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非让我水仙!》 第1章 第 1 章 第36届金麟奖颁奖现场。 演艺中心顶部巨大的椭圆形水晶灯倏然暗了下去,颁奖嘉宾礼服上的钻石在舞台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颇有资历的两位中生代演员自信从容地走到话筒前站定,谈笑间将提名作品和演员介绍了个遍。 华灵和应无秋从礼仪小姐手里接过封藏着影帝姓名的折页手卡。 他们一个是出道后一直长盛不衰的实力派女演员,一个是大器晚成苦熬到45岁才拿到了上届金麟奖最佳男主角的影帝。 华灵拿着卡片小小地抚了抚颈胸的位置,看上去异常紧张。 片刻后,她稳下气息开口,引入话题:“无秋,刚才介绍的四位提名演员都非常优秀,我好紧张啊,怎么办?” 台下的明星和演员们轻笑起来,缓解了场内的气氛。 华灵吐出一口气,伸手去开折页手卡。 细长莹白的手指抬起锦缎封面,却在开到半途时骤然停下动作, 啪嗒一声,手卡被合上。 华灵急急把手卡塞进了男嘉宾应无秋的手里。 一波三折,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小小的锦卡仿佛有魔力一般,黏住了众人的视线。 会场寂静落针可闻,华灵笑盈盈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冲应无秋眨了眨眼:“还是你来吧,影帝也该薪火相传。” 应无秋笑着接过封着名字的手卡,将颁奖词的手卡换到了华灵手中。 场内,应无秋温润的声音被音响扩散到会场的每个角落:“第36届金麟奖最佳男演员是——” 舞台下红色座椅里的人各个衣装华丽,披罗戴翠,在镜头扫过前就摆好了或挺拔或优雅的出镜姿态。 四台机器一动不动对着提名的四位演员,忠实地记录着他们听到反应后的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无论是懊恼、嫉恨、欣喜或是不满,各种情绪都可以在社媒上引爆讨论度。 娱乐圈,顾名思义娱乐至上,进了这个圈子就要做好被人360°无死角被人评判的准备。 拖长的余音扩散到了会场外各家场外媒体和蹲守的粉丝耳朵里。 “《晚囚》——林见春!” 本届提名的四位演员,有三位都是35 ,拍戏多年的演员,只有林见春是流量出身,转型没几年的爱豆。 窝在红色座椅里的男人不似另外三人坐姿端正满怀期待,他的眼睛在出神,半边身子斜靠在椅子上,甚至显得有些散漫。 听到声音,林见春诧异地挑了下眉,显然是没想到金麟奖会落在他头上。 华灵已经在念颁奖词了,一束聚焦光打在他身上,周围的掌声和祝贺声此起彼伏,摄影师蹲在过道上对他拍个不停。 咔嚓咔嚓的闪光灯、流泻不熄的追光灯和场外兴高采烈的喝彩声共同搭起名利场的台子。 林见春拂了下西服下摆,起身和周围的圈内人拥抱,然后朝台上走去。 他从容接过奖杯和鲜花,在嘉宾的示意下开始致谢:“谢谢一直支持和喜爱我的人,谢谢《晚囚》的导演和所有的工作人员,谢谢我的经纪人燕离,谢谢我自己的努力……” 啪—— 燕离黑着脸将手机扣在驾驶座前的中控台上,对林见春彻底无语了,还感谢自己的努力。 事后不撕个血雨腥风,燕离跟他改姓林。 脑海中系统滴的一声脆响,播报着他的丰功伟绩:恭喜宿主,任务编号001:主线任务【影帝养成】已完成 燕离却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靠在了椅背上,十年,这个任务终于完成了。 他从烟盒里磕出支细烟,不抽,只含在唇边,偶尔咬一下。 手机里颁奖典礼的声音还在进行,却像隔着厚厚的水层似的,传不进脑子里。 这个系统在他二十岁时出现,大大小小任务不断,这个【影帝养成】可是元老级别的五星任务,从它出现的那一天就发布了。 别人的系统不是有个金手指能大杀四方就是能预知未来,他这个破系统,一点儿特异功能也没有,做完任务没奖励,不做任务能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系统在燕离这儿呆了十年,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和他逗个闷。 也不知道他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破系统,今天,他终于扬眉吐气,把最难的五星任务给死磕下来了。 燕离长着一张媲美明星的脸,脸型瘦削流畅,眉骨锋利,鼻挺唇翘,只是一双眼睛如千年寒冰,冷的让人心悸。 他手长脚长,驾驶座已经调到了最大的空间,对他来说却还是有些局促,只能紧紧巴巴地缩在驾驶座里发呆。 手机嗡嗡嗡的响不停,燕离烦躁地骂了一声,“连个清静都没有。” 淡色的唇含着一支烟,他伸手到旁边的扶手盒里哗啦哗啦两下把工作手机从最底下翻出来,拿到手里时那手机正跟个不知疲倦的马达似的震动不停,燕离随手点开一个:“燕哥,恭喜啊!……” 啪,退出,换一个,还是:“恭喜恭喜,林……” 话音未落,又被燕离无情的退出了,看着动辄60s的语音和满屏飘过来的恭喜林见春得奖之类的贺词云云,燕离只觉得烦躁更重了。 长按,关机,燕离利索地把工作手机丢在了副驾驶上。 中控台上私人手机还在兢兢业业直播颁奖典礼,燕离伸手拿过手机把直播视频切了出去,晚会还没结束,加上典礼后拉关系的晚宴,林见春还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出来。 他点开微信,啪嗒啪嗒给林见春发信息:先走了,叫助理送你回家,别喝太多。 放下手机,车厢内恢复了寂静,燕离呼了口气,分出心思继续想系统的事,也不知道,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燕离回到他在中环的房子,这是他赚钱后报复性消费的成果,上下两层的大平层结构,足够在里面开party,但燕离却没什么时间是住在这边的。 林见春刚走红时,他大部分时间跟着林见春全国跑,各地的酒店几乎住了个遍,国内外航司都飞成白金卡了。 前些年林见春转型演戏,又成了影视城附近五星级酒店的常客,后来林见春的演员生涯渐入佳境,他也不用随时跟着帮忙和各类导演打关系、抢资源了。 坐在家里不动,送上门的资源挑都挑不完。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影视公司也发展了起来,公司的事情占据了生活的重心,常住的地方变成了公司附近的一间公寓。 总之,从大学时候决定到娱乐圈工作起,整整十年时间,燕离活脱脱是一个劳模。 过了今晚,他这经纪界头把交椅算是坐稳了。毕竟捧出个三十岁的影帝,可是几十年来头一份。 燕离简单列了个舆论监控和引导的工作计划发给公关部后,洗完澡倒头就睡。 为了林见春这个影帝申报,他从去年就开始忙,刚过完年没多久又开始跑前跑后提交材料。 评委阵容保密,他就各种制造机会,和各种圈内大佬混眼熟,累了大半年,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当然,也属林见春争气,能把《晚囚》这部电影里亦正亦邪的角色演的入木三分。 颁奖典礼后的晚宴厅觥筹交错,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红了,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不红,上赶着往前凑也没人会看一眼,比臭狗屎还不如。 林见春被人围住喝了一圈,才找到个机会装醉开溜,他在洗手间用冷水扑了把脸,清醒了一些,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准备去外面找助理回家。 要到宴会厅的出口,得穿过一段休息室,大部分艺人不是在晚宴,就是已经打道回府了,长长的走廊铺着地毯,皮鞋走上去的声音被尽数吞没。 林见春快走到尽头处,忽然听到一阵咯咯咯的怪笑,那声音听上去是个有点做作,还夹着嗓子的男声: “哈哈哈,我就说啊,燕离肯定早被人上过了,baby你还有什么料,再跟我说说嘛~”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喘息后,另一个男声开口,话语中是掩藏不住的垂涎和讥诮, “嘶——他那幅勾人样子,装什么贞节烈女拿乔。欠操!他不上人投资人的床,林见春能演《晚囚》?” 林见春走到门口的阴影处,看到那人抖了抖食指和中指间夹的烟,对着坐在他腿上的男生喷云吐雾,而后带着十足的恶意开口:“说不定,他还拉着林见春一起呢,哈哈哈。” 夹着嗓子的男生在他腿上左扭右摆,躲开了喷到脸前的烟雾,有些娇羞地笑了笑, “哎呀呀,他们两个人家都行呀,林见春帅,燕离和他也不相上下,圈外人不知道燕离,我们圈内人哪个不馋他呀。” 阴影遮掩住了林见春的身影,他看清了里面的人,是以前和他一批出道的流量利扬,一直捞快钱没转型,过了花期后脸不如年轻时鲜嫩,慢慢就过气了。 利扬用力打了下那个男生的屁股,又揉了一把:“**,跟我还不够,还想着别人!” 那人被打了也不生气,咯咯笑着圈住了他的脖子,暧昧地眨了眨眼:“扬哥,你以前跟林见春和燕离走得近,你有没有和他们……” 利扬唇角夹着烟,偏头避开那男生的眼睛,双手钻进男生的衬衫下摆,不甚在意道:“想问什么?我有没有操过他们?” “当然是操——” “操你大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叮咚、叮咚、叮咚,头条热搜的推送此起彼伏,燕离早上就是被这堆滴滴答答的响动给震醒的,本以为关了工作手机能躲个清静,结果一觉醒来天降大雷。 热搜推送快得能闪瞎燕离的眼: 【新晋影帝暴力成性,林见春后台出手】 【青梅竹马同期出道,因爱生恨翻脸不认人】 【影帝感情大起底,念念不忘,虐恋情深】 …… 燕离没睡好,脸色和心情都不太好。 凌乱的几缕湿发耷拉在眉骨上,黑发衬着苍白的脸,平添几分邪气,但眼睛里的疲惫却让本应邪肆的气质变成了阴郁幽深。 最近海市的天气格外干,一向皮肤不怎么敏感的燕离也觉得脸上紧绷绷的不舒服,嘴唇也裂开了几个小口,他一边懒洋洋地对着镜子拍护肤水,一边听林见春在电话那头气得火冒三丈, “我打他都算轻的,这狗杂碎的脑子丢海里涮涮,能直接把太平洋变成一片有机肥海域。” 骂人脑子有粪还能是这个骂法,燕离算是长了见识了,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骂他可以直接点,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见春一下熄火了,哼了半天,只说,“没什么,以前的一点小事。今天热搜都是他买的,我找人压了,待会儿就没了,你不用管这些事,好好休个假。” 海市的冬日又冷又干,林见春裹着到脚踝的羽绒服,口罩帽子一应俱全,只一个背影也能看出这人比例优越,气质非凡。 他从车里走出来,听着电话那头燕离逐渐变小的动静皱了皱眉,抬头看到天空中一只被寒冷困住的鸟雀,说:“燕离,我给你介绍的医生,你考虑去看看吧。” 手机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逐渐远去,直至虚无。 燕离打了个摆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急忙去捕捉电话那头的林见春的声音,却只听到了个尾音,燕离只好嗯嗯啊啊说着好,林见春不疑有他,简单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最近天气太干了,燕离拿起梳妆台上的一瓶护肤水,发现盖子是打开的,他诧异自己的粗心大意,更惊叹放了大半个月的护肤水竟然还没蒸发完。 他一边感恩着上天的馈赠,一边往手心里倒着,开始往脸上拍水。 上午十一点,燕离开车到了公司楼下,虽然任务完成了,善后工作还是得做。 明丰娱乐在市中心的一片文娱产业园内,园区安保非常严密,没有工牌和在册登记的人进不去,所以大多是娱乐公司在这里落地,园区里也经常会有明星出没。 燕离在楼下停好车,走近明丰娱乐的大楼内,一楼阳光明亮,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一整面非常有科技感的异形灰黑色玻璃墙上嵌着白色鸟虫篆字体的明丰娱乐四个字。 甜美的前台小姐、奶油白的接待台和休闲咖啡厅里流淌的舒缓音乐都给人一种轻松温馨的感觉。 燕离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按下电梯直达八楼公关部。 叮咚—— 电梯开了,正忙忙碌碌引导舆论帮公司艺人公关的员工们听到动静齐齐往电梯那边行了个注目礼,毕竟快午饭时间了,一般少有访客。 B会议室里正在开会的领导们也抬起了头,在看到自家老板时惊诧不已,纷纷看向C位的林见春。 毕竟今天这个小会,林见春说燕离不会来了。 林见春推开会议室的门,遥遥冲电梯方向叫他:“燕离!这里。” 燕离看到林见春,大踏步走进了会议室:“什么时候约的开会时间?我怎么不知道。” 他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投影上的工作进度已近尾声,林见春没回答他的问题,公关部的负责人简单介绍了下舆论风向: “利扬那边趁我们公关部没上班发的黑通稿都被压下去了,现在我们正在往新晋影帝和流量演技大赏的方向上引导,比较麻烦的是他和见春炒的CP,可能要缓一段时间才能冷下来。” 燕离盯着投影上利扬的微博页面,大大的一张自拍,画面中的人挑衅似的笑得不羁,颧骨上的一团乌青衬得他更加神经质,还有那茶里茶气的文案, Leeyoung利扬:打是亲骂是爱,嘻嘻 底下评论已经疯了:磕到了磕到了! 我就说立春是真的!奶奶,你十年前入坑的cp又活了5555 是家暴吧?是家暴哇! 报警报警我先来,9999拨出去了 …… 明显控评过的评论区让林见春恨的牙痒痒,恶心得隔年饭都快吐出来了。 会议室里细碎的讨论声中,林见春把手指捏得噼啪作响:“我怎么没把他打死呢?” 旁边的公关部长一把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颤颤巍巍道:“见春儿,给我留条活路。” 林见春耸耸肩把他的手拨了下去:“私人休息室没有摄像头,我把微博卸了防手滑,让他一个人在那儿自high吧,你们公关部说不定都不用加班。” 他又用手肘拐了下旁边的燕离:“老板,别跟我说拼公关规模和宣传资金,我们会输给他们子午娱乐啊,恶心的我得奖都得出阴影来了。” 燕离脸色不好,唇角紧绷,“圈内的规矩,喜事不挂丧,你昨天刚拿奖,他发了黑稿再拉着你炒一把就以为万事大吉?我能让他明晃晃把我们明丰和你林见春的面子往地上踩?” 林见春附和道:“就是就是,老板说的对,他那个发了面的馒头脸,我看一眼都做噩梦。还好意思拉人炒cp,也不怕把自己炒成黑面糊糊。” 燕离捏了下手里的矿泉水瓶,对公关部部长道:“把利扬和子午娱乐的黑料翻出来,全网发,他们董事长、投资人、还有他本人的,挨个发,想来蹭热度,就让他们看看这热度烫不烫手。” 前面的事情林见春和公关部已经拟出了大概的章程,燕离粗粗过了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叫大家按计划执行,各自散了。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燕离和林见春两人,林见春给自己接了杯水,屈起食指点点太阳穴,冲燕离道:“我前面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又没听清?” 燕离怔了下,没说是或不是,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不自然道:“你说什么了?” “我说,让你休假,让你看我给你介绍的医生,你是不是都当耳旁风了啊。” 林见春叹了口气,“你听我一句,该换医生就换医生,别整天听庸医的话,你吃了那么多药,现在状态一天比一天差,这叫怎么个事儿啊。” 燕离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身体状态不好主要是做系统任务给累的了,只好嗯嗯着答应下来:“你把那医生推给我,我跟他约时间。” “好嘞!”林见春怕他说话不算话,当场押着他把那医生的微信给加上了,脸上终于见了点笑模样:“利扬自己想炒黑红路线,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把我们出道那时候的事翻出来,没黑着我,也没蹭到流量,反倒让柏青霭翻红了。” 燕离和医生问完好,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你那个退圈的白月光啊?” 林见春靠在椅子上,重重把胸腔里的气呼出,出神地望着半空:“嗯……” 刚得了奖,林见春的饭局酒局安排不少,执行经纪已经把行程发在他手机上了,林见春在公司坐了一会儿就要出发去投资人的酒局,出发前叮嘱燕离, “你休个假吧,为我的奖忙了大半年了,现在公司都上了正轨,业务也是淡季,趁有机会放松放松。我忙完这阵请你吃饭。” 