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
楼道窗户开了不大不小的一条缝。三月初的天气,A市的温度还没有升上去,冷风沿着人的脖颈绕了一圈,江至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将手机从振动调成静音,放进口袋不再看了。
将近半个月过去,李竞亦一有空就会打电话过来,翻来覆去不是道歉就是求复合。
江至不胜其烦,拉黑了几次,李竞亦总是会想方设法换个新号继续打电话、发短信。他索性懒得去管,对方想发什么就发什么,他又不会回应。
唯一感到庆幸的事,就是李竞亦并不知道他这学期的课表,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在自己经常跑步的操场守株待兔。
他目前,真的非常不想看到李竞亦。
选修课的教室在三楼,江至来的不算早,但他喜欢坐在前排,很轻松就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这节电影鉴赏课的人气很高,可能因为考核方式简单,年轻老师给分大方。江至抢课前倒没想那么多,只是挺喜欢看电影,加之课程不冲突,就顺手点了选择。
后来才知道这门课自从开设以来,一直稳稳立在“A大最难抢校选”TOP3。
教室嘈杂的人声渐渐变小,离上课还有几分钟,老师拎着杯奶茶姗姗来迟。
江至合上实验笔记,刚摘掉耳机,听见过道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同学你好,你旁边有人……”
江至闻声看过去,来人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噤了声。
唐述显然是掐着点跑进教室,呼吸不稳,头发凌乱。看到他却跟见了鬼一样,一脸不加掩饰的震惊,气也不喘了,笑也不笑了,江至甚至清楚地看到他倒吸了口凉气。
就算看到他很意外,也没必要——
江至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向淡漠的脸上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哦,原来那天晚上差点摔了的人,真是他。
老师拷好上课的东西,话筒“滋啦”一声,站在讲台上慢慢悠悠地开口:“好,同学们,上课了,快点坐好。”
唐述还没从大脑宕机的状态中出来,愣愣看着江至,满脑子循环播放一个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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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至把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没人。”
唐述猛地回过神,环顾四周,阶梯教室没剩几个空位,离得又远,还没等他考虑清楚走过去要花多久,上课铃准时响起。
眼前一黑,唐述认命坐了下来。
这排是四人座,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空位。他们身高相仿,哪怕是阶梯教室,坐在前排的身影还是挺拔得有些突出。
一臂之遥,两个人默契地装作互不相识。
唐述如坐针毡,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透出几分不自然。
反观江至,却没拿旁边人当回事,继续收拾桌面的笔记和耳机,把所有东西收进书包后,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讲台。
余光感受到左边传来的视线,唐述下意识攥紧手心,整个人僵硬地靠在椅背上。
因为狂奔过来上课的缘故,他的心一直跳的很快,又好巧不巧碰到江至,人都快被吓没了。
很长一段时间,唐述一边唾骂自己:下午打什么破球,早点来教室哪会陷入这么尴尬的境地!
一边试图赶走满肚子心虚——
不就是撞见江至和学长……
多大点事。
躲什么!
浑浑噩噩熬了半节课,老师总算讲解清楚大概背景,大手一挥,播放要看的电影。前后门的学生十分有眼色,麻利地关掉教室里的灯,只剩最后面一盏,聊胜于无地亮着。
黑暗里,唐述松了口气,好像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来之前,和室友约好了打游戏,这会却没了兴致,放完室友鸽子,唐述盯着面前忽明忽暗的光源,脑袋里一片空白。
保洁阿姨下午打扫完教室,刻意没有把窗关牢,早春的夜风顺着窗缝飘进来,夹带着一阵不知名的花香。
几分钟后,唐述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偏移,为了确保自己看起来没有朝左看的迹象,还掩饰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江至姿势不变,拿唐述当空气,专心致志看着电影,屏幕的光落在他脸上,眉目上的碎发投落浅浅的阴影。
唐述突然意识到,连续两次没认出江至,不是因为对方外貌和高中时差太多,只是因为江至的头发长了,光看后脑勺,简直是另外一个人。
或许是为了中和外貌过于清秀的部分,江至高中时的头发总是很短,算不上寸头,但是很利落。
而现在,唐述想起上课前江至抬头看过来的样子,呼吸又慢了半拍——
还是短点好!
