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他》 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落地窗外,雪粒纷纷扬扬,世界纯白宛如新生。 正在下的是今年的初雪。 一个人的生命中,会经历多少次落雪呢? 谢矜不太确定。但他知道,像今天这样,在雪天见一个陌生人,大概不会有第二次。 【能见一面吗?】 深夜收到来自那人开门见山的邀约。 谢矜吐出一口气,心脏轻轻落下。 只觉得意料之中。 怎么可能会有不求回报的金主。 可接着又是一笔数额巨大的转账。 【别走歪路。】那个人说。 虚伪。 谢矜又想笑。那种隔着屏幕的冷笑。 爸爸病重住院,迫于经济压力,还是高三生的谢矜,在网上做过一段时间的不露脸裙装主播。 决定不再继续的当晚,每个月固定给他打赏几万的榜一,提出了这样的见面请求。 其实早在谢矜第一次试水的摄影照上了热门,账号就收到了榜一的私信。对方以彬彬有礼的口吻,提出建议,希望能够“养育”他。 谢矜将之视为后台骚扰的众多变态之一,果断拉黑了对方账号。 但下一秒巨额打赏就刷新了平台记录。谢矜不得不亲自将之拉出黑名单,并给出了私下联系方式。 每次更新前,谢矜都单独发一些照片,类似拍摄花絮。 那边从不回复。 谢矜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工作流程,半年来相安无事。直到这次退坑,对方又要见他。 和平台的合约还有两个礼拜才正式到期,谢矜遇上这种事情,自然甩给了运营。 运营提醒他处理不好可能会得罪人,榜一翻脸追回打赏的案例可不在少数。 谢矜对今后人生没有多少期待,但在活着的时候,他也不想背上巨额债务。 尽管平台上从未修改过性别,同意赴约前他再次问了对方:【您应该知道我是男的吧?】 对方果不其然说了变态最喜欢说的话。 【我知道,只是见一面。】 【不会伤害你。】 —— 见面地点约在谢矜只隐隐约约在权贵出身同学口中听过的高级山庄。 他进不了山庄深处,只在前厅半开放式的咖啡厅落座等人。落地窗是单向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谢矜找了一个不起眼的靠窗位置,视野极佳,稍有不对方便立刻抽身。 等待时,谢矜无意识摩挲咖啡杯的陶瓷杯壁。 手中咖啡的温度正好,只比体温高上些许。 九十八一杯的基础美式,已经是点单品类中最便宜的选择。 要不是为了等人,谢矜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足这样的场合。 窗外雪落了有一会儿,门口驶来一辆银黑色豪车,悄无声息停住。 侍应生打伞迎了上去。 伞下的男人看不清面容,枪灰色大衣与冬日雪景融为一体,步伐沉稳,周身带着优雅且从容的成熟气质。 谢矜漠不关心移开视线,不经意间与黑而亮的咖啡面所映出的自己对视——冷淡、警惕、紧绷的一张脸,以及微微讽刺的眼神。 他有片刻失神。 随后看着倒影的自己,试图调整成不出错的表情。 “等很久了吗?”一道悦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矜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人五官立体,一身枪灰色大衣,稳重而利落。 是刚从落地窗看到的那个人。 他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面上端出一个笑:“您是?” 男人看向谢矜,与他目光短暂相交。咖啡厅暖色调的灯光下,他的瞳孔颜色看起来比寻常人要浅,更接近灰色。 外国人? “陆珩。”他向谢矜伸出手:“我们约了今天见面。” 中文说得标准好听,加上他五官间无可忽视的东方气质。好像也不全然是异国血统。 谢矜眨了一下眼。 陆珩一直以来对他很好,出手大方,也不会指定衣服姿势为难他。 