燕离答应下来,【影帝养成】这个任务一完成,他像泡在暖融融水里的一滩软泥,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过习惯了每天为了任务奔波的日子,多年目标达成,一下像被抽了主心骨,空虚和寂静从四面八方袭来,把他浑身上下都挤压的只剩疲倦。 燕离把公关部的后续工作安排好后饭都没吃就又开车回了家。 开门换鞋换衣服,扑在床上一气呵成,燕离只觉得累的手指头也不想动,就这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透了。 五星级饭店的外卖送上门,谈不上好吃不好吃,好像以前天天吃剧组餐把他的味觉荼毒坏了,吃什么都一个味道。 吃完洗漱时已经凌晨十二点了,暖风吹着的浴室里水雾氤氲,四周一片寂静。 燕离看到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死气沉沉的,他提起嘴角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比哭还难看。 他经常会回想以前的他是什么样子,想到最后一片空白,也就不再想了。 他要忙的事情很多,忙完就丢掉的事情也很多,与此相比,忘掉自己似乎也不是一件大事。 燕离随便裹了浴袍,从抽屉里掏出一支烟靠在大理石的墙面上抽起来。 细细的烟体尽头是一点猩红,在雾气的掩映下暖烫起一圈橘色的光圈,薄荷味的香烟在浴室里和水汽一起散开,如同他的脑子一样,云山雾罩,弥漫着的全是不知所措。 算了,别想了,就到这吧。 一支烟还未抽完,沉寂了24小时的系统出现了,声音空旷遥远又尖利,像是电子设备掉进水里又捞出来后残次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拖着电波:“宿、主、您、好,完-结-任--务---【银月观星】发-布--,请于、一周内……完成---” 燕离把烟从唇间拿开,从未觉得这声音如此亲切,他撩起眼皮看了眼镜子,掐了一把大腿,看到自己依旧是在卫生间里,开口问道:“再说一遍?” 系统这会儿好像好了一些,声音不再一顿一顿的了,连带着有气无力的感觉也好了许多:“宿主您好,任务编号3758:完结任务【银月观星】已触发,请于一周内完成。” 确认自己并没有幻听,燕离捻灭了烟,跟系统确认:“完结……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 系统嗯了一声,情绪不怎么高涨。 燕离有一搭没一搭和它聊天,“……做完这个任务,你会去哪里?” “不知道。”系统怏怏的。 跟系统说了两句话,安静得像样板间一样的家里似乎有了点儿人气,好歹多年相伴,多少也有了点感情,燕离措辞安慰了一下他:“说不定做完任务你就能升级了,我努努力,坚决不做你升级路上的绊脚石。” “哼,你就盼着我早点走是吗?”系统仿佛生气了。 系统的拟态是个小短腿萝卜丁,偶尔燕离能看到,燕离想,如果现在能看到系统样子的话,他一定是在气哼哼的扭过身子背对着不看他。 燕离把掐灭了的半支烟丢进垃圾桶,走出浴室扑进沙发里,无视系统的愤怒,开玩笑道:“任务地点是R城那座高海拔的银月山?大冬天的,你还挺会给我选地方。” “你懂什么!” 燕离想,他确实不懂,十二月大雪封山的时节,去观星。 能看到星星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系统,确定这是最后一个任务?” “是的宿主,好事发生系统为您服务,为您播报当前进度, 任务编号001:主线任务【影帝养成】已完成。 任务编号3758:完结任务【银月观星】已触发,请于一周内完成。” 系统播报声中,车门嘭——的一声关上。 燕离从车库挑了辆最亮眼的改装越野车,方向盘一打,往西行去。 海市早高峰的高架桥上满满当当塞满了车,都在往市区方向涌,堵车时段,排成长队的车一顿一顿的,不停重复着启动、急刹,启动、急刹,跟一排磕头虫似的,向大地虔诚祷告。 果绿色涂装的越野车与拥挤的车流擦肩而过,出城方向一路畅通,行车寥寥,燕离一脚油门轰开,压着限速线开出海市,上了高速。 出城路上经过了几个国内知名的奢饰品商场,外饰面上的巨幅海报和TVC大屏广告已经换成了林见春。 新晋影帝林见春的粉丝应援相当能打,前天他刚拿到第36届金麟奖的最佳男主角,今天全国各地的大屏应援就已经端上来了。 燕离作为林见春的经纪人兼合伙人,对这种应援场面已经习惯了。 但是偶然碰到,和有心理预期时候的心情大不一样。 怎么说呢,还挺有成就感的。 燕离在服务区停下来,想着也该跟林见春说一声自己要出去的事情,于是摸出手机给林见春发消息:我休个假,时间不定。 没过五分钟,林见春的消息就弹过来了:行,早说让你歇了,难得有你肯听我话的时候。回来call我,请你吃饭。 燕离回了个嗯,不太想说话,他的日常就是这样,平时应酬交际满满当当,不得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一空下来,燕离连嘴皮子都懒得抬,主要还是心累,他并不是个喜欢社交的人。 但他这十年先是当经纪人,然后又创办自己的公司,工作几乎占据了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他也习惯做什么都做到最好,经常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甚至连自己的喜好都顾不得了。 不过好在,他身体里有个娇气系统。 这系统跟个饭桶似的,天天发布的任务不是去吃五星级餐厅,就是去旅游,每天都在说他的统生也要劳逸结合。 说废物也废物,说不废物,是燕离有点离不开这个系统。 毕竟系统和他也相处十年了,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有事没事逗个闷,能缓解不少压力。 燕离搓搓脸,从扶手盒里拿出个药片分装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倒进嘴里,用矿泉水一口吞下。 喝完水,燕离把水瓶丢进杯槽里,继续上路。 灰黑路面上的一抹果绿,自南方沉绿的行道树里穿出,越过干枯挺立的白杨树,一头扎进万物沉寂的高原。 南方的气温再冷也不及北方,燕离熄了火,反手拍上车门,踏上了这片高原土地。 下车后的第一反应是干冷,风里像藏着一把把开刃的小刀,刮在脸上生疼。 来之前,燕离懒得跑一趟商场,就把衣柜里的衣服一层层往身上套,最里面是衬衣,往外一层层套着保暖衣、羊毛衫、马甲、冲锋衣内胆、羽绒服…… 裤子就没什么花样了,三件保暖自热裤,一件冲锋裤,鼓鼓囊囊塞不下了就停。 路上花了两天,这才到达了银月山脚下的酒店。 休整好后燕离在本地商城采购一番,把装备统统塞进后备箱里。 夜色沉沉,午夜将近,一道荧光绿的残影如离弦的箭,划开冰封的大地。 车灯的远光扫过道路两旁的贫瘠的冻土,隐约可见旷野尽头矗立着的庞大沉默的山脉。 山野寂静,冰雪也静,只有一辆越野车的吞吐在嗅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银月山脉在冰雪中孕育万物生灵,燕离懒懒扫视着前方的道路,突然瞥见远处的道路右侧有一束亮光。 在看到他的车后,远处那束直直的远光变成了不停歇的双闪。 燕离边减速边往靠近道路里侧的车道开,到近前时,他看到了一辆孜孜不倦闪灯的牧马人,还有牧马人旁边的……一群人。 平均身高180 。 深夜、高山冰原、看上去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总不能是大半夜特地等在这送温暖的。 一个操作不当被谋杀抛尸,明天他就会成为各大平台社会新闻的头条。 燕离无情地放开刹车,抬脚踩下油门提速,越野车如离弦的箭一般越了过去。 …… 片刻过后,本应已经走远了的那抹果绿色慢慢倒回了牧马人旁边, 刚才在擦过这群人时,燕离余光瞥见了那几个人已经冷得裹紧了外衣在路边跺脚。 副驾驶上的玻璃开了一条小缝,燕离审视着这群人开口:“怎么了?” “可算有人停车了!”一个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的青年笑着凑了上来,他隔着车窗,从缝隙里给燕离递烟:“兄弟,帮个忙,车抛锚了。” 燕离停车后才看清,一共有四个人。 和他搭话的青年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长相非常周正,头发都拢在了脑后,看上去儒雅沉稳,脸色冻得发青,却没有一丝烦躁和不耐。 剩下的那三个看上去年轻不少,像刚毕业的大学生,稚气未脱,一群小鸡崽子似的,巴巴看着那个青年跟他搭话 。 燕离在娱乐圈混迹多年,看人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右。当下就看出这大概是群倒霉蛋子,不小心在这荒山野岭抛了锚,他没接那支烟,问道:“叫拖车了吗?” “叫了,离得最近的拖车也得明早才能到。”青年看他不接烟反而搭话,收回烟,伸手从怀中掏出张小卡片,两指夹着递进车窗里:“这是我的名片,您贵姓?” “我是老师,今天带大学生来这出科研任务的,可巧出了意外了,能不能麻烦帮个忙,把我们捎到有人的地方?” 伸进车窗的两根手指修长光滑,没有茧子,一看就是双富贵闲人的手,燕离就着车灯的余光看那张名片,上面写着, 京市天文研究院—副教授:雲…… 剩下的名字隐进了黑暗里,看不太清。 青年的手指在车窗缝里卡的实在难受,看燕离没接名片的意思,他便把手收了回去,俯身隔着窗户道:“我们是有偿的,价格你定。我这群学生没吃过苦,冻到明天恐怕都得进医院住着了。” 燕离把车窗降了下来,车门锁全部打开:“免贵姓燕,上来吧。” 三个大学生看着车窗降下来后那张锐利冷淡堪比明星的脸,有一瞬间的失声,而后如梦初醒纷纷道谢:“谢谢燕先生。” 大学生挺有活力的,燕离被感染到,不自觉扯起一丝淡笑。 重新出发后,后排坐着三个学生,副驾驶上坐着的是那个老师。 萍水相逢,燕离也不在意他叫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天:“云先生,我要去银月山,路上会经过一个小镇,那里有应该有民宿,我可以把你们放在那里。” 后座一位学生听到他的说法眼睛亮了亮:“燕先生,你是去看今晚的宝光星象的么?” 燕离愣了一下:“什么宝光星象?” 副驾驶上的云老师开了口:“是这样,我们课题组正在做传统星象和现代天文学的交叉验证实验。” “按照古籍记载,今晚是宝光星大亮的一天,丑时,也就是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最利于观测,我们原本是打算到观测站去记录一些数据的,没想到路上车抛锚了。” 燕离兴趣缺缺:“不是,我对那什么星没兴趣,纯粹闲的,到山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后排的学生讪讪,不说话了,什么人才会大冬天到高原雪山里去呼吸新鲜空气啊,就算不下雪,气温也够人受的了。 云老师久经淬炼,听到他明显敷衍的话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开口道:“燕先生,你要进银月山的话,可以把我们放在观测站么,我们研究院的观测站就在银月山半山腰,应该离你要去的地方不远。” 燕离低低嗯了声,继续开车。 学生们好不容易重新获得温暖,跟一群小鸡崽子似的在后排抱团取暖,昏昏欲睡,云老师倒是对燕离有兴趣的很,毕竟一个海市牌照这时节出现在R城并不多见,一路跟他话题不断。 聊到终点,燕离竟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这个云老师倒是出乎意料的和他合拍。 师生一行在观测站下了车,燕离继续往大山深处开。 “系统,任务定位的地方到底在哪?” 山里的搓板路噼里啪啦开了一个小时,落冰的高山针叶林从视野里消失,到处是银装素裹的冰原,却还没到系统任务完成点。再往上,连野路都没了,只能靠两条腿了。 系统开口:“还没到,你往上走。” 燕离只好弃了车,背着登山包往上走,海拔渐高,高原的空气冻的鼻头发红,脆弱的鼻腔一呼一吸间带来股酸意,让人想掉眼泪。 发丝和英挺的眉骨上落满了冰霜,燕离的呼吸越来越喘,路过的山洞里挂满了经年累月积累下的冰挂,山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周围的风乱起来,狂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冰冷刺骨。 燕离找了个避风的山坳搭起帐篷,钻进睡袋里。 只是这高原的寒意实在太重,燕离觉得自己也可能高反了,呼吸急促,胃袋里泛着恶心,头脑已经晕的不能思考了。 零下几十度的温度让天地万物都上了冻,山坳间小小的一顶帐篷也不能例外,燕离觉得自己也被冻透了,仿佛成了一条冰棍,牙齿个个打颤。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有人钻进了他的帐篷,那人搓了搓手,呵手取暖后把脖间的雪扫去,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与方才山下温文尔雅的云老师判若两人。 燕离依稀感觉到有人俯身靠近,只剩一点余温的怀里蓦地一凉,刺骨寒意让燕离努力将眼皮撑开一条缝,他好像看到那人脖间扣着精致的中式盘扣,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不停旋转,耳边云老师的声音似笑非笑:“当报酬了啊。” 意识不停的下坠,落入无垠的黑暗…… “系统,系统!” 燕离的废物系统没有答话,前方出现了一点光,如水波纹一般,在黑暗中漾开,燕离犹豫了一下,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将要靠近那漾着的光波时,燕离看到了半暗半明中间漂浮着的一个身影,那人穿着身墨色的直裾长袍,一缕细长的额发飘在额前,对着他笑的格外灿烂,“来了呀?” 仿佛他们是老熟人一样,燕离刚想答话,脑子里兀得冒出滋滋的电子音:“燕离,往前走。” 字字从血脉里翻涌上来,仿佛刻在身体里的本能,燕离对那人视而不见,越过他往前走。 那一片光波更亮了,但他走了许久,看得到,却始终走不到光波中间。 突然,他往前走的路上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背影转身,燕离看到了自己的脸。 十八岁的他的脸。 燕离看到那张脸上还不全是淡漠,十八岁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眼睛里盛满了天地间的色彩,他歪了下头,笑着说:“燕离,到我这来。” 燕离视线往下,看到自己穿着件青绿色、活泼的T恤, 于是他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 十八岁的燕离从来不会买彩色的衣服,因为黑白灰的,最便宜。 燕离不知疲倦往前走,一直走到失去意识时,耳边响起了一声细长的提示音 滴—— 恭喜宿主,任务编号3758:完结任务【银月观星】已完成。 奠堂上林见春哀伤的面容和手机推送页在眼前一闪而过,画面匆匆过眼,燕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标题:金牌经纪人冰原罹难,年仅三十岁 咯—咯—咯—— 鸡鸣声高亢有力,燕离按了按眉头,觉得头疼得要命。 灿烂的阳光打在脸上,隔着薄薄的眼皮,格外刺眼,燕离伸手去挡,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了手指, 晨光给眼前人渡上了层金色,逆光中看不分明他的容貌和神色。声音却砸在燕离耳畔,平地起惊雷: “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燕离用力睁大眼睛,艰难聚焦视线,刺目的阳光照进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对面的人慌乱起来,先前问话时伪装起来的冷硬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措:“哎,你别哭呀。” 他松开了手想要撤身离开,却被燕离反手拉住了。 燕离眼睛里的光眩还没退去,满目光怪陆离的黑色不停旋转放大。 他只好顺着拉住的手腕摸了上去,细瘦的手腕,肩上两根窄窄的书包带子。鬓角的发茬硬得扎手,再往上,圆滚滚的后脑勺和头顶也是同样扎手的毛刺。 下颌骨清晰,整张脸五官分明,立体紧绷,皮贴骨,捏不起来一点肉。顺着眉眼的走势,燕离在右眼的眼尾摸到了一个小小、浅浅的凹坑。 那是七岁时出了水痘,没人带他去医院,发烧烧了三天后,他忍不住抓心挠肝的痒,挠破后留下的痘疤。 站着的人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摸给摸傻了,摸他的人整只手冷冰冰的,还白的发光,他正要拂开那只手,却听到了一声, “燕回?” 