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拾影》 第1章 第 1 章 下午15:30,大巴车跌跌撞撞终于到了地方,门缓缓打开,后座的人总算停止了震天的呼噜声,拿起包和老婆一起下车。 方知青慢吞吞抬起眼皮,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双浅色的瞳孔,眼角往下,是一条长四厘米的粉色疤痕。 终点站,大家都急着下车,四周嘈杂的声音吵的头痛,等到后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知青才站起身,缓缓朝下走去。 趋近于噩梦的一觉。 七月的热浪不容小觑,夹杂着来往车辆的尾气,实在不算好闻。因为刚下了雨,空气里一片湿黏,闷热感席卷全身,方知青拿了行李,站在车站旁,仰头望着那些高得令人眩晕的建筑,直到脖子酸痛也没有看到顶端。 西丘的温度比桑县高得多,不知道晚上的星星会不会也更亮。 方知青拿出手机,垂眸,指尖在屏保上触摸两秒才滑动,给来之前联系的人发了条信息,然后坐在行李箱上等人。 距离那群讨债的人闹事已经过去两个月,很幸运,昨天买票没有碰到他们,不然耳朵又要受到言语重创。 方知青第一次遇到他们,是在5月3日,那时临近高考,快要立夏,天气还不算炎热,带着清风繁星,可以说是个好季节。 方知青很喜欢这个时间段的风,可惜凉爽的风没吹到,反而得到了臭水沟里的水,腥味刺鼻,沿着下巴流下去,白校服换了色。 他还记得那群人,那群莫名闯入自己生活的人,拿着一张张欠条,不由分说地打在自己脸上。 白纸黑字,上面签着任挽卓的名字。 方知青对任挽卓没什么印象,自从方心曦和他离婚后,自己就没见过他,听说是去大城市做生意了。方知青懒得管,反正有爸没爸都一样,他住在小县城,十几年来和方心曦一起生活。直到十二岁,一场车祸带走了妈,自己断了条腿,靠着爱心人士捐款和他妈留下的钱,勉强生活到了现在。 小县城地处偏远,和沿海经济区不一样,方知青自认为存在感很低,除了脸长得好看点好像没有任何优势,加上因为车祸落下病根,身高到175就停止增长,虽然经常尝试长高的法子,但还是到不了180。 甚至高一的时候要比班里的女生还矮一点,那种地方的小学校班里人少,临近倒闭老师不怎么管,班里抽烟打架的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去那里上学的人大多数都图个学费少,能混到高中毕业,出去不至于是初中学历。 身为一个言语话少,不喜欢交朋友的透明人,方知青第一次被围住是蒙的,直到拐杖被夺走,身体不平衡摔在地上,再到后来因报警被泼脏水,欠条摆在眼前,耳边不断回响着“父债子偿”和难听的咒骂,方知青第一次有想杀人的冲动。 一千两百三十五万,任挽卓可真敢。 去大城市打工把脑子都打出问题了,连高利贷都敢借。 平静的生活一旦打碎,就注定无法恢复如初。方知青安静了十年,这个人让自己一夜之间出了名。 小县城租房不贵,但他不愿意花钱,可现在,村里也回不去了,不是不能忍受小道上磕瓜子的大爷大妈的议论,而是那群人太歇斯底里,完全不讲道理。 方知青也不指望一群放高利贷的人能讲道理。 于是方知青在又一次被堵之后,推着缺了个轮的行李箱,拿着自己的拐杖和妈妈的骨灰,用三百块钱买了张车票,离开了这个从小生活的县城。 新地方,新环境,新空气。 方知青最开始在湖边横凳上躺了两天,他在思考,高考考场那么严密的地方,他们应该闯不进去,虽然退学离开,但报考信息不能消除,好歹上了学,怎么说也要考一下。 高考后,最大的问题是钱,他姥爷还在医院,每个月都要交钱,方知青的妈妈去世前提前交了好几年,加上社会捐助和他自己的钱,算算时间,也快用完了。 方知青想过租房,可几千块钱的房租根本付不起,他不需要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他只想让姥爷方景能够健康平安的活下去,即使对方早就不记得自己。 他要钱,要很多钱。 所以在看到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时,他打了电话,对方要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和血型,然后自费让他来到西丘,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方知青看着对面穿着夹克的男人,叫什么来着……吕棹……他低头对了下照片,觉得p得有点过了。 “方知青,是这个名字吧?”吕棹走过来,语气略显迟疑。 “嗯。”方知青轻声回答,随后说,“先去看地方吧,我晚上还有事。” 吕棹没有回答,反倒是上下打量了方知青几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们应该和你说过是干什么的吧?” “**镇宅。”方知青说。 老实说,方知青对于这种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东西是保持怀疑的,他上网查过,不过大多用来镇宅的东西是动物活着植物,用人就只有在恐怖片了。 和吕棹确认后,方知青上了车,车内气温很低,他能明显感受到旁边的人有意无意地挪动身体,像是极其不愿意在这里一般。 方知青侧眸,视线停顿在对方落在方向盘上,轻微颤栗的手上。片刻,他开口小声询问,“你很怕我吗?”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 过了好久,吕棹才吐出一口气,语气很冷,“你身上阴气很重,去镇宅会死。” “你还能看到别人身上的阴气?” 方知青不感到奇怪,他接受能力一向很强,况且那时候对方就已经表明过“自己是做人命生意”的,如果不是他们提前打了三百万到卡上,方知青是绝对不会来的。 吕棹的反应让方知青有一种上贼车的感觉,好像去了就要和这个世界说拜拜。 “他们说死亡率是对半的。”方知青说,“况且是我去,你怕什么?” “我也是镇宅的人,不是怕你……”方知青看到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后视镜,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好吧,看来他也是生意的一员。 车停在了一片明天区旁,吕棹下车帮忙把行李拿下来后就急匆匆走了。方知青低头擦掉身上的灰,抬眼就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走过来。 那是一种看商品的眼神。 方知青被带到了六楼,这里都是一梯一户,空间很大,落地窗外是一大片水光,海几乎要和天空连在一起,只有傍晚的一抹橘红才能分辨出来边界。 那个人说,养狗不怕贼,养猫不怕鬼,招吉避凶可以,挡灾破煞不行。 人就可以吗? 方知青不理解,他只知道拿钱办事,活着无所谓,死了就更无所谓。 “我要在这里待多久?”方知青问。 “三个月,你只需要住在这里,我们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但你出门需要经过盛先生的批准。” 这种左右脑互博的话听起来有点奇怪,方知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生活用品和食物我们会定期送过来,你每天至少一次上报异常情况,另外,你知道泄露信息的代价。” …… 把行李放好,方知青,脱下假肢,倒头栽在床上,那群人一直守在门外,他懒得管,可能是太久没睡过了,他闭上眼,很快便没了意识。 晚上又开始落雨,方知青被雷声惊醒,一个翻身摔下地去,把唯一算值钱的行李箱弄了个大洞。 屁股疼。 方知青觉得这可能是凶宅给自己的下马威。 睡不着了,方知青从床上摸到假肢给自己套上,拿着拐杖坐到桌子边,实在无聊,他掀开试卷开始做题。 高考结束有一个多月了,录取通知书是前几天下来的,他拆都没拆,这东西对他没那么重要,只是已故的人对自己的期望而已。 如果没有这份期望,方知青要说服自己活到今天是一件很难的事。 一连住了几天,方知青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不舒服,甚至觉得这里的采光好得离谱。 以至于和门外的人说时,对方都觉得自己在撒谎,方知青难以辩解,时间长了,就懒得解释,直接编了几个异常状况交上去,然后被识破在撒谎。 人不信,钱难挣,屎难吃,命难活。 就是没有,他能有个屁的办法。 此时的方知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和一个看不到的人同床共枕了一周。 这几天天气不好,太阳三天见不到一次,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弥漫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冷空气。 床上褥子很薄,硌得骨头疼。 截肢的腿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方知青已经习惯了,他蜷着身子,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看着墙上时钟走秒的过程助眠,可能是太累,他今晚睡着得格外快,连窗外闪着的电光都吵不醒。 这种天气在七月份实在罕见,漆黑无边的天空像被劈开了动脉,闪白耀眼的强光狠狠冲出,海浪似的掀翻平静的沙滩。 下午四点钟,窗外便漆黑如墨了。 …… 咔嚓—— 房门被推开。 第2章 第 2 章 夜短,五点多就初露天光。 方知青睡得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他摸索着下床,去洗手间刷牙,迷迷糊糊地看着镜子里,满口泡沫的自己,方知青忽然呛了下。 泡沫涌入喉管,方知青撑着洗手台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洗了把脸。 他可能是还没睡醒,所以脑子晕乎乎的,看什么都不清楚。 方知青凑近镜子,扭动脖颈,眯起眼睛观察着什么。离得太近,呼出的气体在镜面上凝聚,将人的脸庞覆上一层朦胧的雾,一个高大身影缓慢映在少年背后,笑着看向在搓脸的方知青。 漆黑的瞳孔被头发半遮住,里面带着探究,不解,像在看一只误闯进狮笼的猫。仅三秒,就连半透明的身体都忍不住凑上去。 “看来今天不用编了……”方知青揉揉鼻子,将镜面擦干净。 他睡品很好,不会把脸和身体摔成这个样子。 红紫交加,沿着脖子往下,一直到胯骨,大大小小的印子隔着镜面和方知青招手。痕迹很重,有几处的牙印甚至还在往外冒血。 方知青转身,余光往后面瞟。 他决定把衣服穿上。 “身体出现不明痕迹……可能是只吸血鬼……” 两分钟后,卧室里的方知青躺在床上,头冲着上锁的大门,手里抱着自己的假肢,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深深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难道是自己撒谎太久,对方已经对这种“狼来了”的游戏失去兴趣了? 老实说,他对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不是很在乎,但留给对方的印象和一举一动关系到自己能否出门,他还有事情没解决完,上次好不容易出去没联系到人,绝对不能就这么因为撒谎被关起来。 方知青起身去洗了把脸,勉强让自己精神起来后才打开手机。 屏幕闪动,过几秒才出现画面,屏保是一张猫猫的九宫格。这手机是六年前的款式了,有点卡,所以聊天记录加载的异常慢。 方知青还没有和那个所谓的盛先生交流过,这人不知道在装什么神秘,发的每一条信息都已读不回,非要让外面的人转达。 方知青之前不以为意,自己本就处于劣势,没有提要求的权利,他当时来不及想那么多,三百万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对于他这样急需用钱的普通人来说是救命稻草。 他没有资格提要求。 最开始电话里的忠告响在耳边,方知青看着手机屏幕上一条条蹦出的信息,手指磨蹭了一分钟也没把完整的话敲出来。 即使人已经站在门口,他也没想好出门的理由。 但门却在这时候突然开了。 不急不缓,声响细微。 方知青有些懵地抬头,透过缝隙和外面的黑西装男人对上视线。 “有事吗?”方知青听到对方这样问。 “嗯……我能不能……出个门?” 是很小心翼翼地语气,方知青第一时间没有看对方的反应,而是左右瞄了几眼,又低头不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不是他开的。 “盛先生说过,你这一个月都不可以出门。” 对方毫无温度的回答在意料之中,方知青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手指在门把手上暗自用力。 “可是会有人找我,我只需要一个小时。” 男人半垂着眸,眉宇间顷刻间透露出不耐的神色,似警告,好像再多说一句就能当场发怒一般。方知青隔空与对方对视两秒,须臾后,他手臂发力,轻轻关上了门。 脊背靠在门上,低头,口中呼出的气在眼前化成白雾,七月末的天气,屋中体感温度罕见地降到个位数,几米距离的玻璃窗上竟开始结出薄霜,一点点向四周蔓延,似缓慢成型的蛛网。 好像又要下雨了。 方知青闭上眼睛。 黑暗之中,一双手缓缓抚上少年脖颈,手指在耳垂悄悄蹭了下,敏感的地方总是红得比较快,即使并没有做什么,条件反射也足以让人迅速做出判断并远离。 后脑勺撞到门上时,方知青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在脖子处揉了揉,手却碰上奇怪的触感,柔软又坚硬,像娃娃骨节套了层棉花。 几秒钟后,方知青猛然松开手,整个人僵硬地忘旁边挪动,试图甩掉这只不存在的手。 与其说是甩掉,不如说是远离。 方知青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在来之前,他想过无数个可能,闹鬼算是最简单的一种。 方知青想到小时候看得电影,主角不听劝导执意搬家,在新家里过了几天,各种诡异离奇的事层出不穷,然后在某一天,主角看到了晃荡的门板,小心走过去,咔嚓,脖子被鬼扭断。 全文完。 这是个烂尾的电影,据说是投资方临时撤资,制片人跑路,留下的演员很少,只能潦草结尾。 他并非是没有情绪的机器,即使怪异离奇在预料之中,但发生时,他不能做到毫无反应。 想象和实践是两码事。 那只手没什么温度,指腹处有层薄薄的茧,不知道是不是有静脉曲张,对方手背上鼓起的青筋也很轻易就能摸到,估摸着手指还比他长一截……放在正常人身上,应该会是个很高的人。 也不一定,万一是个断臂呢。 方知青放弃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恐怖电影片段,他知道自己的胆量,趋近于零。 从小到大,方知青一直都是个特别怕黑,害怕独处的人。12岁之前,尚且稚嫩的的方知青还会因为打雷抽泣着滚到妈妈的床上,小声说,“我讨厌长大,我不想一个人睡”的话,12岁之后,方知青因为钱每天都在省电费,家里近乎没开过灯。 变故似是抢去了他情绪外散的能力,以至于总有人会觉得方知青过于冷漠,但其实只是不知道做什么的怔怔木然。 就像第一天来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毫无波澜,但心脏一直砰砰跳,虽然躺下就睡着,但噩梦一直连绵不断。 窗户上的霜花凝结又化掉,温度却保持不变,下午竟又降低几分,床上空间太大不保暖,可能是被吓到,四周空旷得让他莫名有点心慌,即使那只手早已不在。 方知青坐在行李箱里,手机扔在地上,身上堆着薄毯和衣服,浑身连双眼睛都没露,像被床单被罩缠住的小动物一样;区别是,他这只小动物没有挣扎,可能是有一点点暖意的缘故吧,方知青无意识地往下缩,直到身体完全蜷进行李箱里,才昏昏睡去了。 方知青其实是讨厌睡觉的。 健康成年人每晚做梦的概率接近100%,深度睡眠后遗忘的概率也趋近于100%,而他几乎每次都能记得。 从深陷其中到不堪事外也不过寥寥几天。 回家的路是忽软忽硬的,想跑却陷进沼泽里,想喊又发不出声音,明明上一秒还在妈妈旁边等吃饭,下一秒对方的脸就融成模糊的光斑,变成晨昏线消散后突如其来的暴雨。 方知青只是看着。 雨后,他就会醒。 市中心大厦最高层,落地窗外,夕阳把云层染成熔金色,不远处的电视塔尖挑起微微冒头的月亮,最后一点橘红也很快消失不见。 方知青应该是醒了,他的梦里不会有这么高端的地方。 轻微的咖啡香涌入鼻腔,方知青忍不住皱眉,下意识远离,直到身子挪动才发现手被铐拷着,不知道拷了多久,腕部已经被磨红。 “什么意思?”方知青抬头看向这里唯一的人,那个拦住他出门的男人。 “盛先生要见你。” 与此同时,门锁发出声响,方知青循声望去,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带着口罩,穿着米白色休闲装,身边的人对他很恭敬,走到桌边为他拉开椅子,把一叠资料放在桌面上。 意外年轻,方知青以为至少是个中年人,没想到看起来才二十出头。 “你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事。”对方平静的声音响起。 是电话里的声音,这个盛先生的声音有点显老,可能是变声期吧,也可能是长得年轻,方知青没想太多,而是十分不愿意被误解地掀起衣服,给他看身上红紫交加的痕迹。 “我没有撒谎,我看起来还是有点事的。” 青年盯着他看了两秒,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他俯身上前,盯着方知青脖子上的咬痕,随后笑着说,“你睡觉可能不太老实。” 方知青不解地偏头,露出脖颈后侧的牙印,像是想极力证明什么。 “不老实也不可能自己咬自己吧……” 青年视线随着脖子上泛血的牙印移到腰上,淤青已经消了许多,但腰后侧可能是被什么撞到了,他抬手夹起方知青衣服下摆,紫红的痕迹顺着腰窝埋进胯骨下面,小腹因为呼吸在轻微起伏着。 他伸出手在方知青肩膀上拍了拍,“闹鬼嘛,很正常。” 方知青把衣服放下来,不确定地问道,“你信了?” “嗯。”青年转身,曲指拿起桌面上的资料,“听他们说你想出门,为什么?” “有事。” “什么事。” “私事。” 方知青和他并不熟,看对方突然转身,平静质问的样子,也并没有要放自己出去的意思,那就更没有说的必要。 方知青把衣服放下来,垂眸盯着桌角。如果不出门,他有多大的可能性通过手机联系到那个人,趋近于零吧,对方的手机很少会回到自己手上。 “好吧。”