就算以后没有交集,谢矜也不想得罪这位金主。 不过以他们之间浅薄的关系,到了暴露真实姓名的程度了吗? 他藏好自己的犹豫,尽量自然交出右手:“谢矜。” 两人衣袖就此相错。对方大衣自带垂顺质感,在灯光下泛出好看的细闪与光泽。和谢矜两位数还包邮的针织毛衣泾渭分明。 似乎预示着见面这场交锋,他不会占到上风。 陆珩握住了他的手指前半部分,几秒后,主动放开了他。 落座后,他看了眼谢矜面前那杯已经凉掉一半的美式。 “咖啡不好喝?”陆珩问。 谢矜:“还行。” 陆珩点了点头,低声对刚靠近的店员说了什么。不多时,店员便送来了新的热饮,放在谢矜的面前。 杯壁高高的,顶上是一层细腻的厚奶泡,额外有些小料点缀。他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是觉得搭配很好看,闻起来很甜。 “天气太冷了,你喝这个会舒服些。”陆珩说。 谢矜道谢后浅浅尝了一口,带着奶香的温暖液体在舌尖滑过,确实比他乱点的好喝。 话题由这杯咖啡开始,转向今天的天气、比往年提前的初雪,再到谢矜的出门方式。 刚说完过来是坐的公交车。下一秒,谢矜便垂下眼睫,借喝咖啡的动作收住口。 他说得太多了。 坐在他对面的陆珩,言谈温和得体,似乎很擅长在不动声色中引导话题、把控局势。 谢矜迄今为止的生活圈,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人。 他不免警惕。 同时又不可避免对陆珩生出一种带着安全距离的好感。 单独请吃饭是线下见面的常见操作。 有运营的预防针和反复提醒,谢矜在赴约之前,设想过今天会发生的种种局面。 但他没想到,未曾谋面的榜一会是这样一个形象。 话少、宽容、多金。 哦,还特别帅。 更没想到的是,他和榜一的饭局,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沿着回廊走进山庄深处,迎面走上来一个西装领带,戴眼镜、高高瘦瘦的男青年。看起来就是出入在大公司的那类常见精英形象。 “您好,我是陆总的助理,程铭。前程的程,铭记的铭。” 连说话时的笑容,也是公事公办的标准弧度。 谢矜和他礼貌打了个招呼,又谢谢他为自己倒的茶水。 包间是含蓄典雅的中式风格,屏风琉璃窗,一室盈盈暖香。 有程助理在,似乎气氛不至于滑向那种老套的、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 正餐开始前,服务员先上了一道芒果奶油慕斯杯。每人一份。 芒果果泥和鲜奶慕斯看起来晶莹剔透,鲜亮可爱。 杯口摆放着两条切开的芒果条,像一对兔子耳朵。 谢矜多看了几眼。 包间里三人并不熟识,话题自然落在他的现实生活。 对此谢矜早有准备:“我在上大学,快毕业了。” 这是他答应和陆珩见面后,仔细想了几天想出来的对策。 谢矜知道自己社会经验不足,装不成上班很久的样子。但他同样不能暴露自己还是个高中生。 大学生的身份刚刚好,介于两者之间,不太会被看出破绽。 早早挑起生活的重梁,对谢矜而言,说谎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 陆珩目光落到他身上,轻轻笑了笑:“读的什么专业?” 他的笑没有什么瞧不起,或者轻浮戏弄的意思。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宽和。 谢矜胆子更大一些,面不改色回答:“电影制作。” 会这么说,也是因为谢矜在网上查了半天专业课程,发现电影制作是他相对熟悉的内容。 必要时,他甚至可以根据大半年拍片修图的经验,假模假样扯一些专业术语出来糊弄人。 程铭来了个电话,说声抱歉,起身到外间去接。 包间随着他的开门与关门,陷入短暂的沉默。 陆珩沉吟片刻:“这么说,那些照片是你的实践课作业。” 谢矜从善如流点头 ——天哪,他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理由。 “在学校绩点怎么样?”他笑问。 谢矜叉起慕斯杯中一块色泽诱人的芒果,送入口中。因为在吃东西,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有几秒思考空间。 他并不知道大学成绩是百分制,还是一百二满分。 之前他爸爸住院,隔壁病友是个面善阿姨。每次放假,她的大学生女儿都会到医院陪床。 阿姨女儿有句至理名言——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少一分受罪。 谢矜有些不太确定地想着,这么看来,绩点果然是百分制的吧。 芒果蘸着奶油的清甜,同香气一道,在口腔中弥漫开。 他喜欢这样的味道,不由弯了弯眉眼,顺便愉快告诉陆先生他的“绩点”。 “也就一般般吧,八十分上下。” 陆珩闻言,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弧度。那双灰色调的眼睛看着他,像某种了然后温和的纵容:“不一般,你很优秀。” 那当然。 谢矜很满意自己的临场发挥。 还好他脑子转得快。 他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甜品,果香浓郁,混合奶油慕斯的轻盈香软,口感酸甜而层次分明。 可惜作为餐前甜品,慕斯份量很少。两口就没了。 陆珩把自己的那份推给他。 谢矜歪了歪脑袋。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小兔子动耳朵那样细微。像是在疑惑,你不吃吗? 陆珩笑笑:“我不爱吃这个。” 万恶的有钱人。 于是谢矜心怀感激接受了:“谢谢您。” 接下来的菜式依旧保持着少而精的风格。 陆珩没再深究谢矜现实生活,用餐时聊了一些别的话题。他很会聊天,游刃有余把控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不至于冷场。 期间程铭接了好几次电话,有时还会进来请示陆珩的意思。 公务繁忙啊。 他们谈事的时候,谢矜就在座位上安静吃他的饭。 话梅烧排骨,浅吃一口。 凤梨牛肉粒,嚼嚼嚼嚼。 …… 不愧是有钱人来的高级餐厅,怎么都这么好吃。 陆珩留意到他偏爱酸甜口,特意叫来服务员,调整了一次后面的菜式。谢矜闻言,抬起脸给他一个漂亮的笑:“谢谢哥哥。” 陆珩手指随意地搭在桌沿,视线浅浅扫他一眼。 “喜欢就好。”他道。 菜合口味,见到的人也不算讨厌。谢矜心里悄悄将今天定义为一场比较愉快的见面。 比较愉快的见面迎来收尾。 最后甜品是焦糖栗泥南瓜蛊。谢矜已经吃不下了。 浪费粮食的念头让他有点过意不去。因此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抬头看向陆珩,鼓起勇气问:“我可以打包吗?” 陆珩看向程铭。 程铭会意,起身对一旁的服务员交代细节。 打包好的甜品盒很快被放在了谢矜手边。淡紫色的木盒,侧面有个比木头本身颜色更浅一点的logo。 盒身上贴着标签。 谢矜仔细看了一下,不仅有最后收尾的南瓜蛊,陆先生还额外加了份芒果慕斯。 他开始觉得陆先生可能真是一位纯粹的好心人。 等下坐公交车,甜品盒可以放在腿上。 就是离山庄最近的公交站有些远,可能默认出入这些场合的人根本用不到地铁或者公交吧。 谢矜漫无边际想着之后的打算,长睫低垂,研究桌面漂亮的木纹,等待合适时机告别。 他的身边落下陆珩的影子:“小谢。” “嗯?”谢矜抬起头。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称呼喊他,他感觉有些奇妙。 有一点亲昵,又给他一点学校外的成熟感觉。 陆珩从程铭手中接过大衣,示意他一起走:“我们送你回去。” 