时燕回今年高三,在县城的高中读书,平时住宿,每周六早读完回家,周日上午返校,没料到今天放学他刚一回家就看到自己床上躺着个人。 这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还没问出来这人是谁,就被人顺着手摸了一遍,还叫了他的名字。 燕回左手握着的从门后抄来的木棒当啷一声落了地。 这人声音还跟他一样,燕回忍不住骂了一句:“操,大白天的,见鬼了。” 床上那人不赞同的扯了他一下:“不许骂人。” 燕回嗫嚅一阵,猛得把手抽了回来,两只手粗暴的搓着自己剃了毛寸的头,一边死死盯着床上的人,一边干笑着给自己壮胆气:“呵、呵!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啊?” “不对…鬼还管人说不说脏话?” “操操操操,我就说脏话!脏话才能驱鬼,操.死.你!听到没!滚!快滚啊!!” 燕离摸索着起身,避开从窗子里照进来的光后,视觉恢复了正常,他看见弓着背,恶狠狠冲他呲牙咧嘴的燕回,架势摆的挺大,却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燕回怕鬼。 燕离叹了口气,他吓着自己了。 眼看着燕回的唯物主义价值观快要崩塌了,燕离上手呼噜了一把他的毛刺,“别怕,人,不是鬼,你摸摸看,热的。” 燕回将信将疑地摸了下他露出来的脖颈,指尖有脉搏在跳动,他不放心,又伸手去摸心口的位置,手掌感受到一阵咚咚咚有力的心跳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像是昨夜遇到的幻象成了真,燕离看着十八岁的自己,突然觉得热泪盈眶。 18岁的他像贫瘠沙地上长出的树,精瘦,剃了个寸头显得更瘦了,衣服穿在身上直晃荡,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只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起身时燕离就把腹稿打好了,他过手的剧本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脑洞大开的题材数不胜数,现在十有**是穿越了。 如果直接跟人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还是有点太惊悚了。 燕离不想被人当成精神病,所以,他选了个折中的说法:“燕回,我是你哥。” 燕回愣了,愣了好长一阵儿。 他哥?!!找到这里来了? 他猛得起身,收拾起不大的房间来,时不时回头偷看燕离,嘴里局促模糊地滚过了个他从来没机会说出口的音节:“哥、你来多久了?” 接着是一连串语无伦次的解释,“我一个星期才放一次假,有积灰不是我懒,马上收拾好,你等我做饭给你吃。” 这个消息砸过来,燕回跟受了刺激的猫似的,浑身毛都炸起来了,他不想给燕离留下一点儿不好的印象,拿着抹布在这间简陋的土窑里团团转,哪怕这里根本没什么好擦的。 纵使燕离刻意回避自己的过去,但对这里还是再熟悉不过,一方土炕,一张捡来的破桌子和几张凳子,墙角整整齐齐码着的课本,就是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了,他也曾在时云镇住过许多年。 和万万千千普通的镇子一样,时云镇大约住着几千人,居民多是自建房。 一条国道沿着镇子中间穿过,把镇子一分为二,后来沿着国道也开起了不少商铺,多数是饭店,还有汽配站、小超市和一间旅馆,供南来北往的司机和过客歇脚。 燕回打小运气就不好,生下来就没人要,被时刚和钱霞夫妻收养后,没过多久,爹死了妈跑了,又没过多久,国家修路把他家的房子给拆了。 赔偿款被时刚的妹妹时红拿了,毕竟他非亲非故,是个养着给人养老送终的。 时刚人没老,就早早的入了土,自然也就用不着他了。 燕回七岁就住进了这个时云镇边缘的土窑,原本这里是一家走南闯北养蜂人开辟出来的住所,后来养蜂人迟迟不来,燕回又没地方住,就鸠占鹊巢住了进来。 镇上人传下来的老说法,这里原是一处葬着达官显贵的大墓,被养蜂人在坟茔的封土上挖了个洞,修成了个土窑。 周围人都嫌晦气,说这是死人呆的地方。燕回才不管这些,他都无家可归快变成死人了,管他是死人住还是活人住的,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就行了。 平时没人往这里来,倒也落个清静。 燕回小时候没力气修不了土窑,只能去捡点超市不要的塑料横幅把窗子和门缝塞一塞,不漏风拉倒。 再大点长了个子,修补钉打不在话下,他就去周围的山岭上砍了木头来修土窑。 时云镇四面都是低低的山岭,一百来米高,大小伙子个把钟头就能攀上去。 岭上许多树杂乱生长,还藏着不少野兔野鸡之类的活物,燕回就被这不算高的山岭和四季不断的山货野味供养长大。 他把原先窄小的窗子凿大了两圈,又用砍来的树重做了门窗,这样平时白天写作业就不用点蜡烛了,一把铁锹把窑洞前一点点平整出来,围了个篱笆小院。 镇上有个养羊的胡老头,养着几百头羊,有时候羊难产了或者生下了些明显不行了的小羊羔子,胡老头会把这些这些小羊羔子提到山上埋,被燕回看见了,他把那些还有口气的小羊羔子偷偷挖了出来。 他运气好,想着法弄来了点米水糊糊喂着,最后还真给他喂活了几只。 燕回终于有了自己的财产,是从胡老头和阎王爷手里抢过来的十几只劣等羊,初中他就在时云镇上读,因为成绩好,镇上免学费还给他供三餐,早上上学时他把羊赶到岭上,放学后把漫山遍野的羊赶回来。 初三那年以全市前十的成绩升了高中,市里的高中和县里的高中都能读,可县里的高中能免学费,还有餐费补贴,燕回收拾了东西每周挤着逼仄超员的中巴车去县城读书。 他那十几只劣等羊,咩咩咩叫着上了围着栏杆的卡车,给他奉献出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 只不过等羊上了车,临了被人给砍下一大笔,美其名曰,这些羊都是残疾。 燕回想,上了餐桌谁能看出这是残疾羊呢? 可羊贩子不管,长得不好看,不行,品相不好的不好出手。 瘸腿了,不行,说不定得了什么病,一宰都能看出来。 不活泼,不行,万一路上死了呢,风险大得很。 总之,羊贩子铁了心,就要砍他的价。 燕回没有办法,燕回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寒暑假他也去打工,可他是童工,有人用他都是施舍,所以拿的工资比别人低一半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燕回想上大学,就得提前攒钱,不然他连个车票都买不起,更别说离开时云镇。 燕离看着燕回忙上忙下,把这间土窑里的唯一一张桌子擦的锃亮,又拿着高粱穗扎成的扫尘来扫他坐着的土炕。 燕离捉住了他的手:“别忙了,我都睡过了,也不脏的。” 燕回讷讷停了手,看着他的着装,局促极了:“哥,你是昨晚来的吗?我看你穿的这么厚,是我们这里晚上太冷了吗?” “嗯,昨晚才到的。”燕离边说边低头看裹得跟熊一样的自己,终于觉出了一丝热来。 他在时云镇住了十几年,又离开了十几年,刻意逃避却对这里温度熟悉如故。 现在应该是春末,白天气温正好,晚上会有点凉,所以太阳升上来后他开始觉得有点热。 燕离把先前在海市套上的衣服一层层全脱了,只剩下了一件衬衫和冲锋裤,在暮春的天气里倒是正好。 脱衣服时从怀里掉出了个钱包,燕离打开看了看,是他出门时带着的那个。 也不知道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那个云老师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说人昏迷之前脑子里会走马灯,难道因为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云老师,所以才莫名其妙梦见他了? 就是这个梦也太怪了。 燕离摇摇头,把萍水相逢的云老师晃出脑子,钱夹里面有几千块钱,几张银行卡,身份证,还有他的名片。 燕离盘算了一下,万一银行卡不能用,还有现金能支撑一阵子,实在不行就找个班上上,谁能想到堂堂明丰娱乐的总裁沦落到身上只有几千块的地步了。 燕离摇头苦笑,而后抬起头看了看燕回,再苦不能苦孩子啊。 他冲院子里正生火准备给他做饭的燕回道:“别做了,我们去镇上吃东西。” 燕回起身,生火时的热气扑在他脸上,将小麦色的皮肤烤出了一团红晕。 他正年轻,毛刺寸头让他的整个额头都漏了出来,非常精神,眉骨和鼻骨与燕离如出一辙的高挺。 只是燕离长久垂眼看人,走势向下,眼睛里像有个冰冷漩涡,拒人千里之外,让人不敢直视。 燕回的眼睛则是微微向上,看人时虔诚又认真,眼睛里藏着水汪汪的暖泉。 灶台边劲瘦的身体上套着件红白相间的校服,虽然洗的勤快,可还是看得出岁月的痕迹,衣袖和裤脚都已经磨出毛边了。 一百零九块九毛。 燕离想,过了十五年,他还记得这套校服的价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校服是刚入学时买的,那时正值九月开学季,校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车和人,都是来送新生入学的的。只燕回孤零零一个人,背着个洗的发白的简陋书包。 臻县一高是半封闭式的教学方式,离得远的学生大多数都选择了住宿,县城附近的人则大多数都是走读。 入学第一件事,便是在宿舍楼下买被褥三件套和校服,燕回拿了最大的号码,他怕后面再长高又得买新的,就穿着这么垮了一长段、不合身的滑稽校服过了一年,没少被人笑。 等穿到第二年个子窜起来,穿着才刚好合身。 燕离正想着,看到院子里的燕回朝他走过来,他走进房间,抽开了唯一家具的抽屉——那张捡来的枣红色老式木桌,拿出最底下的一本书,哗啦哗啦翻出了夹在里面的三百块,默默走到了他身边, “走吧,哥。” 三百块,燕回半个学期的生活费。 燕离没说什么,把钱包揣上,和他一起推开木栅栏的门,沿着蜿蜒曲折的土路走下了这个小小的山坡。 马路上车来车往,右侧的一条窄道是给自行车和行人画出来的路,燕离让了一下燕回,让他走在马路里侧。 春草正盛,融融的光洒在上面,照透了叶底的色彩,微透的黄绿色草叶随微风轻缓摇曳。 跟做梦一样。燕离想。 他隔着燕回的身子伸手从路边薅过一条长长、宽宽的草叶。 薄薄的草叶在唇间吹成了一曲随性小调,时云镇上方的天空蔚蓝,飘着几朵胖胖的白云,不远处的高速上车辆嗖嗖飞过,而这条近乎废弃的国道上冷冷清清,好半晌才会有一辆行车驶过。 燕回诧异地看着他:“哥……”,迟疑了半晌才开口:“你们城里人,不嫌草脏吗?” 燕离举起手里的那截草叶,青翠的草叶不染纤尘,他笑了起来:“哪里脏?” 燕回垂首摇了摇头,像是在为自己的暗自揣度不好意思。 步行十分钟也就到了镇上最繁华的地段,燕回捏紧了手里的三百块,这三百块足够他们在这里任意一家饭馆吃到撑了。 燕回从来没在镇上的饭馆上多停留,他唯一会逗留的地方就是超市。 因为超市盘货时他经常能捡些东西回家。有时候是打蔫的青菜,有时候是过了时限要被处理掉的宣传页,他拿回去能引燃柴火。 想吃肉了就上岭上打几只兔子或者野鸡,所以他跑得很快。 一直以来他鲜少与人交际,唯一能让他融入集体的活动,就是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他会报名没人想跑的长跑,体育委员供他像供着个宝贝。 燕离想着,长身体时似乎应该要多吃些肉,于是便停在了一家牛肉馆前,这家的牛肉是自家喂养,每天现杀的。 已经见识过那些五花八门超出人类想象的工业食品的燕离,对食物的唯一要求就是无公害,纯天然。 透明的玻璃门上贴着显眼的红字:新鲜现杀,全牛供应。 半晌的时节,食客并不多,燕离推开门走了进去,饭馆的地方不大,后厨和前厅被半面玻璃墙隔了起来,上面开了个出餐口,热气腾腾的大锅牛肉汤冒着白烟。 老板娘看到打头的年轻人身姿挺拔,穿着讲究的衬衫,看着不像是他们镇上人,忙不迭迎了上去,嗓门大开:“小伙子,吃点什么?” 话音刚落,他看到了年轻人的脸和他后面穿着校服的燕回,吓得老板娘往后踉跄了几步,惊呼出声:“娘诶!” 老板娘这一声惹得食客们纷纷抬起头来,打量来人后脸色怪异,窃窃私语:“这不是时刚家那个丧门星吗?怎么还多了一个。” “嗐,时刚都死了多少年了,那小子不就是个孤儿嘛。” “时家收养了他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时刚出去打工莫名其妙死了,老婆也跟人跑了,他妹子时红刚拿了他的拆迁款,结果儿子就得了不好的病了,还不都是被这小丧门星给祸害的。” “能克人的就是命硬啊,住在坟堆上也不见有一点毛病,要搁咱们常人,住那么阴森森的地方,还不早就丢魂了。” 时云镇就千余户人来来去去,不认识的也脸熟,随便搭个话,不是沾亲就是带故。 燕回小丧门星的名头在时云镇算是家喻户晓。 他这个丧门星克死了时家人,所以时红把他赶出家门;他变成无家可归的乞丐,也是乞丐中最晦气的小乞丐,镇上的老乞丐动辄打骂他,强迫他出去乞食。 不怀好意的人跟逗狗似的从碗里挑出块肉甩出去,嘬嘬嘬喊他:“小要饭的,去!给你块肉吃。” 燕回充耳不闻,就会被一把扯过去,打的鼻青脸肿,直到老乞丐死了,他才解脱。 骂人的话燕回听多了,他置若罔闻,只当听不见,径直找了个座位准备往里走,燕离目光一沉,扫视一遍后,走近最滔滔不绝的那桌人。 锐利如箭的视线钉在他们身上,嘴角却扯出了一抹笑:“说什么呢,这么有意思?” 一片寂静,男人们低头翻着盘子里的牛肉,视线灼灼,快要把那盘牛肉盯出花来了,老板娘笑呵呵出来打圆场:“小伙子,别坐那聊了,过来点菜吧。” 燕离不理她,眼眸带冰,视线一点点扫过去,像要把人刮下一层皮肉:“说啊,刚才不是说的很起劲吗?继续说,让我也听听。” 燕离久居上位,周身的气势阴冷骇人,几个明显是干体力活的大块头男人吭哧吭哧,愣是说不出一句话,燕离敲敲桌子:“今天不说,以后也别再吐出一个字。” 几个时云镇的居民被他摄人的气势给镇住了,下意识点起头来。 燕回在旁边静静站着,对这些人的话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反应。 燕离吃饭的心情也散了大半,对着菜单点了两斤牛肉、一锅高汤,几份蔬菜和菌菇,掏出钱夹付钱,“打包,回家吃。” 燕回想要抢着买单,却因为被燕离塞了一袋子肉和几份素菜而作罢,燕离拿着从隔壁超市买来的新锅,借后厨的水洗净后,盛满一锅汤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推开饭馆的玻璃门,依旧有零星的声音冒出来, “好家伙,小丧门星什么时候有个哥了。” “这都不用做鉴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啊,都没见他们爸妈,说不定也是个丧门星。”那人停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哈哈,大丧门星和小丧门星……” 燕回听到那句大丧门星,脸色涨红,太阳穴上绷起道道青筋,转身就要重新冲进店里。 眼看着燕回就要闯进去了,里面十几道目光或畏惧、或不忿,或看好戏一样盯着他们,燕离轻声喝道:“燕回,站住!” 燕回已经摸上门把手的手僵在了原地,燕离喊他:“走,我们回家。” 燕回收回手,不情不愿磨蹭到了燕离旁边,跟他说话时还带着丝不易被察觉的委屈:“他们说你。” 被别人戳脊梁骨骂了十几年不生气,现在燕离连带着被人说了一句,就要冲上去跟人动手,跟只护食的狗崽子似的,燕离想。 “说你你都不生气,现在更别生气,没必要。”燕离双手端着锅,没有空余的手去摸他的头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窘迫,要是让人看到他现在端着锅教育小孩的模样,指不定会笑成什么样。 算了,自家孩子,没什么好羞耻的。 以前那些合作的投资人和合伙人在公司个个也都是雷厉风行的大老板,可一见到自己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歇菜。 孩子不成器,追在屁股后面填窟窿,收拾烂摊子;孩子太成器,想着法喂资源,还得不动声色,不能让他们觉得是靠家里。 不管哪一种父母,出去说起来自个儿孩子,面儿上恨铁不成钢,实际心里都是甜。 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养孩子了。 想着想着燕离自己也笑出来了,眼角漾起一丝细细的纹路,暖化了身上的冰,他不厌其烦开导着燕回:“我们能打得一个人说不了话,不能打得镇上所有人都开不了口。”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挑动燕回的情绪,只是想看他崩溃,想看他跟只狗一样,被他们口中的恶言恶语刺激到发狂。 “他们不怀好意。” “燕回,无视是最好的反击。” 两人往他们栖身的那个土窑洞走去,燕回闷闷的说:“我知道。” “可我就是不高兴。” 燕回说完就后悔了,他这样太唐突冒失了,他和他哥才刚见面,自己就一副小混混的样子想要打人,没打成人还冲燕离发牢骚。 对方可能会觉得他不懂事,很任性,是个没家教的野孩子。燕回咬了咬唇,准备和燕回道歉。 “很好。”