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呈记性不差,进来时候说过的话自然还记得。
眼前这个人明显嘲讽他没说完的两个字。
态度并不友好。
但他身上的那股死气少了许多,同时也驱散了几分顾呈身上的烦闷。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白心从外面进来,瞧着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放低了声音,然而才进门,就被一股大力掀到了一边。
“世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可让属下好找!”
世子?
进来的这俩人打破了屋里不太友善的氛围,顾呈眼一抬,往白心那使了个眼色。
最近这两个字听到的频率实在是高,巧到在这么一个小地方都能听到。
只是会不会更巧的就是和他有关的那个世子?
但他身体看起来还算是硬朗,不像是命不久矣苟延残喘。
谢时视线动也未动,根本没有理会身后赶来的护卫。
本就是临时起意回忆往昔,想看看如今有没有和过去重合的痕迹。
这些护卫跟在身边,更像是不断提醒他身处的时代已经与曾经天差地别。
能跟上来其实在谢时在预料之中,只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快。
若非是眼前的这个人纠缠,他已经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离开前往下一个地方。
不爽。
于是谢时看着顾呈,表情多了点不耐烦,“脑子蠢就去医馆医病,阁下连说没说过话都不记得了?”
“既然各抒己见,那不如问问伙计,到底是谁先来后到。”
顾呈当即就抛开了此人身份不再去想,是不是和他即将有着密切关系的世子,都不会扰乱他的心情。
顶多就是后续的合作不会很愉快。
但是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中升起的焦躁烦闷,大概会持续许久。
不是非此不可,前提是不能有人抢。
前者他可以等,允许自己的期待延迟一会满足。
后者纯粹是添堵。
他已经好些时日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夜里的梦他不愿去管,他也可以不睡,但他不能在需要处理事情的白日也被负面情绪淹没。
太病态了。
所以不该争,顾呈也争了。
话音落下,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回到了伙计那边。
伙计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后面,两人看过来的时候,刚掀开帘子,拿着一个托盘。
“两位公子,新蒸好的栗糕好了,小的为两位公子重新打包一份!”
伙计装作自己没有看到两位咄咄逼人的视线,只一味的端着盘子。
不愧是继承百年老店的老板,先前听到两位要的东西的时候就钻到后厨忙活。
栗糕做起来十分简单,将栗子粉和糯米粉用蜜水拌匀,上锅蒸一蒸就行。
这两位爷争执的时候,就差不多快准备好了。
也好在老板机灵,不然传出去两个贵公子为了一份不值钱的栗糕打起来,那可就稀奇了。
顾呈:“……”
谢时:“……”
“两位公子?”伙计询问道,目光疑惑的看向两人。
店家太识情|趣、周到,让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无端散了个干净。
度刚好卡在顾呈和谢时勉强接受的线。
自然是同意的。
“劳烦。”
“包起来吧。”
两道声音又同时响起,伙计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可没有被影响分毫,动作麻利得将两份打包好,原先那包塞到柜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谢时买了转头东西就走,快得护卫又差点没跟上,两人出去了,白心才有地方挤进来。
“大少爷,我拿着吧。”
“不用,回府。”
“是。”
顾呈将东西提在手里,却是没有继续逛下去的兴致。
京城街上,百年前与现在的交集恐怕也只有这一点,顾呈出来前没想到会遇上,算是惊喜。
所以顾呈放纵了自己对于其他事情变得毫无兴趣的这点任性。
反正要找的东西不急于一时,晚几天不打紧。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需要急着查清,这疑似传闻中需要成亲冲喜续命的世子,怎么突然就健步如飞了?
谢时几乎是飞回了国公府。
可踏入院门,看着庭院中坐着的人,眉头皱了起来。
“兄长回来了。”
“母亲。”
谢时将手上的点心放到一旁,朝着国公夫人问好,夫人身边站着的年轻人忙过来给谢时行礼。
“弟弟知道大哥受伤,紧忙在先生那边告了假,回来就央着母亲带我来瞧瞧,大哥身上伤势可是好了?”
说话的人是姓谢名亦,谢时的二弟。
“好什么好,才醒了两天就往外跑,还把护卫甩开,是嫌自己命大了!”
夫人没好气地看了谢时一眼,随即将旁边的壶推了过来,给谢时倒了一杯。
“你弟弟特地从青州带来的蜜水,娘尝着比京城的好,没那么腻,你尝尝。”
谢时接过来,晃了晃,搁在了桌子上,“是不错。”
“尝都不尝就知道不错?”
“娘,大哥现在身上还有伤,饮食上应当得忌口,这次是孩儿的错。”
谢亦打着圆场,边说,边冲着谢时那边笑笑,好像有什么默契一般。
默契?我同你有什么默契?
谢时和谢亦关系不怎么样,对其评价就是心眼颇坏能力不行。
是听着他受伤了赶回来,还是为这他被赐婚的事情呢?
真是难猜呢!