开文啦,特意定在了小雪节气开,也是小矜的生日啦[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第2章 “我们送你回去。” 听到这句话,谢矜笑意险些凝固,内心只有“完蛋”二字。 他算体会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吃饭时吹牛吹大发了。 青屿市大学数量不多不少,但只有一所大学有电影专业。几年前新建了分校区,迁走了包括电影制作在内的一些专业。 分校区和横店靠在一起,坐落在比城北更北的郊外。 谢矜没有去过。只知道那个区和他实际住的地方相隔六十多公里,还没有可以直达的公交车。 但不管怎么说,做戏要做全套。 谢矜视死如归报出了昨晚刚背住的大学地址:“庆云路一百三十九号,谢谢您。” 陆珩沉吟片刻:“我等会有事。” 他在门口穿上大衣,目光再度落到谢矜脸上。 门口视野开阔,光线也更加通透明亮。谢矜发现,陆珩瞳孔确实是温柔迷人的灰蓝调。 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比他的瞳色还要迷人:“送你到百舟书店方便吗?那里有公交站。” 百舟书店只是一家普通书店,在互联网时代莫名成为网红打卡地,青屿地标之一,陆珩会知道不奇怪。 最重要的是,谢矜每天都在这个站坐车上下学。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大人呢? 竟然误打误撞要把他直接送回到家门口。 他们离开套间走的另外一条路。长廊外碎雪纷飞,温泉氤氲着热气。白石嶙峋,梅枝清瘦横斜。 谢矜尽量不笑出声:“好呀。” 不过语气中的庆幸似乎太明显。 他看了眼红梅上的白雪,笑着找补:“我是想说,谢谢您今天的安排和照顾。” “哥哥,您是个特别的人,和我认识的其他老板都不一样。您给我一种特别的……” 陆珩笑意淡淡听他胡说八道,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在谢矜不小心踩空时出手扶了一把:“当心脚下。” 谢矜乖乖答应:“好的。” 刚才那个瞬间,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来自陆珩的、低调沉敛的乌木香。 他的手指还无意碰到了陆珩大衣袖口,触感比想象的更柔密顺滑。 等谢矜站稳,陆珩放开他:“网上信息真真假假。小谢,你未来的路还很长,最好少和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见面。”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 可他好像忘了,在今天之前,他对他而言好像也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吧? 谢矜抱着他的甜品盒,眉眼一弯:“不会。” “他们给的都没有您多。” 他嗓音像融化的雪水,清清冷冷的,却说出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一旁打伞的程铭显些破功,老板找到的这个弟弟看起来很乖,有时候说话也太直白了吧。 陆珩倒是很满意。果然漂亮的孩子更适合富养。 他停了下来,侧过身。谢矜没防备,脸蛋险些和陆先生超级舒服的大衣面料来个亲密接触。 “上车。” 原来已经到了车前。 谢矜近距离看到这辆车的样子,车身通体银黑,轮廓线条利落冷硬。车标由两个交叉的M字母组成,嵌在简约的球面三角形之中。 他看不懂车标,为能和公交车一样自动打开的车门感到神奇。 谢矜表现得很有分寸,上车没有细看宽敞豪华的内饰,而是规规矩矩坐在后排。 车辆缓缓启动,景色向后退去。车窗外雪色如新。谢矜很少有机会从这个角度,看他生活了六年的城市。 白雪平等覆盖万事万物,仿佛抹去一切差异。 下了高架桥,车辆减速驶入隧道。 