燕回听到燕离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模糊成一种他听不懂的情绪,“燕回,你不高兴的话可以告诉我,随时。” 心头重重一跳,才刚见过一面的人……在告诉自己,可以不高兴,可以有情绪,可以告诉他,随时。 燕回平生头一次有了脆弱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不再韧如蒲苇了,而是变成了冬天风干的树枝,一点细雪都能咔嚓一声把他压折。 胸膛里涌上来了点陌生的情绪,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吗? 他仰头,看着天空,把一点要掉下来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至少,他得比他哥坚强,不能像他哥一样一见面就哭得像个公主似的,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直掉。 到了家,燕离掏出买来的便携炉,托南来北往的大车司机的福,小镇的超市里也备着便携卡式炉这种货,他把锅架在了桌子上,招呼燕回:“来吃火锅。” 燕回去院子里用打来的水把碗筷洗了,和燕离一起坐在了桌子边上。 他没用过便携炉,燕离就手把手教他怎么安装,怎么开火,其实不难,只是他以前没机会接触过这东西。 幽蓝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很快冒出热气,燕离把牛肉下了锅,又把打包来的蘸料倒进碗里,牛肉本就是熟的,稍微烫一下就能吃了。 燕回平时能在山上打兔捉鸡,可没有牛给他杀,因此少有机会能吃肉,四十块一斤,他舍不得去买。 燕离捞了一大筷子放进了燕回碗里:“高三读书辛苦,你多吃点。” 刚才燕回收拾桌子时,他看到了上面的书目,高三的冲刺题,还有二模的卷子,估计现在是四月份了。 燕回也给他夹了一筷子,“哥,你也吃。” 燕回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少岁,在哪里生活,家里还有什么人,没问他怎么找到自己的,也没问他什么时候走。 毕竟如出一辙的长相,除了是兄弟,也没其他可能。 他就这么胆小如鼠地缩着,藏着,好像知道的越少,分别时就越不会伤心。 热气在两人中间蒸腾,他们坐着简陋的凳子,在不算餐桌的桌子上吃完了相见后的第一顿饭,从来没见过面的两人举筷夹菜的小动作出奇的一致。 燕回新奇地盯着燕离看,觉得自己像在照镜子一样,他丝毫没觉得尴尬,只觉得眼前人格外亲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吃完午饭收拾好,燕回坐在桌子边写周日的作业,燕离看着自己穿越后带过来的随身物品,叹了口气。 返贫了……返的有点彻底。 四千八百块现金,三张银行卡,一个手机,一张身份证。 不知道身份证和银行卡还能不能用,要是识别不出来,他就变成个黑户了。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燕回的高考,还有一个月出头,他得先陪着自己把高考给考完。 燕离从幼时就离群索居,工作后除了应酬也不怎么与人来往,朋友屈指可数。 他的世界里,来来往往都是过客,就像他的小羊一样,逃过了降生时被活埋的惨剧,逃不脱被燕离养大后送到羊贩子手上,进到屠宰场的命运。 命运就算转个弯,也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燕离不喜欢为过客挂心,也不相信会有人一直陪着自己,所以他始终一个人,他将选择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不给自己痛苦的机会。 现在,陪着自己,或许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下午,燕回把作业写完了,按往常他回家的安排,周六下午,他会去镇上一家工厂的自营浴池洗澡,第二天早上返校。 现在,燕离来了,燕回无论如何不能让燕离跟他一起到大澡堂子去洗澡。 光是想到那里面高矮胖瘦各式各样赤身**的男人,他都觉得是对燕离眼睛的一种亵渎。 燕离虽然和他长得一样,但他却觉得两人云泥之别,一点不像。 燕离皮肤细嫩,浑身上下白的发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时云镇虽然贫穷,但它所在的L市并不偏僻,地处版图中央,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塞,气候不算干燥,但燕离只来这儿了一天,嘴唇都有些起皮了,昨晚他也没洗澡,没吃过苦的人肯定受不了一天不洗澡的。 燕回搓了两下手指,做好了决定,准备到镇上的旅馆开间房洗澡,钱花光了假期再去做兼职就行了。 燕离拿着自己的手机,扫脸打开,桌面和锁屏还是穿越前的时间,信号栏一根直直的平线上挂着个叉号。 只有微信里的各种工作群和聊天记录,证明着这一切不是一场梦,燕离试探性地发了条消息给林见春,消息转了几圈,蹦出一个大大的叹号。 他点开积攒下来的那些祝贺林见春获奖的语音,“燕离,刚看到新闻……” 声音清澈温和,是他公司的一个天使投资人,顾名思义,跟天使一样,只管投钱,除了定期让他把林见春的动态做成投标项目一样高大上的PPT发过去,其他什么都不管。 燕离一直觉得他就是为了捧林见春才投资明丰的,只是这人苦心孤诣砸了钱,却不准他跟林见春透露一个字,燕离心底里暗暗给人封了个情种的称号。 出神间,手机话筒远离了耳朵,扬声器外放的声音在土窑里回荡,“别的不多说了,恭喜你和春儿啊,你俩这几年都不容易,辛苦啦,等你来上京了一起吃个饭哈。” 燕回捏紧了手中的笔,微微偏头,竖起耳朵听着燕离那边的动静,他哥手里拿着的是个背板蔚蓝,闪着波光粼粼色彩的手机,屏幕很大,比他见过市面上最豪华的旗舰机都要更大、更漂亮。 现在听着里面的声音,他哥是结婚了?不然为什么要恭喜他和那个春儿? 燕回强迫自己把头扭过来,不想让燕离发现自己在偷听,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不过他哥结婚了,应该很快就会走了吧…… 燕回心里明白,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家的,他已经十八岁了,注定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他哥看着生活的很好,父母却没来,也许是不想认他,也许他哥也是被弃养的,只不过找到了个好的养家。 分别可能在今天,可能在明天,能知道他还有个亲人就够了,人长大了,注定是要会分开的。燕回这么安慰着自己。 燕离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语音外放了,怕影响燕回写作业,立马点了下暂停,他又发了几条消息给以前的联系人,发现统统是个红色叹号后,退出微信放下了手机。 他像被装进了一个崭新的玻璃容器里,和原来那个世界断开了链接。 放下手机前燕离看了下时间,下午四点了,他想起来,到了自己该去洗澡的时间了,于是他朝着燕回看了过去:“你今天下午没什么别的事吗?” 燕回立刻放下了笔,不经意坐直了点,乖乖汇报周末的安排:“哥,我明天返校,待会儿还得去洗个澡。” “行,你回来了,这里就住不下了,正好我看到镇上有宾馆,待会儿我去开个房间,你也能洗个澡。”燕离心知肚明,自己要是不找借口开个房间,燕回肯定会去镇上工厂的大澡堂。 “啊?”燕回愣了。 他哥怎么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燕离起身,把手机塞到口袋里,拍拍不存在的灰尘,经过他身边时顺手呼噜了一把头,道:“啊什么?走了。” 燕回丢下笔,慌忙收拾了一下跟上燕离,到了宾馆,老板娘认识燕回,连身份证都没看,递给他们一把带着房号的钥匙指指二楼:“203,上楼右拐。” 而后继续窝在前台的椅子里嗑着瓜子看可移动的小电视。 这栋自建房应该是镇上最高的一层建筑了,足足有五层楼,是时云镇最红火那些年建成的,以前门口经常停满了大货车,每到晚上这栋楼的灯几乎都是亮的,后来高速建成后,经过时云镇的大货车渐少,旅馆的生意也大不如前。 生意不好,老板的保洁工作也开始渐渐粗糙,房间内踢脚线上落满了灰,木桌上到处有磕掉漆的小洞,桌子上只摆着个烧水壶,还有几桶泡面,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五元一桶。 燕离太久没住过这样的旅馆了,没想到连矿泉水都没有,掏出一百块递给燕回:“下楼买两瓶水,我昨天刚洗过,只要冲个澡,很快就好,回来换你洗。” 燕回把燕离的手推了回去,转身出了房间。 “啧……”,孩子不拿生活费可怎么办。 燕离把钱塞回钱包,旅馆是用磨砂玻璃隔出来的浴室,没有干湿分离,燕离在房间里脱了衣服,后知后觉,自己没有换洗衣服。 他烦躁地揉了一把头,感觉到了头皮下的神经在蠢蠢欲动,有压制不住的征兆。 燕离走进浴室调水温的时候,听到门响了一声,他关了水,试探问道:“燕回?” “嗯,是我,哥。”燕回简单回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燕离听到熟悉的声音,放了心,继续开始冲澡。 燕回坐在房间的椅子上,看到磨砂玻璃上映出了个漂亮的影儿,宾馆的玻璃不舍得用贵的,便宜货湿了水,只有薄薄一层。 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什么,他都应该转过头来的,可浴室那边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钻进他的耳朵,沿着血管炸开一朵朵烟花。 也许那东西是细细的水流落地的声音,也许是热气蒸腾的水雾,也许是燕离的呼吸……燕回沮丧地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将黏着的视线挪开。 身体从指尖麻到了后脑勺。 燕回感觉自己在隔着一层薄雾看燕离,他看着淋浴喷头上的水冲下来,把燕离先前有些蓬松的头发冲得贴在了头皮上,莫名有点乖的感觉,他微微扬起了下巴,脖颈很修长。 燕离穿衣时看着斯文秀气,脱了衣服却看得出,那是成年男性该有的很匀称健康的身材,肌肉线条清晰,腰身劲瘦流畅, 再往下…… 燕回深深吐了口气,视线被浴室玻璃的横条纹挡住了。 过了那一段横条纹,燕回看到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他哥的腿,似乎也很白。 燕回转过视线,有点脸热,他只好四下乱看,在房间里寻觅着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突然,他目光一定,瞳孔不自觉放大,床头柜上整整齐齐摆着几个眼花缭乱的小盒子,超薄润滑、颗粒螺纹、薄荷香型…… 燕回触电般转过头,头顶冒烟,脸色红成了个番茄,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看着远处发电厂几个冒烟的大烟囱,转移注意力。 “燕回——”浴室突然发出声音,燕回像做坏事被人抓了现行一般,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竭力平息下自己的思绪,平静地开口:“我在,哥,怎么了?” “你去超市买两条新的内裤和毛巾,照你的号码买就行。” 浴室里的声音模糊,燕回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脸又红成了个番茄,他还没帮别人买过贴身物品。 燕离使唤自己使唤的相当自然,毕竟都是一个人,以后他还得和燕回一起生活,矫情个什么劲。 浴室的玻璃门推开了条缝隙,和燕离如出一辙修长的手递进来了两块叠好的布料,这是他过年给时给自己买的新衣服,一直没舍得穿:“哥,我在家里拿了,都是新的,洗过了的。” 燕离伸手接了过来,浴室里潮湿的水汽裹着燕离身上的香气钻进鼻间,指尖一触即分,燕回感受到了燕离身上的温热,和昨天突兀出现在土窑时他握住的那段冷截然相反。 燕离是炽热的,生动的,他会包容他的脾气,会毫不见外的给自己提要求。 燕回不喜欢和人接触,是讨厌不得不分离时的无奈,可明知道燕离会走,他却克制不住地喜欢和依赖起这种亲密无间。 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本就该骨血交融。 燕回将手指伸到鼻端,嗅了嗅萦绕在指尖的香气。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留下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滴—— 任务环境检测已达标…… 攻略对象已识别…… 好事发生系统2.0版本全新上线 任务编号001:主线任务【情感认知】已发布,请宿主做好准备。 …… 当前情感认知度:10 “什么!”正在擦身体的燕离差点尖叫出声,他茫然地环视四周,确认自己还是在时云镇上的小旅馆里。 头皮下的血管一瞬间像充血了似的,眼前猛得一黑,脚下踉跄,燕离仓促之间伸手按住了浴室的玻璃。 “哥!你怎么了?” 燕回焦急地问,他看到了燕离按住磨砂玻璃的手,磨砂玻璃湿了水,又被大力按着,掌心的纹路在挤压下看得一清二楚。 燕离手心原本是苍白的,现在在用力的挤压下末梢血管破损,迸发出一团一团的粉红来。 “没站稳,没事。”燕离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话,太阳穴突突跳着,身体里的疲倦感后知后觉从骨髓里翻涌上来。 昨夜他在银月山吹的冷风和挨的冻,在极度的亢奋过后,终于发作起来了,头皮像被揪紧了,手指一丝力气也没有。 “系统?”,燕离在心里试探地叫了一下。 “在~是我。”系统有点兴奋。 “怎么回事?!任务不是已经做完了吗?”燕离脑子一团乱麻,头上不断跳跃的血管侵蚀着理智,叫他分不出精神来思考。 “是的,上一个世界的1.0版本任务做完了,现在开启的是2.0版本任务,宿主请注意,任务编号已重置,从001开始哦~” “……” 先前系统还说不知道做完任务自己会去哪,害得燕离还真情实感难过了一阵儿,结果他前脚刚来,后脚系统也跟着他了。 啧,浪费他的眼泪。 燕离发现现在2.0版本的系统特别喜欢用波浪号,他十分怀疑,“你还是原来的那个系统吗?” “是的,是我,好事发生系统,随时为您服务。”系统突然严肃起来,和以往别无二致。 “行吧……”燕离怀疑着人生勉强把自己擦干,围上浴巾走了出去。 燕回在外面望眼欲穿,生怕里面的人出了意外,但燕离说了没事,燕回也不好直接闯进去,好容易盼到里面人出来,他却傻了眼。 燕离天生比例优越,肩宽腿长,又常年锻炼健身,该饱满的地方饱满,该薄瘦的地方薄瘦,都能直接拉去当模特了。 而且因为工作久处室内,上上下下的皮肤都捂成了嫩白的颜色。 他擦身体时三心二意,头发擦的半干不湿的,发尾蓄起的水珠滴答滴答全落在了身上,把刚擦干的胸膛又沾湿了,水痕蜿蜒而下,全部没入了腰间裹着的浴巾里。 燕回胡乱把自己的目光挪开,关心问道:“哥,你在里面没摔吧?” “没摔。”燕离随手抄过条毛巾,把自己的头发擦干,他指指浴室:“水温我都调好了,打开就是热水,你去洗吧。” “好,”燕回点点头,递给燕离一件宽大的T恤和短裤,窘迫地开口,“哥,没有睡衣,你待会儿换这个衣服吧,宽松的穿着舒服。 “嗯。” 燕回去洗澡了,燕离拿起吹风机随手吹了两下,头疼得厉害,索性不再吹了,倒在床上假寐歇神。 “小花生啊,你这个001号任务是怎么个说法?” “很简单,只要把攻略对象的情感认知培养到100%后就算任务完成。” 这屋里就两个人……攻略对象不言而喻。 燕离纳闷:“你怎么就缠上我了呢?” 系统对了对手指,“抱歉,暂时听不懂您的问题呢,请换一种说法。” “算了,你不发布任务我也要陪燕回一起的,算你还有点良心,这次给的任务不是太难。” “对了,我应该是穿越,你也跟着穿越了?”燕离无奈,头又疼得厉害,索性躺着跟它扯闲篇,转移一下注意力。 “是哒~我们穿越了。”系统这兴奋劲儿,燕离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你以前有穿越过吗?”燕离套它的话。 系统微笑:“抱歉,检测到宿主问题超纲,无法作答。” “得,不问了。不过也算赶了一回潮流了,还是多亏了你啊。”燕离继续套话。 想来想去,他身上也就只有这个系统是有点不一样的,一个正常人经历高原的暴风雪天气,应该早就冻成条冰棍等着救援队运送遗体下山了。 “听不懂您的问题呢。”系统继续标准微笑脸。 “你怎么越升级越人机了啊。”燕离吐槽。 “您谬赞了。”系统还谦虚了一下。 “退下吧,小花生,我歇会。”燕离打发走了系统,思索着怎么才能把燕回给养好,慢慢把他的情感认知给培养起来。 显然,不能正常认知情感是因为燕回从小就没有正常的家庭,一个小孩被流言蜚语环绕,戳着脊梁骨骂了十几年,能有正常的感情才有鬼了。 自己怎么……这么可怜兮兮的,像只灰扑扑的过街老鼠。 