现在就是穷学生乡巴佬一个，怎么开始思考这么深远的问题了？
“哎，这不是我听我妈他们说八卦吗，说是有个同事骗他们说家里人得了病要一大笔钱救治，借了每个同事几千块甚至上万的，谁知道都拿去赌了，要都要不回来呢。大人的世界很复杂的，我得早早地就给你打好预防针！”
莫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莫莉，腼腆又安心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姐。”
“对了，姐姐，你成绩啥时候出来啊？”
“再过一个星期吧，到时候成绩公布的时候，不知道你回没回家呢。”
“这么久啊，我玩几天就回去了，我妈不让我多呆呢，说是怕麻烦你们。”
“麻烦什么呀，你想呆几天就呆几天，不过话说回来，你先别急着走，我看你的卷子写得马马虎虎，这几天我再辅导一下你的英语语文。”
“行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莫莉在家兢兢业业教了几天英语，又带莫严学了一些有趣的文章，倒是把他的兴趣带出来了。
后来，莫严没事就在书架上翻小说，又跟着莫莉看电视剧，模仿里面的女主角哭哭唧唧地做怪动作。
中考成绩出来的这一天，莫莉如预料那般，依然是七百多分的好成绩。只不过因为卷面问题，比上一世少了几分，排名下降了几名，够分数线还是绰绰有余的。
正盘算着入学考试的事情，琢磨着是顺其自然，还是看书复习，是光明正大偷懒，还是悄悄地内卷时，电话铃响了。
她接起电话，那一头是张译则低沉失落的声音：“莫莉，我考砸了。”
莫莉沉默了一瞬，她能够听出来对方很难过，可她除了安慰几句什么也做不了。
“没关系的，这又不是高考，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高中再接再厉…”
“可是我本来想和你一起的，莫莉，我考得很差，我怎么会考得这么差。”
“你先别急，你考了多少分？”
“六百二十七，离省重点高中差了五十多分。”
六百二十七，确实不是张译则平时的水平。可是也不算差到哪里去，何况他底子在那，这次很可能是没发挥好。
还想再安慰几句，张译则却提出想要见她一面。
那时的张译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中考失利，失魂落魄淹没了本就不成熟的心智，所以才会一个电话都没有。
如果见一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就，见一面吧。莫莉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