视野倏尔一暗,谢矜不经意在车窗上和陆珩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种略带审视的目光。 平心而论,陆珩的长相非常端正好看。 他的眉眼优越,骨相绝佳。 笑时带着几分温和意味,不笑时唯有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掌控感。 大概是隧道口光影的瞬时变化,让他的瞳色看起来无限接近黑色,幽深而不可捉摸。 没等谢矜对着玻璃摆出万能好用的笑脸,车身已经彻底进入隧道。 一排排暖黄色的隧道灯,铺开另一种明亮,车窗上只剩下几乎透明的浅浅的人影轮廓。 谢矜暗自松了一口气,顺势调整姿势,不再看窗外。 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安静。 —— 百舟书店的公交站年纪比谢矜还大。站牌被积雪掩去了斑驳,孤零零站在路边。 司机将车调头,平稳停在方便谢矜直接下来的一边。 谢矜谢绝了陆先生帮忙打辆车的提议。 那么就不方便再拒绝接下来借给他的伞。 他下了车。 雪还在下,簌簌落在撑开的深黑色伞面上。原来车外这么冷,几乎将他打回原形。 车窗在他身后降下一半,从里面传来陆珩的声音:“谢矜。” 谢矜转过身站定。 原来是他忘记拿上打包的甜品。 谢矜接了过来,不知道第几次向陆珩道谢。 “今天谢谢您,陆先生。” “希望您今后一直发财。”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祝愿。 陆珩静静看他:“有事随时联系我。” 谢矜没有回答。只是撑着伞,在原地向他鞠躬。 车远去,渐渐变成一个很小的黑色的点。 接着看不见了。 他才转过身,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在雪地里站了太久,小腿都有些冻到麻木。 —— 车渐渐驶离那块不起眼的公交站牌,进入环岛分流车道,绕行半圈后,从通向高速的路口离开。 一路风雪叩窗,车内寂静无声。 陆珩漫不经心翻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划过一封邮件标题,忽然开口:“对接景和的人,调去公关部。” 又一个进冷宫的。 副驾驶的程铭称是,在平板上飞速记录安排,转而请示其他工作内容。 …… 远远看见前方高速收费站的指示牌。程铭看了眼后视镜,试探性开口:“老板,这就回去吗?谢矜那边……” 雪又下大了。前赴后继拍打着车窗。 陆珩自然想起谢矜看向窗外的那小半张侧脸。 像隐没进黑暗中栖息的蝴蝶翅膀,倦倦冷寂。 受到母亲委托,这一年来,陆珩一直在寻找她已故旧友的孩子。 下属递交的调查资料详尽全面,陆珩不难看出隐藏在谢矜字里行间的忧伤底色。 他还需要时间进一步确认谢矜的身世。 在这之前,最好是能将他纳入羽翼,保护起来。 陆珩做了这样的准备。 见面时的谢矜却是警惕机敏的。他比资料上面色更苍白,比想象中更爱笑。 他笑盈盈对他说,“我在读大学”。 在一切发生之前,先给出的一记柔软坚定的拒绝。 车辆缓慢进入高速口,随后提速,向着回程的方向驶去。连绵的群山,被不断留在原地,凝成一片苍青。 “由他吧。”陆珩阖上双眸,缓缓开口:“看着他的人不要撤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第3章 运营阿凯:【他送你到车站,然后你们就这么结束了?】 运营阿凯:【单纯吃顿饭好聚好散也不错】 运营阿凯:【还是挺可惜的,按你的条件,完全可以过得更轻松一点嘛】 运营在平台签约时看过谢矜的身份证,知道他长得好看。 于是又开始那套和有钱人恋爱结婚的阶级跨越理论。 谢矜敷衍了过去。 运营阿凯:【宝,以后还回来吗?】 除非他爸爸死而复生,继续躺icu制造天价医疗单,不然谢矜想不到什么回头干这行的理由。 他习惯说话留三分余地:【也许吧】 除了不久前见过面的陆珩,运营是谢矜在网络上关系最亲近的人。 