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运营阿凯:【他送你到车站,然后你们就这么结束了?】
运营阿凯:【单纯吃顿饭好聚好散也不错】
运营阿凯:【还是挺可惜的,按你的条件,完全可以过得更轻松一点嘛】
运营在平台签约时看过谢矜的身份证,知道他长得好看。
于是又开始那套和有钱人恋爱结婚的阶级跨越理论。
谢矜敷衍了过去。
运营阿凯:【宝,以后还回来吗?】
除非他爸爸死而复生,继续躺icu制造天价医疗单,不然谢矜想不到什么回头干这行的理由。
他习惯说话留三分余地:【也许吧】
除了不久前见过面的陆珩,运营是谢矜在网络上关系最亲近的人。
谢矜走投无路时,加上了为kpi到处招主播的运营。
在此之前他们素不相识,运营却愿意借钱给他。
好在事情的走向都还算不错,运营在的公司是家正规平台,合同待遇尚可。
谢矜作为主播比较听话,拍摄水平的进步和涨粉速度一样飞快。
没多久新人小主播天降大老板,连带运营都分成拿得很爽。
躺平的好日子持续到合约到期,运营实在很舍不得谢矜离开。
这一行太多主播来来往往,光鲜亮丽的背后一地鸡毛。
运营专为他们擦屁股,当然喜欢谢矜这样拎得清的聪明人共事。
含着社畜专有的怨气,运营把手底下的蠢货主播点评了个遍。
谢矜默默充当情绪垃圾桶,闲着无聊,往后写了两张数学卷子。
运营喷爽了,心满意足结束:【你明天还要上学吧,早点睡哦】
谢矜终于可以打出那句“晚安”。
对面回了个“再见”的可爱表情包。
其实他们都知道。
网络上的萍水相逢,大概率是不会再有联系的。
谢矜睡的卧室不大,走两三步就能到头。窗外又开始下雪。在路灯昏暗的暖光下打着旋,落寞飘舞。
有那么几秒,他想起了和陆先生吃的那顿饭,落在山庄的雪。
谢矜常常觉得,人类的存在就像没有落下的雪粒——
彼此孤立,却又在同一阵风里假装同类。
他关掉手机,收好书包,熄了灯。
被子里面冷得像冰,腿都伸不下去。谢矜心一横,把自己塞了进去。
缓了一会后,他到枕头下摸索熟悉的柔软布料,将它的一角小心握进手心。
这块小小的枕巾,陪伴他已经十几年了,带着陈旧与淡淡花露水的味道。
谢矜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明天周一,还要早一点上学。
——
闹铃还没有响,谢矜习惯性在快到五点的凌晨醒来。
平常这个点天色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昨晚是个雪夜,因此视野内万事万物都带上一层朦胧漂亮的银亮。
就连他的小房间,也变得不平凡起来。
好像童话里的冰雪世界。
谢矜缩进被窝,抱住自己冰冷的小腿肚,试图给它们一点暖意。
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默默欣赏墙壁上的薄薄银光。
不用跑医院以后,他早上还可以赖一会床。
隔壁邻居起得比谢矜早。隔墙传来流动的自来水声、转来转去的脚步,以及偶尔几句交谈。
早餐车打着“倒车请注意”从门里出来,还有狗爪子踩在水泥地上的哒哒轻响。
等门外的世界暂时安静下来,谢矜就该起床了。
他热了两根油条当早饭。
刚一打开门,隔壁小花狗已在迎接他。哪怕被主人拴在狗窝旁边,也不影响它看到谢矜后尾巴摇成螺旋桨。
小花的狗窝是个放倒的水缸。靠地面的那面,垫了一些木板和砖块固定住。缸里面铺着稻草和旧衣服。
谢矜撕了半根油条丢给它。
小花一口吃掉,尾巴摇得更欢了,凑上来要舔他。
“不可以舔。”
他忍不住笑,侧了下脸,反手摸摸小花的狗头,顺便擦干净手指上的油。
巷子的积雪很厚,看起来像是下了一整晚的雪。
比他更早出门的人们,各自踩着雪出门,进行各自的生活。
落雪反复融化结冰,因此变得湿滑。
谢矜看着脚下,小心走他的每一步。
这条路不好走,没什么容错,不留神就会摔得很惨。
不过,走出巷子就好了。
谢矜的视野陡然一宽。公交站所在的那条马路被清扫过。
世界不再被白雪覆盖,露出本来面貌。
以公交站所在的街道为隔,一面高楼大厦繁华,一面城中村破败泥泞。
谢矜站在百舟书店的公交站等车,寒风冷冽中,遥遥看到对面玻璃幕墙的闪光。
他又一次想到了陆珩。
这个时候,他会在做什么?