燕离按了按太阳穴,摸到了一根凸起跳动的青筋,头疼到一定程度就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迟钝的麻木,燕离已经习惯了,他看向浴室喃喃自语:“燕回,我们要有家了。” 从此以后,有他护着自己,燕回会有无限可能,他可以挺起胸膛往前走,不必再回避过去,不必再逃离故地。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响着,像一场舒缓的春日落雨,安抚着跳动的神经,燕离在这片水声中缓缓睡去。 再醒来,周围一片暗沉,灰蓝色的微弱光线照进窗户里,只能勉强看清房间里物品的轮廓,他动了动身体,发现头底下正枕着什么软热的东西。 燕离噌的一下坐起来,头还因为起得太快,有点懵。 燕回看到燕离缓慢睁开眼睛时,便迅速往后一闪,这才避免燕离的头直直撞上他的下巴。 燕离发了会儿呆,反应过来自己枕着的是燕回的大腿,他开口,嗓子还有点哑,“我睡多久了,你怎么不叫我?” 脑回路还在缓慢运转,他慢慢把视线挪到了燕回的大腿上,跟着又慢慢吐出一句,“腿麻了吧。” 燕回瞄了他一眼,乖乖回答:“不麻,大概六点多了吧。” “哦……”燕离呆呆的应了一声,伸手把房间里的灯打开,昏白色的光挤满了房间。 低瓦数的吸顶灯被白色的灯罩着,灯罩底部积着一层厚厚的飞虫尸体,在光照下形成了一团灰黑色的阴影。 燕回斜靠在床头,揉捏着大腿,正是他刚才躺着的那块地方,燕离发现自己的头不疼了,也没有低质量睡眠后的疲乏,他询问:“你给我按头了?” 燕回点点头。 暗白的光从头顶射下,将燕回小麦色的皮肤也照白了几个度,恍惚间他变成和燕离一模一样的了,眼尾垂下的弧度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燕离终究多活了十几年,有些东西已经在时光流转中默默改变了,他可以在商场上挂着笑和人虚与委蛇,燕回却是绷着脸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其实很讨厌逢场作戏,其实也很想不说话,燕离想,不过幸好,他回来了,再不会有第二个燕离了。 燕离看了下挂钟,快七点了,他征求燕回的意见:“出去吃个饭?” 燕回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出去吃要花钱,我可以回去做饭,你吃完再回来住。或者,我做好饭送回来也可以。” 燕回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不想花燕离的钱了。 眼前浮现了一大碗的棒子面疙瘩汤,燕离闭了闭眼,下意识想吐,他高中时周末回家一般都凑合着吃这个玩意。 燕回看着燕离一脸菜色,显然是被他那个土窑的艰苦环境给吓坏了,他赶忙补充,“哥,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去超市买了菜回家做。” 燕离看着燕回和他一般高的身高,却明显瘦了一圈的身体,坚定道:“去饭店吃,你得吃肉,太瘦了。” 十五分钟后,时云镇烧烤摊上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燕离从粉红色的塑料椅子里歪到了旁边,把菜单和铅笔递给燕回,让他点菜。 燕回看着菜单上画的满满当当的勾,吓了一跳:“太多了,我们能吃得完吗?” 燕离无声的笑了一下,显然燕回还不知道什么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燕回不加菜,燕离也不勉强他,他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伸手给燕回拆一次性餐具的塑料包装:“那就先这样,待会儿不够吃了再点。” 燕回伸手跟他抢着拆餐具,被燕离制止了:“就拆两个还抢什么,我还没感谢你下午给我当人肉垫子,给我按头呢。” 燕回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搓着衣角:“谢什么……你是,我哥呀。” 尾音比傍晚的微风还要轻,打着旋散在了人声鼎沸、香气四溢的空气里,为两人的相见做上了温柔的注脚。 燕离难得想放声大笑,心中的狂喜像浮上水面上的葫芦,他伸手噌的一下把葫芦按进水里,将欢腾变成了暗喜。 他转过头看着燕回,“你叫我一声哥,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他们本为一体,坦诚相待,直面彼此,本该如此。 燕回发现燕离说的是对的,看上去画的满满当当的菜单,上了菜后却不够他们两个吃。 也许是他太能吃了,燕回吃到最后都不好意思从餐盘里拿串儿了,还是燕离不停往他手里塞。 吃完饭回到宾馆已经九点多了,燕回想回土窑睡,燕离不让,反正开的也是双人房,何必苦哈哈的回去睡硬土炕。 一弯缺月挂在天边,只差几天就十五,快满月了,燕回透过窗子看着夜空,睡不着了。 他睡过树林,睡过大街,睡过土炕,睡过宿舍的木板床,却还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垫。 他哥应该没有睡过这么简陋的宾馆吧,也许都没来过这么穷的地方。 毕竟他看上去就是堆金积玉养出来的,燕回看到了他的钱包,银行卡都有好几张,看着是黑金色的,很高级,和他申请助学金时在银行网点里办的那张一点都不一样。 那爸妈呢?为什么燕离不跟他提起呢。 燕回转了个身,盯着燕离看,他睡着时也不耐地蹙着眉,显得有点凶,和下午时他洗完澡出来时看到的表情一模一样。 不知道心里有多少烦心事才能愁成这样,头发没擦干,紧蹙的眉头连睡觉都放松不下来。 看着看着,燕回的眼皮一点、一点合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第二天清晨,燕回揉了揉眼睛,宾馆的床太软了,睡着不舒坦,浑身上下跟散架了似的,他站起来,脚下软绵绵的,像踩在云朵里。 六点半,燕离还睡着,燕回蹑手蹑脚地去洗手间里洗漱,台盆对面挂着面镜子,燕回看到自己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昨晚做了一晚上的乱梦, 一会儿是他高中毕业后孤身一人背着蛇皮袋南下去读书,在一座南方城市里跌跌撞撞的不停受伤碰壁,独自舔舐伤口,接踵而来的还是无尽的痛苦,生活黯淡无光,他也如困兽一般无能为力。 一会儿是燕离陪他度过了高中生涯,他们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两人一起北上,在同一个城市上班,下班,像寻常兄弟一样互相依靠,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梦,好的坏的,都只是个梦。 燕回用凉水冰了冰脸,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今天要返校了,再不想问也得把该问的都问了,不然等燕离走了,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燕离觉轻,洗手间里一响,他就醒了,只是不想起,就那么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窗外电厂粗壮烟囱里冒出的水汽纯白无瑕,从烟囱口出来后歪成一束,斜倚在天上。 蓝天、朝霞、白烟,和他记忆里的小镇风景一点点重合,只是,记忆里的他,这个点儿正在山上趟着露水给自己挖口粮。 最开始他是在院里种了一畦土豆还有红薯,菜苗长大还没结果时,他照常去县城的学校上学,有人翻进了院子,把绿油油的菜苗拔了,乱糟糟的丢了一地,等周末回家时土地上只剩枯黄的秧子了。 自始至终他也不知道是谁,也许只是场无聊的恶作剧,自那以后,他就在山上东一颗西一丛的种点东西,虽然有许多野草和菜苗争营养,不过好歹也能落口吃的。 并且,越是弱小的菜苗,越不会被上山放牧的人发现,只要他勤快着种,能落下的就越多。 傻透了,燕离想,燕回傻透了,又傻又天真,才会在被丢弃、被贩子坑、被拔了菜后还坚定不移的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不过没关系,他无条件接纳燕回所有的青涩、纯真和笨拙,他会让燕回永远享有保留纯真的权力。 因为,小时候的他有事没事就蹲在山坡上望着长长的来路,心底经常会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幻想:“会不会有人突然有一天有人停在这里,说要接我回去?” 他站在山坡上,好让来接他的人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幻想如浪潮,一遍遍涌上又退去,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后疯狂失控,扑天盖地汹涌而来,把他淹没。 可始终没有,没有人接他,没有人要他。 以前,他在希望破灭后灰溜溜的逃走。 现在,他可以接自己离开。 燕离懒洋洋地开口:“燕回,几点返校?” “八点半去搭车!”燕回从洗手间里探出头,刚洗完脸,淌下的水珠也顾不得擦了,他走了出来,惴惴不安:“哥,你什么时候走?” 燕离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是憋不住心里的话了,像个湿漉漉怕被丢弃的小狗,燕离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么可怜的一面,他把毛巾盖在燕回的脸上,轻轻的帮他擦了擦脸,“谁说我要走?” 毛巾下的声音闷闷的,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你不走……” “我不走。”燕离放下毛巾,看着他的眼睛,“待会儿,我陪你返校,接着,我陪你高考,再接着,你读大学在哪,我就去哪工作。明白了吗?” 燕回握住了他的手,力气大的燕离都有点受不了,他常年干体力活,虽然瘦,身上是有一把子力气的。 “别哭了。” 燕回眼眶更红了,他嗫嚅了两下,还是问了出来:“哥,我们,有没有、有没有……” 他说不出来了,燕离却对他的潜台词心知肚明,他低声叹着,强压着情绪,却还是有茫然和难过泄露出来:“……没有啊,燕回,没有父母。” 从头到尾,只有我,只有我们。 燕回仓皇地抱住燕离,一刹那万千思绪翻过,化成了一句:燕离该吃了多少苦。 泪珠顺着脸颊坠在下巴尖上,他抱着燕离,颠三倒四地安慰:“没事,哥,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有你就行,有你就行。” 瘦弱的燕回把他拥在怀里,年轻的身体火热滚烫,燕离正被自己拥抱。 一个稚拙的拥抱,是燕回送出的第一个拥抱,是个让人心安的拥抱。 燕离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吃个早饭收拾东西,我陪你去学校。” 退了房,两人一起到土窑里收拾了书本和作业,燕回背着昨天他短暂眩光时摸到的那个书包。 那是个浅蓝色的硬质双肩包,整体是中性风,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装饰,纤细双肩带连着的本体容量不算大,只有两个夹层。 燕离依稀记得,这是高三班主任张老师给他的,张老师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后有许多东西不需要了,就整理出来私底下悄悄送给了家庭有困难的同学。 燕回把写完的周周练和模拟冲刺题装了进去,八点半,两人准时站在了时云镇主干道的路边。 往村镇跑的公交车,没有线路号,没有过路站牌,也没有时刻表,大约一小时一趟,坐的次数多了,就能卡好时间提前必经之路上等着,看到车后招手即停。 五分钟不到,一辆绿色的中巴车突突突响着拐到了他们视线里,车前窗上方用显眼的鲜红字体标明了起点和终点:前村?臻县。 中巴车司机对线路上的乘车人异常敏感,一拐过来看到路边有两个人,他就开始减速了,燕回伸手拦下了车. 呲—— 车门轴承传动的气声响起,售票员手动拉了一把,才把车门完全打开。 在县城和村镇里跑车的一般是夫妻档,为了快点回本,用的都是大龄车,这样能快点回本。 不过车龄虽老,上路却□□可靠,极少抛锚,有赖于司机高超的维修技术,一辆辆大龄车,像鼓胀疲软并不美味的面包,日复一日抖抖索索吞吐着村镇中的行人,把县城和村落勾连成线。 有的车前半生经历过于丰富,过个路坎儿都能把人没扶好的人撂到天上,跟坐过山车似的。 车里弥漫着机油的味道,售票员打量了上车的两人,“两个人,到臻县一高一共十块。” 她对每周日都在这里等车的男孩子有印象,长得挺高挺帅,就是不太爱说话,沉默寡言的。 周日这一路上有不少一高的学生,坐车久了都眼熟,有时学生们会互相聊聊学校的老师,吐槽一下学校,她从来没见这个男生开口过。 不过今天搭车的变成两个人了,长得一模一样,看着应该是他哥。 呲——司机按下车门开关,没关严,售票员默契地用手一拉,哐当一声,车门合上了。 燕回给售货员付完钱,视线在不大的车厢逡巡一边,找了一排刚好有两个空座的地方,他侧过身,示意身后的燕离进去,低声跟他解释道:“车上汽油味儿重,哥你可能会晕车,坐窗边开窗透个气会好点。” 燕离点点头,没拂自家孩子的好意,低头避着行李架进里面的座位坐定。 座位上套着蓝白色的布套,燕离看着映入眼帘的宣传广告,终于对十二年前的环境有了实感,前排座套的背后印刷着清晰的红字: 臻县男性专科医院 专治各种“男”题 健康热线:158****9654 在十几年前,四五线城市经济还未腾飞时,男科和妇科医院是县城公交广告投放的黄金客户,钱多线广时间长,几乎承包着公交公司广告部全年的KPI。 燕回看他望着前方出神,以为他是不习惯坐这种车,便撞了撞他的胳膊:“哥,你不舒服就靠着眯一会儿吧,路上得四十分钟,待会儿到了我叫你。” 窗外绿树一闪而过,燕离摇摇头,“不困。” 呛人的汽油味、汗味和食物的味道交织,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气味,却是一种无比真实的生命的味道。 燕离看着燕回眼睛里的红血丝,把窗户打开了一点,对冲走了车厢内那股怪味:“你昨晚没睡好,趁着车上补个觉,不然到学校要考试就没空了。” 燕回诧异地转头看燕离,他哥说的对,臻县一高每周返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周测,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明白,周末放松一小步,成绩退步一大步。 但是,他哥是怎么知道的? 林叶间落下的斑驳阳光随车辆的行驶在燕离的脸上流动,把他的侧脸渡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光,燕回看出了神, 他哥像普渡众生的神佛一样,突然从天而降,救了他。 世上所有溢美之词都描摹不尽他的慈悲和伟大。 修在山林间的柏油路蜿蜒曲折,通向他和燕回的未来,燕离从窗外的风景里转过头来,猝不及防撞上了燕回的眼睛,一瞬间有些慌乱。 他伸出手胡乱弹了下燕回的脑门:“看什么呢?还不赶紧睡!” “没什么,马上就睡。”燕回冲他笑了一下,眼睛里红血丝竟然显得他有些病态的偏执。 困这件事就是,你不说,身体没感觉,你一说,瞌睡马上就来。 座位对他们来说都太狭窄,燕回打了个哈欠,往前滑了一点,把腿塞进了前排座椅下,让头能靠在椅背上:“哥,到了你叫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嘟——嘟——嘟—— 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周围嘈杂的人声涌入耳中。 “别按了,按了也出不去!” “师傅,劳烦帮帮忙,我就停一下,喏,孩子正在那买东西呢,忘带卷子了我去给送一下,半分钟,半分钟就回来。” …… “都是来送学生的,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 交警凶悍地指挥,嗓子都喊冒烟了:“往前,往前,门口是违停,停了就贴罚单啊!” 臻县一高门前,从县城各个方向涌来的车辆疯狂嚎叫着,公交司机凭借高超的车技强行从私家车车流和接踵摩肩的人群里挤了出去。 到了县城公交车就有站台了,司机得停在站台,臻县一高这站就在过了校门口偏东一点的位置。 车上红白校服的学生占了七成,“呲——”车门一开,学生们像一朵朵移动的蘑菇蹦着跳着下了车。 燕离推了推燕回,“燕回,醒醒,我们到了。” 燕回动了动脖子,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着燕离的肩膀,窗外是熟悉的站牌,车上的学生快下完了,他连忙挎上书包起身,“走吧,哥。” 几个女生碰了头挤成一团窃窃私语:“高冷学神时燕回,看到没!我为了跟他一趟车,每周都跟着高三的时间返校。” “学神帅且勤奋啊,听说他一直来很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都没有娱乐时间的。” “我没有变成学神,一定是因为来的不够早。” 