青年头也没回,“那我们聊一点不是私事的。” “你应该遇到了点非生物东西吧,老实说,我很意外你没有死,一般来讲,这个时候,你身上出现的应该是断肢的痕迹,或者是血肉模糊的齿痕……”青年把资料放下,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但他似乎……很喜欢你……” 听不懂,能算是好事吗。 “……我不明白。” “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鬼压床,在梦里,虽然虚假,无法触碰,但现实里实体伤害并不会少。” “如果运气不好,碰上生前死后不同的形态的,你甚至可以碰到他。” 什么叫用你们的话说,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方知青盯着对方,想到自己可以碰到的东西,正准备开口询问,他却突然转身,凑近盯着方知青看,随后在方知青呆愣的眼神低头笑了。 方知青感到莫名其妙,紧接着耳边就响起声音。 “你也算和他有缘,既然没死,以后就住在那里吧。”青年顿了顿,“保镖我会撤掉,你可以自由出入,不过那东西喜怒无常,如果有一天你死了,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会给你收尸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小唐,让千一星送他回去。” 青年转身,伸手把资料扔进垃圾桶,提步走到窗边点了根烟,烟雾瞬间被风扯成细长的线,飘向远处亮起点点灯火的楼宇。 方知青盯着那条线,思绪一瞬间变得混乱。 “抱歉,我忘了还有人。” 千一星掐掉刚点起的烟,往嘴里塞了根糖,随后扔给方知青一包饼干,笑嘻嘻地提醒。 “还远着呢,你先吃点东西垫垫,一天没吃东西身体可受不了。” 这个点是下班高峰,川流不息的车河连成一道光带,缓慢蠕动着,低鸣声此起彼伏,前面似乎还出了车祸,方知青隔着玻璃窗看到警察的身影,感觉回去可能就到后半夜了。 他拿起饼干,放进嘴里咀嚼着。 “谢谢。” 千一星伸了个懒腰,手搭在方向盘上,十分钟后车还是没能前进一厘米,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索性拿了包薯片,放着歌等待起来。 可光等待怎么能够呢,像千一星这种话匣子怎么可能闭嘴。 “方知青,你在明天区哪一栋啊?” “二栋601。” “二栋……那咱们两个离得很近哎……不过我现在不常回去了,要不然还能邀请你来坐坐。” 方知青觉得这种地方是不能随便坐的,尤其是那个盛先生说完鬼压床,后,他嚼碎一块饼干,思索许久后,开口问道, “你……以前也这样过?” 第3章 第 3 章 “怎么说呢……跟着盛先生做事的都是被挑出来的……”千一星对自己内部的事倒没有一点隐瞒,“我们这一行看缘分,有的人对死者余魂没有反应,有的人踏进门就吓得腿抖,就前几天送你的那个……坚持了三个月就死了,可惜啊。” 没有听出来可惜的意思。方知青低下头,这饼干有些甜得发腻,吃几块舌尖的味道就浓重起来,像加了工业香精的劣质食品。 方知青很少吃零食,他口中也鲜少有如此浓烈的味道,看了眼包装,学校门口的小卖铺似有卖过,视线往下,已经过期两个月了。 “我要不自己走回去吧。”方知青说。 还没有上桥,自己走回去可能会很晚,但他不想呆在车里了,他想喝水。 “那得明天了……别闹。”千一星浑然不知自己变成给别人喂过期食品的小人。讲真的,他第一眼看到方知青就觉得这小孩特有意思,根本原因是盛子洛把人带过来,亲自露面这一点。 明明平常再讨厌也会给新人派人,出了事至少能捡回条命,连那个胆小怕事的吕棹都看了他三个月,以为是个好苗子,结果人一撤就死了,亏他还因为吕棹的求教精神费劲巴拉教了对方半个月,简直废物一个。 不过像方知青这种因为钱和主动和他们扯上关系的,盛子洛一向不会有什么同情,更别说今天带过来总部了。 他这种平常装了吧唧小心眼一根筋嘴硬还睚眦必报的神经病,外人看起来可能没什么,但千一星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今天的处事作风可一点都不盛子洛。 “而且你呆在车里比较安全。”千一星突然起了八卦的心思,毕竟他当时呆了一个月还断了胳膊,可方知青看起来只是擦伤。 “要不……我教你几个实用的技巧……虽然看起来你可能不太需要,但总会需要……”千一星凑近看着他,“你让我去你房间看看好不好?” 一个小时后,方知青显然很后悔自己答应的决定。 方知青承认,千一星骑摩托的技术是好的,甚至要比在桑县小偷开摩抢东西,从弯弯绕绕的过道里甩掉警察的技术还要好。 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整个人都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期待,风割得脸生疼,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面前即将撞上却又避开的车,即便已经到了,方知青还是没能缓过神。 这种骑法,摔下去可能就东一块西一块了。 遇到大货车,视野盲区,会被压的骨头都碎掉。 “怎么还坐在上面,很晕吗……我抱你下来啊……” 方知青脑子不知道闪白了多少次,额角还是疼的,手一抬却是别的触感,他身体不自觉僵硬,心跳慢了一瞬,扶在腿上的手微微颤着。等到千一星走过来询问,他才慢吞吞下来,调整好呼吸。 “脚麻了……”方知青低头一边朝里走,一边提醒,“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想想啊……民间鬼故事听过吗?”千一星说,“传说晚上23:00——1:00,为阴阳交替的临界点,这时候阴阳界限模糊,容易出现超自然现象,在这种地方可能性会成倍提高,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就坐在窗边思考人生,结果莫名其妙摔下去,头上肿了个大包,疼了好几天。” “一般来讲,这时候只要睡觉就可以了,但他们搞不醒你,就会进你的梦里去搞你,等你精神状态崩溃,分不清现实,可能就自己跳楼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一款强力安眠药,我可以便宜一点卖给你。” “不用了……我睡眠挺好的。” 是实话,方知青睡眠从来没这么好过,在里面连梦都很少做,醒来天就亮了。 “你可不可以把技巧换成别的。” “什么?” 方知青觉得千一星应该是很好说话的,至少看面相要比某盛温柔一点,他可以忘掉那盒过期饼干,技巧对他而言并不是很重要,没有原因再多技巧也是一头雾水。 方知青是不太想问的,可走了一段路,发现那只手还抓在手腕上,抓得有点疼了,甩不掉,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这里的历史,万一鬼会说话呢。 “套我话呢?”千一星看着他。 方知青抿唇,“那算了。” 晚上这里不会有人出来,整个小区安静得很,显得脚步声尤为震耳。千一星走在前面,头顶的路灯光圈缺了一块,地上的影子也只能看到他的腰,过了会就都埋在黑暗里了。 方知青有点没招地盯着路灯杆上方的扑棱蛾子,思绪跟着一起乱转,等进了电梯,决定认命的时候,他听到千一星轻声说, “二十年前,西丘有过一次地震,七级,在地震之前,明天区遭遇一场大规模恐怖袭击,那时候住在这里的人大概156个,几乎每隔三层放置的定时炸弹。地震后,人质和着恐怖分子全死在这里。”千一星说,“如果人死后会留下灵魂,你可以想象这里会有多少。” 叮—— 电梯门缓缓往两侧滑开,方知青踏出去,输入密码打开了门。 电影里时常会出现的情节,主角因为谋害丧命,化成厉鬼回来找凶手复仇,最后凶手往往会死得很惨。 可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凶手。 方知青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在桌面上。 “所以他们是会把我们当成凶手吗?” “非正常死亡和意外身亡的魂魄是不一样的,因为受到严重损伤,所以精神层面很弱,什么都不能分辨,被困在原地,就像个横冲直撞的疯子,见人就咬。” 千一星喝了口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怎么是甜的?” “因为我感觉你不太开心,就加了点白砂糖。” 从上电梯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到现在,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问题让他想到了一点不开心的事,方知青尝试用一点甜的道歉,现在看反应应该是没什么作用。 方知青揉了揉手腕,趴在桌子上看他,“如果想到不开心的事可以不用说的。”他可以不知道。 桑县不大,老城区里人员混杂,平均收入普遍较低,常常因为几块钱大打出手,为了争个摊位破口大骂,从小生活的孩子耳濡目染,免不了沾上些影子。 方知青年少时,放学后会在便利店和摊位上辗转打工,那里的人都说他可怜,也有人怕染了晦气驱赶,大人们经常聊的话不会当着他的面提起,但小孩的嘴却毫无顾忌,甚至更直白尖锐。 “你妈是怎么死的?” “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腿?” “你走路会像瘸子一样一瘸一拐吗?” “我妈说了,你们瘸子都是上辈子作恶的……” 方知青不想回答时,就会闭上嘴,等他们当天兴趣散了,就不会来烦他了。 “小屁孩还挺会观察啊……”千一星忽然笑了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方知青面前晃悠,“那你猜猜……我现在心情怎么样?” 方知青抬眼看了下,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一进来就感觉好困,在外面就没有,看着千一星精神抖擞的样子,他说,“我感觉你现在很精神。” “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像我这种熬夜星人怎么可能会困。” 千一星没有再喝后半杯水,他盯着窗外的墨色,月亮挂在楼边一脚,杂乱的灯火逐渐熄灭,缓缓变成一望无际诡谲的黑,似是在等待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没记错的话,一场局部暴雨很快就会占据整个明天区。 千一星可以肯定,没有任何帮助,方知青活不过三个月。 “方知青,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必须记好。”千一星拿出纸笔,推了下昏昏欲睡的方知青,“在我的组织里,人死如灯灭,任何神魄都必须完全消亡才能入轮回,不论善恶,留一个都不行,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两个,度化或绞杀,在你的梦里,一定不能死了。” “如果白天被缠上,一定要选择忽视,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主动触碰回应……” 千一星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这话他对无数个新人说过,可惜活下来的寥寥无几。方知青看起来就一还没成年的小屁孩,千一星开始担忧起他是否能听得懂人话。 首因效应这个东西很重要,面试时会因为第一印象刷下来,社交时亦能提升人际接纳度。 千一星可能是第一眼就把方知青划分在弱小无辜需要保护的外壳里了。 “方知青,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千一星敲敲桌子,停下笔。 方知青点点头,重复了一遍,然后像实在坚持不住,被困意袭倒般,脑袋栽了下去。 咔嚓—— 一声不明显的指针转动声。 十二点了。 千一星算是知道方知青为什么说他睡眠质量好了,每次都强行晕过去到天亮,一点怀疑都没有,蠢死了。 铜钱在掌心翻滚,千一星环视四周,浅棕色的瞳孔最后停在床头上方的时钟上,长短不一的三针指向一点,时钟的金属外框逆时针旋转着。 他抬手用力一甩,铜钱从指尖弹射出去,下一秒,千一星整个人被移出门外。 千一星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掌心,古色铜钱上,中间的方形空缺被不知名金属物补全,上面清晰的刻了一个字。 滚。 —— 窗外,雷鸣暴响,雨声漰湱。 某个瞬间,惨白的电光劈开夜色,将窗边的人影骤然映在墙上,照亮了床榻一角,让那只看不见的手瑟缩了下。 很白,指节修长,抓着被子往上盖的时候,手背上会有明显的青筋。 盯着方知青熟睡的脸,他把头靠下去,放在方知青的掌心,伸手把人搂过来,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脖子上的咬痕。 “怎么什么人都带回家。” 第4章 第 4 章 细碎的声音朝四周晕染,旧收音机在桌角摇晃许久,终于在窗外的一声车鸣过后掉在地上,碎片落入床底,惊得上方睡梦中的小孩忽然起身,大声朝窗外回应了声。 方知青站在门口,小孩穿过他的身体,急匆匆往楼下跑去。 屋里墙角上挂着相框,一个晴朗的天气,麦田里,女人和小孩手里拿着割好的麦子,笑得正欢。方知青像往常一样走过去,伸手触碰,材质相同的木料,抬头墙就变成了方心曦的脸。 “阿青,自己拿着玩,不要乱跑,听话。” 是用刀刻出来的小铲子。 方知青轻轻”嗯“了声,看着方心曦的脸消散在日光里,声音越飘越远,像一股怎么也抓不住的水流,随着急剧隐没的太阳一齐坠入地平线。 夜色沉落,蝉鸣烦琐。 方知青闭上眼睛,天很快就亮了。 —— 方知青对千一星说的话还有印象,但不多,依稀记得在梦里不能死。额角抽了抽,他抬手扶住头,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流水声。几秒后,那声音又忽然消失不见了。 这种有点玄学的房子总是会时不时抽一下,目的可能是故意吓人。方知青不予理会,打开手机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 手机因为性能不好接收慢,但声音很大很抗摔曾被方知青授予过老年机称号,他之前一直没怎么玩过,后来因为追债似乎被开户,导致手机每天都是响的,不得已开了免打扰并且经常关机,没想到对方竟然先联系上自己。 这位脾气有点小大,不能怠慢。方知青立马回拨过去。 “我不住那里了……”方知青握着手机,没等对方开口就先小声解释。 “门上的油漆怎么回事……方知青,你真可以,遇事招呼都不打就跑,跟我说一声会死啊?” 对面语速极快,听起来不满到天上去了。 曲玥凡,方知青小时候的朋友,能做朋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妈妈,方心曦和曲玥凡的妈妈是朋友,七岁的时候,方知青见到了在村门口被狗追的曲玥凡,身为和每只狗都很熟的方知青救了他,两人是从小玩泥巴的交情。 但只有小学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后来曲玥凡的妈妈不知道什么原因去了国外,他被亲生父亲带了回去,方知青也在那一年出了车祸,能见面的时间很少。 “你……在桑县?”方知青有点着急了,他认为那群人不会离自己家门口太远。 “昂……”曲玥凡说,“怎么回事……家都搬空了……” “一点麻烦,早就没事了。” 方知青知道曲玥凡被家里管得很严,连手机都很少拿到,这次跑这么远,不是和家里吵架了,就是和家里吵架了。 “把你地址发我。”曲玥凡说。 西丘和桑县可谓乌蒙山连着山外山,坐飞机都要三四个小时,离家出走能带多少钱,方知青给人转了两百,让他找酒店住,然后气消后偷摸回家。 “我他妈缺你那两百?”曲玥凡很不耐烦,“地址。” 方知青说手机没流量,把电话挂了。 他先前一直想联系到曲玥凡,看看他的情况。上次见面是半年前,曲玥凡因为私自出门被保镖带走,被断了一切和外界交流的方式,方知青一直联系不上他。 方知青很希望曲玥凡能够回去,不然等他父亲亲自找过来,曲玥凡可能就完全不被允许出门了,这对一个喜欢去游乐园玩的人是很残忍的。 然后决定和对方好好聊聊方知青被骂了,曲玥凡发信息说他脑子有病,撇开话题,说他瘸着还往外跑。 “真的没事了,你先别生气。” 方知青觉得曲玥凡真的很难哄,没有人可以给他隔几分钟就发一条60秒的语音,用来控诉他不告而别的罪行。 “你出来他一定会查到的,回去好吗?” 关起来,不听话就打,总会听话的。 这是曲玥凡父亲曲忍启曾亲口说的话,方知青也见过曲玥凡身上的伤,无论严重轻微,在警察那里都会变成孩子叛逆,或者精神病人。方知青是知道他们这种人在权力面前是抬不起头的,所以就更不想看见曲玥凡反抗,总好过惹一身伤。 “我出都出来了,反正结果是一样的,干嘛不多玩一会。”曲玥凡说,“你少给我岔话题,在哪?” “西丘……”方知青思考片刻,又加了句,“我姥爷病有点严重,我就带他来这里了。” 几千公里,身上没有钱的情况下,曲玥凡来不到这里。方知青没由来想到那位盛先生说的话,自己可能真的活不长,那就更不能见面了。 小时候身边的大人总说死人晦气,嘱咐自家孩子要离远一点,方心曦走后,这种现象就更为明显,他不信这些,但自己泡在这地方一个多月了,还真有点说不准,和死人见面总是忌讳的。 “曲玥凡,你不要来找我。”方知青说,“就当……是为我们之后还能见面做准备。” 方知青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秒手机就灭屏关机了,他无奈叹了口气,好像因为不怎么用,确实很少给手机充电。 摸索着从行李箱里拿出充电器插上,还是没有亮屏,不知道手机的问题,还是屋子又开始显摆它的不同寻常了,头一瞬间很痛,千一星好像没说过这个问题,难道断电就是被缠上了? 方知青起身,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刚醒的时候没开窗帘,只开了小夜灯,他扶着墙走到窗边,刚拉开一角,一股寒意沿着指尖窜上脊背,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本能后退两步,结果撞上东西被迫停止。 身后是没有东西的,突然间,窗外开始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和往常的骤雨相同,雷声相互配合着,紧接着闪电劈下来,屋内掠过一瞬间白光,不偏不倚,把身后的人照亮在玻璃窗的一角。 骤雨,黑暗,断电,冤魂。 方知青开始思考姓盛的是否真的会给自己收尸,一分钟后,身后传来声音,听着很年轻,语气似乎还有些不满。 “方知青……” 方知青转身,身子朝后退了一大截,雨声密集如鼓点,短短三个字都能被冲散,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觉得可以和……姑且算是鬼的人聊聊。 “你……”方知青轻声说,“好……” “别往后退。” 像是命令的语气,方知青这次听清楚了,于是很识相的没再动。 “过来。” 方知青脚缓慢往前挪了一步,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的,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他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着,走近了依旧是低头紧张的模样。 若有若无的冷风打在身上,窗户开了条小缝,风声钻进来,尖锐刺耳,后背也被雨雾洒湿,他站定,想了想,觉得不该再往前走了。 “呵……千一星说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方知青闻言抬头,可能是角度问题,也可能是他太矮了,只能看到对方的下巴,惨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头发上的水珠沿着脸颊滑下来,落在脖子上血肉模糊的缝合处。 方知青想到千一星说他以前也住在这片,他小声试探,“你……认识千一星……?” 虽然和千一星关系还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但拿来勉强当个人情应该还是可以的。 “对啊,就是他……”声音降了一个度,“砍断我的头的。” 方知青瞬间心凉了大半。 “所以……你要……杀我。” 说话声音断断续续,方知青觉得如果是这样自己是决然跑不掉的,他希望可以有个比较不痛苦的死法,砍断脖子是一瞬间的事,应该不会很痛苦。 “当然不是……你只需要听话一点。”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方知青后方,低头说话时碰到耳朵,下一秒就咬在后颈,他忍不住瑟缩了下,但还是没躲。 “你现在出去,帮我找一只猫,12点前回来,听明白了吗?” 方知青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猫。 这小区受姓盛的管理,他出来时还看到有人进来,和自己当初大差不差的场景,人都管的那么严,小动物怎么可能让进来。就算在外面找到,门口的壮门卫也会收走的。 方知青外面套了个薄外套,走在海边,思考自己要不要听话回去。 快入八月的天气烈阳高照,纵使下过雨也感受不到一丝冷意,除了在那闹鬼屋子里,从那里往外看,天气几乎没怎么晴过。他不常出门,都快习以为常,以为这边天气就这样,现在才出来转悠不到几小时,就有汗从额角流下。 不敢脱衣服,他连拉链都拉到最顶上,生怕露出一点,最痛的是后颈,都被咬破皮,渗出血。 吸血鬼算鬼吧。 方知青记得小时候发烧,怎么退都退不了,他妈妈方心曦带他去看神婆,那个老奶奶是隔壁村里小有名气的人,说他半夜出去挡了别人回坟的路,让去买纸钱蜡烛,在半夜十二点扫阴气。 那时方知青太小,不知道什么叫封建迷信,只觉得那三根点着火的蜡烛可以救命。 以至于后来方心曦都变成小盒子,他还脑子很有病的把三根蜡烛点上,盯着看了一夜。 再后来经常一起玩的小猫被恶意打死分尸,他无助地把蜡烛又点上,企图给自己找点不存在的希望。 所以方知青不信这些,但现在他又想给自己点上了。 像某种保护机制,方知青坐在海边长椅上,思绪一瞬间飘得很远。 如果真的死了,300万够方景治疗到什么时候。 方知青出神地看着远方,直到太阳落山,人群散去,湖面上剩半轮红色,从远处晕染到脚边,照在那颗思考期间被踩了无数次的石头上,亮得发烫。 方知青低头,视线垂落,瞳孔倒映着亮光,仿佛看到什么,等天色暗下,才慢悠悠从长椅上起来,走到草坪上坐下去,然后很不经意的伸手扣住团草,曲指,把东西塞进口袋。 是两个硬币。 也不是很倒霉。 方知青最后还是没回去,硬币在空中翻了一圈又一圈。他在草坪上坐了很长时间,衣服上蹭了一层灰,拍一下整个手都是脏的。 上前用水冲掉,视线里突然闯进个光点,方知青抬头,看到湖面上有艘小船,船顶挂了个灯笼,看不见人的身影。 很普通,没有多余的装饰,是陈年老船,木头暗沉的颜色快和黑暗天空融合。方知青感到奇怪,内心却有种强烈的冲动,迫使他站起身,往那里走。 他想到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的游乐园,20块钱可以坐一圈的小恐龙船,去掉獠牙装饰,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平整如镜,耳边声音消失了,空无一物的船靠边停泊,停在方知青眼前,古式灯笼里烛火摇曳着。 起风了。 方知青往前走,手去拉外面的帘子。 “啊……”疼痛传来,方知青抬头,撞上一堵墙。 下意识后退几步,方知青才看清全貌,视线从墙移到沙发,床,窗户,玻璃窗后面的天空是黑的,他听到床头时钟走秒的咔嚓声,三条长短不一的针重复运作着,在极度黑暗的环境中生出种诡谲的调。 脑子还有点发懵,身体却比大脑先做出反应,方知青冲到门边,打开,砰的关上。 瓷砖地板反射出604的字体,方知青没时间去看,他抬脚跑,耳边又传出时针归位的声音。 头撞到墙,这次他可能是真的着急了,撞击的力道都要大一些,砰的巨响让耳膜都是震的。 方知青又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打开了灯,回过神才发现墙上有一处刺目的红,沿着中心滴落,像雨天划过车窗的水珠。他后知后觉去摸脸,鲜血染上手,滴在地上。 这身体是真的有点矫情了,才碰了两下就破皮。 方知青扭头,还是不变的卧室。 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满脸血,因为紧张搓着衣角的手,身体在轻微发抖,假肢都要跑歪下来,很窝囊狼狈的模样。 不仅落在方知青浅黑色的瞳孔里。 方知青摸了摸额头,手指陷进伤口,真的有点疼,脑子摔坏是会让人难以思考,他擦了擦额头,床上躺的东西朝这边看,眼神称不上柔和。 锐利直白的视线落在方知青眼中,他回想起早上的声音,虽然语气很凶,但还是跟这张好像只要多看一眼就会弄死你的脸完全不相配。 方知青闭了闭眼睛。 睁开眼那人消失了,然后他被按到墙上,脸贴着冰冷墙面,疼痛让身体变得滚烫,像掉在高度数冰酒里,大脑一瞬间是晕眩的。 “啊……”方知青一边挣扎,一边尽力让自己站稳,很清楚的感觉到脖子被咬破,在后颈的地方。 他在喝自己的血。 自己以前养的小猫脾气那么大,生气咬人还只是咬破皮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方知青脑袋快要炸开,立马浮现出自己被吸干的样子,他是真的怕会现在死掉,于是不管不顾的哀求,言语上句不接下句,对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比划,哪怕对方无动于衷。 “等一下……等一下……” “我还不能死……明天好不好……或者……你……你换个……唔……唔……” 才说了两句,嘴就被手捂住了,对方似是很不耐烦,把方知青翻了个面,盯着他头顶的伤口看。方知青以前没有明确对比,只能看出对方很高,现在眼睛平视着对方锁骨,能看到挡在眼前的小臂,肌肉因为发力而鼓起,血管更是突出。 比自己小腿还要粗,如果一巴掌下去,方知青可能就可以下去见妈妈了。 想起那张攻击力会打人的脸,方知青不敢再吭声,站着像个木头人一样,把自己眼睛闭上,决定任人摆布了。 耳边只剩呼吸声,脊背抵住墙,无路可退,方知青感觉脖子那片地方都没有好皮了,手是凉的,唯一的温度也仅有握紧的掌心。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钟表里的咔嚓声越来越快,声音密集,涌入脑海成为一条线,断掉又相结。 方知青一直没有抬头,思绪在这条线上紧绷着,呼吸里带上不明显的哭腔。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跑,推,求。没有用。 直到对方再次低头,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额头伤口被舔了舔,然后他松手,看着方知青仅抿的唇,眼皮上的睫毛轻轻抖着,锁骨上是发红,往外冒血的咬痕。 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眼底戾气很重,也不知道是对谁。过了会,他没有耐心地方知青放到床上,抱着人,嘴唇贴在后颈上,蹭了几下不动了。 “我是不是说过十二点前回来……” 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难以描述就被声音打断。方知青听到警告,说,“……对不起。” “没有下次了方知青,你想活,就不仅要听话。” 方知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这些东西,千一星没事为什么要砍别人的头 他垂眸看着掌心的血,小声说,“知道了……。” 第5章 第 5 章 方知青早上是被吓醒的,不是噩梦,脑袋昏沉按下接通键的那一刻,巨大声音直击脑海,把他从床上砸起来。 “你说你在哪?”方知青掀开被子,着急地在床上找腿,而电话那头曲玥凡的声音愈发清晰。 “明天区外面,他们不让我进去。” 方知青胡乱穿上鞋,套上衣服。他还没有找到假肢,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睡着的,保持同一个姿势,脖子压得生疼,脑袋也没办法仔细思考。 “你调查我?”方知青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但曲玥凡一定不能上来,他自己都还没搞明白,“你等一会。” 腿呢腿呢…… 阳光很好,没开灯屋子大半都落在暖黄色里,方知青不瞎,可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地上干净无物,行李箱和他对视。 思索再三,正当方知青决定拿着拐杖咯噔出去时,脚突然被拉了拉,没办法形容,那双看不见的手冰得吓人,方知青焦急的情绪瞬间被冻住,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 “下午一点之前。” “……嗯。” 方知青不再找腿,推门咯噔着走了。 思绪神游,变成一团飘在空中的云,落不下,散不去。方知青站在电梯里,四周空无一人,只能感受到身体在下坠。醒来先被曲玥凡骂了一顿,脑子都没反应过来。 按理说昨天晚上不该睡着的。 电梯门里反射出方知青的样子,胳肢窝夹着个破拐杖,头上裹着雪白的纱布,脖子上也有,像刚出过车祸不听劝硬要回家的小孩。 吸血鬼还提供饭后包扎服务吗? 方知青绕过台阶前的花坛,走到门口四处张望,在对面椅子上看到了曲玥凡,他把帽子拉低,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走过去。 “你……吃饭了吗?”方知青斟酌道。 曲玥凡:“你腿呢?” 方知青:“忘上面了。” 西丘离桑县要有一千多公里,坐车都要一天,方知青看到曲玥凡脸上没完全消散的巴掌印,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本以为只是吵一架,毕竟以前很常见,可按照曲忍启曲大导演要面子的性格,能动手打脸还把儿子扔出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曲玥凡不要脸,他真的会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利用舆论来给曲忍启施压。 “他又关你了?”方知青问。 “嗯,在我身上按定位器,要不然不可能半天就把我抓回去。”曲玥凡说,“但是没关系,我也给了他几下,脸上比我还紫……” 他顿了顿,视线停在方知青的脸上,“你被人打了?” 方知青摇头,他看过,自己脸上没有东西,没有淤青,就是有点肿。比起这个,方知青更担心对方会有下一步举动,曲玥凡聒噪,脾气不好,一句话不喜欢说第二遍,行动总是比话先出现。 所以曲玥凡点点头,给他一个“我信你个鬼”的眼神后,就朝楼上走去。方知青在后面喊,他根本不听,保安看到他和自己认识,竟然也不拦人了,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不能让他进去,方知青不想再想曲玥凡是怎么查到自己信息的,那地方太古怪,万一只踏进去就和自己一样怎么办。 照那只鬼大哥的力气,一拳打死两个不是问题。 方知青很笨,选择了很老套的叫停方式。他自认为不经意地把拐杖扔掉,单腿一动,然后惨叫一声。 装过了,有点疼,骨头要断了。 眼前黑了几秒,方知青暗叹口气,手臂传来助力,他就着站起来,转头,“你先……?。” “不用谢,祝你玩的开心。”空气传来不属于曲玥凡的声音。 三十分钟后,农家小炒。 “你知道这小区以前死过多少人吗?”餐桌前,曲玥凡目光直白地盯着对方。 “十几个……”方知青试探性开口,说了个少的数字,手还拿着玻璃杯不断往嘴里添水。 曲玥凡没看出方知青的紧张,说,“156个。” 方知青低头不语,揉了揉脖子。没法解释,他又喝了口水,开始转移话题。 “你跑出来有地方住吗?” “头又怎么回事?”曲玥凡表情很正常,但眼睛扫过方知青的脖子,下来的时候衣服捂得严实没看到,摔了一跤才露出点红,及其不正常的红。曲玥凡眉头皱起个弧度,眼神带着探究,困惑和一丝不太敢相信的狐疑,“……是不是有人……” “没有……” 声音一同响起,方知青在心里默叹口气,他知道曲玥凡的担心。 十四岁那年,学校中秋节,因为扮演公主的小朋友不小心受伤,因为他当时比同龄人矮很多,断了条腿也比较符合主题,就代替她上场了。等到放学时,方知青在厕所里换衣服,门被打开,那个让自己上场的男老师把他堵在里面,要帮他脱衣服。 方知青因为用假肢把老师打成脑震荡背了处分,那时曲玥凡也因为帮自己出气,被曲忍启用棒球棍打得背上青紫。 服务员在此时把菜端上来,玉米排骨汤冒着热气,肉炖的软烂,汤底醇厚,是这家的招牌菜。方知青没动,吃了口旁边的虾,又喝了口水。 “没看路。”方知青摸了摸鼻子,“你别瞎想,就是因为房子死过人,不吉利,所以才能很便宜就租给我了……” “不吉利你还进,我不是给你钱了吗?” 曲玥凡的钱几乎全在方知青这里。曲忍启经常会生气收他的手机和钱,所以曲玥凡几乎一有钱就想办法给方知青,存了这么多年,零零总总有八百多万。 方知青想着,如果有一天曲玥凡要跑,这钱应该会让他在陌生地方立足。 方知青:“我比较爱惜它。” 曲玥凡歪头看方知青,看起来气得不轻。 “你不吃的话我就打包带回去了。”方知青被盯得挪开视线。 不过这种天气,带回去最多撑两天就臭了,放冰箱可能时间会长一点。方知青不太饿,有时候吃多了会吐,所以结果可能是臭了扔掉。 “我懒得管你……”曲玥凡见方知青没有解释的撒谎模样,感觉头痛。他就是这样,不会瞒事,但真不想说你骂他打他也不会说。曲玥凡垂下眼睛,像在压抑着什么,等了片刻,才从口袋里掏出东西递过去。 银行卡跑到眼前,方知青还没开口问,曲玥凡就先开口,“里面有四百万,密码你生日,给方爷爷治病。” 方知青:“你抢银行了。” 明明前天还穷的没办法住酒店。 曲玥凡:“滚。” 方知青:“你要死了?” 曲玥凡:“你有病吧。” “曲忍启给的,我改了密码。朋友帮忙,他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能要回去。”曲玥凡顿了顿,说,“方知青,我要去m国,至少好几年……” “他逼你?”方知青问。 曲忍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都不想让曲玥凡待在国内,高一的时候,他送曲玥凡出国,曲玥凡不愿意,跳车落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住院了小半年。 曲忍启这种圈子的人,一旦有任何黑料都会对自己造成影响,这件事后续处理及时,但还是被狗仔拍到,铺天盖地的黑评和败坏的路人缘也不仅落在他身上。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有人说曲忍启对儿子进行逼迫虐待,有人说曲玥凡脾气骄纵被宠坏,而真相永远不会走入大众视野。方知青或多或少了解一点,但也仅存在于表象。 大数据时代,各种信息犹如浪潮层层交迭,再有话题度的事件也会被下一轮波涛席卷。 现在网络上已经很难查出这件事了,曲忍启受到的影响早已恢复,在外,他还是那个著作加身的曲大导演。 所以,方知青觉得,他再一次干出相同的事很正常。 “没有……是我提的。”曲玥凡声音低下去,像是在思考,过了会才小声说,“我找到妈妈了,虽然她不在m国,但在国外我会自由一点……我想见她。” 曲玥凡的妈妈离婚后就一个人离开了,年幼的曲玥凡经常哭泣,会盯着大人常常乘坐的飞机祈祷,希望它可以带他去任何地方,找到妈妈。 不是被逼的就好。方知青也意识到对方的犹豫,可能是怕自己想到不好的事所以没大声说。他看着曲玥凡,说,“是好事,所以你要开心一点。” 见到妈妈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可不能愁眉苦脸的。 —— 临湾。 LIVE民宿。 中午十二点,烈阳高照,路面滚烫,小动物都不愿意踏入,纷纷藏进灌木丛,蜷起脚在阴凉处睡觉。 这边入夏早,但将近39度的高温实在不正常。床上的人终于睡够,下来,趿着拖鞋将窗帘拉开条缝,光线不偏不倚打在困意未散的脸上,深棕色眼珠染上层琥珀色,睫毛被照得颤了颤。 “南初,醒醒,不然下午拍摄赶不上了……”苏寻回到床边,对着还在熟睡的人拍了拍,回应他的是缩回去的头。 苏寻朝露在被子外面的半个头揉揉,视线在掠过床头柜时一顿,下一句哄人的话变了样,但依然耐心温柔,“好吧,再睡一会儿,我出去透口气,很快回来。” 被子里传过来闷闷的应答声。 民宿外种了一圈野花,大多都叫不出来名字,味道也带着不同于名贵花种的清芳,和绿草大白菜混在一起,像不小心打翻的颜料桶。 这个点来对面饭店吃饭的人不少,有的带着相机,视线鬼鬼祟祟在四周飘荡,想要捕捉到什么。 行程保密,私生追到这里,还真是阴魂不散。 “莫羿,虽然你不是人,但下次能不能先敲个门……” 苏寻走到房子后面,是个小型人工湖,荷花初露角,盛在硕大的绿叶里,蛙鸣声此起彼伏,震得水面画了一圈又一圈。 “你在害羞?” 面前空无一人,眼睛只能看到人边缘模糊的线,颜色浅淡,快融进湖里。苏寻伸手把一大团空气推到旁边,温和语气荡然无存,“害羞你妹……找我什么事?” “他不记得我了。” “很正常啊。”