当然可以直接成全他找骂的心。
“蠢成这个样子就不要在我这里碍眼了,有这个心思就滚回去想想送点什么能送好,滚吧。”
“大哥我——”
“滚。”
谢亦知道大哥的脾性,没敢继续多说纠缠,朝着夫人一拜,就离开了院子。
夫人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道,“亦儿人有些笨,性子也左,此事是娘考虑不周了,你别同他计较。”
“计较?”谢时看着眼前的杯子,命下人准备一壶糖水,“京城的人都知道谢世子为人纨绔嚣张,不能招惹,不单是因为镇国公的权势,更因为谢世子心狠手毒,得罪了就像是被疯狗咬上。
真要计较,谢亦今日怕不是出不去院子。”
“时儿!你亲兄弟能同旁人一样吗?”
“母亲回吧,这些时日为了我的事情接连操劳,如今我身体大好,母亲也应当好好休息。”
“你!唉,罢了。”夫人摆摆手。
一旁下人刚好把糖水端上来,夫人又把自己先前倒得蜜水往谢时那边推了推,“不想提小亦就不提吧,不过东西可是好东西,比糖水好,也甜,你喜甜还不如喝点这个。”
说完,夫人也离开了院子,下人麻利的收拾了下,就退了下去。
世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可不敢往前凑,免得遭了殃。
周围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谢时净了手后,打开刚买回来的点心,随手倒了一杯糖水。
然后用手指在糖水中蘸了蘸,点在自己的嘴唇上,又捏了一块栗糕,放到嘴里一点点嚼着。
腻。
一股腻人的甜在嘴里炸开,甜到了极致时,这种味道就隐隐变成了苦,蔓延在唇舌,咽喉,一直到咽下去,这点子甜腻都没有消散。
随后就是他抹在嘴上的甜到可怕的糖水味道。
他从来不喜欢吃甜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喜欢。
只是年幼时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要,等吃到了却又不舒服。
直到前些日子恢复了记忆,谢时才明白为什么。
这甜,不是给自己吃的。
是以,除了表兄,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不喜甜。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联想到了什么,亦或是那个点心铺门口出现的幻觉。
夜里,谢时又梦到了过去。
表兄的母亲,他的姨母,大历佑安三十一年被皇帝册封为皇后,表兄子凭母贵,一跃成了大历朝第三位太子。
他从三皇子伴读,成了太子伴读。
而后表兄犯了错。
被罚关在禁宫,断食思过。
谢时从未想过梦中还会如此清醒,看着梦中的谢无咎,谢时突然觉得前世自己其实是不怕皇帝的,不然又怎么敢在皇帝盛怒下,站出来,提出以礼义教化太子,自请前往禁宫每日为太子讲书呢?
不知是表兄被罚的第几日,艳阳高悬,谢无咎步履匆匆地走到禁宫门口,把守的人仔细检查了谢无咎所带之物,身上配饰无一例外都被一一卸下,只有一卷书被允许带入。
随后转身将门打开。
吱呀——
哪怕谢无咎来了许多次,这宫门仍旧像是许久没开的样子,泛着牙酸的响动声。
谢无咎却不在意,在门开了一小条缝的时候就钻了进去,走到最里面,一间门窗全部封死的房间。
推开门,骤然的光亮让里面的人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是我。”谢无咎轻声说道。
闻声那人放下手,眯着眼睛看着谢无咎,一脸憔悴虚弱,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仿佛下一刻会倒下。
他旁边桌子上是每日仅有的一碗水,还剩一半。
顾承祚。
谢时似乎听到了自己在梦中轻轻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我知道是你,除了你也没有旁人会来看我,但你每次来,却都要说一遍。”
顾承祚适应了光线,嘴角上扬,勾出了一个笑。
别笑了。
谢时难受极了,这时候从来没有什么能笑出来的事情。
不过谢无咎不会去想,谢时的想法也不能影响到谢无咎分毫。
只见谢无咎快步凑到顾承祚跟前,伸出自己的手指在顾呈的嘴唇上点了点,带着一点黏意。
“嗯?”
顾承祚不解的看着谢无咎。
“我刚想到的办法,你尝尝看。”谢无咎一扬眉毛,满眼的得意,一点点将手指上的黏腻涂在了顾承祚的嘴唇上,“我手上、胳膊上都沾了糖水,门外守卫不准我夹带其他东西,却不敢动我。”
“你疯了!要是让父皇知道——”
“他不会知道,顾忌这个,表兄你得先被饿死,你尝尝,甜不甜?”谢无咎摆明了不想听,手指往前,戳在顾承祚的舌尖上。
戳的顾承祚整个人一僵,几个呼吸后才有了其他反应,冲着指尖狠狠咬了一口。
“嘶——”
谢时觉得此刻与当初的谢无咎又有了同样的感受,指尖处的尖锐刺痛很快蔓延开来。
短促炙热的呼吸扑在手上,带着点焦躁急切,而后是温热触感,沿着指尖一点点到手心,手背,手臂……
谢时定定地看着,年轻、虚弱却带着顽强生命力的顾承祚。
看着他一点点舔完。
然后,骤然从梦境抽离。
谢时坐在床上呆愣许久,燥热的夜风吹过,脸上却一片凉意。
随之视线变得模糊,泪一颗颗砸在了手背上,烫的他不住地抖,连带着心脏,生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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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