小女孩捏着拳头捶了闺蜜一下:“笑死了,你也好意思说,人家早来是为了学习,我们是为了什么啊,嘿嘿嘿。” 又有一个女孩插话进来:“你看你看,学神旁边那个是他哥吧?也好帅啊!” “肯定是啊,两个人长得跟复制粘贴一样,就是他哥明显看着比他好接近多了。” “帅哥的家人也是帅哥,哭了QAQ,世界如此不公。算了不说了,越说越伤心,奶茶店去不去?” “去去去!我想喝珍珠奶茶了。” “喝完奶茶去买汉堡吧~这周我爸多给我发了五十块。” …… 燕离看着叽叽喳喳的学生们,第一次感觉到青春的气息是如此浓烈,胸腔中冷寂的心似乎在灰烬中震出了一点动静。 今天他的安排,送燕回到学校后,在周围租个房,顺便买个手机,和燕回的班主任张老师加一下联系方式。 燕离抬头,看着门口显示屏上滚动的红字:2013年4月21日,星期日,天气:晴,气温18°~25°,高考倒计时:45天。 离高考只剩最后一个多月了,莫名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可他想不起来。 燕离下意识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门口小吃街上的喇叭声孜孜不倦地响着:“十元五串,炸串卷饼,十元五串!” “酸梅汤,冰镇酸梅汤!三元一杯,五元两杯!” “炸鸡腿,超好吃炸鸡腿,酥脆美味,买二送一!” “麻辣香锅,自选麻辣香锅,空调开放。” …… 校门口小吃街的商户和外摆摊位都是经过学校审批的,食材和卫生条件有食堂派专人审核,让家长和学生们都能买的放心。 燕离在小吃街停下了脚步,回想着,他当年似乎很想吃这里的东西来着,就是一直没什么钱,没舍得买。 燕回在前面走着,突然感觉身后空了一块,连忙转身去看,发现燕离站在一家炸鸡摊前面,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刚才他还以为燕离一声不吭走了。 他折回了燕离跟前:“哥,你想吃吗?” 意思是他想吃了他就掏钱买。燕离叹了口气,孩子太懂事了,让养孩子的人挫败感十足:“燕回,逛过这儿吗?” 燕回拉着书包带子摇了摇头,要是燕离问他哪家好吃,他还真不知道。 好在燕离没问他,不好在,燕离像个大款似的开了口:“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买。” 那语气活像是燕回想吃什么他就能直接把人家摊位买下来似的。 谁能想到,前·真大款现在手里满打满算手里只有四千两百块了。 燕回不想再让燕离去别的地方排队了:“我就吃这个炸鸡柳夹饼吧,哥,你喜欢吃什么?” “跟你一样。”燕离直接付钱买了两份:“微辣,多加酱,每个都额外加一份生菜。” 吃地摊,也得营养均衡,养孩子就得科学喂养,蛋白质和维生素都得有。 圆圆的饼子在干净的植物油里炸得焦黄酥脆,细长条的鸡柳炸得不干不柴,恰到好处,捞起后放进干净的调拌盆里,再擓两勺蜜制酱料和辣椒粉, 老板双手颠着盆子上下翻动,金黄的鸡柳裹满酱料,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诱人的弧线,视觉效果拉满,香气也散向四面八方,吸引来更多的学生。 热腾腾的饼子在老板手里迅速破开一个完美的缺口,铺上青翠欲滴的生菜叶,再把拌好的鸡柳放进去,塞得鼓鼓囊囊的,咬一口外脆里嫩,美味多汁。 燕离接过装好的饼子,递给了燕回一个。 学生们都是买了之后边走边吃,燕回觉得他哥已经是成年人了,肯定不好意思在一群学生中间吃东西,莫名涌上来一个念头,他得陪着他哥。 所以他接过饼后只是拎着,并不吃。 燕离看了燕回一眼,打开包装袋,咔嚓咬了一口:“吃啊,捂一会就不脆了。” 燕回这才冲燕离笑了一下,漏出颗小小的尖利的虎齿,也跟他一样低头咬饼子。 两个人逆着人流往小吃街外面走,路过酸梅汤的摊位时燕离买了两杯,他清楚的看到那一瞬间燕回脸上出现的难堪和局促不安。 无论燕离是什么身份,他接受不了燕离一直买东西给他。 十八岁的燕回早已放弃了幻想,不再去想有人来拯救自己,他无比清醒地知道,他有一个好成绩,他能靠自己过上比以前好的生活。 因此,当真的有人踏进他的生活里时,他只有本能的不安和满满的不知所措。 燕回被苦难泡透了,骨子里却始终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他就像山岭上的野麦子,茎干高高长长的,默默生长,甘之如饴地供养着几穗并不饱满的果实,秋死春生,一年又一年,硬是从干涸的土壤缝隙里钻出一条生路来。 这是燕离已经没有了的东西。 明丰娱乐的总裁燕离午夜梦回,试图回忆自己的十八岁,却只看到一片空白,醒来后唯一清晰的感受是巨大的空洞和酸苦。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十八岁的燕回贫穷且坚定,三十岁的燕离富有但茫然, 为何如此,他困囿其中,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过好自己的一生。 因此,他无比庆幸能见到18岁的自己,他为和自己的重逢热泪盈眶。 现在,燕回可以继续自信的往前走,燕离也能对照另一个自己,重新开始提笔答卷。 燕离把酸梅汤塞到了燕回手里,酸梅汤是提前冰过的,外壁上凝结着水珠,杯子落在燕回手心,滑落的水滴积起了一洼浅浅的水痕。 燕回没管手心的冰凉,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燕离的手背看。 光洁修长的手背上有一道褐色疤痕,长长一条,从掌根蜿蜒到中指尾端。 “啪——”吸管尖头戳破塑料薄膜的声音惊醒了燕回的思绪,燕离帮他把吸管戳了进去,心里长出满当当的成就感,他觉得自己是个格外和蔼可亲的家长:“喝吧。” “哦,”燕回反应过来,乖乖低头吸了一口,玫红色的透明液体在嘴里冰冰凉凉的晃过一圈,酸甜沁凉,滋味悠长,刺激着口腔里的腺体,在口舌间绵绵不断生出津液。 啜完一口咽下,他们已经到了校门口,燕离抬脚要进学校,却被人拉住了。 燕回咽了咽口腔中被刺激得源源不断的津液,问道:“哥,你要陪我到考试,是不是得租房啊?” 燕离回头看他,“是啊,待会儿送你进去我就在附近看看。” “我陪你去找房,附近的小区我都熟。” 能不熟吗,高一高二时还是每周放假两天,周末燕回都在给附近小区的小孩当上门家教。 燕离没拒绝,他也得让燕回发挥一下自我价值:“走吧。” 临近高考,来陪读的家长不少,附近小区的电线杆上贴满了房东出租的小广告,燕离和小广告上的电话号码大眼瞪小眼。 他手机没信号。 燕回等他哥掏手机打电话,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他疑惑地问了句:“哥?” 燕离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无奈道:“中看不中用,这手机没信号。” 燕回没看到手机有没有信号,只看到屏幕上一个浅笑的英俊男人一闪而过。 嗓子哽了哽,燕回别过眼没说什么,他们虽然血缘亲密,但说到底还不熟,他没立场问。 燕回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过时的翻盖按键机,按下房东小广告上的电话播了出去。 在一高附近的几个小区都看了房,燕离没纠结,定下了侧门旁边小区的一套小两居,地方虽然小了点,但是离燕回的教学楼近,从出小区到进到教室,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和房东拉扯了一番,最终以每月八百的价格租下。 燕离把钥匙给了燕回一把,把他送到学校门口,趁着说话的功夫偷偷往他书包里塞了裹着纸条的五百块钱: 别省钱,好好吃饭。 ——燕离 送完人也才刚刚中午,燕离一个人在街道上漫步,熟悉的店招和街景把尘封老旧的记忆重新上色。 县城不大,一景一物燕离都烂熟于胸,他没去手机大卖场,而是停在了银行门前。 半小时后,燕离视线越过屏幕上的一串零,把开头的那个数字看了又看。 三千万。 行了,又富了。 第10章 第 10 章 以前他作为明丰娱乐总裁出门,都有秘书安排好所有行程, 是以已经许久没用过银行卡的燕离,在银行座位上坐了半个小时,终于在即将被安保人员炯炯有神的视线射穿时,想起来自己的银行卡密码。 看到自己的余额,燕离马不停蹄取钱,从柜台小姐手里接过鲜红的纸票,指尖触到细腻的防伪纹路时,他长舒一口气,放了心。 一朝穿越,乍穷乍富,跟坐过山车似的。 一万块,不过是穿越前住两天酒店的钱,也许是重温了自己十八岁时在臻县的困难处境,也许是被勤俭持家的燕回感染了,现在燕离怀里揣着一万块钱,竟然也觉得是笔巨款。 晚上八点,燕离准时到一高侧门等人。 黑色铁门后面是直直的柏油路,两边种着法桐,道路连通着一幢幢教学楼,里面灯火通明,现下正是臻县一高学生的晚自习时间。 高亢激昂背诵英文课文的声音、笔尖在试卷上落下的沙沙声、前后排同学互相小声讲题的声音……一瞬间灌满了燕离的脑子,仿佛他又重新坐在了高三教室白晃晃的灯光下,书桌上摊着正写了一半的书页和习题。 “哥!!”铁门里的柏油路上传来一声喊,把燕离从一层浸了油似的回忆中拉出,他远远看到燕回一路急急地跑过来。 昏黄路灯底下有几只飞蛾绕着橙黄的路灯飞个不停,哪怕隔着一层透明的灯罩,它们依旧锲而不舍的扑上去,细小的嗡嗡声传进耳朵。 燕回已经到了眼前。他冲的有点猛,燕离从铁门栅栏空隙处伸手进去扶了一下他的肩膀,“慢点,小心撞到。” 少年因疾跑而呼呼的喘气声连绵不断—— 课间十分钟,燕离和燕回约好了,想和他班主任见个面。 他怕燕离等久了,一下课就往侧门这边跑。 燕回的成绩没什么起伏波动,常年第一,生活上遵守校规从不违规违纪,是臻县一高行走的模范标兵。 他想不到燕离有什么能和他班主任聊的,但是他能依稀感受到,这是燕离对他的一种关心,所以他欣喜雀跃的答应下来。 燕回把手里班主任签好的通行证递给了旁边保安厅里陶醉在戏曲世界里的门卫大爷,大爷随意瞥了一眼,按下了开关。 供行人出入的小门缓缓打开,燕离不等门开全,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拉着燕离往里走,边走边介绍,“这条路走到头就是我们高三的教学楼,教学楼右前面那个两层楼是餐厅……” 燕离看着他兴致勃勃给他展示的样子,没打断,直到燕回说完,燕离才开口:“燕回,你是几班的?” 不是故意逗燕回玩,他是真记不得了。 高中的许多记忆,在脑海里都模糊成了一片看不清的色彩。 “我是六班的。”燕回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声补了一句,“是我们这一届的火箭班。” 燕离想起来了,六班是理科尖子班,一班是文科尖子班,臻县一高的校领导班子思想还是有些迷信在的,想让他们一举夺魁,六六大顺。 燕回的不安感无处不在,学习成绩好,抛弃他的沉没成本就会大一些。 他迫不及待把自己的砝码拿出来,亮给燕离看。 他不知道,从开始就决定要把人丢下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燕离笑了笑,“好,我们燕回很厉害。” 正好走到了两盏路灯的光区交接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燕回的耳朵尖红得滴血。 人生前十八年,他在学业上被鲜花和夸赞环绕,生活上被日复一日的唾骂包围。 两个极端拉扯下,他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只需要对所有夸赞和辱骂冷眼以待,就不会难过。 没有哪一次面对夸奖是像现在这么慌乱的,慌得他只会讷讷说:“也、也没有……” 燕离轻轻在他后脑勺上抚摸了两下,认真道:“燕回,那些不重要。不管你学习成绩怎么样,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会陪你走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他会让燕回顺利高考、选自己喜欢的专业,看顾他学业有成,工作顺利,家庭美满。 燕回鼻子酸酸的,突然想抱一抱燕离,然而两人却已经踏上了教学楼的走廊。 走廊灯光下,燕离看到了他微微抽动的鼻子和漾着水光的眼睛,长得挺高的,脸上却是一副可怜相,燕离逗他:“要哭鼻子了啊?” “嗯,有一点,想——” 抱你。 话还没说出来,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燕回!” 燕离和燕回双双转头,一张精致的脸映进了燕离眼睛里。 来人很白,细细长长的眉毛颜色很浅,秀气的鼻,圆圆的眼,瞳仁是琥珀色的。 “贺小停?” 贺小停。 燕回开口叫人的一瞬,记忆深处咕嘟一声吐上来了个水泡,燕离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贺小停的名字。 贺小停看到两个人的脸,也懵了,他先前高声喊人时的气势没了大半,“额……燕回,这是?” “这是我哥,”燕离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贺小停脸很秀气,身高却一点不秀气,只比燕离和燕回低一个额头,目测应该也有一米八多,现在他已经平静多了:“哦,刚才有道函数题我新想出来了一种解法,不知道对不对,想让你跟我一起看看。” “行,等会儿进教室找你,我先和我哥去一趟办公室。” 贺小停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进了教室,课间的学生们一改课上的沉闷和安静,嬉闹不停,走廊上经常有男生在你追我赶, “我*,李尚你个狗东西,偷袭完就跑,我他么!” 李尚竖了个中指,挑衅道:“哈哈哈,弄的就是你,一报还一报。” 燕回拉着燕离贴着走廊右边半人高的围墙走,避开打闹的人群,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他敲了敲门,喊道:“张老师。” 正在批改试卷的张老师抬起头,有一瞬间的惊讶,接着冲他和燕离点点头:“进来吧。” 四十多岁的张老师干练严谨,燕离在商业场合应酬多了,下意识伸出右手,去跟张老师握手:“您好,我是燕回的哥哥,燕离。” 张老师站起身回握过去,一触即放:“你好,我是燕回的班主任张丽歌,请坐吧。” 旁边的老师去对面楼盯晚自习了,燕回积极的把他的椅子挪了过来,放在了燕离的身后,亮晶晶的眼睛在他和张老师之间逡巡。 燕离下意识去整理西服袖口,指尖落在腕上才发现自己穿着的是燕回的卫衣,他讪讪收回手:“我来是想跟您了解一下燕回的情况,毕竟还有一个月高考了,想看看有什么我可以配合的。” 正说话间,晚自习的闹铃响了,张老师冲燕回道:“回去上课吧,我和你家长聊聊。” 燕离点点头,乖乖离开了。 张老师除了见到他的第一眼有些惊讶,剩下说的都是公事公办的套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淡:“燕回同学的成绩很好,近半年的排名都是全市第一,他心态也比较平稳,没什么意外的话,有冲击状元的可能性。” 燕离礼貌的嗯嗯应和着,他来一是想要来张老师的联系方式,一是想给燕回办个走读证。 “明白了,我们当家长的一定把后勤保障工作做好,我想给他办个走读证明,不知道要填什么表。” 张老师眉头狠狠一蹙,燕回的家长三年都没出现过,如今高考只剩一个月出头,倒是冒出来了。 她有些不留情面的出言讽刺:“家长,高考前最好是让学生呆在熟悉的环境里,并且,过分的情绪波动也很不利于学生在考前保持良好的状态。” 言下之意,他这家长当的不合格,要么早点出现,要么高考结束后出现,不当不正在马上高考的时候整这一出,很不合适。 张老师并不喜欢这样功利的家长,张老师很护崽。 燕离哑口无言,他以前是那个被护着的崽子,现在突然变成了被防备的对象,待遇差别之大,饶是他也反应了一会儿才调整好: “张老师,您的意思我明白,我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最近都在这儿陪读,燕回的身体有些弱,最近脑子用的多,我想把他的营养给补上来。” 话说到这份上,张老师也不好说什么了,她掏出知情同意书和卡纸刷刷刷签好名后递给他,“你把这张出入卡和表格填好,同意书一式两份,一份留我这,一份你自留,出入卡拿去保卫处盖个章,学生以后就凭这张出入卡出入。” 燕离点点头,笔下龙飞凤舞片刻把信息填好,然后把张老师的电话号码要到了手。 这时节还不流行加微信,最流行的聊天工具还是用□□,不过家校联系还是电话。 燕离从张老师手中接过同意书和一张出入卡往综合大楼的方向走去。 在保卫处把走读证盖好章,离第三节晚自习结束还有二十分钟,他索性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转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高三毕业后,燕离再没回过一高。 紫藤花的长廊上正挂着一串串深浅浓淡不一的花朵,香气氤氲在空气里,夜蜂还在辛勤劳作,就像臻县一高的学生一样,从天光未亮到夜色浓郁,都在拼命读书。 