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今天主动加了个班。
后天要去门店,一去就是三天,等回来这周都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没做完的要等到下周,时间间隔太长,他不喜欢。
把备忘录里几条已经做完的勾掉,看着下边还剩下最后一行时,胃里咕噜一声,饿了。
他习惯性把手伸向桌旁的泡面箱,抓了个空不说,箱子倒在地上,发出空虚的响声。
徐昭才想起来泡面上次加班的时候被刘新羽分没了,当时大家站在茶水间一边接热水一边还开玩笑,说晚上吃海鲜大餐,真不错。
徐昭也跟着他们一起笑,笑完点了真的海鲜外卖送到办公室来,众人吃了个爽,辣炒的香味第二天早上推开办公室门仍然浓郁扑鼻。
但今天加班的就他自己,没有吃大餐的心情,徐昭思考片刻,抓起门禁卡下楼去,想在24小时便利店买点什么。
过了春分,白日渐长,天际留着一条浅橘色的线,墨水般洇开。
徐昭在便利店买了几个关东煮,热了只包子,付了款便塞进嘴里,转身出门的空档不经意抬眼看了下马路对面。
上润大楼是临街的办公楼,自有园区在里侧,常有员工调侃自家公司当年施工拿反了图纸,把后门建在外边了。
临着办公区的地方客流量大,生意好做,这一条街布满各种小饭店,正对面前几个月新开了家咖啡甜品馆。
漆成深绿色的外墙被傍晚染成黑色,落地窗透出里边明亮的光景,像坐落在丁字路口旁的巨大电视,行人等红灯时还能看看店家招待了几个客人来打发时间。
偏巧今天落地窗后边坐了个熟悉的身影,把徐昭已经惯性漂移过去的目光又扯回来了。
棕色夹克,燕麦色西装,解了领带的衬衫领口松开一颗扣子,打扮得板正,但又不那么的死板。
领口往上是一张偏白的脸,薄唇抿着,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是陆炡。
徐昭下意识端起手里的关东煮喝汤,被支棱着的杆子戳了下脸又悻悻然放下,往旁边去看坐在他对面的人——一个有点年轻的男人。
那人有种特别的气质,年轻,有活力,跟陆炡坐在一块就像两副不同的画拼在一起,挺奇怪的。
徐昭这么想着,举着关东煮就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了。
他想起白天时许超说的“相亲”,疫情封控那时候陆炡住在自己家里,也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到这会徐昭忽然发现——如果这样下去,说不定陆炡真的会找到合适的人脱单了。
陆炡家里催婚这事公司不少人都知道,因为传得太广,一些有过合作关系的公司也知道,算下来乐于给他介绍对象的人不少。
徐昭叼着一根竹轮,掰着手指数了数,自己知道的这帮人给陆炡介绍就有十来个。
自十八岁起竞争对手就与陆炡绑定,从此除了毕生劲敌外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回家在爸妈那些同样搞创业如今事业有成的老板口中都是优秀青年的徐总监恍然醒悟,这回自己的对手不是陆炡了。
关东煮的咸香在口中扩散开,犬齿猛地咬着口腔内壁一块肉,疼得他激灵一下,连想法都跟着抖了抖——对手这说法不对。
徐昭在心里铺开一张草纸,把陆炡和他对面的男人写在纸上做了个分析,假如今天陆炡就跟那人聊好了,明天就宣布结婚,难道那个白衬衫就是自己的对手了?
倒不如说陆炡才是赢家,奖品是那个白衬衫,还是自己。
坏了,徐总监心想,在酒桌上他用脚指头抖知道怎么把业务包装成合作方需要的样子,但他却不知道怎么能把自己包装成陆炡需要的奖品呢?
落地窗里的光景进入了下一个情节,那两人站起来,白衬衫的比陆炡还矮一点。
徐昭“啧”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许超介绍的那个,能不能行啊,这身高配得上陆炡吗?
他越看那人越不顺眼,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的挑毛病,在心里把草纸擦干净了罗列出一张缺点list,全然没注意那二人已经在路口作分手的收尾。
*
陆炡一步落到人行道边石,正要踩上斑马线,背后白可的声音叫住他:“陆总监。”
他闻声转头,对面绿灯开始读秒,这一个路口显然是过不去了。
白可站在盲道花砖上,神情黯然:“你有没有想过……可以用一些时间再考虑一下?”