苏寻对他的疑问很是不解,“你现在和几年前完全不一样,他能认得出来才奇怪吧。” “所以我要变回那个样子。”莫羿说,“你想办法。” 湖内鱼群冒出一角,苏寻伸手往里撒了一把饲料,拨弄荷花的手顿了顿,他抬头,看到莫羿“我不管”的脸,又无奈低头笑道,“你来找我,就是来给我上强度的?” 没有实体的情况下,灵魂想要获得形态,要么夺舍,要么撕裂,苏寻如果有这个实力的话,就不会呆在这里了。 多年前靠三脚猫功夫帮了老友一把,装了个大的,对方就真的觉得自己无所无所不能了,实在是让人头疼。 “你不如直接去找盛子洛,他上次绝对看出小孩身上的伤是你弄的,所以不想管。”苏寻叹了口气,“他那么讨厌你,你去恐吓他一下,或者求他一下,说不定就帮你了呢。” “我不去。” “那你就忍着。” 苏寻站起身,靠在椅子上喝了口水,仰头时脖子上的红痕露出来,在白皙皮肤上尤为显眼,然后他伸手朝空气打了一拳。 “况且你现在该考虑的是这个问题吗……好好想想易感期怎么办才是正事。” 他们两人虽然是相同时间来到这个世界,但灵魂落脚点完全不一样,莫羿相对来讲比较惨,落在了一只气绝的猫身上。 “屋里面多了个人,鲜血可替代不了信息素,你就算把他吸干,他也不能抚慰到你。” “我知道你有办法。” 莫羿不是个喜欢寻求人帮助的人,但在这个世界,苏寻是唯一拥有实体且知晓他一切的人,没办法也得有办法。 初到这个世界时,莫羿还没从爆炸后的疼痛中反应过来,身体就莫名出现在一座桥上,眼前是艘渐行渐远的小船,身后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 他反应了好一会,才从矮小的身体意识到自己变成一只猫的事实,很难形容,像梦一样。后两个小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悲催的事实,时间再一长,莫羿又发现一个更离谱的事,这里人好像没有腺体这个器官,没有抑制剂专卖店,地区名字是记忆里不曾出现的。 讲真的,他当时心态有点崩。 在原来的世界里被挚友背叛,和一群未曾谋面的人在破工厂被一炮轰死,死了还特么搞这出,人的运气为什么会差成这样。 莫羿用半个月消化了这个信息。然后,在2033年7月6日,每天在湖边乱逛的莫羿被个小女孩带回了家进行投喂。他因为死过本就不会有饥饿感,也非常不适应被人抱起来的感觉,就在晚上从二楼跳下去跑了。 隔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找了个不被人打扰的好地方,结果三天两头房子里就有人吵架,可能是变成动物的缘故,听力也好了数倍,因为白天吵闹,晚上总有小孩在啜泣,他几天都没有睡过好觉。 大发慈悲去哄了哄,果然没人能拒绝毛茸茸。 那是他第一次见方知青,在桑县的破楼房里。 楼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他趴在二楼阳台的纸箱旁小憩,耳边却被断断续续的哭声覆盖,他想当作看不见,可小孩的哭声就像闷在雨季的湿棉被,潮热到他无法忽略。 莫羿走上前,透过门缝看去,那抽泣声逐渐变小了点,似是也发现了他。 于是大橘抬起脚,慢悠悠走了进去。 一指宽的距离,时间被拉得十分漫长,方知青就这样盯着他,通红的眼睛闪动,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胸前抱着的小罐子上。过了会,他才像是看到这只猫,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火腿肠,拆了个小口,放在手上轻轻递过去。 莫羿讨厌变成动物上很大的一个原因在于,别人老是喜欢撸他一把,朝他仍石子,或者像方知青这样,给他喂东西吃。 毕竟他本质上还算个人,对于被当成宠物有说不上来的反感。 大橘偏头,趴在地上拒绝进食。然后被哭声吵起,看着方知青一副被讨厌了的样子,豆大的泪珠哗啦哗啦地掉,整个身体因为情绪变幻微微发着抖,好像下一秒就能倒地过去。 莫羿是真的很见不得小孩子哭。 他小时候总是和哭声相伴,身为几个人里最大的,被喊哥哥的人,他经常需要哄小朋友睡觉,才能获得一个安静的夜晚。 大橘凑上前,叼起地上的火腿肠,跳到方知青手边蹭了蹭,方知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头,大橘就顺势躺在他手上,亲昵地叫了一声,卷起尾巴给他摸。 陪着玩了两年,莫羿都快适应成为一只猫,结果因为自身差距悬殊,被人当成乐子直播虐杀了。 灵魂散得有点狠,不知道飘到哪里才偶然被苏寻看到,还很神经病地说他会魔法,跟莫羿不一样,所以才能在死后保留实体。 并且看起来混的相当不错,整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把自己修好了,虽然不能离维持身体能量的房子太远,原因是搞坏了盛子洛东西还打了他手下,被拒绝帮助了。 但苏寻还是找到办法去说情了。 莫羿觉得苏寻现在想不到办法是缺少外力推动。 “哥哥……”莫羿想了想,说,“你就帮帮我吧……” “你少拿我这套恶心我。”苏寻打断,“这边的药物做成的抑制剂作用不大,你总要给我点实验时间。” 苏寻转身,靠着墙,偏头隔着玻璃窗朝屋内看了眼,床上的人还没醒,但被子已经被踢开了。 “我也很忙的,把你的小主人推荐给盛子洛已经很费口舌了,别太贪心啊哥哥。” 第6章 第 6 章 临近夜晚,方知青慢吞吞走回家,打开冰箱,将排骨汤放进去,又把银行卡放在床头柜。他身体一直成僵硬状态,走路姿势奇怪,不敢乱动。 从餐厅回来,强烈拒绝了曲玥凡来的想法,和以往不同,他没有再不听,可能是看出自己有所隐瞒,只叮嘱几句就走了。 一般不会亲自跑一趟,因为很难,平常见面都只有在过年才可以。所以方知青知道曲玥凡一走恐怕几年都不一定会回来。曲忍启是个人物,方知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讨厌自己,还不让曲玥凡和他说话。这种干涉从六年前那场车祸后持续到现在,导致他们两个人平常的聊天记录都少得可怜,靠表情包唤醒,然后消失。 曲忍启有病。 方知青莫名想到这句话,是曲玥凡经常骂的。思绪太紧绷,确实需要想一些别的事来缓解,而让他紧绷的源头此刻正趴在方知青身上。 感觉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可又压的人背后发凉,像一阵摸不到的冷风。 哦,可以摸到。 在手腕上,抓得很紧。方知青觉得这世界真的有点玄幻,好在他接受能力还不错,根本原因是不接受也没办法,所以方知青在回来后,十分想和这位鬼沟通一下。 他确定对方是个会说话,且有自主意识的鬼。 说不定可以进行谈判。 “你……可不可以轻一点。” 对面力气真的很大,不然昨晚也不至于推都推不动。站那跟个小鸡仔一样任人摆布,讲真的,方知青不喜欢这种感觉。 “哦……那换一个姿势吧……” 声音响在耳侧,不是很抱歉的语气,然后方知青感觉握力转到腰上,后脖子也贴上东西,身体还被往后拉了下,是一个十分方便吸血的姿势。 方知青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开口,“我今天……很早就回来了。” “所以呢?” 方知青闭嘴了。片刻后,他小心扭头,一双浅色眼珠看着他,“所以,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莫羿点点头,长长“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想回答还是不想回答,只说,“可我不觉得你会相信啊。” 可方知青也没有办法确定对方是不是会说谎。 “我没有办法不相信。”况且以现在的情况,他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方知青垂眸,莫羿看着他抿唇,睫毛颤了两下就把头偏过去不说话了。小时候一生闷气就这样,现在换了个角度,好像还有一丝害怕。 “千一星和你说,只要不回应,就没有事了吗?”莫羿掐着脖子把方知青的头转回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你被骗了。” “这里确实死过人,但远远没有一百多个人那么少,不然盛子洛不会每隔一个月就送来个新人,一个房间里数以千计的散魂,不主动想办法的人都死了。” 方知青想到自己联系到他们时说的“**镇宅”。死亡率是对半的,没有意识的灵魂感受到活人就会靠近,要靠自身阳气压制住,运气不好遇到阴气特别重的,就只能以身体健康做交换。 但方知青忽略了一个前提,这些都是他碰不到的,如果在梦里的伤害会转移到现实,那他前一个月没事是因为很少做梦,还是梦里永远的上帝视角导致无法下手。 方知青觉得千一星应该不会撒谎。他当时昏昏欲睡,对方说的话不一定记全。 “我只能看到你,也只能碰到你,你是只很厉害的吸血鬼。”方知青这样评价道。 人分三六九等,鬼应该也是一样的。 “……我不是吸血鬼。”莫羿松开手,“你能碰到我,是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能看到我,是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我。” 方知青大脑空了一瞬,“什么?” 方知青沿着这个角度看去,发现对方手腕上竟然也有缝合的痕迹,针线走向和脖子上完全相同,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世界的正常人也不会喜欢喝人血,除非有什么怪癖。来到西丘,方知青的接受能力早已得到提升,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有多荒谬,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所以……你们那个世界的吸血鬼……” “啧……”莫羿轻轻敲了下方知青的头,“怎么,想了解我?” 不是想,是需要。 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说出来的话,判断总是要吃力些。 方知青感觉头有点痛,他盯着那双布满针线的手腕,突然闪过一段不属于现在的记忆,人看到稍微一点和以前相似的东西就会睹物思人,哪怕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 下一秒,眼前被塞进几本书,封皮眼色凌乱,找不到重点,但可以看出不是文学类的书,倒更像是生物类的。 记忆蓦地又被唤醒,方知青伸手打开,是熟悉的文字和配图。 13岁的时候,方知青过得很不好。 住的楼里有人跳楼,楼盘价格下跌得狠,加上外人和房东的矛盾,这片区域搬走了许多人,桑县大多数人是迷信的,最迷信的一批就住在宛区,临近中元节经常组织办一些活动,谣言是从那里开始传布的。 最开始,只是根据跳楼的人做文章,再后来,就落到去世一年的方心曦身上,好像什么离奇事都能和亡者扯上关系,方知青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外人闪避的眼神,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 房东的小儿子11岁,认为家里没有人愿意来,妈妈的不快乐都是因为他,经常当着他的面赶他走。 刚刚步入初中的方知青在那段时间经常偷偷哭泣,连小猫都被惹过来表示抗议。 方知青没见过主动给自己摸尾巴,还给自己找故事书看的猫。 年幼的方知青看不太懂,只能看图案,现在已经能读出字来。 “alpha易感期时,会出现筑巢行为,会出现恐怖的破坏欲,独占欲,侵略性……” 方知青读完一句,眼前突然撒下一片阴影,刚不动声色挪的一段距离被拉回去,耳边有很重的鼓声,好奇怪,鬼竟然会有心跳。 莫羿把人拉回怀里,却没有抱上去,他转身,盘腿坐在地上,下巴搭在床沿,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方知青。方知青隔着书,清晰的看到对方瞳孔里自己的脸,是不解的表情。 “你好像对它很熟悉。” 方知青听到他这样说。 “我小时候……看过,是小猫从垃圾堆里叼回来的。” 莫羿闻言笑了笑,“这样啊……” 方知青翻了几页,对方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他一直看着书,是完全一摸一样的,后方还多出来几页,不知道是谁贴上去的小说。 几分钟后,方知青走下床,从床底拉出来行李箱,上面落了些灰,他伸手拍掉,然后打开,把香水大小的两个小罐子小心放好,拿出来几本一模一样的。 莫羿身体随视线换了个姿势,双臂撑在床沿,头向后仰着,侧眼看着那本书。 陈旧不堪,书脊早就被翻得脱了胶,零零散散的用针线订着,泛黄的页边卷得厉害,不看内容的话,完全就是两本书。 “这是你们世界的书吗?”方知青想了想,“你是……alpha……?” “你好厉害。”莫羿挑眉,目光落在旧书上,“怎么看出来的……” 方知青默认回答第一个问题,“我高二的时候,各班里面会传着看小说,里面有些私设是abo的世界观,和这种生物书很像,但里面只有故事剧情。” “我后来去了很多个书店,也都没有这本书,各大网站上也没有。” 四年前小猫被小区的人打死恶意分尸后,他手里就只剩几本书和逗猫棒,小猫不喜欢逗猫棒,每次和它玩都很不配合,反而更喜欢看书睡觉。 很困惑,也有担心过小猫脑子出问题,毕竟周围的小猫都不看,但方知青还是有尝试过去买一些相同的,那时候年纪小,还以为是人家书店不卖这种书。 “你以前……丢过书吗?” 还是说,这里不仅有一个别的世界的人。 “没有哎。” 手上仅有的书还是从苏寻那里偷来的,一场爆炸死的人数只会多不会少,他和苏寻可以进入这个世界,别人自然也可以,虽然迄今为止还没见过,但那是苏寻这个家伙该考虑的事,谁让他行动自由呢。 方知青放下书,里面的内容看了很多遍,都快会背了。假设这个世界是真的,靠这个了解对方的话,实在太简单。 可方知青还要确认一件事,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从拿到同样的书开始,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中,他没办法分辨任何情绪,也实在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离奇。 方知青低头,恰巧手机声音响起,是短信,医院的。疑惑为什么不打电话,锁屏亮起,7月29日,好吧,没话费了。 照顾方景的护工叫廖文秀,是个很好的人,方知青在她那里听了很多方景在院内的情况,两人其实有微信,可是她用不惯智能手机,大多数都是用老年机打电话说的。 方知青刚开始的时候还心疼话费,可又不能逼别人改掉自己的习惯,就慢慢习惯了,每次说时间少一点就不会多扣钱,他也很少被多扣钱。 低头看信息,廖阿姨说方景最近胃口不错,叫了他的名字,看照片竟然还能知道是他。 是惊喜,不知道能持续多长时间。从方心曦走后,方景的精神就不太正常,自己名字都叫不出来,连带着陈年旧病都一块加重。 “别看了……” 方知青:“……嗯。” “你是不是易感期……” 书上说易感期平均一年两到三次,每次短则一周长则半个月,要靠抑制剂和其它口服药品维持理智,以保证正常的生活。但不能过量,不然人体会产生抗药性。 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高契合度的omega……信息素和鲜血也可以短暂抚慰。 方知青不是很理解这种社会层级,划分三六九等,omega是在高契合度alpha信息素下的狗,是生理本能驱使的玩物。 “……是。” 方知青的接受能力比莫羿想象中还要好,倒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莫羿视线从方知青眼尾处的疤痕落下,落在锁骨上的齿痕上,又被旁边的两个小罐子吸引。 他忽然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自己扭捏的试探引导太蠢了,明明方知青是那么聪明,那么敏感,因为一句话可能就一晚上睡不着了。 明明只需要他主动一点就足够,为什么非要让方知青主动认出自己呢。 方知青手摸上后颈,伤口已经结痂,除了痛没什么异样,标记可以缓解不适,但他也不是这个物种,硬要算只能是个bete。bete没有腺体,没有信息素能依靠的就只有血液。 那恐怕把他吸干也无济于事。 思绪混乱,方知青想到小猫也很喜欢咬他的脖子,喜欢搂着脖子睡觉,姓盛的说过人生前死后会有不同的形态,如果先前的行为加上他是小猫,还在生气为前提,那方知青绝对见怪不怪。 小猫脾气大得很,有时候方知青在路上喂了其他野猫,回来就算洗手也不会让抱着睡。 猫死后变成人的概率有多少? 方知青坐了会儿,觉得自己怕是堵物思猫疯了,就一本书而已。回想间完全没发现少了个人,直到听到洗手间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想去看,找了半天没找到假肢,但他平衡力很好,片刻后,方知青扶着墙,在洗手间门口探出半个头。 “……你……” 哐当声来自于假肢,那只鬼不知道在捯饬什么,好像是在拆它。 “……踩坏了。”莫羿毫无负担地说。 好。 “那你修吧。” 方知青转身离开,不想过问为什么坏了,好难猜。 窗口半开着通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对面的楼层,阳台空荡荡的,和很下面挂着各种颜色衣服的地方对比鲜明,是自己楼层的反光。 方知青转头,视平线上方,时钟平稳缓慢地转着,他蓦地回想起老家的钟,平房里,沙发上方的黑色圆盘,边缘磨损到掉色,要两天一调才能获得准确时间。 很久没有见过了,这个钟要更好看一点。 “啊……”方知青刚把头转回来,就被突然贴近的人脸吓到,下意识往后退,眼疾手快扶住窗沿还是跌下去,然后又被巨大的拉力拉回去。 “想什么呢……” “你……” “方知青,你记忆力好吗?” 说着说着就开始上手,往方知青腿上摸。 “别碰……”,那块地方比别处敏感得多,方知青下意识逃避。 大半原因是刚截肢的那段时间,除了要忍受强烈的幻肢痛,还有定期上药的折磨。方知青那时也才不过十二岁,自尊心可比现在高得多,同病房有个骨折的小孩,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自己哭声太大,每次上药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哭。 真的很烦人。