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周围嘈杂的人声涌入耳中。
“别按了,按了也出不去!”
“师傅,劳烦帮帮忙,我就停一下,喏,孩子正在那买东西呢,忘带卷子了我去给送一下,半分钟,半分钟就回来。”
……
“都是来送学生的,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
交警凶悍地指挥,嗓子都喊冒烟了:“往前,往前,门口是违停,停了就贴罚单啊!”
臻县一高门前,从县城各个方向涌来的车辆疯狂嚎叫着,公交司机凭借高超的车技强行从私家车车流和接踵摩肩的人群里挤了出去。
到了县城公交车就有站台了,司机得停在站台,臻县一高这站就在过了校门口偏东一点的位置。
车上红白校服的学生占了七成,“呲——”车门一开,学生们像一朵朵移动的蘑菇蹦着跳着下了车。
燕离推了推燕回,“燕回,醒醒,我们到了。”
燕回动了动脖子,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着燕离的肩膀,窗外是熟悉的站牌,车上的学生快下完了,他连忙挎上书包起身,“走吧,哥。”
几个女生碰了头挤成一团窃窃私语:“高冷学神时燕回,看到没!我为了跟他一趟车,每周都跟着高三的时间返校。”
“学神帅且勤奋啊,听说他一直来很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都没有娱乐时间的。”
“我没有变成学神,一定是因为来的不够早。”
小女孩捏着拳头捶了闺蜜一下:“笑死了,你也好意思说,人家早来是为了学习,我们是为了什么啊,嘿嘿嘿。”
又有一个女孩插话进来:“你看你看,学神旁边那个是他哥吧?也好帅啊!”
“肯定是啊,两个人长得跟复制粘贴一样,就是他哥明显看着比他好接近多了。”
“帅哥的家人也是帅哥,哭了QAQ,世界如此不公。算了不说了,越说越伤心,奶茶店去不去?”
“去去去!我想喝珍珠奶茶了。”
“喝完奶茶去买汉堡吧~这周我爸多给我发了五十块。”
……
燕离看着叽叽喳喳的学生们,第一次感觉到青春的气息是如此浓烈,胸腔中冷寂的心似乎在灰烬中震出了一点动静。
今天他的安排,送燕回到学校后,在周围租个房,顺便买个手机,和燕回的班主任张老师加一下联系方式。
燕离抬头,看着门口显示屏上滚动的红字:2013年4月21日,星期日,天气:晴,气温18°~25°,高考倒计时:45天。
离高考只剩最后一个多月了,莫名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可他想不起来。
燕离下意识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门口小吃街上的喇叭声孜孜不倦地响着:“十元五串,炸串卷饼,十元五串!”
“酸梅汤,冰镇酸梅汤!三元一杯,五元两杯!”
“炸鸡腿,超好吃炸鸡腿,酥脆美味,买二送一!”
“麻辣香锅,自选麻辣香锅,空调开放。”
……
校门口小吃街的商户和外摆摊位都是经过学校审批的,食材和卫生条件有食堂派专人审核,让家长和学生们都能买的放心。
燕离在小吃街停下了脚步,回想着,他当年似乎很想吃这里的东西来着,就是一直没什么钱,没舍得买。
燕回在前面走着,突然感觉身后空了一块,连忙转身去看,发现燕离站在一家炸鸡摊前面,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刚才他还以为燕离一声不吭走了。
他折回了燕离跟前:“哥,你想吃吗?”
意思是他想吃了他就掏钱买。燕离叹了口气,孩子太懂事了,让养孩子的人挫败感十足:“燕回,逛过这儿吗?”
燕回拉着书包带子摇了摇头,要是燕离问他哪家好吃,他还真不知道。
好在燕离没问他,不好在,燕离像个大款似的开了口:“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买。”
那语气活像是燕回想吃什么他就能直接把人家摊位买下来似的。
谁能想到,前·真大款现在手里满打满算手里只有四千两百块了。
燕回不想再让燕离去别的地方排队了:“我就吃这个炸鸡柳夹饼吧,哥,你喜欢吃什么?”