谢矜走投无路时,加上了为kpi到处招主播的运营。 在此之前他们素不相识,运营却愿意借钱给他。 好在事情的走向都还算不错,运营在的公司是家正规平台,合同待遇尚可。 谢矜作为主播比较听话,拍摄水平的进步和涨粉速度一样飞快。 没多久新人小主播天降大老板,连带运营都分成拿得很爽。 躺平的好日子持续到合约到期,运营实在很舍不得谢矜离开。 这一行太多主播来来往往,光鲜亮丽的背后一地鸡毛。 运营专为他们擦屁股,当然喜欢谢矜这样拎得清的聪明人共事。 含着社畜专有的怨气,运营把手底下的蠢货主播点评了个遍。 谢矜默默充当情绪垃圾桶,闲着无聊,往后写了两张数学卷子。 运营喷爽了,心满意足结束:【你明天还要上学吧,早点睡哦】 谢矜终于可以打出那句“晚安”。 对面回了个“再见”的可爱表情包。 其实他们都知道。 网络上的萍水相逢,大概率是不会再有联系的。 谢矜睡的卧室不大,走两三步就能到头。窗外又开始下雪。在路灯昏暗的暖光下打着旋,落寞飘舞。 有那么几秒,他想起了和陆先生吃的那顿饭,落在山庄的雪。 谢矜常常觉得,人类的存在就像没有落下的雪粒—— 彼此孤立,却又在同一阵风里假装同类。 他关掉手机,收好书包,熄了灯。 被子里面冷得像冰,腿都伸不下去。谢矜心一横,把自己塞了进去。 缓了一会后,他到枕头下摸索熟悉的柔软布料,将它的一角小心握进手心。 这块小小的枕巾,陪伴他已经十几年了,带着陈旧与淡淡花露水的味道。 谢矜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明天周一,还要早一点上学。 —— 闹铃还没有响,谢矜习惯性在快到五点的凌晨醒来。 平常这个点天色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昨晚是个雪夜,因此视野内万事万物都带上一层朦胧漂亮的银亮。 就连他的小房间,也变得不平凡起来。 好像童话里的冰雪世界。 谢矜缩进被窝,抱住自己冰冷的小腿肚,试图给它们一点暖意。 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默默欣赏墙壁上的薄薄银光。 不用跑医院以后,他早上还可以赖一会床。 隔壁邻居起得比谢矜早。隔墙传来流动的自来水声、转来转去的脚步,以及偶尔几句交谈。 早餐车打着“倒车请注意”从门里出来,还有狗爪子踩在水泥地上的哒哒轻响。 等门外的世界暂时安静下来,谢矜就该起床了。 他热了两根油条当早饭。 刚一打开门,隔壁小花狗已在迎接他。哪怕被主人拴在狗窝旁边,也不影响它看到谢矜后尾巴摇成螺旋桨。 小花的狗窝是个放倒的水缸。靠地面的那面,垫了一些木板和砖块固定住。缸里面铺着稻草和旧衣服。 谢矜撕了半根油条丢给它。 小花一口吃掉,尾巴摇得更欢了,凑上来要舔他。 “不可以舔。” 他忍不住笑,侧了下脸,反手摸摸小花的狗头,顺便擦干净手指上的油。 巷子的积雪很厚,看起来像是下了一整晚的雪。 比他更早出门的人们,各自踩着雪出门,进行各自的生活。 落雪反复融化结冰,因此变得湿滑。 谢矜看着脚下,小心走他的每一步。 这条路不好走,没什么容错,不留神就会摔得很惨。 不过,走出巷子就好了。 谢矜的视野陡然一宽。公交站所在的那条马路被清扫过。 世界不再被白雪覆盖,露出本来面貌。 以公交站所在的街道为隔,一面高楼大厦繁华,一面城中村破败泥泞。 谢矜站在百舟书店的公交站等车,寒风冷冽中,遥遥看到对面玻璃幕墙的闪光。 他又一次想到了陆珩。 这个时候,他会在做什么? 是在这样的高楼大厦,自上而下,俯瞰整个世界吗? 住在城中村的好处之一,公交车的频次很高。谢矜没有花太多时间想象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要坐的公交车就开了过来。 车上人不多,谢矜坐到后门第一排里面的位置。出风口吹着空调风,暖和到让他身上每寸肌肤都轻轻发烫。 他昨晚没睡好,在公交车摇篮一样的颠簸中,不知不觉靠着窗睡着了。 