方知青在小镜子里看到狰狞的伤口裹上纱布,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这些异样眼神仅存在在小孩子上面,没办法,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正式求知欲高的时候,他们会毫不避讳在他眼前说“丑,可怕,奇怪”,也会在几个月的黑暗夜晚把糖偷偷塞给他,说“哥哥吃糖,吃了就不痛了。” 重新回到校园更多的是回避的眼神,可能是怕伤到自己,都不会往下面看一眼。方知青最开始还会感到自卑,会看操场上,体育课时奔跑的身影,他的话也越来越少,像个哑巴,不止是因为腿。 醒来大半时间都在疼痛中度过,以至于方知青对亲人的离世没什么概念,只是偶尔盯着为数不多的合照发呆,直到有天过马路,他看到辆和那天差不多的大货车从眼前疾驰而过,场景快速变幻,手里抱着的书成了血。 那天是五月初五,立夏,没有苦情片里的雷鸣雨声,阳光晴朗,倒在地上的方知青看到妈妈的头滚到手旁,看到下方被碾成肉泥的右腿,清晰刺眼。 方知青一直记得很清楚,他忘不掉,他很痛。 “我希望不好。” 方知青被重新按到床上,对方蹲下身去撩他的裤腿,可能是角度问题,他又眉骨高,眼睛遮了大半,更显凶了。 “先试试……”对方摆弄着,把假肢套在方知青腿上,又动了几下,“貌似有点短……要不你穿个增高鞋?” 没人回答。 “好吧,我赔你一个。” 没有回答问题的方知青感觉对方有点放肆了,他看着那双手,因为缝补不是很完美导致一用力就会松垮,露出方知青从没仔细观察过的伤口,血液干涸,骨头是氧化的灰黑。 方知青小时候很少做饭,掌勺不精,有一次小猫在旁边走没看到,一大勺油直接就泼了出去,小猫倒是没叫,但胸前留了很大一块疤,从此那一块也再没长出毛来。 鬼使神差地,方知青伸出手,就着这个姿势,把对方的衣服掀了下来。 皮肤如寒铁,他掌心发热,心脏不规则跳动着,目光落在莫羿胸口,那里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方知青手滚烫的手被握住,温度瞬间降去大半。 莫羿另一只手把方知青裤腿整理好,抬头盯着这只手。 “方知青,没留疤,你应该高兴,别哭。” 第7章 第 7 章-p-方知青 太吵了。 没有老师的自习课简直是菜市场。雨还没停,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混着墙壁的霉味,让本就嘈杂刺鼻的后排更难坐下去。 方知青把垃圾桶往旁边踢了踢,捂住鼻子,把头埋进桌子,企图屏蔽外界一切联系。 这次考试成绩依旧不能入眼,至少中等这个范畴,是不能出现在方知青身上的。老师在前段时间就找他谈过话,询问他是否有认真学习,生活上是否有什么不便。 原因是前一年都是三好学生,今年降下来就不能代表班级上台发表感言了。 事实上,班级里成绩好的人太多了。方知青不是每次都拿第一,但却是每一次都替班级上台,手里总是拿着不属于他写的励志向上的话。 好像这些阳光由残疾人来描述就更有说服力一样。 “我始终认为,身体的局限从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人生的起点,不是所有的奔跑都用双脚,而是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砥砺前行,成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光。” 方知青低头看着腿上的演讲稿,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他也不想成为校长口中全校的榜样。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死而复生。 方知青把演讲稿推回去。眸光注意到同桌手机上的时间——晚自习快要结束了。 宛区是桑县最穷,最迷信的地方了。 方知青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神婆坐在西瓜摊旁,周围围了一群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最有可能的是房区什么时候拆迁。 不明白有什么意义。这边的工程早就停了,所有人都知道。 方知青站在蛋糕店前。整个小区墙体早已失去原本的颜色,窗户大多没了玻璃,糊着发黄塑料布,要么就用木板钉死,留下沿墙爬满的霉斑。 大大的“拆”字早已被孩童的油画棒遮盖了,怎么还天天想着发财呢。 方知青扭头,走进店里,和老板打招呼,“许叔叔,我来取蛋糕” 是一个很平常的黑森林蛋糕,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裹了一圈巧克力碎。 “阿青,什么时候把小猫借我一天,家里多了好多老鼠,可愁死我了……”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叫许宋,英年早婚,蛋糕店开了十几年,平常对方知青很照顾,蛋糕也没收钱。 “不可以,它脾气不好,送它去捉老鼠回来肯定就不理我了。” 方知青拿起蛋糕,尝试了一下,还是太矮,没办法坐上前台的高脚凳,只能踮起脚,看着对方。 “我家里还有粘鼠板和电子捕鼠器……”方知青说,“我明天早上给你。” “行啊……”许宋整理好后排货架,从里面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方知青。 “这个你也拿着,小猫不是生日吗,让它多吃点,下次见我不许装高冷。” 小猫虽然以前是流浪猫,但一点也不亲近人,方知青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很瘦,喂东西也很少吃。 后来养了它,小猫出去还是不愿意理人,除了自己都不让别人摸,方知青觉得它以前肯定是个命苦小猫,所以才对人很戒备疏远。 “它都让你摸了,已经很喜欢你了。”方知青推门出去,说,“我下次求它给你摸久一点。” 袋子里是一个小猫形状的甜品和好多罐头,够小猫吃一个礼拜了,如果它不喜欢,可能还能吃一个月。 其实也不能算不喜欢,小猫大多时候都不吃东西,为此方知青还买过一个宠物交流按钮,小猫很有灵性,好像能听得懂话一样,只是每次问都说不饿。 不管什么食物。 方知青给它检查了身体,确定没有事才放下心。 推开家门,暗黄灯光亮起,没有见到小猫,方知青,把蛋糕和小礼物放下,先去阳台收了衣服。 小猫很聪明。平常方知青不在家都会自己出去玩,自己找地方晒太阳,有时候还能帮他买东西。小卖部的老板和周围的人都认识这只聪明小猫。 现在指不定在哪里玩呢。 方知青将衣服放进衣柜,把小猫的衣服也叠好,转身开始摆弄起蛋糕。 生日是小猫告诉他的,在一天晚上,老旧电视机里播放着过时的电视剧,方知青抱着小猫,上方的吊扇吱呀转着,盖过了一人一猫的呼吸声。 剧集播到结尾,忙碌了一天的主角在晚上收到了朋友们的生日祝福,眼泪放大在屏幕里。 这个时候小猫脱离臂弯,走到宠物沟通器面前,安静的房间里重复着声音。 “生日……生日……” 方知青起先不明白什么意思,就凑近,看小猫在点什么。 “生日……生日……要祝福……要祝福……” 方知青看着小猫跳到鞋架上,指着日历,爪子在上面挠。 “你要……过生日吗?”方知青试探性问。 小猫点点头,把日历推过去,方知青看到儿童节的日期被挠破,小猫仰着头,琉璃颜色的眼珠盯着他。 去年因帮忙的饭店加班,差点错过时间,今年还提早找了蛋糕的图片让小猫选,虽然小猫不可以吃奶油,但可以吃很多肉肉。 方知青把蜡烛放在蛋糕旁边,罐罐摆成一座山,心情好到学校的不愉快都可以忘记。 一切都准备好,方知青站起身,把门关好,下楼准备接小猫回家。 平常这个时候,小猫都会在麻将馆,因为老板很喜欢它,把它当成吉祥物养,每天都会给它一百块钱,让它呆久一点。 还没进门就闻到烟味,方知青走进去,四张麻将桌占了大半间屋,张松德脖子上搭着条本是白色的灰色毛巾,嘴里抽着支快烧到滤嘴的烟。 “叔,很晚了。”方知青说,“小猫要回家了。” 张松德闻言冲方知青笑笑,露出一口黄牙,凑过来,嘴里烟味糊了方知青一脸。 “阿青啊,你说你这一个人,还要照顾只猫,不如把它给我……” 是经常暗示的问题,方知青皱着眉把人从身上扒拉开,后退几步,语气平淡。 “它要是想跟你的话,这么些天早就不回家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每天下来找它,它肯定要回去的啊。”张松德把烟抵灭在桌子上,“我每天给它的钱都叼回去给你了吧,又不是什么品种猫,足够买了它的呀。” 麻将馆里温度比外面高,桌上碰的声音此起彼伏,洗牌的动静混着人声,脑子都是乱的,话也听不太清楚。 “叔,我明天把钱还给你,小猫就不用来了。”方知青提高了点声音,这里太吵了。 张松德摆摆手,正欲说些什么,老婆就掀开帘子从后面出来。 系着灰扑扑的围裙,端着个掉了瓷的铝茶壶,给旁边的人添上水后冲张松德踹了一脚。 “老打人家孩子的主意,怎么着,家里有个你还不够我照顾的,净找事。”说完,她拍了拍方知青肩膀,“阿青,别听你叔乱说,他就是瞎忙活。” 方知青点点头,侧身让了路,方便对方过去。 平常进来小猫就直接过来了,他也不会多聊。这么久,小猫看来应该是自己先回去了。 心脏猛然抽动一下,像在提醒方知青什么。 小猫是个暴脾气,遇到狗冲它叫会扑上去,大型狗也不例外,偶尔跑到太远的地方玩,遇到难免会吃亏受点伤,“不要打架”这一点方知青教了它很久也不听。 方知青走在路上,街道上门口的声控灯一闪一闪。他罕见的焦虑起来,思绪告诉他不该往不好的方向想,直觉却驱使他应该去寻找。 灾难化思维实在是个讨厌的东西。 小猫不在小区里。 方知青没跑几步就快呼吸不上来,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晚上的风太凉了,刺得眼睛生痛,流出泪来。 走到小区门口,断肢处因为用力开始抽搐,不存在的疼痛让人一步都迈不出去。 方知青弯着腰,半蹲在地上,想找人问,可附近的商铺早已关了门,卷闸门拉得死死的,除了层层叠叠的小广告什么也看不到。 身后突然响了一声车鸣,有人开车进来,他忍着痛让了地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怎么办啊,路上那么多车,那么黑,还有狗,要是出事怎么办。 早知道今天就把它关在家里了。 方知青坐在草地里,眼睛红得厉害。前面的小广告被吹到眼前,他抽泣着把东西撕碎,背面粘的动物浮毛掉在地上——方知青心脏倏地停了一瞬。 过了许久,方知青扶着墙,慢慢站起身,走到前面店面门口,卷帘门旁是告示栏,最下面贴着几年前的告示,是小区内禁养宠物的内容,因为定期清理才露出来一角,风把内部吹得鼓囊囊的,只剩边角贴着墙体。 盯着字迹不清的广告纸,呼吸声微乎其微。像是某种预兆,他走上前,把广告撕下来,与此同时,一节东西从后面掉下,滚在脚边。 方知青蹲下身,是一截毛茸茸的动物肢体,他抬眼看到草丛里的几沓广告纸,颤着手掀开。 里面是小猫的肢体。 手上鲜血未干,方知青无意识地呆了一晚上,直到血液干成红褐色,太阳重新升起。 第8章 第 8 章 方知青看着莫羿的眼睛,被雾挡着,好像隔了很远。 莫羿手搭在方知青腿上,半跪着,另一只手放在他下巴处,有眼泪不断滑落在掌心。 不想看他哭结果还是哭了。莫羿伸手给方知青擦眼泪,看他双唇咬紧张合,却不说一句话,反倒是先把嘴唇咬出血。 “不许咬。”手指移到嘴角,强硬地探进去。莫羿掐住他的后颈,有些疑惑,“是失声了吗?” 方知青喉咙很痛,不大声哭出来就是会这样。 他伸手拉起莫羿的裤子,想看脚腕处的缝合痕迹,看了一眼,莫羿就把他头抬起来,拍了拍方知青的脸。 “很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不喜欢。 这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会享受痛苦。 方知青一点也不喜欢,可总有些痛苦不能忘。谁都可以,方知青不行。 他一直觉得,如果要养只动物,就应该给一条生命完整美好的一生。 方知青这样不完整的人,给不了小猫陪伴,不能很及时地发现小猫的异常,家里连供对方晒太阳的暖地都没有,猫爬架还是用纸箱堆起来的劣质品。 每天生活在阴暗的一亩三分地,好玩的地方离几公里远,整整两年都没去过几次。把小猫养的也一点都没有被疼爱过的样子,到死的时候还是瘦的。 方知青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不够格的养宠人,也就小猫愿意每天陪他。他也曾在以后许愿,希望小猫下辈子可以离他远一点,遇见一个可以有大阳台给它玩的家。 可现在愿望失效,小猫还是出现在方知青面前,拖着永远需要用线补起来,再也不可能被治疗的身体。 “小……猫……”方知青抬手握住莫羿在唇边的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莫羿站起身,整个人比方知青高出半截,说话像是警告似的,“不许哭了。” 方知青其实意识不到自己哭了。他低头擦掉眼泪,想问很多话,但嗓子好像有点坏掉了。 “哪一个是我?” 方知青听到声音,跟着莫羿的视线往下看,两个小罐子摆在床边,一个粉色,一个灰色,外表都有些旧了,摸一把还掉色。 “粉色的。” 莫羿侧眼没说话,过了会才把视线收回来,确认方知青不再哭后,他坐回床上,长腿一迈,头直接躺在方知青大腿上,注视着他。 “方知青,你长高了。” 脸上也没有婴儿肥,也更不爱说话了。 “小猫,你痛不痛。” 方知青把手伸进莫羿头发里,就像在顺毛一样。视线却盯着脖子上的细线游走,几秒钟功夫,眼尾就又红了。 “记得我给你看的书吗。”莫羿说,“上面说,alpha的恢复能力异于常人。在我的世界,断手断脚是不能称为疼痛的。” 他伸手环住方知青的腰,“变成鬼后,就更没有感觉了。” 方知青不信,“你们世界的alpha小猫……难道忍痛力也很强吗?” 莫羿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好像的确没有必要说明自己本身是个人,可alpha小猫是从哪里看的。 “对啊,我平常和狗打架,你有见我叫过吗?” 没有,就算流血也没有见过,但小说里面不是这样写的。 方知青不再说话了。他屈起腿给莫羿揉脖子,十分小心地避开缝合处,仔细观察着小猫的身体。 惨白,混着青紫色,只有缝合的皮肉外翻处是红的,整个人像被抽干了血液的尸体。 没想到小猫变成人的形态会这么高,都不好抱了。方知青手不老实,可能是一切太过虚幻,也可能是他习惯了看到小猫先摸摸检查,都没管对方现在是个人。 “干什么?”莫羿握住方知青伸进裤腰的手。 “看看。” “不。” “为什么。” “不为什么。” …… 莫羿发现自从相认后,方知青的话明显变多了一点。 不知道是以前莫名的愧疚作祟,还是被不真实包围,总喜欢跟着他,给他拍好多照片,并且十分热衷于给他买衣服做饭,有一种要把以前没有的全加倍补回来的决心。 一个月内没运作的冰箱在这段时间忙了起来,每天不重样的瓜果蔬菜让莫羿担忧方知青很快就要变成穷鬼。 对此,方知青偷偷给莫羿看过自己攒的小金库,是三万块钱巨款,不多,应该是紧急资金。 莫羿明确表示不需要,方知青置若罔闻,每天都会问他想吃什么,还要求莫羿换上新衣服给他看,衣柜都玩成了奇迹暖暖。 眼见余额快要见底,莫羿让他不要再买了,方知青点头听话后又买了一个超大版猫爬架,几乎占据了房间一半。 三米高,深绿色,上方是巨大的树冠造型,下面树干上缠着一圈圈深棕剑麻绳,像老树上皲裂的树皮,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半空中,和最短的枝桠相连接,一齐托着个圆形木盘。 暮色漫进客厅时,莫羿坐在沙发上,第四次望向窗边的庞然大物。 方知青从卧室里走出,背了个米白色小包,踱步间,拉链扣碰撞发出轻响,钥匙串上的小铃铛也跟着晃了晃,是买爬架送的银制猫铃,走起来就会发出细碎的喵呜声。 “去哪?”莫羿看着他蹲下来系鞋带。 “我前几天在店里看他们做的时候闲着没事,旁边超市搬货,我帮了半天忙,要领钱的。” 方知青站起身,把猫铃握在掌心,凉丝丝的。他想到什么,扭头嘱咐般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不要出门,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莫羿点头。 方知青抬手给他拜拜。 天色渐晚,莫羿靠在沙发上,左手捏着本摊开的书。 窗外蝉鸣很轻,风吹得树木摇曳,隔着缝隙,余晖蹭亮了窗沿的绿萝。没了正午的锋芒,橘红色的一片也软成一捧融化的蜜蜡,显得猫爬架树干毛绒绒的。 方知青这样完好的人,会把买的蔫绿萝照顾得翠油发亮,衣服叠的整整齐齐,饭也可以递到嘴边喂着吃。 明明是那么穷,话费都不会多充,头发自己剪,衣服洗还是到透明的。 小金库从12岁就开始攒,用来当家底的,说掏出去就掏出去,完全没有心疼的意思。 莫羿合上书本,走到窗边,垂眸往下看。 方知青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亮晶晶一个放在半空中,仰头透过光观察,还时不时晃晃。 多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方知青觉得自己太不容易满足了。 小猫和那时一样,喜欢晒太阳,不喜欢吃太辣的食物,也会给摸头会给抱,他应该很安于现状才对。 可每次做梦不好的内容都让方知青不安,小猫连身体都是缝起来的,皮肤白得不正常,虽然个子高,但还是很脆弱。 方知青走下公交车,路灯刚亮没多久,柏油路上被撒上一圈圈光晕,像星星碎片,一闪一闪的。 况且小猫还生着病,书上说易感期会很难受,自己的血那么少,可能吸干都不够小猫缓解一阵。 经过绿灯,方知青走进小巷,远处有骑电动车的经过,尾灯在夜色拖出一道红痕,他突然被反光刺了下眼,后退几步。 意识到撞上了人,方知青缓过神后扭头道歉,视线里只剩一缕烟圈留在原地。风一吹,就融进光里了。 —— 后方小巷,轻微声响传出。 “猫……”莫羿绕过垃圾桶。 一只狸花猫从黑色塑料袋里探出头,眼睛怯生生地朝四处张望,看到人又缩回去,小声叫着,很害怕的样子。 “死人……”莫羿侧眸,上前走一步,身后蓦地飘过一阵风。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落在脚边的球。小孩子追着跑来,抱起球一溜烟拐进左边巷子,过了会另一个追过来,抬起脸左右张望。 走远后,狸花猫喵了一声,小心翼翼从黑色塑料袋钻出来,用嘴叼起一旁埋在灰色阴影下的骨头,去找下一个乘凉地。 莫羿眯起眼睛,没跟上去,只是盯着小猫尾巴上不起眼的红色,一眼看出是从别处蹭上去的。 灯光昏暗,垃圾桶上方飘着大片蝇虫,一条条蠕动交叠的白蛆重复运动,腐烂的人体断肢让空气变得腥臭刺鼻。 “我没看到跟着其他人……” 来人穿过莫羿身躯,蹲下身捡起塑料袋旁的芯片。 “知道了,曲大导演,天天就你疑心重。” 