“跟你一样。”燕离直接付钱买了两份:“微辣,多加酱,每个都额外加一份生菜。”
吃地摊,也得营养均衡,养孩子就得科学喂养,蛋白质和维生素都得有。
圆圆的饼子在干净的植物油里炸得焦黄酥脆,细长条的鸡柳炸得不干不柴,恰到好处,捞起后放进干净的调拌盆里,再擓两勺蜜制酱料和辣椒粉,
老板双手颠着盆子上下翻动,金黄的鸡柳裹满酱料,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诱人的弧线,视觉效果拉满,香气也散向四面八方,吸引来更多的学生。
热腾腾的饼子在老板手里迅速破开一个完美的缺口,铺上青翠欲滴的生菜叶,再把拌好的鸡柳放进去,塞得鼓鼓囊囊的,咬一口外脆里嫩,美味多汁。
燕离接过装好的饼子,递给了燕回一个。
学生们都是买了之后边走边吃,燕回觉得他哥已经是成年人了,肯定不好意思在一群学生中间吃东西,莫名涌上来一个念头,他得陪着他哥。
所以他接过饼后只是拎着,并不吃。
燕离看了燕回一眼,打开包装袋,咔嚓咬了一口:“吃啊,捂一会就不脆了。”
燕回这才冲燕离笑了一下,漏出颗小小的尖利的虎齿,也跟他一样低头咬饼子。
两个人逆着人流往小吃街外面走,路过酸梅汤的摊位时燕离买了两杯,他清楚的看到那一瞬间燕回脸上出现的难堪和局促不安。
无论燕离是什么身份,他接受不了燕离一直买东西给他。
十八岁的燕回早已放弃了幻想,不再去想有人来拯救自己,他无比清醒地知道,他有一个好成绩,他能靠自己过上比以前好的生活。
因此,当真的有人踏进他的生活里时,他只有本能的不安和满满的不知所措。
燕回被苦难泡透了,骨子里却始终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他就像山岭上的野麦子,茎干高高长长的,默默生长,甘之如饴地供养着几穗并不饱满的果实,秋死春生,一年又一年,硬是从干涸的土壤缝隙里钻出一条生路来。
这是燕离已经没有了的东西。
明丰娱乐的总裁燕离午夜梦回,试图回忆自己的十八岁,却只看到一片空白,醒来后唯一清晰的感受是巨大的空洞和酸苦。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十八岁的燕回贫穷且坚定,三十岁的燕离富有但茫然,
为何如此,他困囿其中,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过好自己的一生。
因此,他无比庆幸能见到18岁的自己,他为和自己的重逢热泪盈眶。
现在,燕回可以继续自信的往前走,燕离也能对照另一个自己,重新开始提笔答卷。
燕离把酸梅汤塞到了燕回手里,酸梅汤是提前冰过的,外壁上凝结着水珠,杯子落在燕回手心,滑落的水滴积起了一洼浅浅的水痕。
燕回没管手心的冰凉,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燕离的手背看。
光洁修长的手背上有一道褐色疤痕,长长一条,从掌根蜿蜒到中指尾端。
“啪——”吸管尖头戳破塑料薄膜的声音惊醒了燕回的思绪,燕离帮他把吸管戳了进去,心里长出满当当的成就感,他觉得自己是个格外和蔼可亲的家长:“喝吧。”
“哦,”燕回反应过来,乖乖低头吸了一口,玫红色的透明液体在嘴里冰冰凉凉的晃过一圈,酸甜沁凉,滋味悠长,刺激着口腔里的腺体,在口舌间绵绵不断生出津液。
啜完一口咽下,他们已经到了校门口,燕离抬脚要进学校,却被人拉住了。
燕回咽了咽口腔中被刺激得源源不断的津液,问道:“哥,你要陪我到考试,是不是得租房啊?”
燕离回头看他,“是啊,待会儿送你进去我就在附近看看。”
“我陪你去找房,附近的小区我都熟。”
能不熟吗,高一高二时还是每周放假两天,周末燕回都在给附近小区的小孩当上门家教。
燕离没拒绝,他也得让燕回发挥一下自我价值:“走吧。”
临近高考,来陪读的家长不少,附近小区的电线杆上贴满了房东出租的小广告,燕离和小广告上的电话号码大眼瞪小眼。
他手机没信号。
燕回等他哥掏手机打电话,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他疑惑地问了句:“哥?”
燕离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无奈道:“中看不中用,这手机没信号。”
燕回没看到手机有没有信号,只看到屏幕上一个浅笑的英俊男人一闪而过。
嗓子哽了哽,燕回别过眼没说什么,他们虽然血缘亲密,但说到底还不熟,他没立场问。
燕回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过时的翻盖按键机,按下房东小广告上的电话播了出去。
在一高附近的几个小区都看了房,燕离没纠结,定下了侧门旁边小区的一套小两居,地方虽然小了点,但是离燕回的教学楼近,从出小区到进到教室,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和房东拉扯了一番,最终以每月八百的价格租下。
燕离把钥匙给了燕回一把,把他送到学校门口,趁着说话的功夫偷偷往他书包里塞了裹着纸条的五百块钱:
别省钱,好好吃饭。
——燕离
送完人也才刚刚中午,燕离一个人在街道上漫步,熟悉的店招和街景把尘封老旧的记忆重新上色。
县城不大,一景一物燕离都烂熟于胸,他没去手机大卖场,而是停在了银行门前。
半小时后,燕离视线越过屏幕上的一串零,把开头的那个数字看了又看。
三千万。
行了,又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