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1点。
比料想的晚了半个小时。原因有人站在商贸大厦上跳楼直播,引来了不少警察,绕路浪费了很多时间。
密码锁发出声响,方知青小心打开门,换鞋,将包放在玄关处,从里面拿出甜品和两个金属镂空小盒子。
小猫变成人之后,油腻的东西和以前一样,基本不碰,倒是可以吃奶油了,尤其喜欢吃巧克力和青提。
方知青绕过鞋柜,客厅里灯亮着。莫羿盘腿坐在猫爬架的树洞里,浅蓝色睡衣也不扣好扣,半张脸露在外面,鼻梁骨上被镀了层冷白的光,眼睛闭着,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回来了?”莫羿睁开眼睛,嗓音恹恹地。
“堵车了。”方知青解释道。
他走上前,搬了个毛线小板凳,伸手把树洞内部的花灯点亮,好看到对方的脸。
暖光织出片柔软的光晕,和太阳一个颜色。莫羿眯了眯眼睛,往前靠了点。
方知青把东西放在边上的茶几上,注意到杯子里的牛奶已经没有。他开始后悔回来没有买,连巧克力蛋糕都忘了拿出来。
其实不能称得上是蛋糕。去的太晚,店里面已经没有,这个只能算是个小甜品。
“大的没有了,但这个也很好吃的。”
方知青打开盖子,表层的黑巧克力淋面已经凝固,樱桃也有些歪了,他观察了一下品相才递过去。
鼻腔里涌入片焦甜,莫羿看着,没有动作。
方知青拿出勺子,挖了一勺递到莫羿嘴边。莫羿盯着他的手,凑上前吃了下去。
“好吃吗?”方知青问。
“好吃。”
微苦,带着果汁的清爽,还有点香草的味道。
莫羿心想,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劣质奶油出现在家里了。
“还有一个别的,但一下子吃太多会腻,你等一会再吃。”方知青把吃完的盒子扔进垃圾桶,抿唇,有点紧张——像是终于来到重要的环节。
他把桌上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仰头示意莫羿伸出手。
莫羿将双手递过去,看着方知青拿出个金镯,镯身没有多余的纹样,只在内侧刻了几道线和字,沿着镯身绕了一圈。
方知青摸了摸莫羿的手,一如既往的凉。他把镯子戴上去,弧度刚好贴着手腕,落在血肉的缝合线上。
“这个样式是我妈妈以前设计的,说是可以保平安,但我不懂这些,所以老板又在上面加了纹路和字。”
“我不知道对小动物会不会有作用……”方知青把另一只手也戴上,“应该有吧,我见别人也会给小猫做这个……”
莫羿手抬起来,镯子往下滑了点,凉硬的质感变得温热。
“方知青。”莫羿说,“你是害怕我会消失吗?”
所以在短时间内,恨不得把以前的好提升百倍,就像睡梦中发财的人肆意挥霍一般,觉得梦醒一切就都会消失,因此毫无顾忌。
“不是。”方知青摇摇头,很认真的语气,“这些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如果因为害怕小猫消失,所以才对他好,那就不是真的想对他好。
“我小时候在一些比较大的饭店打工,有些客人的小猫都会有这些,过生日还会有人庆生,很热闹。”
方知青起身,他够不到莫羿的脖子,于是把人拉过来,弯腰,以一种抱着的姿势,头伸到后面去给他系平安锁。
“我当时其实有一些钱了,但总想着再攒攒,所以直到你死也没给过什么好的东西。”
“我很后悔,我想让你和其他小猫一样,可以健康,快乐,任性。”
绳子比一般的要长,放下来刚好到胸口。
“方知青,我没有不快乐过。”莫羿这样纠正。
第一次见方知青,他不过12岁,是个需要安慰的小孩,莫羿最开始把他当弟弟来看待,充当抚慰犬的作用,希望他可以快乐。
一个孩子,不该总是和眼泪相伴。
“我知道,以你的脾气,不开心早就不要我了。”方知青小声说,“……可我就是后悔。”
方知青捧起莫羿的脸,“况且,你住在这里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你认识千一星他们,如果你自由的话,这几年不可能不来找我,更不可能住在这里。”
一个需要活人镇宅的鬼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小猫虽然一直很讨厌自己和别人接触,但都会直接表示出来,不会撒谎。
千一星曾经住在这里,一定是真的砍过他的头。
“小猫,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做梦。”方知青指了指他的身体,“你手腕上的裂缝都有往上长,我就是很害怕有一天你突然碎掉了……”
方知青嗓音有点哑,莫羿知道这是忍着哭的腔调,方知青比以前焦虑得多,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有自己在的情况下,方知青竟然又做梦了。
许是情绪转变被觉察到,隔着桌台,他冷冷看着不断出现挑衅的东西。
每次都非要掐着人弱点的sb,教训还是不够。
“方知青,我虽然确实受盛子洛管束,但他那点伎俩还不足以让我死掉。”莫羿站起身,环着方知青的腰把人放到床上,“你想知道什么,我以后会告诉你,别一个人憋着。”
方知青看着莫羿的脸,头蓦地有点痛,恍惚了半分钟。再度定睛时,却看到莫羿的脸变成失去五官的人皮,身后黑影凝聚成团,海浪似的涌着。
