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我做的饭你要早点吃……”
“好。”
“那个鱼晚上你吃的话不要带铝箔纸一块进微波炉……”
“好。”
交代好终于可以出门。方知青站在门口,视线沿着墙面落在半开放厨房里,确认对方没有把微波炉搞坏才推开门走出去。
小猫虽然对生活常识有了解,但方知青自从见到他被一条鱼欺负后就不是很放心。要不是明天区房子古怪,他都想请个人上门做饭了。
他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路灯一闪一闪,方知青没踢几下就找不到了。这的路灯一直都不灵活,每天从姥爷那里回来,摸瞎是绝对的,再好的夜视能力都抵不住完全的黑暗。
像往常一样,方知青打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芒点亮方寸之地,他慢慢地走着,耳边风声渐急,尖锐得像老木门吱呀关闭的声音。
初次可能会害怕,但方知青经常从这走,不觉得有什么。
脚步声渐行渐远,唯一的灯光就此消失。
而在半分钟后,灭下去的路灯骤然亮起,几只萤火虫在黑暗里盘旋不止,空无一人的地面突然浮现出两只脚印,带着浑浊的泥水,一步,一步……
走着和方知青完全一样的路线。
——
“对3。”
“对9。”
“炸弹。”
“过。”
“依旧炸弹。”
“过。”
“王炸。”
“要是让我发现你出老千,你就完了。”莫羿啪地一下把牌摔在桌子上,去厨房里了。
“你这也太玩不起了,运气好也是我的错……”苏寻向后靠,伸手揉了揉脖子,“……还有能不能把吃的拿出来,我每次找你都不带管饭的,兄弟情谊呢?”
“赢了我你还想要兄弟情谊……做梦吧。”
莫羿走出来,坐回椅子上,抬手把牌收起来,看到对方肩膀上包的白绷带,范围很大,应该是烧伤,他皱眉,“你又自残……”
在原世界就这样,总喜欢给自己搞些伤口,美其名曰:男人疤多显得man。
苏寻摊开手,“倒也不是,他最近不知道在生什么气,总说我背着他去见前男友,我故意的,你知道的,刀得亲自捅才能知道有多深……”
“况且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你以前比我狠多了,不应该问这些……”
他慢条斯理地把桌上的葡萄剥掉皮,“不过你确实越来越像个人了,看起来生活过得不错……”
“确实不错,他每天都给我做饭,买衣服,哄我开心,还会抱着我睡觉……”
“你喜欢他?”苏寻打断道。
依旧和原世界一样,总喜欢打断别人,说一些直击内心的话。
“是。”莫羿没有任何思考,“我以为你早就知道。”难道是自己表现的不够明显吗?
“知道和听你承认是两码事。”
也不奇怪,习惯高位的人有一天得到前所未有的照顾,得到了从小渴望的,不存在的关心,产生喜欢很正常。
既然喜欢,那方知青也完全不可以动。
苏寻扶住头,一下一下拨着葡萄,像是想起什么,视线越过莫羿,停在他身后的时钟上。
针尖运转,分秒不停。
似乎,位置偏了一点。
“哥,记不记得我以前说的。”苏寻说,“单体念虽然能力强大,但如果遇到高位泯影,或者言念残存的意识,依旧会丢掉半条命。”
“嗯。”
那时莫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被拼起来后每天基本都处于极度无聊当中,苏寻当时忙着追人,没空搭理他,莫羿就有点待不行了。
人在毫无目标奔头的情况下生存太久,脑子会被麻木空洞取代。
莫羿倒不是因为这个,他这人不喜欢把真实情绪完全表达出来,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夸大其词,以至于某些时候会显得很矛盾。
他也确实觉得矫情,觉得因为一场局没必要,可时间不能抚平一切,没人说话的日子,没有方知青每天哄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忍不住去想,痛感在心口蔓延又探入,毒针越扎越深。
莫羿能知道爆炸背后的主使是谁,但他想不通,十年友情为什么抵不过一次次拒绝,私欲和真心竟然真的可以放在同一台天秤上。
他本就不是个容易产生信任的人。
所以他去问苏寻有没有短暂回到原世界的办法,毕竟对方身上秘密太多,在原世界都是很棘手的存在。
结果当然没有,但苏寻觉得他这样下去不行,就找了个时间把莫羿丢到了苍陵。
苍陵是座半开发园林,因为某种原因废弃掉,现在还被贴着禁止入内的牌子。