快到站了才猛然惊醒。 公交播报适时响起:“十二高到了,请下车。” 十二高是当地最好的重点高中。 爸爸住院时,谢矜能用奖学金当作借口,自然有能骗住身边人的底气。 从小到大,他就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聪明。 平时缺课不听也没关系,只要期末前花几天时间系统过一遍知识点,刷一遍题,谢矜就能轻易考到第一第二的成绩。 他还经常被老师选去参加比赛。 当然没有什么像样的训练,全靠临场发挥。运气不错的时候,谢矜也能带回几次名次。 不过那都是以前。 进入十二高后,他明显感受到,同学水平不一样了。大城市的同龄人,不仅成绩优异、心态稳固,还额外自愿接受着各种各样的课外补习班。 这种情况下,能够保持班上中游偏上的位置,谢矜已经用尽全力。 校门口,穿着棉袄或羽绒服的学生,像一个个行动不便的大鹅,从爸妈的电瓶车后座挪下来。 彼此并不认识,因此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往里面走。 谢矜很喜欢独自走校门口到班级的这段路。 这时世界还没有完全被天光点亮。 路边灌木叶子被冰雪冻住,苍绿中夹杂一些铁锈红,不知醒着还是睡着呢? 进了教室,谢矜先看到自己桌上厚厚一沓试卷。 因为家里的变故,他请了一周的假回老家办手续。 这么多试卷只能说意料之中。 同桌何川骥已经在座位上了,看到谢矜眼睛一亮:“谢矜!你总算来上学啦?我孤寡了一个礼拜。” “早。”谢矜坐到自己位置,弯腰时发现,桌肚里塞满了请假期间的资料和试卷。他取了出来:“谢谢你帮我整理。” “小事,”何川骥余光瞥到谢矜的动作:“里面一大半老师都讲过了,你不想写我可以借你抄。” “好的。” 谢矜嘴上这么答应。其实老师不追究的话,讲过的卷子他就不打算写了。 和班上的好学生相比,他有着更加灵活的道德底线。 何况他对高考并不在乎,继续学业,只不过是一种活着的惯性。 —— 因为家庭缘故,学校之前批准了谢矜可以不用晚自习。 一天课上完,高三校服的学生里,只有他是背着书包出校门的。 谢矜逆着人潮往回走,在路人采购的氛围里想起今天是冬至。 于是谢矜走进顺路的超市,随便买一袋速冻饺。 结账前想起冰冷的被窝,决定再买一个电热水袋。 上一个热水袋坏了很久,谢矜一直想不起来买新的,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下来。 在货架的拐角,一对母女正好挡住去路,小女孩走不动,钻进妈妈怀里,小声:“妈妈抱。” 她妈妈将她抱起,不好意思笑笑:“你这样,人家哥哥都要笑话你啦。” 室内温度高,沾上的雪粒在他睫毛上融成了细小晶莹的水珠。 谢矜眨了眨眼,笑着后退让开一条路。 在收银台付完饺子钱出来,一时冷风吹彻。 —— 天色完全被黑暗浸透,饺子热气越来越稀薄,寒意在他身边凝滞。 谢矜无意看见柜子上的淡紫色木盒。 是和整个房间暗沉氛围格格不入的、明快的颜色。 和陆先生见面后带回来的甜品盒。 打包的甜品他吃掉了,剩下精美的空盒子。谢矜没有扔掉,而是当作点缀,把它放在了容易看到的地方。 目光触及的瞬间,那些温暖明亮,充满各种令人愉悦的香气的记忆纷涌而出。 以及那声极温和好听的“你很优秀”。 他的眼泪掉进了饺子汤。 苦苦的,还有一点咸。 为了冬至吃下去的饺子,在夜里吐了个干净。 谢矜忍着不舒服,飞快把地扫干净,又拖了一遍。 最后蹲在地上,用布仔细擦去痕迹。房间灯从侧上方照下来,在他身边投出一头巨大的影子。 孤寂如影随形,仿佛随时准备将他吞噬。 他起来得急,光脚穿的拖鞋,在棉衣里冷到打抖。 无人知晓的深夜里,谢矜开始想他的爸爸,想念医院消毒水、永远亮着的走廊灯,和那些付不完的账单。 不能这样下去。 没等他想出该怎么办,身体撑不住,先一步病倒了。 谢矜向班主任请了假,一连几天他的身体都很痛,发烧反复。 白天他可能稍微振作一点,有快好了的错觉。到了晚上,病情又会汹涌重来。 