短点他就能早点认出来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坐立难安……
整整一堂课,唐述半点电影没看进去,好几次都想拿起包一走了之。可走了算什么,只会让两个人更不自在。
于是他只能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尴尬又心虚。
时间越是难挨越是漫长,度秒如年挨到下课,唐述火速背上包,就要跟着拥挤的人流往外走。
然而一直没吭声的“同桌”突然开了口,在他屁股离凳前叫住他:“唐述。”
唐述大脑光速卡壳,茫然地看过去:“?”
学生三五成群地朝外走,叽叽喳喳聊着天,这一层同样下了晚课的,还有许多人。嘈杂的人声由近及远,落在唐述耳朵中,莫名遥远而又模糊。
他愣愣地看着江至。
江至神色如常,语气几乎没有起伏,问:“你那天晚上看到了吧?”
唐述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微瞪大眼睛,忘了回答。
江至了然于胸,冷着一张脸看他,不知过了多久。他面上突然浮现几分罕见的笑意,稍微凑近唐述一些,压低声音问:“你很讨厌?你恐同?”
这真是误会了。
唐述试图解释,张了张嘴,然而对上江至的眼睛,好半天才干巴巴地回答:“……没有。”
江至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一点头,眼睛里的戏谑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成一副冷淡的模样。
他拎起书包先走一步,临走前轻飘飘丢下一句:“哦,看你吓成那样,还以为你多害怕呢。”
等人都快出了教室,唐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江至刚才好像是在——
嘲……嘲笑他?
换做一年前,唐述一定会被这番话气得冷笑,不择手段也要让江至为他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可今晚他的心情太过复杂,遭遇前·死对头久违的挑衅,一时半会呆在原地,竟然忘了做出反应。
走上回宿舍的长廊,唐述迟钝地回过神,不远处湖水汩汩流动,波光粼粼反射出廊灯的倒影。
他拿出手机,点开教务系统,果不其然在课程名单里看到了江至的名字。又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反应过来——
他真的要和江至一起上一学期的校选。
站在愈发冷的风中,唐述脑子好像被吹得清醒了一些,又好像还是一团乱麻。
-
江至走路速度一直很快,下课没几分钟,他已经走进宿舍园区。
从便利店里买了瓶热牛奶,江至站在冷风中喝了几口,开始反省自己刚才说话太冲——
有什么必要呢?
他相信唐述没有恶意,只不过恰巧知道了他的取向,短时间内又碰到他,感到不自在而已。
他实在没必要那么疾言厉色。
他是喜欢有话直说,但并不喜欢这样情绪失控。
默默反省了一会,江至扔掉牛奶瓶,继续朝宿舍楼下走。
天气还没有回暖,这个点在学校里乱逛的人不多。宿舍楼下也没有情侣你侬我侬不肯分开。
所以江至一眼就看到了李竞亦。
他站在宿舍门前,大厅的光从玻璃门透出来,清清楚楚映出他憔悴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他刚看到江至,眼睛就红了。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江至微微皱了皱眉,脚步没停,视若无睹般经过他,走上台阶。
几声哽咽散在风里,李竞亦轻声叫他:“江至。”
“我只有你了。”
江至没回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嗤笑一声,语气平静地回答:
“你撒谎。”
这三个字戳中了李竞亦最难堪的地方,他突然大步流星走过去,抓住江至的手,强迫他看着自己,双目通红:
“我没有!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话音一转,李竞亦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破罐子破摔地问:
“你爱我吗?江至,你爱过我吗?”
“你只是可怜我,对不对?”
江至挣脱的动作停下来,忽然抬头看着他,像是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某一瞬间,他的神色变得有些茫然,眼底的情绪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几乎失控。
可也只是一瞬间。
江至用力挣开对方的桎梏,冷眼看过去:
“希望你记得,我们已经分手了。现在这样纠缠没有意义,打扰到我的生活,让人非常厌烦。更何况……”
他不再看他,一字一顿地表示:
“李竞亦,背叛的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