是在这样的高楼大厦,自上而下,俯瞰整个世界吗?
住在城中村的好处之一,公交车的频次很高。谢矜没有花太多时间想象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要坐的公交车就开了过来。
车上人不多,谢矜坐到后门第一排里面的位置。出风口吹着空调风,暖和到让他身上每寸肌肤都轻轻发烫。
他昨晚没睡好,在公交车摇篮一样的颠簸中,不知不觉靠着窗睡着了。
快到站了才猛然惊醒。
公交播报适时响起:“十二高到了,请下车。”
十二高是当地最好的重点高中。
爸爸住院时,谢矜能用奖学金当作借口,自然有能骗住身边人的底气。
从小到大,他就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聪明。
平时缺课不听也没关系,只要期末前花几天时间系统过一遍知识点,刷一遍题,谢矜就能轻易考到第一第二的成绩。
他还经常被老师选去参加比赛。
当然没有什么像样的训练,全靠临场发挥。运气不错的时候,谢矜也能带回几次名次。
不过那都是以前。
进入十二高后,他明显感受到,同学水平不一样了。大城市的同龄人,不仅成绩优异、心态稳固,还额外自愿接受着各种各样的课外补习班。
这种情况下,能够保持班上中游偏上的位置,谢矜已经用尽全力。
校门口,穿着棉袄或羽绒服的学生,像一个个行动不便的大鹅,从爸妈的电瓶车后座挪下来。
彼此并不认识,因此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往里面走。
谢矜很喜欢独自走校门口到班级的这段路。
这时世界还没有完全被天光点亮。
路边灌木叶子被冰雪冻住,苍绿中夹杂一些铁锈红,不知醒着还是睡着呢?
进了教室,谢矜先看到自己桌上厚厚一沓试卷。
因为家里的变故,他请了一周的假回老家办手续。
这么多试卷只能说意料之中。
同桌何川骥已经在座位上了,看到谢矜眼睛一亮:“谢矜!你总算来上学啦?我孤寡了一个礼拜。”
“早。”谢矜坐到自己位置,弯腰时发现,桌肚里塞满了请假期间的资料和试卷。他取了出来:“谢谢你帮我整理。”
“小事,”何川骥余光瞥到谢矜的动作:“里面一大半老师都讲过了,你不想写我可以借你抄。”
“好的。”
谢矜嘴上这么答应。其实老师不追究的话,讲过的卷子他就不打算写了。
和班上的好学生相比,他有着更加灵活的道德底线。
何况他对高考并不在乎,继续学业,只不过是一种活着的惯性。
——
因为家庭缘故,学校之前批准了谢矜可以不用晚自习。
一天课上完,高三校服的学生里,只有他是背着书包出校门的。
谢矜逆着人潮往回走,在路人采购的氛围里想起今天是冬至。
于是谢矜走进顺路的超市,随便买一袋速冻饺。
结账前想起冰冷的被窝,决定再买一个电热水袋。
上一个热水袋坏了很久,谢矜一直想不起来买新的,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下来。
在货架的拐角,一对母女正好挡住去路,小女孩走不动,钻进妈妈怀里,小声:“妈妈抱。”
她妈妈将她抱起,不好意思笑笑:“你这样,人家哥哥都要笑话你啦。”
室内温度高,沾上的雪粒在他睫毛上融成了细小晶莹的水珠。
谢矜眨了眨眼,笑着后退让开一条路。
在收银台付完饺子钱出来,一时冷风吹彻。
——
天色完全被黑暗浸透,饺子热气越来越稀薄,寒意在他身边凝滞。
谢矜无意看见柜子上的淡紫色木盒。
是和整个房间暗沉氛围格格不入的、明快的颜色。
和陆先生见面后带回来的甜品盒。
打包的甜品他吃掉了,剩下精美的空盒子。谢矜没有扔掉,而是当作点缀,把它放在了容易看到的地方。
目光触及的瞬间,那些温暖明亮,充满各种令人愉悦的香气的记忆纷涌而出。
以及那声极温和好听的“你很优秀”。
他的眼泪掉进了饺子汤。
苦苦的,还有一点咸。
为了冬至吃下去的饺子,在夜里吐了个干净。
谢矜忍着不舒服,飞快把地扫干净,又拖了一遍。
最后蹲在地上,用布仔细擦去痕迹。房间灯从侧上方照下来,在他身边投出一头巨大的影子。
孤寂如影随形,仿佛随时准备将他吞噬。
他起来得急,光脚穿的拖鞋,在棉衣里冷到打抖。
无人知晓的深夜里,谢矜开始想他的爸爸,想念医院消毒水、永远亮着的走廊灯,和那些付不完的账单。
不能这样下去。
没等他想出该怎么办,身体撑不住,先一步病倒了。
谢矜向班主任请了假,一连几天他的身体都很痛,发烧反复。
白天他可能稍微振作一点,有快好了的错觉。到了晚上,病情又会汹涌重来。
他一直没去医院。
一是没力气不舒服,不愿意出门;二是飘忽不定的身体状况总让他觉得,再忍忍就好了。
他不喜欢医院。
昏昏沉沉间谢矜听到屋外哐哐哐的拍门声。巨大无比、杂乱,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太阳穴。
伴着拍门声,有人在喊他:“谢矜!谢矜你在不在里面?”