这是他们从县城和村镇跃向大世界的唯一一块跳板,成功了,就昂头挺胸地跃进那一方世界,失败了,就跌落下来,成为他们祖辈的延续。 大部分一高的学生都是热爱读书的,当然,不热爱也会强迫自己热爱,谁也不想从上升的通道里滑落下来。 不过,有大多数,自然就有少数派。 眼下,正好给燕离遇见了, “时燕回!”一群烫了头,打着发胶发蜡,穿着尖头皮鞋和紧身裤的一群不良少年拦住了他的路,将他团团围住,啧啧称奇:“没看出来,好学生也逃课啊。” 上课时间,远离教学楼的花坛边静悄悄的,就变成了这群校霸的地盘,他们聚集在这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滔滔不绝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直到看到了燕回。 有个小弟开了口,“升哥,理他干嘛,书呆子一个。” 燕离长相本就显年轻,他又穿着燕回的卫衣,模糊的夜色里谁也没发现不同。 “你懂个屁!”为首的那个叫升哥的人伸手把小弟的头打得直往下缩,转头却露出和气的笑容冲燕离开口:“大学霸,认识一下,我是肖升,九班的。” 他一提,燕离想起来了,一高的校霸头子,纠结了一群小弟称霸一高,在校外和社会人员拉扯不清。 一般他们是不会招惹燕回这种好学生的,在学校里作威作福的前提是不能惹不该惹的人,这种火箭班的人有老师护着,出来混的,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 只不过…… 肖升靠在一棵树上,思索间,猩红的烟头快要燃到尽头,旁边跟着的小弟有眼力见地捧着个一次性纸杯递了上来,热度快要灼到他的手了,肖升猛然醒神,把烟头一扔 呲——底部的水吞没一点猩红,飘上来一层烟灰。 水杯里零零散散飘着几个蓝色的烟头,烟焦油、灰烬和口水混合的气味从水杯里飘出来。 臭的。 燕离冷冷扫了一眼肖升,没理会他的搭话,抬脚准备离开。 周围几个他的小弟立马涌上来围住了他,“操!给你脸不要脸是吧,我们升哥的面子是谁都能有的?” 有人挥拳打向燕离的脸颊,燕离正准备出手格挡,却被肖升喊住了,他拨开一众小弟走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我想跟学霸交个朋友,你们给我搅和个什么劲?” 他挨个把那群小弟的头敲了一遍,哥俩好似的揽住了燕离的肩膀:“时燕回,我是真想跟你交个朋友,你这个时候出来晃悠,是不是高考了压力太大了。” 肖升勾起唇角做了个邪魅一笑的表情,“交个朋友,升哥带你玩。” 只不过那笑在梳着背头故意扮成熟的脸上,显得格外滑稽。 智商不达标的油腻小混子。 燕离在心里骂人,脸上却慢慢拉出了点笑,他改主意了:“行啊,去哪玩?” 肖升激动起来,伸手从裤袋里掏出个手机,“加个Q Q,出去玩了我喊你,放心玩儿,升哥买单。” 小弟们激动起来,他们都还没被老大请过,刚跟肖升搭上线的时燕回哪来这么大的脸,一时酸言酸语乱飞:“哟哟哟,升哥,什么时候也请我们玩啊。” 肖升笑骂:“滚滚滚,看你们那歪瓜裂枣的样儿,下辈子吧。” 肖升拿着手机把Q Q界面调了出来,准备搜索Q Q号加人,看见燕离动也没动,纳闷道:“嗯?” “没Q Q,你电话号码给我,有事打电话。”燕离掏出手机,肖升报了个号码,燕回面无表情地输进去,最后保存时打上备注:渣滓。 “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燕离输完备注,迅速把手机往口袋一塞,想快点离开。 再不走他想出手把这些混子都打成花坛里的植物肥料。 燕离大学时做了不少兼职,后来条件好了,就去学了格斗,直到他穿越前,还时不时去格斗俱乐部打个拳。 “你给我冲个电话,我存下你的号。”肖升却没放他离开的意思。 燕离眉毛轻抬,暴躁和不耐已经快要溢出来了,肖升感受到他周身的凶戾气质,往后退了一步,干笑道:“算了算了,你都把手机收起来了,不用麻烦着再拿了,回头记得打电话给我啊。” 他们让开一条道,燕离走了出来,手上蠢蠢欲动。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强行压住了暴力冲动。 叮铃铃,课间铃声又响了,燕离按了按头,抬脚往六班教室的方向走去,他得趁着课间把走读证给燕回送去。 “时燕回,有人找——” 燕回从书堆里抬起来,往后门的方向看去,他哥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看着有点烦躁的样子。 他丢下笔,往门口走去,有点惊讶:“哥,你还没走啊?” “嗯,刚去给你办.证去了,”燕离掏出从精品店买好的挂脖卡套递给了燕回,白色皮套上面画着个简笔画的菠萝。 他不喜欢太花的风格,在一堆热闹得吵眼睛的卡套堆里挑半天才挑出了这个符合自己喜好的:“走读证弄好了,上完课回家哈。” 燕回欢欢喜喜收了燕离给他买的卡套,把他们出租房的钥匙从口袋里摸出来,套在了上面的钥匙扣里,“行,我十点放学,还有最后一节课上完就回家。” 燕回事无巨细,什么都想跟燕离交代清楚。 “你课间该休息就休息会儿,别总做题了,多那两道少那两道影响不大。”燕离发现自己跟燕回说上两句话,心情平复不少,眼不花手也不抖了。 他舒心地看着燕回,果然是自家崽,怎么看怎么顺眼。 燕回探了探他额头,担忧地问:“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燕离也反手摸了一下自己额头,体温挺正常的,“没有,我还好。” 燕离正对着教室黑板的方向,他看了眼黑板上方的挂钟:“快要上课了,先不说了,我回家收拾下床铺,要不晚上咱俩没地方睡。” “嗯,你回吧哥。” 燕离目光扫过教室的黑板,越过燕回的座位,发现他前桌的贺小停面前架着本张开的书,偷偷在扭头看他们。 琥珀色的瞳仁里盛满了探寻。 一瞬间,电光穿脑而过。 燕离如坠冰窖,教室和走廊上的声音倏然远去、变弱。 飘渺空旷的回音,自四面八方而来, ——“燕回,我喜欢你。” ——“不怪你。” 一张手掌在眼前晃个不停,几乎要晃出残影。 “哥,哥,” “哥——燕离!燕离!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燕回急出了哭腔,他哥跟丢魂似的,眼睛突然直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燕回握着燕离的肩膀晃个不停,燕离再没反应,他就得上巴掌打人收魂了。 燕离被燕回把魂给晃回来了。 四面八方同学们的视线全落在他们身上。 “乖……别晃了,再晃我真晕了。”燕离有气无力道。 燕回唰——的一下把手给收了回去,立正一样,乖乖贴在了裤缝上,他刚还想打人来着。 燕回目不转睛盯着燕离看,担忧从墨色眸子里倾泄而出,尽数流进另一双同样的眼睛。 他低声道歉:“对不起啊哥,刚才我看你突然没反应了,就想起叫魂的土办法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燕离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没事,道什么歉。” 燕回推着他往外走,“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别铺床了,等放学回去我来弄,很快的,不麻烦。” 燕离抬步离开学校,一颗心吊在半空,耳畔还环绕着刚才突然冒出来的贺小停的声音。 他拼命地想,却一无所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十点十分,一枚钥匙插进锁眼,锁芯转动时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咔哒一声响,门开了。 燕回推开门,玄关亮着柔和的光,是燕离给他留的夜灯。 客厅一片昏暗,他怕打扰道燕离休息,轻声把书包放在鞋柜上,蹑手蹑脚走进去。 啪——客厅的灯亮了,燕离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他冲燕回抬抬下巴:“洗个手,来吃夜宵。” 燕回太瘦了,先前和张老师说的不是客套话,他是真觉得十八岁的自己有点营养不良。 暖黄的餐厅灯光下,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一块煎好的牛排,和一小盘海鲜意面,静静等着燕回。 燕回坐在椅子上,看了眼这辈子都还没吃过的西餐,有点忐忑地问道:“哥,你不吃吗?” 燕离拖过牛排的盘子,递了双筷子给燕回:“我晚饭吃的晚,不饿,你趁热吃。” 餐刀把牛排切成一条条方便夹取的宽度,燕离把餐盘又推给了燕回,“吃肉的时候配点意面,不然单吃肉太腻了。” 臻县是个小县城,没有专供牛排的商家,他只能在菜市场的牛肉档口让人家给现割了牛排,本地的牛饲养周期长,吃起来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 燕回没下筷子,脑子里晕晕乎乎地想着,牛排和意面是不是得用叉子吃? 燕离一看他那样儿就把他心里的想法读了个十成十,孩子估计在想书上的外国人是怎么吃西餐的。 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真是有种莫名其妙迂腐的仪式感。 归根结底,是硬撑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自卑可怜。 燕离也从餐盒里抽出了双筷子,夹起一块肉喂到正出神的燕回嘴边:“啊——张嘴。” 燕回听到声音,下意识随指令动作。 煎得嫩嫩的牛排上裹满了黑椒酱,进嘴的一瞬间,口腔里充满肉香,燕回嚼了两下,讶异极了,竟然嚼出了一股奶味。 为了避免积食,夜宵的分量不大,主要是为了给燕回补充蛋白质的。 燕回吃饭安安静静的,速度又很快。 得益于他自小在时家养成的习惯,吃饭不能出声,不然遇到时刚不痛快的时候,两根筷子就会狠狠抽在头上。 他最好安安静静且快速地吃完,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最后等着大人吃完饭,主动去洗盘子洗锅,发挥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吃白饭的。 燕回咽下最后一口牛奶,下意识就去收拾桌上的餐具。 燕离按住了他的手,“明天你还要早起上自习,去洗个澡歇一会消消食就睡觉吧。” 燕离起身去洗盘子,燕回整个人还别别扭扭的,觉得跟做梦似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被房主装的很温馨,极简的线条灯具散着暖光。 软乎乎的沙发被燕离套上了新的布套,是米色的编织风格,客厅还有台薄薄的大电视,跟他以往见过的屁股后面拖着个大块头的老式电视很不一样。 他突然从山野土窑到这么好的房子里生活,简直是一步登天。 而且,还有人给他做好了饭,再不用空着饥饿的肚皮去拖柴引火。 跟天堂似的。 两个盘子一个杯子很快就洗完了,燕离看着燕回站在客厅傻笑,拍了他一把,“愣什么神,去洗澡。” “嗯嗯。”燕回小鸡啄米似的,飘飘然走到浴室冲了个澡,等回到卧室躺到床上时,整个人都还是飘的。 燕离让他住主卧,他没答应,拉扯间他趁燕离没反应过来进到次卧把房间给反锁了。 鼻端幽幽萦绕着一股草木香,床上铺着清新油画风格的床单,一团一团被画成黄绿色彩的云,会让燕回想起莫奈的画,想起夏天水塘里昂扬挺立的荷叶和水草。 燕离中午买完床品和必需品后回家就把这些洗好晾着了,给燕回送完出入证回到家里后,他便把两间卧室的床都铺好了。 燕回埋进枕头里狠狠嗅了一下,总感觉这股草木香是从燕离身上飘过来的,燕离很像是长成一团的毛茸茸的小草,微风拂动的时候,轻轻搔着手心,让人直犯痒痒。 燕回想,他很喜欢。 他喜欢山野间的味道,他受着山野和土地的荫蔽长大,花草树木的味道让他很安心。 燕离的味道,也让他很安心。 主卧里,燕离无奈地把准备好的一个长条小熊拿了下来,他认床,换地方睡的时候要适应很久,之前他在海市买好第一套房,从出租屋搬进去时,整整适应了一个月才能睡好。 一般这个时候怀里抱着个抱枕或者玩偶会好点,心里不那么空落落的就好睡。 他今天特地去精品店挑了个适合抱着的等身玩偶给燕回准备着,谁想到孩子跟他搞起谦让这一套了,死活不来主卧睡,主卧的床大一点,睡起来肯定更舒服。 燕离现在已经不挑床了,之前当经纪人的时候,天天跟着林见春出差,有时候在剧组,有时候跑商务,飞来飞去的早习惯了住酒店。 那时候经常是早晨在A市,晚上在B市,住一晚酒店,第二天又跑C市了,有时候落地的时候都是懵的,身体已经落地了,思绪还在空中盘旋,迟迟找不到着陆点。 每年高考季时候,电视台都会给弄个专栏,有个播新闻的朋友戏称,高考生就是皇帝,连电视台节目都得让道。 燕离想,都皇帝了,不都得有最好的条件,吃穿住行都有人伺候着? 他倒是挺乐意伺候自己一遍的,身体享受不了,至少能过过眼瘾,精神上更是能享受一把。 而且说来说去,好处都是燕回得了,燕回得了好处,就是他自己得了好处。 燕离满意的盘完这套逻辑,把小熊放在了椅子上摆了个盘腿的坐姿,两条细长的腿拧成麻花放在椅子上,正好避免一不小心落在地上弄脏。 啪嗒,灯灭了,窗外繁星闪闪,静谧夜空如一床蓝被,温柔的风将夜幕扯盖在大地之上,将万家灯火拖入梦乡。 一夜好眠。 叮铃铃——燕回的按键机响起了刺耳的闹钟声,他打着哈欠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准确摸到了侧面凸起的关机键按下。 灌耳的魔音终于停了,燕回起身,发现竟然神清气爽的,他诧异了一瞬,他这人认床。 虽然他住着的土窑环境很差,但高一入读臻县一高搬进宿舍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翻来覆去的睡不好,早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着跟从事什么违法犯罪活动了似的。 班主任张老师还问他是不是高中知识太难了学不会,让他放轻松点,他才高一,时间还很多。 窗外还是黑的,燕回把窄小的屏幕按亮,五点二十,燕回打开灯,把床单铺平,被子叠好,走出房间准备去洗漱。 五点四十得上早读,家里静悄悄的,燕回还在睡,他洗脸时把水龙头的水关得很小,以免打扰到燕离。 凉水扑在脸上瞬间激醒了灵魂,五分钟时间洗漱完,他背好书包换鞋出门。 手按在门上时,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翘在他手心里,硬硬的一条,有点刮手。他挪开手一看,是一张奶黄色的便签:食堂难吃,一天三顿都回来吃。 字迹龙飞凤舞,看着格外有侵略感,燕回没摘便笺,掏出笔刷刷刷在上面添上几个字。 好哒,听哥的话,会回来。 好哒,是他听班里女生说的词,据说这个词是格外乖巧听话的意思,燕回把笔放下端详了一下便签,下面那行清秀工整,看着就听话。 燕回满意的盖上笔盖,轻轻打开门,去上早自习。 早自习高亢激昂跟打了鸡血一样叽里呱啦背单词的声音简直能掀翻教室。 燕回早就背完单词了,按他以往的习惯,会拿一套竞赛题来做,只不过今天却没那个心思了。 桌面上平摊着一本英语必修三,燕回直勾勾盯着插图发呆。 从他们教学楼到食堂和回家的时间差不多,学校的食堂也不止一个,以前他觉得在哪吃都无所谓,总是离哪里近就吃哪个,但是今天一想到燕离在家,他就格外盼望回家。 贺小停背着背着单词,突然听到后面没声了,他迅速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燕回在发呆。 讲台上来盯早自习的老师视线还在逡巡,贺小停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自己,作出趴在桌上背单词的样子,他撕下一小条作业纸,刷刷写完,团成一团往后面丢了过去:待会一起吃饭吗? 贺小停的字枯瘦修长,看着莫名有种孤寂萧索的感觉。 燕回把纸条展开,看着贺小停的纸条,突然想起了燕离的字,燕离的字潇洒锐利,看上去攻击性十足,透着股很不好接近的气质。 他还没来得及了解燕离以前的生活,之前他问了不该问的东西害燕离难过了,燕回打定主意,以后有关父母的事,燕离不主动说,他绝不会开口问了。 思绪已经飘到了爪哇国,又抑制不住的继续想,燕离看着生活的不错,应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燕回心头一惊,燕离现在来照顾他,会不会影响工作,难道是已经被公司辞退了? 燕回眉头皱成了一团,等会儿下了自习他得好好问问。 早自习结束的音乐声响起,燕回迫不及待往外走,贺小停在后面叫住了他:“燕回,我给你丢的纸条,你怎么没回呀?” 燕回懊丧的一拍脑门,尽想他哥去了,把贺小停的消息给忘了,他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啊,我想事情给忘了。我今天回家吃饭,不能跟你一起吃了。” 他觉得有点愧疚,贺小停是他的饭搭子,两人名次靠近,座位是前后桌,贺小停从高一时候就经常叫他一块吃饭,渐渐两人建立起了深厚的饭搭子情谊。 而且贺小停家庭好像也有些不好,平时燕回很少跟人聊天说闲话,也就能跟贺小停多说一些,两人交流起来没什么障碍,很顺畅,总之他们两个各种层面上都有点像。 