不确定是不是幻觉,他出声提醒。
“没事,你先出去,十二点前不要回来。”莫羿说,“方知青,你要听话。”
方知青是被强行送出来的。
类似于小说中传送的功能,房门打不开,隔着一道墙,没有任何声音。
脑子一瞬间回想不起来事情,他靠在楼房树下,眼睛注视着六楼的灯光。同样是鬼,自己看不到,小猫却一定可以。
平常有向对方问过这些稀奇的事情,小猫总是以讲故事的形式来说,方知青听不懂,但会尝试理解。
小猫说,整个明天区就像一个巨大的招魂漩涡,所有死后无法安息的魂灵都会被卷进来,没有特别强的意识,就很容易陷进去。
最早死在这里的一批人,因为灵魂长久得不到解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人的样子了。
他说,方知青的意识是透明的,随便一个东西都可以闯进来。
灯光灭了又亮,起初还能看到的人影消失,窗户上漫出裂纹。过了会,里面彻底黑了。
方知青低头看时间。
[11:32]。
还有27分钟,没有解决办法,方知青只能让自己不去添乱。
度秒如年,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方知青踢开脚边的半片树叶,小猫铃铛在掌心里晃,他忽然听到不属于里面发出来的声音。
眼睛环视四周,除了蒙蒙细雨什么都没有,他探出身子,往外走了几步,然后被炸响的雷声又惊到缩回去。
墨色天空上,白光蛛网似的散开,方知青往后退,意识到在树下更有可能会把人劈死,他不得已往楼下走。
眼睛前是一片湿漉漉的水雾,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把人淋湿,但也够让人讨厌。
“不疼啊不疼……”方知青揉了揉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因为假肢被某猫弄坏又修好,结果可能是没修太好。走了一天,上面有几个螺丝松了,总是往下坠,一会长一会短的。
长了只如此矫情的腿,明明不是很冷的天气,却痛感清晰,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痛。
方知青沿着小石子路走,大概十几分钟,在角落草丛里看到轻微的光亮。
原来不是幻听。
小狸花不知道从哪叼的手电,缩在树下草丛里发抖。方知青走过去,蹲下,猫没跑,他从口袋里拿出面包,掰成小块递过去。
很老式的面包,没有夹心,放得时间久了,连那一点鸡蛋香都没有,本来是打算丢掉的。方知青看过,没过期,可动物的嗅觉比较敏感,小猫慢吞吞抬起脑袋,警惕地看了会,没有向前。
方知青也很累,见它没动静,索性塞自己嘴里,结果还没品出味道呢,就听到旁边发出“喵呜”的呜咽声。
“给你。”方知青又掰了一块。
这次没有等很久了。
像是几天没吃过饭。
方知青很疑惑这个小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小小一个,走路也不快,应该很容易被发现才对。
他想到小猫几天前让自己找的猫,思考要不要把它带回去。
“别蹭我,没有了。”
方知青看着小猫明显大了一圈的肚子,忍不住戳了下,这一戳把猫直接戳跑了,只留下个手电筒,照着方知青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把手电筒拿起来看了看,温热湿润的触感让他愣了下。手臂手背朝着外面,雨水没预料的变大,啪嗒啪嗒打在上面,滑在留有淤痕的手腕处,冷得发颤。
是尿上面了。
两秒钟后,方知青放弃捉它回去,决定先去一楼洗手。
二幢不远有个公共厕所,但最近好像打算拆了,方知青进去拿洗手液洗了好几遍手。说来也怪,上面明明标的是茉莉味,方知青却闻到一股甜酒的味道,说不上来,像蜂蜜又像柠檬。
他有点怀疑这玩意是不是过期了。
磨蹭着收拾好,方知青往回走。他穿的衣服很薄,雨水不大,但衣服还是很快就被浸湿。
再一次低头查看时间,还差五分钟,从楼梯走上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方知青一边走,一边扣后颈上的结痂,他没有强迫症,但那个地方裹着纱布,现在湿了,里面很痒,他忍不住。
出乎意料,没流血,方知青摸了摸,一片平坦,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天,也该好了。
脖子右侧也有,因为那个地方咬得很深,方知青没敢扣,只是痒得受不了,用手轻轻按,可惜更痒了,他默叹口气,打算不再管。
抬头准备认真走路,结果猛地撞上东西往后倒。
到底还要倒霉到什么程度。
方知青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在身后逐渐变小,归为平静。
还好扶着墙,掉下去的是假肢,不然这样头朝后滚下去,至少得瘫痪几年。
站稳身子,方知青抬起眼,对方站得比自己高,好吧对方本来就很高,因此,落入眼帘的是浅灰,带着淡淡尼古丁味道的口罩,视线再往上,是深棕色的虹膜。
睫毛上沾着水珠,头发上也有,下一秒,那双一直看向窗外的眼睛转动,瞳孔轻飘飘落下来,盯着方知青。
对方裹得很严实,不像是盛子洛带来的新人,但从气质上来看,也完全不像盛子洛的手下。他的眼睛很干净漂亮,和那群保镖一点也不一样。
“抱歉,没事吧?”