第9章 第 9 章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1点。 比料想的晚了半个小时。原因有人站在商贸大厦上跳楼直播,引来了不少警察,绕路浪费了很多时间。 密码锁发出声响,方知青小心打开门,换鞋,将包放在玄关处,从里面拿出甜品和两个金属镂空小盒子。 小猫变成人之后,油腻的东西和以前一样,基本不碰,倒是可以吃奶油了,尤其喜欢吃巧克力和青提。 方知青绕过鞋柜,客厅里灯亮着。莫羿盘腿坐在猫爬架的树洞里,浅蓝色睡衣也不扣好扣,半张脸露在外面,鼻梁骨上被镀了层冷白的光,眼睛闭着,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回来了?”莫羿睁开眼睛,嗓音恹恹地。 “堵车了。”方知青解释道。 他走上前,搬了个毛线小板凳,伸手把树洞内部的花灯点亮,好看到对方的脸。 暖光织出片柔软的光晕,和太阳一个颜色。莫羿眯了眯眼睛,往前靠了点。 方知青把东西放在边上的茶几上,注意到杯子里的牛奶已经没有。他开始后悔回来没有买,连巧克力蛋糕都忘了拿出来。 其实不能称得上是蛋糕。去的太晚,店里面已经没有,这个只能算是个小甜品。 “大的没有了,但这个也很好吃的。” 方知青打开盖子,表层的黑巧克力淋面已经凝固,樱桃也有些歪了,他观察了一下品相才递过去。 鼻腔里涌入片焦甜,莫羿看着,没有动作。 方知青拿出勺子,挖了一勺递到莫羿嘴边。莫羿盯着他的手,凑上前吃了下去。 “好吃吗?”方知青问。 “好吃。” 微苦,带着果汁的清爽,还有点香草的味道。 莫羿心想,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劣质奶油出现在家里了。 “还有一个别的,但一下子吃太多会腻,你等一会再吃。”方知青把吃完的盒子扔进垃圾桶,抿唇,有点紧张——像是终于来到重要的环节。 他把桌上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仰头示意莫羿伸出手。 莫羿将双手递过去,看着方知青拿出个金镯,镯身没有多余的纹样,只在内侧刻了几道线和字,沿着镯身绕了一圈。 方知青摸了摸莫羿的手,一如既往的凉。他把镯子戴上去,弧度刚好贴着手腕,落在血肉的缝合线上。 “这个样式是我妈妈以前设计的,说是可以保平安,但我不懂这些,所以老板又在上面加了纹路和字。” “我不知道对小动物会不会有作用……”方知青把另一只手也戴上,“应该有吧,我见别人也会给小猫做这个……” 莫羿手抬起来,镯子往下滑了点,凉硬的质感变得温热。 “方知青。”莫羿说,“你是害怕我会消失吗?” 所以在短时间内,恨不得把以前的好提升百倍,就像睡梦中发财的人肆意挥霍一般,觉得梦醒一切就都会消失,因此毫无顾忌。 “不是。”方知青摇摇头,很认真的语气,“这些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如果因为害怕小猫消失,所以才对他好,那就不是真的想对他好。 “我小时候在一些比较大的饭店打工,有些客人的小猫都会有这些,过生日还会有人庆生,很热闹。” 方知青起身,他够不到莫羿的脖子,于是把人拉过来,弯腰,以一种抱着的姿势,头伸到后面去给他系平安锁。 “我当时其实有一些钱了,但总想着再攒攒,所以直到你死也没给过什么好的东西。” “我很后悔,我想让你和其他小猫一样,可以健康,快乐,任性。” 绳子比一般的要长,放下来刚好到胸口。 “方知青,我没有不快乐过。”莫羿这样纠正。 第一次见方知青,他不过12岁,是个需要安慰的小孩,莫羿最开始把他当弟弟来看待,充当抚慰犬的作用,希望他可以快乐。 一个孩子,不该总是和眼泪相伴。 “我知道,以你的脾气,不开心早就不要我了。”方知青小声说,“……可我就是后悔。” 方知青捧起莫羿的脸,“况且,你住在这里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你认识千一星他们,如果你自由的话,这几年不可能不来找我,更不可能住在这里。” 一个需要活人镇宅的鬼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小猫虽然一直很讨厌自己和别人接触,但都会直接表示出来,不会撒谎。 千一星曾经住在这里,一定是真的砍过他的头。 “小猫,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做梦。”方知青指了指他的身体,“你手腕上的裂缝都有往上长,我就是很害怕有一天你突然碎掉了……” 方知青嗓音有点哑,莫羿知道这是忍着哭的腔调,方知青比以前焦虑得多,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有自己在的情况下,方知青竟然又做梦了。 许是情绪转变被觉察到,隔着桌台,他冷冷看着不断出现挑衅的东西。 每次都非要掐着人弱点的sb,教训还是不够。 “方知青,我虽然确实受盛子洛管束,但他那点伎俩还不足以让我死掉。”莫羿站起身,环着方知青的腰把人放到床上,“你想知道什么,我以后会告诉你,别一个人憋着。” 方知青看着莫羿的脸,头蓦地有点痛,恍惚了半分钟。再度定睛时,却看到莫羿的脸变成失去五官的人皮,身后黑影凝聚成团,海浪似的涌着。 不确定是不是幻觉,他出声提醒。 “没事,你先出去,十二点前不要回来。”莫羿说,“方知青,你要听话。” 方知青是被强行送出来的。 类似于小说中传送的功能,房门打不开,隔着一道墙,没有任何声音。 脑子一瞬间回想不起来事情,他靠在楼房树下,眼睛注视着六楼的灯光。同样是鬼,自己看不到,小猫却一定可以。 平常有向对方问过这些稀奇的事情,小猫总是以讲故事的形式来说,方知青听不懂,但会尝试理解。 小猫说,整个明天区就像一个巨大的招魂漩涡,所有死后无法安息的魂灵都会被卷进来,没有特别强的意识,就很容易陷进去。 最早死在这里的一批人,因为灵魂长久得不到解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人的样子了。 他说,方知青的意识是透明的,随便一个东西都可以闯进来。 灯光灭了又亮,起初还能看到的人影消失,窗户上漫出裂纹。过了会,里面彻底黑了。 方知青低头看时间。 [11:32]。 还有27分钟,没有解决办法,方知青只能让自己不去添乱。 度秒如年,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方知青踢开脚边的半片树叶,小猫铃铛在掌心里晃,他忽然听到不属于里面发出来的声音。 眼睛环视四周,除了蒙蒙细雨什么都没有,他探出身子,往外走了几步,然后被炸响的雷声又惊到缩回去。 墨色天空上,白光蛛网似的散开,方知青往后退,意识到在树下更有可能会把人劈死,他不得已往楼下走。 眼睛前是一片湿漉漉的水雾,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把人淋湿,但也够让人讨厌。 “不疼啊不疼……”方知青揉了揉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因为假肢被某猫弄坏又修好,结果可能是没修太好。走了一天,上面有几个螺丝松了,总是往下坠,一会长一会短的。 长了只如此矫情的腿,明明不是很冷的天气,却痛感清晰,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痛。 方知青沿着小石子路走,大概十几分钟,在角落草丛里看到轻微的光亮。 原来不是幻听。 小狸花不知道从哪叼的手电,缩在树下草丛里发抖。方知青走过去,蹲下,猫没跑,他从口袋里拿出面包,掰成小块递过去。 很老式的面包,没有夹心,放得时间久了,连那一点鸡蛋香都没有,本来是打算丢掉的。方知青看过,没过期,可动物的嗅觉比较敏感,小猫慢吞吞抬起脑袋,警惕地看了会,没有向前。 方知青也很累,见它没动静,索性塞自己嘴里,结果还没品出味道呢,就听到旁边发出“喵呜”的呜咽声。 “给你。”方知青又掰了一块。 这次没有等很久了。 像是几天没吃过饭。 方知青很疑惑这个小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小小一个,走路也不快,应该很容易被发现才对。 他想到小猫几天前让自己找的猫,思考要不要把它带回去。 “别蹭我,没有了。” 方知青看着小猫明显大了一圈的肚子,忍不住戳了下,这一戳把猫直接戳跑了,只留下个手电筒,照着方知青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把手电筒拿起来看了看,温热湿润的触感让他愣了下。手臂手背朝着外面,雨水没预料的变大,啪嗒啪嗒打在上面,滑在留有淤痕的手腕处,冷得发颤。 是尿上面了。 两秒钟后,方知青放弃捉它回去,决定先去一楼洗手。 二幢不远有个公共厕所,但最近好像打算拆了,方知青进去拿洗手液洗了好几遍手。说来也怪,上面明明标的是茉莉味,方知青却闻到一股甜酒的味道,说不上来,像蜂蜜又像柠檬。 他有点怀疑这玩意是不是过期了。 磨蹭着收拾好,方知青往回走。他穿的衣服很薄,雨水不大,但衣服还是很快就被浸湿。 再一次低头查看时间,还差五分钟,从楼梯走上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方知青一边走,一边扣后颈上的结痂,他没有强迫症,但那个地方裹着纱布,现在湿了,里面很痒,他忍不住。 出乎意料,没流血,方知青摸了摸,一片平坦,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天,也该好了。 脖子右侧也有,因为那个地方咬得很深,方知青没敢扣,只是痒得受不了,用手轻轻按,可惜更痒了,他默叹口气,打算不再管。 抬头准备认真走路,结果猛地撞上东西往后倒。 到底还要倒霉到什么程度。 方知青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在身后逐渐变小,归为平静。 还好扶着墙,掉下去的是假肢,不然这样头朝后滚下去,至少得瘫痪几年。 站稳身子,方知青抬起眼,对方站得比自己高,好吧对方本来就很高,因此,落入眼帘的是浅灰,带着淡淡尼古丁味道的口罩,视线再往上,是深棕色的虹膜。 睫毛上沾着水珠,头发上也有,下一秒,那双一直看向窗外的眼睛转动,瞳孔轻飘飘落下来,盯着方知青。 对方裹得很严实,不像是盛子洛带来的新人,但从气质上来看,也完全不像盛子洛的手下。他的眼睛很干净漂亮,和那群保镖一点也不一样。 “抱歉,没事吧?” 一语回神,方知青站稳,摇摇头。 这个空档对方已经拿着掉落的拐杖走上来,“东西拿好。” “谢谢。”方知青说。 “没事。”对方笑笑,眼睛弯起个弧度,似乎不着急离开,反而轻声问到,“你是这里的住户吗?” 方知青点头,但并不想多说。 “怎么走楼梯,小孩子这样可不安全。” 小什么,十八已经成年了,他不小了。 方知青说,“锻炼身体。” 身残志坚的十八岁大孩子。 对方闻言低头,喉咙里的笑意要压不住,“嗯,有氧运动确实对心肺有帮助。” 他侧身,给方知青留出空间。 “但还是要早点回家哦,听说这里不太正常,晚上会闹鬼,很多人都打算搬出去了……” 他话没说完,被一通电话打断,方知青看着他下楼。片刻,他把眼睛转回来,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这里原来有住普通人吗,方知青以为这里全是盛子洛弄来的人,而且他没有看到平常有别的人从小区里面走出来。 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 站在门前,还有一分钟,方知青不再多想,他记得要听话,所以打算卡点进去,没想到却先被吓了一跳。 听到巨大声响从屋内传出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耳朵快被震聋,反应了好一会才听到声音,即便只有细碎的杂音。 什么情况,煤气罐炸了啊……方知青推开门,脚踩上硬物,低头看到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往前一步,清脆的碰撞声萦绕耳畔,鲜红刺眼的液体染红了鞋底,缓慢向前方蔓延。 像一条引路的毒蛇,蛇信子发出滋滋的声响,带着方知青一步步踏入布满毒液的深渊沼泽。 很重的血腥味。 方知青只往前走了三步,在换鞋的转角,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莫羿手里拿着玻璃片,手臂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攀爬着,猩红的血液毫无阻挡,不是一滴滴,而是成股成股地流下,流到今早方知青才清洗过的杯子里。 然后,他扭头,毫不在乎地举起杯子,似是在观察容量,血液在杯中摇晃,偶尔从中溢出,沿着手掌坠下,流进新划开的皮肉里。 下一秒,那双眼睛瞳孔变了方向,发现猎物般,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未照出来的人。 “小猫……?”方知青轻声叫道。 玻璃被脚踩碎,每走一步就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走得极慢,面前的人让他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小猫,很怕他,现在好像又有点生理恐惧了。 “方知青。” “你……怎么了?” 走到身边,方知青脚步停下来。平视只能看到莫羿的锁骨,上面裂痕很深,沿着脖子往上,一直到眼睛那里,皮肉似是分离了一般。 小金锁上都是血。 “不是说没事吗……”心跳本能加快,恐惧无法避免,拼尽全力抑制也只能做到不发抖而已。 方知青感受着不断降低的温度,伸手去碰莫羿的手,结果被躲开。 一杯东西伸到自己眼前,冰冷命令口吻的话响在耳畔。 “喝掉。” 方知青思考拒绝的可能性。 方知青妥协了。 接过血,放在嘴边,方知青轻轻舔舐了一下。完全下不去嘴,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是一种从没接触过的涩味。 如果知道接下来会被掐着脖子灌完,方知青一定不会选择犹豫。 第10章 第 10 章 “唔……唔……”方知青忍不住往后退。 方知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心理准备的空档能把对方惹不耐烦。血被强行灌进口中时,生理厌恶先做出反应。他没咽下多少,大多都沿着唇角流到外面,衣服上染着一条条红印,下半张脸都是血,凶杀案一般的场景。 可能是他挣扎的太厉害,莫羿才在方知青第n次呛到后停了手。 “咳……咳咳……”方知青咳得眼泪都要出来,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掌心满是发出的冷汗。 喝掉的血不过半分钟就被全吐出来。 血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疼痛让人没办法站起来,更别说发出声音。 方知青抬眼,眼前一片漆黑,周围所有人音都消失了。耳边啪嗒啪嗒的,不知道是水声还是血滴落的声音,粘腻刺耳。 他身体又痛又冷,像出院后的第一场雾雨。 那时尚且是个连路都走得不平的孩子,雨后拿着把破伞,身上残存着一层薄薄的湿气。他抬腿小心翼翼地把脚踏进台阶上,嬉笑声变成眼珠大小的石子,落地溅起来的水把衣服浸透。 站在楼顶看,如同一只即将被水冲走的黑蚁脆弱不堪。 现在依旧没什么反抗余地。 “方……知青……” 声音响在耳侧,方知青觉得这声音很远很轻,可能是被雷声压住了,轻得要命,像人死前的低语,没有情绪,听不出男女,在血里泡过般粘滞难闻。 “啊……你不知道吗?就宾阳路那个十字路口,人都碾碎了,脑浆崩了一地……别提多吓人了……” “叔叔好,我来给妈妈注销户口……” “近日,我市于5月5日在汝南区宾阳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据了解,该事故起因是由于货车司机刘某在运货途中突发心脏病……” “你要给你妈烧钱去别处,这是合租房,我妈妈说风水本来就不好,放个死人骨灰在家里我们还住不住了!晦气!……” “小方,怎么浑身是水,他们又赶你了对不对……” “苹果树下有瘸子,瘸子抱个黑盒子,半夜来烧纸钱子……” 方知青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黑暗中无数张脸悬在半空,幻象还是真实他分不清了。直到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嘴唇又贴上一片冰凉。 “方知青,张嘴。” 陡然回神,方知青看向黑暗,口中漫上熟悉的血味,鼻梁碰到一片柔软的皮肤,猛地意识到那不是杯子,方知青下意识往后仰。 “我……我不……唔……” “在救你,咽下去。” 方知青其实没有选择余地,小猫力道大的吓人,舌尖轻而易举撬开牙关,血液在口中流淌,严密接触下竟一滴也没从嘴角流落。他呼吸困难,想叫停,可看对方的意思,不咽下去不可能松嘴。 方知青又妥协了。 他由着对方扣着脑袋灌血,把在口腔里的残留液体咽了个遍。最后获得呼吸时方知青忍不住大口喘息,强力压下想吐的冲动,然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下。 天,为什么咪的嘴里可以装下这么多血,平常喝水一定很快吧…… 方知青咳嗽几声,鼻腔突然涌进片温热,他愣住摸了摸嘴唇上方,血正从鼻子里流出来。 实话,一点也不好喝。 方知青抬手抹掉鼻子上的血,转身,没转动,有人的手抱在腰上,头在耳朵旁蹭。 “小猫……”方知青偏头,“……我去开灯。” “别开了,你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方知青挣开,转身去摸他的脸,湿润的,没有柔软的触感,是骨头。 莫羿抓住方知青的手。 因为自己曾表现出害怕,所以就不给摸了吗? “我害怕,只是因为本能 ,不是怕你。”方知青往前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乱摸,“你让我看看……” “不可以。” “那你真的没事吗?” “方知青。”莫羿没有回答,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情绪,“我刚刚……是不是对你很凶?” 不太开心的语气。 其实也没有很凶,但方知青确实没在莫羿身上见过,就连第一次见面,虽然他行动和言语上一直在耍脾气,但眼神也没有那么陌生冰冷。 “小猫,发生了什么?” 莫羿嘴唇摩挲着方知青后颈,裹着纱布,才刚愈合, 他没想过会搞成这样,正常的剧情应该是他干掉所有念,然后躺在树洞里等方知青回来,等他喂完最后一块蛋糕。 