他一直没去医院。 一是没力气不舒服,不愿意出门;二是飘忽不定的身体状况总让他觉得,再忍忍就好了。 他不喜欢医院。 昏昏沉沉间谢矜听到屋外哐哐哐的拍门声。巨大无比、杂乱,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太阳穴。 伴着拍门声,有人在喊他:“谢矜!谢矜你在不在里面?” 谢矜难耐地皱起眉头。 接着是一大串钥匙相撞的脆响,门轴发出艰涩的吱呀声。 门被打开了。 “哎哟!你在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性在说话。 谢矜费力掀开眼皮,视野里撞进一片晃动的大红色。随着她越走越近,顶上那片过分夸张的泡面卷渐渐清晰。 是这片的房东。 “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估计是找不到他人,房东直接拿钥匙找上了门。 政府终于传出了拆迁的消息。她挨家挨户上门,就为了提前收房为拆迁做准备。 看了谢矜这样子,大姨没多说什么。 出去了一会,回来给他带了一袋子感冒药。 临出门犹豫了几分钟,才说:“拆迁的事不急,你先把病养好。” 谢矜答应了。他吃了药,没有余力去想以后要去哪里。 意识沉沉浮浮,他感觉自己像鱼,遇到漩涡,被无力卷入,滑进黑沉深渊。 谢矜裹在被子里,浑身一会发冷一会发热。 太难受的时候,他会紧紧握住枕头下的小枕巾,或是脸贴上去,寻求一丝慰藉。 睡不下去,但其实他也不是很想醒着。因为身体变得太痛了。 谢矜又有点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 但最好不要这样。他不想给房东大姨带来麻烦。 房东大姨给他买了感冒药,即将迎来拆迁的幸福人生。 想到这里,谢矜又陷入一阵新的绝望的沮丧。幸福真是吝啬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分他一点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着门传来小花狗响亮的叫声。 随后是主人低声喝止。 谢矜想到门外那个被放倒的、铺着旧衣服的水缸。 小狗小狗,连你也有自己的家。 模模糊糊间,谢矜听到有人在敲门。 起先他以为是生病的幻听。 但敲门声在持续,似乎还有轻细交谈的声音。 他本能感到麻烦。 城中村的住户要找谁,都像房东那样,隔着门喊两声。 不客气点的,就直接上手拍门。 这样彬彬有礼的敲门节奏,太容易让他联想到上门调查外来人口的工作人员。 对他上下打量的眼神,追根究底的盘问,以及没完没了的详尽登记。 谢矜坐了起来,花时间缓下头重脚轻的失重感,套上外衣去开门。 他的身体不适应现在的状态,眼前一阵接一阵的眩晕。 走了很久才走到门口,谢矜缓了半分钟,才勉强打开门。 只开了一小半,手留在门把上。谢矜藏在门口,虚弱开口:“您好,有事吗?” 光亮的地方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谢矜看不清楚,有一瞬间冒出不合时宜的幻想——这次的工作人员好像陆珩。 要是能和他一样细心体贴,放过对他的盘问就好了。 门外的人声音穿透风雪:“谢矜,你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谢矜耳朵登时一片嗡鸣。视线会骗人,但声音不会有错。 是陆珩。 他只听到陆珩喊了他名字,具体说了什么听不太清。 但很好猜。 一个给他花了很多钱的人,和平告别的金主,过了很多天后出现在他家门口会为了什么呢? ——陆珩发现被骗找上门,要和他算账。 可他已经穷途末路。站在这里摇摇欲坠,跑都没力气跑。 “对不起。”谢矜的眼泪先于任何反应,顺着脸颊扑簌落下:“我会把钱还您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