一语回神,方知青站稳,摇摇头。
这个空档对方已经拿着掉落的拐杖走上来,“东西拿好。”
“谢谢。”方知青说。
“没事。”对方笑笑,眼睛弯起个弧度,似乎不着急离开,反而轻声问到,“你是这里的住户吗?”
方知青点头,但并不想多说。
“怎么走楼梯,小孩子这样可不安全。”
小什么,十八已经成年了,他不小了。
方知青说,“锻炼身体。”
身残志坚的十八岁大孩子。
对方闻言低头,喉咙里的笑意要压不住,“嗯,有氧运动确实对心肺有帮助。”
他侧身,给方知青留出空间。
“但还是要早点回家哦,听说这里不太正常,晚上会闹鬼,很多人都打算搬出去了……”
他话没说完,被一通电话打断,方知青看着他下楼。片刻,他把眼睛转回来,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这里原来有住普通人吗,方知青以为这里全是盛子洛弄来的人,而且他没有看到平常有别的人从小区里面走出来。
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
站在门前,还有一分钟,方知青不再多想,他记得要听话,所以打算卡点进去,没想到却先被吓了一跳。
听到巨大声响从屋内传出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耳朵快被震聋,反应了好一会才听到声音,即便只有细碎的杂音。
什么情况,煤气罐炸了啊……方知青推开门,脚踩上硬物,低头看到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往前一步,清脆的碰撞声萦绕耳畔,鲜红刺眼的液体染红了鞋底,缓慢向前方蔓延。
像一条引路的毒蛇,蛇信子发出滋滋的声响,带着方知青一步步踏入布满毒液的深渊沼泽。
很重的血腥味。
方知青只往前走了三步,在换鞋的转角,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莫羿手里拿着玻璃片,手臂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攀爬着,猩红的血液毫无阻挡,不是一滴滴,而是成股成股地流下,流到今早方知青才清洗过的杯子里。
然后,他扭头,毫不在乎地举起杯子,似是在观察容量,血液在杯中摇晃,偶尔从中溢出,沿着手掌坠下,流进新划开的皮肉里。
下一秒,那双眼睛瞳孔变了方向,发现猎物般,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未照出来的人。
“小猫……?”方知青轻声叫道。
玻璃被脚踩碎,每走一步就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走得极慢,面前的人让他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小猫,很怕他,现在好像又有点生理恐惧了。
“方知青。”
“你……怎么了?”
走到身边,方知青脚步停下来。平视只能看到莫羿的锁骨,上面裂痕很深,沿着脖子往上,一直到眼睛那里,皮肉似是分离了一般。
小金锁上都是血。
“不是说没事吗……”心跳本能加快,恐惧无法避免,拼尽全力抑制也只能做到不发抖而已。
方知青感受着不断降低的温度,伸手去碰莫羿的手,结果被躲开。
一杯东西伸到自己眼前,冰冷命令口吻的话响在耳畔。
“喝掉。”
方知青思考拒绝的可能性。
方知青妥协了。
接过血,放在嘴边,方知青轻轻舔舐了一下。完全下不去嘴,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是一种从没接触过的涩味。
如果知道接下来会被掐着脖子灌完,方知青一定不会选择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