盛子洛在604的布置竟然要高出那么多,故意的吧。 “方知青,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念。” 记得,正常情况下,人死后的魂灵都会随着时间自主消失,但有的意识太过强大,就算消失后仍会有残留,盛子洛管他们叫念,是多个意识聚集的非实体生物。 “念不等同于凶灵,攻击性和不确定性要比你们所说的厉鬼要多得多,但有些强大的念不需要多个意识聚集,单体形成的念会更聪明,会伪装……” 厉鬼只索该索的人的命,凶灵只是无意识的危险品种,但念却是实打实,单纯的痛苦产物,他们要的不是人死亡,是疼痛,是绝望,是濒临崩溃,是提刀自刎。 而单体念游离于这片痛苦意识之外,不被群体化,可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因为痛苦,所以存在,只不过他痛的更深一点。 一旦爆发,冷漠可怖,六亲不认。 “你是念。”方知青打断,抿唇说,“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你很危险,让我不要靠近你。” 莫羿伸手摸了摸脸上逐渐恢复的皮肤,想站起来才发现方知青坐在自己腿上,那双乱摸的手也不动了。 “不是,我对你凶……不是因为我是念。”莫羿握着方知青的腰,想了想说,“因为我比较厉害,盛子洛在这里放了可以压制念的东西,我之前一直被关着,意识受到影响,变得有点弱了,分不清你和他们……。” “他们……和你一样的吗……?” 莫羿摇摇头,把头埋进方知青肩膀里。 “你以前给我讲的故事,不是假的,我没被控制的时候,进过盛子洛的实验室,里面有个和言念一摸一样的,只不过是个躯体,没有攻击性。” 桑县长大的孩子或多或少都听过的鬼故事。 几百年前,一个瞎子,姓言,父母为他取名为念,可惜没过多久他们就死了。 小孩被亲戚当成累赘扔进在森林里。一天,有采矿的人见到了他,说他满身溃烂,皮肤发紫,眼眶是空的。 有人说他早就死了,老头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他不信邪,非要在晚上进去一探究竟,结果第二天人的尸体就出现在村门口,背包里是一大堆珠宝黄金。 村里人一边害怕,一边都觉得森林里有宝物,老是隔三岔五结伴往里跑,企图贪便宜发大财。 起初没什么异样,到后来所有人都想去碰碰运气,结果找到宝物后还不满足,张罗了几百号人,打算把这里挖穿。 从那时开始,就有人不断死在里面,直到所有人都死完,惊动了上面,才把这片森林封了。 之所以说桑县的人都听过,是因为这片森林叫苍陵,是桑县旁的一个半开发景区。 版本很多,小时候乱跑不回家,大人总是会吓唬他,说要把他丢到里面,让念来把他抓走。 方知青小时候也给小猫讲过这个故事,想让他不要到处乱跑。 “盛子洛进过苍陵,里面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和你说,言念是最初的单体念,但现在这里的念很少,他们只是没有意识的凶灵……” 莫羿把方知青脖子上的纱布揭开,唇轻轻贴上去。 “方知青,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变弱了,不是变得比他弱了。” 方知青还想说什么,脖颈处却烫得吓人,他伸手摸过去,莫羿的脸已经恢复原样,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在轻微喘着气。 方知青离得更近,把头搭在他肩膀上,手紧紧抱着对方的腰,耳边是自己的呼吸声。 “你的腺体好像发烧了……” 手在脖颈后侧按压,脑袋里回想起书上的人体图谱,腺体应该是在这个地方,他不了解小猫那边的人体构造,自认为腺体是个很重要的器官,毕竟联系着信息素,关乎到社会等级。 方知青不知道怎么办,想找冰袋降温,但感觉到莫羿肩膀在发抖,于是他选择先给小猫揉揉。 “别……你别碰……” “痛的话揉揉会好一点。” 莫羿一只手半掐着方知青脖子,闻言拇指卡着他下巴,把方知青的头从肩膀上移下来,忍着把人扔到床上的冲动,语气都是颤的。 “你真的有看过我给你的书吗?” 第三页就是alpha易感期的内容,如果看过,现在就应该把自己推开,然后离开。 方知青当然看过书,还了解了很多疾病,恶性腺体综合症,信息素离析症,蚀骨症……但小猫都不符合,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易感期。 书里说易感期的alpha□□很重,会头痛,体力增强,安全感缺失,还很容易出现焦虑,哭泣等依赖行为。 方知青确实有摸到莫羿脸上的湿润,他站起身开灯,又被狠狠拉下来。 坐的位置有点不对,他往后挪了下,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思考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往下,用手朝那片鼓起拍了拍。 莫羿:“?” “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帮你。” 莫羿:“?” 方知青有见过别的宠物猫发情,主人一般会轻轻拍尾巴或者屁股,会缓解一点。 很后悔,小时候周边的流浪猫都会被爱心人士带去做绝育,不仅可以解决不舒服,还能提高寿命。他那时因为上学,也没有太在乎过这个问题,要不然小猫也不会这样了。 “要是我以前攒钱带你去做绝育,你易感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莫羿:“。” 说到就有点失落,方知青低下头,想到血液也可以缓解,他把脖子伸过去,“你可以咬的……” 黑暗中,莫羿身子往后退了下,不知道是没招了还是被话惊到,腺体也不烫了,想咬人的**也没了,反而推了方知青一把。 “你身上有别的猫的味道。”莫羿冷冷说,“去洗干净。” 洗了三遍手居然还可以闻出来吗,方知青一边感叹动物的嗅觉,一边又很怕小猫生气不给抱了。 脑袋一瞬间闪过很多哄猫的法子,以前是晃晃他的手,但易感期的小猫很脆弱,还没有确定他有没有哭。 方知青坐了半天,然后选择了最笨的办法,捧着莫羿的脸亲了一口。 “去洗。” “好。” 耳边传来脚步声,过了会,洗手间的门关上,透过半扇油砂玻璃,前方的地面染上层里面的浅光,片刻后,又多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水落下的声音。 莫羿起身,手臂上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目光缓缓移过指尖,落在床单上,都是血,已经不能用了。 啪—— 长时间在黑暗里待,开灯后第一反应是刺眼,眯起眼睛缓了会,方知青先洗了把脸。 雨水夹杂着血渍,整件衣服都变了色,方知青试着搓了几下,意料之中,完全搓不干净。是不能穿出门了,有点心疼。 算了,这个季节浑身穿搭可以不超过50块,拼多多9.9包邮到手两件。 方知青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血渍在脸上纵横交错,嘴唇肿着,脖子往下延伸更是没眼看,放在别人身上可能被当成杀人犯,但方知青这张毫无攻击力甚至有点呆的长相上就像个小丑。 罪魁祸首是鼻尖的一抹红。 方知青洗澡速度很快,他吹干头发,站在门口思考片刻,放弃了去拿创可贴的想法。小猫手臂上的伤还是要用纱布。 这个想法在方知青推开门后荡然无存。 他看了下墙上正向行走的时钟。 问:什么人会在30分钟内把分散各处的血清理干净并把自己也处理干净。 “小猫,你的伤好了吗?” 没有看到伤口,愈合能力好强的小猫。 “关灯,睡觉。” “好。” 方知青躺下,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睡觉,因为已经预料到对方会让抱着,毕竟自己洗得如此干净。可对方不知道怎么想的,把一个枕头垫在方知青肚子上,又拿了个小抱枕放在方知青后腰,确认了位置后小心抱上。 他说:“你太瘦了,抱着硌得慌。” 被枕头夹住的方知青无言以对。 房内很快平静下来,微弱的呼吸声散布在空中,窗外蝉鸣绵长,独属于树木草叶的味道轻易透过阳台,带着夏日雨后的一丝凉薄,轻而易举取代了还未完全消散的血腥味。 方知青额头贴着对方肩膀,或许是刺鼻的味道消失,也可能是姿势使然,他完全放松下来,一呼一吸间,困意很快袭来。 夹着枕头不适应,无意识往前拱,鼻腔里涌入陌生的味道。 他睡得半迷糊,这味道也不难闻,于是就凑近,果香,花香,茶香,好奇怪的味道。睡前的好奇总想要得到答案,连刚刚捏在脖子上警告的手都忽视,动着脑袋去找让自己舒服的地方。 “这是你的信息素吗?”方知青突然问。 事实上他已经快睡着,只是脑袋突然想到书上说的——易感期alpha信息素不稳定,会依靠释放信息素的方式压迫陌生alpha,标记地盘。 这个味道一点都没有攻击力,像香柠绿茶,又有一点桂花和果酒的味道,方知青感觉很好闻很舒服,完全不像可以压制人的样子。 “再动我就下去。” “不要。” 方知青没有再乱动,毕竟威胁到了他,他就着这个姿势睡去,彻底进入睡眠前似是想让对方不要生气,于是自认为很有礼貌地夸了他。 “你的信息素很好闻。” 第11章 第 11 章 身后的人进来时,盛子洛刚刚抽完第四根烟。尼古丁的味道久久不散,这时,身后有只手替他打开了窗。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腕上有一颗不明显的红痣。 “苏寻,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身后的人没有向前,转身靠在办公桌旁的椅子里,指尖夹起一页新送来的资料,一点没有客人的自觉。 “温度调高,冷。” 八月初的天气是决然不可能冷的。盛子洛转身,将温度调高,视线停留在翻弄资料的人身上。 苏寻头发没扎完全,后脑勺上垂着个小辫子。因为灯光冷白,皮肤在映照下也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倒比平常多了份疏离感。 “喂,给我三千万。” 很显然,疏离感和疏离是两码事。 盛子洛看着苏寻把桌子弄得一团糟,开始摆弄起电脑。他拿出张卡,放在桌子上,视线随着眼前人移动。 “你要是缺钱,可以来我这边,一个连酒局都没办法拒绝的人,他能给你什么?” 一如既往的话在耳边响起,苏寻敲键盘的手一刻未停,只是笑了笑,说出每一次都同样敷衍的话,语气却是冷的。 “盛哥,你又跟我开玩笑了。” “我从来都没有在开玩笑。” 椅子被调转了方向,盛子洛低头,看到苏寻锁骨上的咬痕,他伸手触碰,细小的血珠从里面冒出,是刚咬上去的。 手上力道忍不住加重几分。 论认识的时间和熟悉程度,他都要比那个破演戏的高得多。 从苍陵到现在,他们拥有同样的秘密,会做同样的事。可苏寻对他的态度和耐心甚至不如一个念。 明明当初对他是那么好,发生事情总是站在自己前面,总是笑盈盈地和自己说话,说永远不会离开他。 结果就因为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要每天和自己冷言相待。 “盛子洛,放开。”苏寻面无表情打开他的手。 “我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给604加了灭魂装置,我记得泯影的最高权限好像不在你手上吧。” 泯影虽是为了绞杀念而成立的组织,可却没有哪一条规定,见到念就必须杀死。苏寻不想管走后盛子洛怎么行事,但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 “我不这样,他怎么跟你告状,你又怎么会来呢……” 盛子洛弯腰看着苏寻,他生得唇红齿白,皮肤一用力就会留下印子,头发稍微长一点,就显得十分可怜。 可本质却是个一拳能把人脑袋锤爆的小疯子。 六年前在苍陵里遇见他时,苏寻就是个能力极度出众的人,一个人可以单独对抗大片念,靠一小块地图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偏偏又十分心软地救下他这个坏种。 盛子洛从没想过一个人竟然可以拥有这样强大的能量,在所有人都心灰意冷,认命以为会死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时,他硬是打出一条路,好像这股劲永远也用不完一样。 即便那个人死后,他也没有对自己太凶,只是变得冷淡。 然后在遇到莫羿这个念后,就毫无理由地放弃了一切,还曾言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说的话都仿佛成了笑话。 “我帮你找到方知青,让他可以自由出入,让莫羿可以不受影响……这些还不够吗?”盛子洛说,“他一个念,本身就不应该活着,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可能让他活那么长时间。” 衬衫被褪到肩膀,苏寻侧眸看了眼电脑屏幕,突然嗤笑了下,椅子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抬脚往盛子洛膝盖狠狠踹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千一星听到声音,手搭在门上,犹豫片刻,轻轻推开了一道小缝。 视线里只能看到凌乱的办公桌,一只干净修长手搭在杯子上面,然后用力把东西砸过来。 玻璃裂成碎片,千一星眼疾手快关上门,抱着保温杯快步离开现场。 廊道瓷砖上还沾着晚间保洁的水渍,绕过拐角,心理还没平复下来,就迎面撞上个人,茶水掀翻撒了一身,新换的衣服光荣下岗。 “不是……一星你怎么不看路啊……” 千一星站起身,正欲回嘴过去,但对方是比自己职位高两倍的小唐,他把人扶起来,替对方拍了拍灰。 “不好意思啊哥……我太着急了……” “什么事跑这么快,又闯祸了?”唐梓把摔了一个坑的保温杯递过去。 比闯祸还要可怕,千一星接过杯子,凑到唐梓耳边,语气带着惊魂未定的小心。 “前嫂子来了……” “盛子洛,你以为你为我做了很多吗?” 苏寻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盛子洛,用锋利的玻璃碎片抵住他的脖子,轻微用了点力道血就渗出来。 他最讨厌不知好歹的人。 “你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苏寻说,“当了几年首领,就真以为自己可以威胁到我了?” 尝试站起身,感觉小腿骨断掉了,放在肩膀的手也没办法挣脱。 确实,老大永远是老大,即便在那人面前装的再温善纯良,骨子里还是带着血的。不招惹一下,让他恢复原样,盛子洛实在难受。 “第二次,盛子洛。”苏寻掐起他的下巴,“也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别尝试去招惹莫羿,你跟他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我觉得你穿这个会很好看。” 方知青拿着刚买的超大号毛绒睡衣,粉白色的兔子造型,触感柔软,帽子立着一个大大的耳朵,胸口前缝了个圆滚滚的兔子脸。 海岛绒摸起来很舒服,不掉毛,不起球。店员说猫趴在上面活动也不会有束缚感。 “现在是夏天。”莫羿靠在树洞里,拒绝换装。 “可你身上很冰,晚上还要盖厚厚的被子……”方知青说,“我买的被子还没有到,那个聚酯纤维盖着一点也不舒服的。” 透气性差,会有静电,吸湿能力也很低,是个完全不适合小猫体质的劣质被。 “可我已经有好几个差不多的了。” 方知青把睡衣塞进树洞,打开衣柜,“你可以每天穿一个啊。” 没有找到昨天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被小猫扔进树洞里了,他翻了半天,只翻到了一张银行卡。 黑色,在叠的衣服最下方的口袋里,前后看了看,不是自己的,也不是曲玥凡给的,左上角印着没见过的LOGO,很高级的样子。 “方知青。” 闻言回头,莫羿脸离得很近,碰倒鼻尖,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拿起卡给他看。 “这是你的吗?” “嗯。”莫羿坦然承认,虽然并不知道苏寻在里面放了多少钱,“我赚的。” 会自己赚钱的咪方知青没见过,但感觉很厉害。 “怎么赚的?"方知青问。 “装成人,给想杀我的人找能杀掉我的东西,然后黑他的钱。” 不仅保护了自己,还拿到了钱,小猫果然很聪明。 方知青把卡递过去,让他不要乱丢,毕竟私房钱一定要藏好,万一被别人发现,偷掉就很头疼了。 莫羿拿着被放在掌心的卡,现在就很头疼。 方知青的前额叶可能出问题了,每次总能做出些不一样的判断,让莫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没关系,自己给他买也是一样的。 但方知青最近一定不会有这个心情。 原因是下午廖阿姨又打了电话,突然说方景的情况不太好,前段时间记起的记忆就像回光返照,过了几天又恢复原样,甚至更加严重。 方知青给方景办了转院,买了最好的药,两天后却被告知以方景现在的状态活不过半年,化疗已经没有用,药物维持也不会太久。 骨癌20%的存活率,方景不在其中;阿尔兹海默症3-10年的生存期,方景也不在其中。 生命是很重要的东西。 方知青觉得多生活一点时间总是好的,于是他收拾好好东西,做好准备去窗**钱,却在离开单人病房的前刻被老人拉住。 瘦弱爬着老茧的手抓住他,晦暗浑浊的眼珠盯着方知青,过了会,里面竟涌出一行热泪,沿着下巴啪嗒落下去。 像一场永不重演的梦,浸入儿时落在额头的雨滴,麦田里绿油油的颜色成了指引,东风顺着把眼泪吹散,泥泞的土壤里踩进双黑胶靴。方景伸出手,轻而易举把哇哇乱哭的人抱起来,拍着小孩的后脑。 “阿青,别怕,姥爷带你回家……” “阿青,回家,回家……姥爷做排骨汤……” 老人掌心温热,抚在脸上茧皮磨得皮肤生疼,疼得眼泪忍不住流下,疼得方知青无法做出判断,直到视线里看到的不是方景的脸,是长期用药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不负责任,但他还是带方景离开,在离自己不远思花苑租了个小单间,他每天的任务做好饭去给姥爷吃,给人按摩讲故事。 这样一来回家的时间变得很少。 小猫买的东西也没时间看,他觉得对对方有点疏于陪伴了。 于是晚上,方景睡着后,方知青请了小时工阿姨,让她看着,有事给自己打电话,自己骑共享单车回了家。 小猫真的是个很好的宠物,没有因为安全感缺失就一直缠着自己,虽然很傲娇但也很好说话,有事情摸摸头就不生气了。 这一点让方知青近几天紧绷的神经得到罕见放松。 更重要的一点是方知青在前几天突然发现长高了一厘米还捡了五块钱大洋。 