陆炡想也不想摇了摇头:“你说我是你的理想型?”
“是。”申港市落日的最后余晖沉入商区楼群,路灯适时接班,白可背对着光看向陆炡。
这是他刚才在咖啡馆说过的话,他本意是想请陆炡去更好的地方坐坐,但看对方没这个意思,便随他的心在这边随便点了点。
吃的太随意了,白可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好,因此才会被陆炡拒绝。
若是找个更好的饭店,换个有氛围的包间,提前布置一下,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甚至称不上‘认识’,仅仅只是看见对方的长相,”陆炡退回一步,在人行道上站定,自嘲般笑了下,“白总您大概是从我的‘个人简历’来评判我这个人的,直到最后见到我本人,觉得长相也符合标准,所有条件都是上乘,因此纳入了理想型的范围。”
他这番话令白可有些疑惑:“陆总监,相亲本来就是互相审判对方条件的过程,你不会还真觉得自己会找到情投意合的爱人吧?”
陆炡说得很对,白可也有过一些相亲对象,但大部分在介绍阶段就被他拒绝了,他有着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只要是不符合的通通拒绝——结婚么,找个自己满意的,拿得出手的,令旁人羡慕的,不就是标准答案吗?
陆炡是他见过最符合条件的人了,白可知道他在行业内的名气——不知道有多少小公司想要把陆总监挖过去,就连自己的合伙人都曾对陆炡有过极高的评价。
他作为自己的结婚对象,再合适不过。
想到这,白可忍不住觉得陆炡方才的话与自己的理念实在不符,他追问一句:“陆炡,差不多得了,你不会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吧?”
陆炡用皮鞋尖踢开花砖纹路里卡着的一颗小石子,方才抬头看着白可:“白总,您看,说到这句话就代表我们已经不合适了,您追求的是结果,是满分答案,而我要的是解题的过程,是攻破难题的快乐。”
他说完,不顾白可变化的表情,转身走向路对面的绿灯。
背后,白可不甘心:“陆炡,你这个年纪,别做梦了,错过我,你也找不着更好的,难道你还缺爱吗?”
外卖小哥载着外放DJ呼啸而过,搅散了他的声音。
陆炡没有回头。
徐昭没听清路对面的人在说什么,只看见那道瘦高有型的身影走过来,直到阴影落在自己身上。
他后知后觉自己一直在看陆炡,抬头的动作带着被察觉的心虚:“真巧,陆总监。”
“不巧,”陆炡说,“我还以为徐总监学会了新的诅咒魔法,正在用视线练习对人下咒。”
徐昭站起来,把手里空了的纸杯丢进路边垃圾桶,脚下转了个方向往陆炡那边跟过去:“我看见你跟人在吃饭。”
陆炡往这边走是因为自己的车停在公司楼下,他不知道徐昭跟过来干嘛,但这人总是欠欠的,跟过来也正常。他“嗯”一声:“原象科技的白总,你应该认识。”
“哦,谈工作吗?”徐昭松了口气,“不认识,我跟他们公司林越熟,白可之前在国外吧?没见过。”
“不是,相亲,但不合适。”陆炡说。
徐昭停顿了一、二秒,才说:“陆炡,你有没有考虑过就先保持现在这样呢?”
说完他就后悔了,等陆炡回答前的时间像一光年那么长,徐昭从自己问得会不会太突兀让他觉得不舒服反思到如果陆炡的回答是否定的该怎么办。
没等思考出个结果来,就被路上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有——”陆炡正回答他的问题,后腰忽然被一股推力带住,他整个人跌进徐昭怀里。
他懊恼地抬头,未等发出一声质疑,一辆呼啸而过的自行车擦着他们俩身旁的空气破风而去。
身旁徐昭转到了另一侧,看着自行车的方向感慨:“现在的学生骑车真是不要命了,你走里面。”
“……”未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陆炡木着脸说:“谢了。”
“不客气,”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上润大楼的转门,徐昭停在门口,“我回去加班,你呢?”
陆炡下巴指了下停车场的方向:“去开车。”
“那,明天见。”徐昭抬手想挥一下,动作做到一半又觉得对象是陆炡有些别扭,仓促地收回手几步躲进转门后边才回头,陆炡已经往另个方向走了。
他这时才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滚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