谢矜难耐地皱起眉头。
接着是一大串钥匙相撞的脆响,门轴发出艰涩的吱呀声。
门被打开了。
“哎哟!你在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性在说话。
谢矜费力掀开眼皮,视野里撞进一片晃动的大红色。随着她越走越近,顶上那片过分夸张的泡面卷渐渐清晰。
是这片的房东。
“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估计是找不到他人,房东直接拿钥匙找上了门。
政府终于传出了拆迁的消息。她挨家挨户上门,就为了提前收房为拆迁做准备。
看了谢矜这样子,大姨没多说什么。
出去了一会,回来给他带了一袋子感冒药。
临出门犹豫了几分钟,才说:“拆迁的事不急,你先把病养好。”
谢矜答应了。他吃了药,没有余力去想以后要去哪里。
意识沉沉浮浮,他感觉自己像鱼,遇到漩涡,被无力卷入,滑进黑沉深渊。
谢矜裹在被子里,浑身一会发冷一会发热。
太难受的时候,他会紧紧握住枕头下的小枕巾,或是脸贴上去,寻求一丝慰藉。
睡不下去,但其实他也不是很想醒着。因为身体变得太痛了。
谢矜又有点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
但最好不要这样。他不想给房东大姨带来麻烦。
房东大姨给他买了感冒药,即将迎来拆迁的幸福人生。
想到这里,谢矜又陷入一阵新的绝望的沮丧。幸福真是吝啬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分他一点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着门传来小花狗响亮的叫声。
随后是主人低声喝止。
谢矜想到门外那个被放倒的、铺着旧衣服的水缸。
小狗小狗,连你也有自己的家。
模模糊糊间,谢矜听到有人在敲门。
起先他以为是生病的幻听。
但敲门声在持续,似乎还有轻细交谈的声音。
他本能感到麻烦。
城中村的住户要找谁,都像房东那样,隔着门喊两声。
不客气点的,就直接上手拍门。
这样彬彬有礼的敲门节奏,太容易让他联想到上门调查外来人口的工作人员。
对他上下打量的眼神,追根究底的盘问,以及没完没了的详尽登记。
谢矜坐了起来,花时间缓下头重脚轻的失重感,套上外衣去开门。
他的身体不适应现在的状态,眼前一阵接一阵的眩晕。
走了很久才走到门口,谢矜缓了半分钟,才勉强打开门。
只开了一小半,手留在门把上。谢矜藏在门口,虚弱开口:“您好,有事吗?”
光亮的地方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谢矜看不清楚,有一瞬间冒出不合时宜的幻想——这次的工作人员好像陆珩。
要是能和他一样细心体贴,放过对他的盘问就好了。
门外的人声音穿透风雪:“谢矜,你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谢矜耳朵登时一片嗡鸣。视线会骗人,但声音不会有错。
是陆珩。
他只听到陆珩喊了他名字,具体说了什么听不太清。
但很好猜。
一个给他花了很多钱的人,和平告别的金主,过了很多天后出现在他家门口会为了什么呢?
——陆珩发现被骗找上门,要和他算账。
可他已经穷途末路。站在这里摇摇欲坠,跑都没力气跑。
“对不起。”谢矜的眼泪先于任何反应,顺着脸颊扑簌落下:“我会把钱还您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