苏寻当时刚和盛子洛闹掰,和他一块进去,说是要带自己交朋友,然后坐在地上喝茶,让他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打服,顺理成章地成为一方老大,就会有很多朋友。
莫羿实打实在里面生活了一年。高位泯影除了苏寻就是盛子洛,但他却从来没见过传说中,言念的意识。
“盛子洛在这里放的灭魂装置,里面仅仅只有言念的一根手指,如果他找到言念别的躯体,比如心脏,你一定会死。”
苏寻知道这样说莫羿不会太在乎,索性换了种说法。
“况且方知青只是个普通人,他在明天区那么久,即使有你,也不一定可以全方位护住他,他已经不能做个普通人了。”
“他想活着,你就必须活着,你想活着,就必须赶在盛子洛之前找到言念,不可能杀了他,但可以尝试着成为朋友。”
“朋友?”莫羿觉得苏寻在开玩笑,这样强的生物,是轻易可以成为朋友的吗?
“我早些时候见过他,是个孩子,攻击性都是无意识的,也不记事,你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不会动手。”苏寻说,“或者简单一点,我杀掉盛子洛,让他没有找言念其他躯体的机会。”
“算了吧。”莫羿手指在桌上敲着,“他对你有用,我是知道的。”
能让苏寻从两年前开始就一再忍让的人,不可能没有作用,苏寻又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莫羿沉默着,正心烦,目光抬起落下,看到苏寻嘴里鼓囊囊的,忍不住“啧”了声,“别吃了,给我买的。”
“死抠……”苏寻站起身,额前碎发被风吹乱,遮住眼睛,显得莫名阴郁,“你自己好好想想,没想好之前别来骚扰我。”
他转身,“还有,抑制剂我快做好了,但我在自己身上试过,作用只有10%,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用。”
……
“方知青,你的通知书被弄脏了……”莫羿拿起来,这东西从一开始就压在床底,盒子都变形了。
正在厨房的方知青把菜放进冰箱,洗了手走出来。
第一时间还没看清是拿的什么,方知青走上前,定睛看着边缘的污渍,没有思考,就把东西又塞回了床底。
“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床板很重的……”
当然是故意的,方知青一直忙,肯定都不记得自己考过大学的事情,a大这么好的学校,错过了报名时间怎么办。
“方知青,下一个月就可以报名了。”莫羿说,“我有钱,你去上学吧。”
方知青扭头,把人按躺下,在床上关了灯。
窗帘拉得极沉,只在底边露出一条月光,把放在旁边陶瓷杯的影子弄得很长,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锐利的光暗分界线。
“不去。”方知青说。
“为什么?”莫羿不解。
“因为我上学不会很开心,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社交,不想看书。不去。”
好吧,方知青开心很重要。
“小猫,你躺下,我抱不到你。”
方知青裹上被子,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半眯着。他最近真的很容易困,每天回来就只想睡觉,脑袋一沾上枕头就变得昏沉。
根本不会多想,来回跑很累,困很正常。他把手搭在莫羿身上,眼皮抵挡不住强烈困意,很快就像往常一样昏睡过去。
莫羿闭上眼睛,方知青身体一直都是温热的,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就像一个大型暖宝宝,抱着很舒服。
过了会,他睁开眼,视线转向右边,方知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也蒙了起来,明明已经八月,晚上都有将近二十度。
临海地区总是雨多一点,那种潮湿的闷热没几个人受得了。莫羿盯着天花板,另一只手去把方知青脸上的被子扒下来,露出鼻子,后者很不满地动了动,又把被子拉上去。
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般。
黑暗里安静异常,呼吸声平稳依旧。
而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接着爬上来,似影似雾,他们盘旋在上空,融在漆黑的夜晚,肉眼看不清其方向,伸手触不到实体。