一年都没有改变过的身高,现在是176了,穿上鞋就一米八,裤腰往上提点视觉就183。 他很喜欢因为一些小事沾沾自喜,这是生活里为数不多让情绪有落处的方式。 对此莫羿表示不理解。 “一块钱而已,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方知青趴在桌子上,把一元巨款立在桌面,“可我已经连续三天捡到钱了。” “总款不超过十块。” “但七块钱就可以给你买一个大鸡腿。” 莫羿闻言选择闭麦,不打扰小朋友的兴致。然后,他开始思考如果把两元硬币换成百元大钞,方知青会不会开心地飞起来。 很快被否决。 方知青这个人没什么物欲,也看不出来爱好,为数不多的快乐是被小幸运占据的瞬间,说直白点就是会因为占到小便宜而自喜,但真正给他便宜的时候又会推拒。 弱小,优柔寡断,不懂拒绝,感性,容忍是莫羿身为大橘对方知青的第一印象。 像一掐就断的草。 可这小孩又在某些时候会透出点狠厉,完全不符合性格的行为。 就像两天前莫羿大晚上偷偷去钓鱼,顺便从还在剧组的苏寻那里顺了两只鸡,准备回家做顿好的。 虽说死人不需要吃饭,但方知青有空就会给他做。他说,食欲物欲□□总要有一个,要是三个都不沾,那人生就没什么意思了。 主要还是他受不了方知青自己不怎么吃饭,大半夜泡泡面,天天吃得一点都不健康,瘦成那样,还没吃两口就不吃了去睡觉。莫羿每天傍晚定时开窗,警告,为了不再闻到红烧牛肉面的味道而努力,偏偏某人对自己拿捏地手到擒来,总是计划失败。 莫羿对此的解决办法是展示一下自己惊绝天人的厨艺,让方知青放弃对红烧牛肉面宠爱,然后狠狠爱上吃健康饭菜的感觉。 但他低估了两只鸡的战斗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厨艺。 于是,当天晚上,莫羿被在锅里,已经死掉的鱼跳起来烫伤了手,被四处乱飞的鸡总赏了三个**兜后感到不可思议,放下锅铲去抓,后果是锅炸了,可怜的鱼变成尸体粘在油烟机和墙壁上,动静让它的兄弟从水池子跳出来在地上扭曲爬行。 然后被回来的方知青站在门口目睹全程。 莫羿看着他问自己有没有受伤,说没有后就走进厨房收拾东西,伸手把地上的鱼哥拿起来,超奇怪,那样很轻易就能从手里滑下去的东西却能在他手里稳稳拿住,然后,一声沉闷重响,筷子穿透鱼哥头部—— 草鱼,卒。 莫羿记得方知青后来说的话,“小猫,我早上有给你做饭,你是不是不会用微波炉啊……怎么不和我说呢……鸡被你掐死了。” 而后的一个小时内,莫羿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一下比一下大的剁骨肉声,忍不住靠在窗边去看。 少年半垂着头,脸颊上沾着轻微的血,小臂因为大动作产生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手腕那么细,发起力来桌台都在晃。 他记得小时候还是个连锅都拿不起来的人,因为没拿稳勺子差点把自己烫到,要不是他身手敏捷挡了下,指不定方知青身上就要留疤。 到底做多少次饭才能达到这个熟练度。 莫羿一无所知,但方知青确是不让他进厨房了,原因是烫伤的伤口没有及时恢复,被看到了,到现在还对着一小块疤吹气上药。 “我真的不痛。”莫羿说,“而且这个很快就消失了。” “那也要涂药啊……” 听起来似乎不太开心,连穿上新买的兔子睡衣都于事无补。不可以这样,方知青不可以不开心。 “方知青,别涂了,我带你去个地方。”莫羿想到什么,突然说。 方知青抬头,“马上要十二点了……” “我就要去。” “好。” 方知青没来过这个地方,在西丘,他基本每天的行走路线都很固定。像个木坊,在地下室里面,但东西大多都是金属,墙上还摆着很多枪械模型,桌上是一些图纸和小玩意。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酒味,不是小猫信息素的味道,要更烈一点,伏特加掺杂着白葡萄的味道,源头是手边的杯子。 方知青低头,显然是有人喝过的,旁边的几个五魔方还停留在被打乱的样子,看起来人刚走不久。 小猫应该和这里的主人认识,不然不会这么熟悉。 他自己站了会儿,等莫羿从里面出来,方知青把恢复好的魔方放回桌面,抬头看他拿出来的东西。 “这是……大炮吗?” 很高的黑匣子,看起来比自己还重。 “不是……啧……连个高椅子都没有……你先坐桌子上……记得把那几张图稿拿开……”莫羿“哐当”一声将匣子放在地上,“我研究一下……” 方知青搞不懂,自顾自看起桌上的图稿,线条简洁,一笔成型,造型像匕首,又像弯刀,下面坠着个十字链,旁边是凌厉的笔锋——气死你。 纸张借着光,后面透出点痕迹,方知青还没把它翻个面,就有双手鬼鬼祟祟摸上腿。 “?” “腿抬起来。” 莫羿半蹲着,把方知青裤腿撩上去,后者出于本能往后缩了下,可惜没什么用,alpha骨节分明的手摸上大腿下方,接近膝盖的位置。 “之前说好了要赔给你的……”莫羿研究着,“你这个上面的金属杆上次差点被我修坏,螺丝松了好几个……” “我没有感觉的……”方知青不习惯别人碰他腿,但他对小猫没有抵触。 况且他真的没什么感觉,之前疼是因为天气原因,跟假肢没关系,这东西用了好多年,偶尔坏一下是常有的事。 “你传统假肢穿习惯了,这个东西改了传感器和微处理器,你刚换上跟以前的感觉多少有点不一样……” 方知青看向对方充满期待目光的眼神,全是对这个东西的欣赏,加上一直催促的话,莫名让他想到小时候方心曦带他去买鞋,坐在小板凳上刚穿上就被让站起来走走。 让蹲下,让跳一下,让跺一下。 “我觉得很好。”方知青对着莫羿笑了笑,“谢谢小猫。” 第12章 第 12 章 “小猫,我做的饭你要早点吃……” “好。” “那个鱼晚上你吃的话不要带铝箔纸一块进微波炉……” “好。” 交代好终于可以出门。方知青站在门口,视线沿着墙面落在半开放厨房里,确认对方没有把微波炉搞坏才推开门走出去。 小猫虽然对生活常识有了解,但方知青自从见到他被一条鱼欺负后就不是很放心。要不是明天区房子古怪,他都想请个人上门做饭了。 他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路灯一闪一闪,方知青没踢几下就找不到了。这的路灯一直都不灵活,每天从姥爷那里回来,摸瞎是绝对的,再好的夜视能力都抵不住完全的黑暗。 像往常一样,方知青打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芒点亮方寸之地,他慢慢地走着,耳边风声渐急,尖锐得像老木门吱呀关闭的声音。 初次可能会害怕,但方知青经常从这走,不觉得有什么。 脚步声渐行渐远,唯一的灯光就此消失。 而在半分钟后,灭下去的路灯骤然亮起,几只萤火虫在黑暗里盘旋不止,空无一人的地面突然浮现出两只脚印,带着浑浊的泥水,一步,一步…… 走着和方知青完全一样的路线。 —— “对3。” “对9。” “炸弹。” “过。” “依旧炸弹。” “过。” “王炸。” “要是让我发现你出老千,你就完了。”莫羿啪地一下把牌摔在桌子上,去厨房里了。 “你这也太玩不起了,运气好也是我的错……”苏寻向后靠,伸手揉了揉脖子,“……还有能不能把吃的拿出来,我每次找你都不带管饭的,兄弟情谊呢?” “赢了我你还想要兄弟情谊……做梦吧。” 莫羿走出来,坐回椅子上,抬手把牌收起来,看到对方肩膀上包的白绷带,范围很大,应该是烧伤,他皱眉,“你又自残……” 在原世界就这样,总喜欢给自己搞些伤口,美其名曰:男人疤多显得man。 苏寻摊开手,“倒也不是,他最近不知道在生什么气,总说我背着他去见前男友,我故意的,你知道的,刀得亲自捅才能知道有多深……” “况且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你以前比我狠多了,不应该问这些……” 他慢条斯理地把桌上的葡萄剥掉皮,“不过你确实越来越像个人了,看起来生活过得不错……” “确实不错,他每天都给我做饭,买衣服,哄我开心,还会抱着我睡觉……” “你喜欢他?”苏寻打断道。 依旧和原世界一样,总喜欢打断别人,说一些直击内心的话。 “是。”莫羿没有任何思考,“我以为你早就知道。”难道是自己表现的不够明显吗? “知道和听你承认是两码事。” 也不奇怪,习惯高位的人有一天得到前所未有的照顾,得到了从小渴望的,不存在的关心,产生喜欢很正常。 既然喜欢,那方知青也完全不可以动。 苏寻扶住头,一下一下拨着葡萄,像是想起什么,视线越过莫羿,停在他身后的时钟上。 针尖运转,分秒不停。 似乎,位置偏了一点。 “哥,记不记得我以前说的。”苏寻说,“单体念虽然能力强大,但如果遇到高位泯影,或者言念残存的意识,依旧会丢掉半条命。” “嗯。” 那时莫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被拼起来后每天基本都处于极度无聊当中,苏寻当时忙着追人,没空搭理他,莫羿就有点待不行了。 人在毫无目标奔头的情况下生存太久,脑子会被麻木空洞取代。 莫羿倒不是因为这个,他这人不喜欢把真实情绪完全表达出来,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夸大其词,以至于某些时候会显得很矛盾。 他也确实觉得矫情,觉得因为一场局没必要,可时间不能抚平一切,没人说话的日子,没有方知青每天哄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忍不住去想,痛感在心口蔓延又探入,毒针越扎越深。 莫羿能知道爆炸背后的主使是谁,但他想不通,十年友情为什么抵不过一次次拒绝,私欲和真心竟然真的可以放在同一台天秤上。 他本就不是个容易产生信任的人。 所以他去问苏寻有没有短暂回到原世界的办法,毕竟对方身上秘密太多,在原世界都是很棘手的存在。 结果当然没有,但苏寻觉得他这样下去不行,就找了个时间把莫羿丢到了苍陵。 苍陵是座半开发园林,因为某种原因废弃掉,现在还被贴着禁止入内的牌子。 苏寻当时刚和盛子洛闹掰,和他一块进去,说是要带自己交朋友,然后坐在地上喝茶,让他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打服,顺理成章地成为一方老大,就会有很多朋友。 莫羿实打实在里面生活了一年。高位泯影除了苏寻就是盛子洛,但他却从来没见过传说中,言念的意识。 “盛子洛在这里放的灭魂装置,里面仅仅只有言念的一根手指,如果他找到言念别的躯体,比如心脏,你一定会死。” 苏寻知道这样说莫羿不会太在乎,索性换了种说法。 “况且方知青只是个普通人,他在明天区那么久,即使有你,也不一定可以全方位护住他,他已经不能做个普通人了。” “他想活着,你就必须活着,你想活着,就必须赶在盛子洛之前找到言念,不可能杀了他,但可以尝试着成为朋友。” “朋友?”莫羿觉得苏寻在开玩笑,这样强的生物,是轻易可以成为朋友的吗? “我早些时候见过他,是个孩子,攻击性都是无意识的,也不记事,你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不会动手。”苏寻说,“或者简单一点,我杀掉盛子洛,让他没有找言念其他躯体的机会。” “算了吧。”莫羿手指在桌上敲着,“他对你有用,我是知道的。” 能让苏寻从两年前开始就一再忍让的人,不可能没有作用,苏寻又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莫羿沉默着,正心烦,目光抬起落下,看到苏寻嘴里鼓囊囊的,忍不住“啧”了声,“别吃了,给我买的。” “死抠……”苏寻站起身,额前碎发被风吹乱,遮住眼睛,显得莫名阴郁,“你自己好好想想,没想好之前别来骚扰我。” 他转身,“还有,抑制剂我快做好了,但我在自己身上试过,作用只有10%,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用。” …… “方知青,你的通知书被弄脏了……”莫羿拿起来,这东西从一开始就压在床底,盒子都变形了。 正在厨房的方知青把菜放进冰箱,洗了手走出来。 第一时间还没看清是拿的什么,方知青走上前,定睛看着边缘的污渍,没有思考,就把东西又塞回了床底。 “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床板很重的……” 当然是故意的,方知青一直忙,肯定都不记得自己考过大学的事情,a大这么好的学校,错过了报名时间怎么办。 “方知青,下一个月就可以报名了。”莫羿说,“我有钱,你去上学吧。” 方知青扭头,把人按躺下,在床上关了灯。 窗帘拉得极沉,只在底边露出一条月光,把放在旁边陶瓷杯的影子弄得很长,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锐利的光暗分界线。 “不去。”方知青说。 “为什么?”莫羿不解。 “因为我上学不会很开心,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社交,不想看书。不去。” 好吧,方知青开心很重要。 “小猫,你躺下,我抱不到你。” 方知青裹上被子,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半眯着。他最近真的很容易困,每天回来就只想睡觉,脑袋一沾上枕头就变得昏沉。 根本不会多想,来回跑很累,困很正常。他把手搭在莫羿身上,眼皮抵挡不住强烈困意,很快就像往常一样昏睡过去。 莫羿闭上眼睛,方知青身体一直都是温热的,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就像一个大型暖宝宝,抱着很舒服。 过了会,他睁开眼,视线转向右边,方知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也蒙了起来,明明已经八月,晚上都有将近二十度。 临海地区总是雨多一点,那种潮湿的闷热没几个人受得了。莫羿盯着天花板,另一只手去把方知青脸上的被子扒下来,露出鼻子,后者很不满地动了动,又把被子拉上去。 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般。 黑暗里安静异常,呼吸声平稳依旧。 而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接着爬上来,似影似雾,他们盘旋在上空,融在漆黑的夜晚,肉眼看不清其方向,伸手触不到实体。 莫羿往旁边挪了挪,一脚把爬上来的东西踢下去,手臂探过被子下方,搂着方知青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眼睛抬都没抬,对四周不断涌上来的东西说: “滚。” 方知青这段时间生物钟很准,一觉醒来才八点多,他下床去洗漱,和往常一样走到厨房,令人意外的是桌子上放着盘番茄炒蛋。 他昨天没做过这个,所以是谁做的再明显不过,不让进厨房还是进了,方知青看了眼重新躺回床上睡觉的人,想了想,试探性尝了口。 方知青写了很好吃的纸条,把它倒了。 做好饭时间没过去多少,方知青不想打扰小猫睡觉,就没出声,走到门口,脚底传来异物感,低头,是一块小玉碑,黑色的,像塑料。 不确定是不是小猫的,方知青选择把它放在桌子上,转身带上门出去。 路上忍不住打哈欠,还是好困,不过一会就被刺眼的阳光给照醒了。方知青抱着保温桶,经过昨天走的小巷时,突然被地上的脚印吸引视线。 昨天下雨了吗? 方知青疑惑着,身边光线陡然变暗,他回头,皱着眉盯了会,心中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 就在他准备往前走一步时,小拇指蓦地被握住了。 “方知青,你走得好快。” 掌心温热,方知青盯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下来,精神的紧绷得以消散,他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阿姨九点就走了,我得快一点。”方知青说,“怎么不睡觉出来了?” “不想睡了。” 方知青很担心莫羿每天在外面的时长,多一点身体就会更冰一点,即使他说过很多次没关系,但方知青并不希望他出来。 “就出来一会……”莫羿说,“你要珍惜这点时间。” 把方景安置好之后,方知青就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间。老人有时候并不能认得他是谁,也经常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身体机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丧失,现在连走路都很困难。 像是某种预兆,告诉方知青死神的镰刀不会消失。 明天和意外的占比永远是二分之一。方知青不是个很喜欢焦虑的人,他喜欢时间,他会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他不活在未来过去,因为痛苦总是与其挂钩,他只能慢悠悠的往前走,让脚印留得更缓一点。 “好吧。”方知青说。 路程不远,两人很快走到门前。 这里的房子有些年代了,砖沿斑驳,木料暗沉,靠近可以闻到淡淡的霉味,还有部分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工。 一楼这间年前刚装修过,看起来要好一点,只是采光不太好。门开着,老人拿着鸡毛掸子在扫,动作很轻,是扫半小时也不会扫下来一点灰的那种。 “姥爷,别扫了,我做了南瓜粥,不喝就凉了。” “哎呦,小方,你怎么才来,我做的饭都要凉了……” 方景总是好一阵坏一阵,方知青示意莫羿坐下,把方景带到床边,拍拍他的手。 “先喝汤,我一会就吃。” 方知青把汤端过来给方景盛了一小碗,慢悠悠喂着,吃完后方景就有些不认识他了,嚷嚷着要找外孙。 方知青小心握住那只乱动的手,手背枯瘦,指节处的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老树枝一般的纹路,好像一碰就裂。 言语哄了过后,方知青答应方景给他外孙买糖果,方景才愿意躺回床上,扇着小风,很快便睡着了,还和方知青叮嘱了不下三遍。 厨房里灯光晦暗,粗厚的麻布挡着,看不见外面,只有一扇通风的小木窗微微开着,从外面涌入些凉风。 方知青端着剩下的粥,掀开帘子走出去,坐在莫羿旁边。 买糖不着急,方景一睡着就很难醒,中午之前买回来给他就好,他肯定要亲手给外孙。 “小猫,你这么快出来,早餐肯定没吃……” 方知青舀了一勺,不烫已经不需要吹了,他坐得近了些,勺子抵住莫羿的唇,后者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眼睛盯着方知青的手。 “很好喝。”莫羿说。 “那我明天还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