莫羿往旁边挪了挪,一脚把爬上来的东西踢下去,手臂探过被子下方,搂着方知青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眼睛抬都没抬,对四周不断涌上来的东西说:
“滚。”
方知青这段时间生物钟很准,一觉醒来才八点多,他下床去洗漱,和往常一样走到厨房,令人意外的是桌子上放着盘番茄炒蛋。
他昨天没做过这个,所以是谁做的再明显不过,不让进厨房还是进了,方知青看了眼重新躺回床上睡觉的人,想了想,试探性尝了口。
方知青写了很好吃的纸条,把它倒了。
做好饭时间没过去多少,方知青不想打扰小猫睡觉,就没出声,走到门口,脚底传来异物感,低头,是一块小玉碑,黑色的,像塑料。
不确定是不是小猫的,方知青选择把它放在桌子上,转身带上门出去。
路上忍不住打哈欠,还是好困,不过一会就被刺眼的阳光给照醒了。方知青抱着保温桶,经过昨天走的小巷时,突然被地上的脚印吸引视线。
昨天下雨了吗?
方知青疑惑着,身边光线陡然变暗,他回头,皱着眉盯了会,心中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
就在他准备往前走一步时,小拇指蓦地被握住了。
“方知青,你走得好快。”
掌心温热,方知青盯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下来,精神的紧绷得以消散,他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阿姨九点就走了,我得快一点。”方知青说,“怎么不睡觉出来了?”
“不想睡了。”
方知青很担心莫羿每天在外面的时长,多一点身体就会更冰一点,即使他说过很多次没关系,但方知青并不希望他出来。
“就出来一会……”莫羿说,“你要珍惜这点时间。”
把方景安置好之后,方知青就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间。老人有时候并不能认得他是谁,也经常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身体机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丧失,现在连走路都很困难。
像是某种预兆,告诉方知青死神的镰刀不会消失。
明天和意外的占比永远是二分之一。方知青不是个很喜欢焦虑的人,他喜欢时间,他会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他不活在未来过去,因为痛苦总是与其挂钩,他只能慢悠悠的往前走,让脚印留得更缓一点。
“好吧。”方知青说。
路程不远,两人很快走到门前。
这里的房子有些年代了,砖沿斑驳,木料暗沉,靠近可以闻到淡淡的霉味,还有部分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工。
一楼这间年前刚装修过,看起来要好一点,只是采光不太好。门开着,老人拿着鸡毛掸子在扫,动作很轻,是扫半小时也不会扫下来一点灰的那种。
“姥爷,别扫了,我做了南瓜粥,不喝就凉了。”
“哎呦,小方,你怎么才来,我做的饭都要凉了……”
方景总是好一阵坏一阵,方知青示意莫羿坐下,把方景带到床边,拍拍他的手。
“先喝汤,我一会就吃。”
方知青把汤端过来给方景盛了一小碗,慢悠悠喂着,吃完后方景就有些不认识他了,嚷嚷着要找外孙。
方知青小心握住那只乱动的手,手背枯瘦,指节处的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老树枝一般的纹路,好像一碰就裂。
言语哄了过后,方知青答应方景给他外孙买糖果,方景才愿意躺回床上,扇着小风,很快便睡着了,还和方知青叮嘱了不下三遍。
厨房里灯光晦暗,粗厚的麻布挡着,看不见外面,只有一扇通风的小木窗微微开着,从外面涌入些凉风。
方知青端着剩下的粥,掀开帘子走出去,坐在莫羿旁边。
买糖不着急,方景一睡着就很难醒,中午之前买回来给他就好,他肯定要亲手给外孙。
“小猫,你这么快出来,早餐肯定没吃……”
方知青舀了一勺,不烫已经不需要吹了,他坐得近了些,勺子抵住莫羿的唇,后者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眼睛盯着方知青的手。
“很好喝。”莫羿说。
“那我明天还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