如果一定要说燕回有什么朋友的话,那贺小停算一个。 现在,他要抛弃自己唯一的朋友兼饭搭子了,良心上多少有点过不去,燕回停下即将迈出教室的脚步,等着贺小停上来,才说:“我以后可能都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贺小停校服敞开着,他搓了搓坠在左侧衣襟上的拉链头,抬起头,反应一下后想到了原因:“因为你哥吗?” 燕回吞吞吐吐半天:“是啊,我哥说他要陪读,以后每天我都回家吃饭。” “啊……好吧,那你回家吧,我不打扰你了。”贺小停冲他挤出一个笑。 “嗯,你也去食堂吧,晚了就没好吃的了。” 燕回和他并排走出了教学楼,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六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燕离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从床上薅起来,去给他家现在的皇帝燕回准备早饭。 他们这行应酬多,习惯了昼伏夜出,一般晚宴结束再寒暄一下,回到家必然已经过了零点了,调作息就跟倒时差一样,难调。 昨晚上他也没睡好,梦里一片乱糟糟的,睡觉跟打仗一样累。 燕离按按太阳穴,他吃药的年头久了,忘了许多事。 昨晚脑海里突然出现的那句“燕回,我喜欢你”,让燕离心里梗着根刺。 不是不能谈恋爱,关键是,不能在高考之前谈啊。 他喜欢贺小停吗?燕离想了半天,也没能从贫瘠的记忆里扒出来点儿有效信息。 并且,自己看自己谈恋爱,怎么看都……怪怪的,燕离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他得盯好燕回,先不说别的,就算谈恋爱,也得高考完再谈。 天大地大,高考最大。 汤煲里的食材是昨晚就放进去了的,一晚上过去正好煨得浓浓的,软烂脱骨。 燕离打着哈欠把排骨汤盛好,顺便下楼遛了一圈,到铺子里买来各式各样现烙的馅饼和茶叶蛋。 西餐那种速食好做的他还能上手,早餐这种工序复杂的,他还真有点做不来,干脆直接买现成的,反正这些老字号的铺子也干了几十年了,味道和卫生都有保障。 燕回早上回到家里时,已经七点二十了,燕离正靠在沙发上打盹,他身高腿长,沙发不够躺的,小腿就在空中吊着,看着就不舒服。 燕回看着桌子上的东西,觉得他哥是喂猪。 七八个厚实饱满的馅饼,一大海碗盛的满满的萝卜海带排骨汤,里面还飘着点枸杞、人参之类的滋补药材,一盘现炸的油条,一盘糍粑,一杯豆浆,一盘剥好的茶叶蛋。 他咋舌,连鸡蛋都给剥好了,这跟皇帝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分量,他们两个人也不见得能吃完,单那排骨汤的碗里,排骨都冒尖了,与其说是排骨汤,不如说是排骨煲。 燕回一进门,燕离就从半梦半醒的打盹里清醒了。 高中生时间紧,他不打算和燕回多说话,只指指餐桌:“吃完放着就行,待会儿我收拾。” 燕回看他这幅犯困的样子,有点心疼,他哥明显没这么早起过,燕回半拉半架的把燕离从沙发上薅起来,带着他往房间里走,“哥,去屋里睡,这沙发睡不好。” 燕离没睡醒时手脚都发软,脑子也不转,被拽起来后软塌塌倒在了燕回怀里,被他搂着、搡着往里走。 看到床,他直直倒去,在了床垫上下落又弹起来,燕回俯身给他整理枕头,燕离还惦记着要上课,双手不住推他胸口,喃喃着:“去吃饭,快点,要不待会儿该迟到了。” 房间的窗帘没拉开,视野里一片暗,燕回把他的鞋脱了,把腿放在床上摆正,又往他肚子上搭好薄被,审视了一遍没什么不妥,才轻轻关上门,去客厅吃早饭。 一室静谧。 整个校园也静悄悄的,正值五一假期,六班的同学都回家了。 燕离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座位里写卷子,后门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他沉浸在题海里,没有理会那阵响,应该是同学们来了吧,他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手急促按住了他的书,燕离茫然抬头,看到了脸庞精致的贺小停, 一个浅黄色带着小雏菊的信封落在了桌面上,贺小停的手颤抖不停,哆哆嗦嗦按着那个信封。 “燕回,我喜欢你” 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 脑子里抽空滚过了这么一句话。 灵魂像被抽离了身体,燕离清楚地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瞬,懵了,“小停,你说什么?” 燕离诧异地盯着贺小停,他却低下头快速收起信封,再抬头,完全是一副狡黠轻松的模样:“没事,开玩笑呢,跟别人玩大冒险游戏输了。” 贺小停耸肩摊手,全然无所谓的样子。可望出窗外的眼神却怅然。 他突然抬脚向外跑去,燕离心里猛的一提,连忙起身跟着他跑出去。 教室外面起了一片迷雾,贺小停虽然脸嫩,身高却足足有一米八多,一头扎进去就找不到踪影了,燕离没跟上人。 “小停,小停!贺小停!” 燕离叫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等了好久才等到那片雾散,他看到贺小停被人一拳揍倒在了花坛里,地面上有触目惊心的红。 暗褐色的土粒子沾上了他的侧脸,硌出了点点红痕。 当另一边脸被人揍翻时,土粒子扑窣窣落下,震动在空中的土雾把贺小停洁白的衣服染上了一层土黄色。 一群人围着他拳打脚踢,为首的那个赫然是肖升,他的尖头皮鞋踢在贺小停的锁骨上,燕离甚至听到骨头裂开的细微咔嚓声,“贺小停,你说说,是不是不识抬举?” “你个贱货生的贱种!升哥平时给足了你面子,你他么跟时燕回告白?” 又有人猛得一脚踢上了他的肋骨:“你敢坏我们升哥的事儿?” 贺小停被几个人围着打,一声没吭,也不说话。 肖升一把揪着他前襟,把人拖了过来,一只手卡着贺小停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细细打量:“操,长得比娘儿们还漂亮,你妈是个婊子,她教你怎么当婊子没?” 小弟们在旁边发出一阵下流的笑声,油腔滑调的开口:“升哥,他是男的,他们这行管男的叫鸭子。” 贺小停的脸已经被打得微微肿起,却像给他上一层粉妆,显出点儿娇怯和漂亮来。 他奋力撑起因为肿胀而发紧的眼皮,琥珀色的瞳仁闪过一道寒光,接着伸出右手,狠狠攥住了肖升揪着他领口的那只胳膊,压着他的手腕站起来,一拳打过去:“你妈才教你当鸭子。” 他站起来,小弟们才发现贺小停比他们都高,讪讪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肖升摸了一把嘴角沁出的血丝,彻底红了眼,朝小弟们怒吼:“操,废物啊你们,他都快被打残了,怕个锤子,给我上啊!” 又是一场围殴,贺小停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肖升举起又摔下去,彻底瘫在地上,不动了。 肖升拍拍手,对几个小弟笑道:“不经打,跟条死狗一样。” 五一返校后,通往食堂必经之路上的公告栏上,贴满了贺小停和燕回的亲密照片。 照片里,两个俊秀的少年同看一本书,一同吃饭,还有偏头接吻的照片……满满当当贴了一整版。 两人的照片上画着大大的心形, 粉色马克笔在透明的公告栏上写满了擦不掉的痕迹: 年级第一,LOVE,年级第二 嘻嘻,好学生,同性恋! 同性恋该死,同性恋有罪。 静默的回忆流淌起来,好奇的同学、拥挤的人群、沉默的贺小停…… 最后,是贺小停在夜色里一跃而下的画面。 贺小停……死了? 他人生前十八年唯一的朋友,死了。 因为一句游戏后的玩笑话,因为一场校园霸凌。 死在了即将拥有璀璨人生的前夜。 暗沉的房间里充斥着急促痛苦的喘息,燕离在床上无声抽搐。 片刻后,他终于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额发被淋漓的汗水打湿,身体还在不自觉颤抖。 昨晚在六班教室外与贺小停对视时的刹那闪回清晰起来,记忆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而他终于找到了线头。 燕离用大口喘息着平复情绪,将那线头抽出来,理顺出一段记忆来。 贺小停是他高中时唯一走得比较近的同学,五一留校时贺小停和他玩笑着的告白,不知怎么被肖升知道了,碍了他的眼,他就瞄上了贺小停,把人揍了个半死。 返校后有人把PS他们的照片就贴满了公告栏,学校虽然出面平息了此事,但舆论已经势不可挡。 为了不影响高考心态,学校安排了两名老师照顾他们。 一周后,贺小停一跃而下,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悲痛缠着燕离,叫他无法呼吸。 贺小停的死像不会痊愈的陈年旧伤,日日午夜梦回被重新翻开,剜肉透骨,鲜血横流,只轻轻一碰就钻心的疼。 噩梦经久不散,他只好强迫自己忘掉这段过去。 如今记忆回笼,他也想起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细节。 比如,十八岁的他并没有看到梦里肖升霸凌贺小停的场景,那是燕离后来从别人口中拼凑出来的情形。 比如,贺小停从来没想让他目睹自己的死亡,当他扑到天台围栏上时,不断下坠的贺小停还在拼命对他说:“对不起,不怪你。” 不是因为你,我才选择结束; 不怪你,不要自责。 但十八岁的燕回,怎么能不怪自己呢,他没交过朋友,贺小停是他贫瘠人生里的第一个朋友。 唯一的朋友却因为一个玩笑,而走向了一条名为死亡的不归路。 这件事就发生在五月,所以,当年高考,燕回是考砸了的。 燕离把想起来的事情捋了一遍,公告栏的事情十有**就是肖升干的。 但是,小停跟他告白会坏了肖升什么事?导致肖升在公告栏张贴假照片,如此大张旗鼓针对他们两个,燕离按了按眉心,总觉得整件事情还缺了一块。 谁是最大的受害者,已经无从定义,但是施暴者,无疑是肖升。 燕离终于知道自己对肖升下意识的厌恶和暴力冲动从何而来。 他深深吐了口气,将自己从回忆里拔出来,走出房间,餐厅桌面上已经被燕回收拾的干干净净了,钟表指着九点四十。 青春的笑闹声隐隐约约从阳台上传来,是校园里活力十足的学生发出的声音。 一高体育场的位置毗邻侧门,燕离租的这套房子正对着操场,他走到阳台上,此刻正是大课间锻炼时间,学生们挤挤嚷嚷,吵吵闹闹,像一朵朵昂扬向上的向日葵。 叮——任务编号003:支线任务【小停不停】已发布…… 燕离驾轻就熟地接受了任务。 藏在黑暗里的鬼影,都该被拉倒太阳底下晒的灰飞烟灭。 这一次,会不一样。 这一次,他会解决肖升,他会阻止贺小停,他会照看好自己的高考…… 他会,弥补那些遗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校园里正上着体育课,离高考越近,学校越怕学生们身体和精神出问题,因此体育老师一年当中最忙的时间就来了。 解散了他也得盯着学生们体育课不能溜号回教室偷偷学习。 燕回跑完步,正准备找个角落窝着,却听到贺小停从后面气喘吁吁跑着追上来了:“燕回,等等我——” 燕回停下脚步,没说话,只是等着贺小停。 一般体育课解散后,贺小停十有**会叫他找个地方一起学习。 燕回把书本卷成筒状,不自觉敲着手,视线越过操场的墙壁,往外看去。 操场围墙外是个新开发的小区楼盘,几栋十几层高的楼稀稀拉拉戳着,最外侧那栋楼六楼的位置,就是他的家,他和他哥的家。 他哥在家干嘛呢?准备午饭,休息,还是看电视?…… 肩膀上一重,把燕回的思绪压了回来,贺小停隔着几步扑上来压着他肩膀,“想什么呢?” 贺小停和他不一样,他活泼开朗,学习成绩好,人缘也好,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和贺小停玩到一起的。 “想我哥,”燕回转头看了他一眼,“去哪做题?” 贺小停从口袋里抽出张叠成方块的卷子,“紫藤长廊那?” 紫藤长廊离操场有点远,在综合楼和学思广场之间,修得弯弯绕绕的,连接着几栋教学楼。 平时学生们要换教学楼考试,都直接从广场横穿而过,鲜少有人走这个长廊。慢慢的长廊就变成了学校的面子工程。 并且因为前面毗邻广场,后面挨着教学楼,高处视野一览无余,导致从来没人敢往这儿来做小动作。 他们教务主任老郭天天就端着保温杯站在后面教学楼,跟个雷达兵似的,站在高塔上扫射。 虽然紫藤花足够浪漫,但是谁也不想冒着当炮灰的风险往这凑,一不留神被老郭逮到叫家长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小情侣们有更隐蔽的小树林呆,这就便宜了他们体育课上开溜的人。 长廊里有石桌石凳,还有天然树荫,绝美的自习圣地,就是高塔上的老郭扫到他们,也得欣慰地呷一口茶水,夸这帮小崽子们真争气。 燕回把物理教辅摊开,万有引力题目上的行星返回舱正绕着轨道转个不停,他眼睛也看着选项里的一堆根号GM转个不停。 一下那个转着的返回舱变成了燕离,一下又变成了他。 呼——燕回重重呼出一口气,把笔放下,和课本往前一推,索性不看了。 贺小停正在和百校联考题鏖战,听到他这一阵动静,抬起头来:“你怎么了,快高考到了太紧张?” 燕回有点烦躁,“不是。” 他平时有什么心事自己心里滚过一圈说给自己听听就算过了,不太习惯和别人聊天谈心。 不过有关燕离的事情,他倾诉欲格外强烈,燕回顿了顿,笨拙的跟贺小停分享:“因为我哥。总觉得跟做梦一样,怕哪天一醒他就不见了。” 贺小停把折满印痕的卷子用橡皮压住,“你哥他怎么找到你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 “不知道。就是周六我回家,他就在我家那等我了。” “然后周天就在学校外面租房了。” 贺小停啧了一声,很是不满,“燕回,你这哥,有点怪,你看看你现在魂不守舍的样子,马上要高考了,他等你高考完再来不行么,非得现在来扰乱军心。” “兴许他是……刚知道有我这么个弟弟太激动,没多想就找来了。你不知道,他一见着我就哭了呢。”燕回郑重其事解释道。 “行吧,”贺小停情绪突然落了下去,半晌才说,“我有点羡慕你,燕回。” “我?”燕回懵懵的,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好歹还……” 他想说有个家,不过说了一半就立马顿住了,贺小停和他一样住校,周末就在外面晃荡,从来不回家,想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父母双全。” “哈哈哈哈哈……”贺小停快要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行行行,我还占个父母双全的好处。” 贺小停把腿架着,支起手肘看着虚空中的一个点:“我倒宁愿没有。” 燕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贺小停家里好像矛盾挺大,不过贺小停不说,他也不想窥探别人的**,从来没问过。 好在贺小停比他会聊天,话头一转又说起他来:“不说他们了,你哥真是奔着好好照顾你来的?” “嗯。你不知道今天早饭他给我放了多少肉,满满一盆。”燕回边说边用手指比划了个海碗大的圆形。 贺小停噗嗤一声笑了,“出息吧你就,一碗肉就把你收买了?” “哎,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一种直觉吧可能是,我知道他不会害我。”燕回也学他托着下巴发呆,“小停,你说,人家有一个好父母的家里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贺小停撇了撇嘴,手里的橡皮在卷子上狠狠搓了两下,“没兴趣知道,可能有些人生下来就有,有些人这辈子没有,到死都不会有。” “行了,纠结这个干什么,不如多做几道题。”贺小停敲敲石桌板,发出了一阵笃笃笃的闷响,“对了,五一假期你空一天给我,到时候请你吃饭,算咱俩饭搭子解散的散伙饭吧。” 燕回摆了摆手,“不用,你钱也不多,到时候大学还得用钱,留着自己用吧。” “嗐,不能不来吃啊,以前你请我吃多少次了都,咱这饭搭子到头了,说什么我得请你一顿。” 燕回推辞不过,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跟燕离提了一嘴这事,燕离装模作样问起来:“他是你朋友啊?” 燕回嘴里还含着一口米饭,撑得嘴角两腮皮肉微微鼓起,看着倒和仓鼠有几分像,他把嘴里的东西嚼完咽下去:“嗯,我高中三年一直和他作伴儿吃饭来着,平时他也帮我挺多忙的。” 燕回刚住宿时,对学校和县城不太熟悉,是贺小停带着他一点一点熟悉起来的。 行,这淡定的模样是真没动心,自己还是了解自己的,燕离觉得自己就没喜欢过什么人。 燕离捡了一块瘦多肥少的红烧肉给他:“那是得感谢感谢他,我给你们报销,别省钱。” 这个别省钱,让燕回想起燕回塞给他那五百块了,他当天晚上就想还给燕离的,燕离死活不要。 现下燕回怕燕离再给他塞钱,急急道:“不用哥,我还有钱,到时候我请他吃就行了。” 斟酌了一会儿,燕回才把他早上想问的话问出口:“哥,你不用给我生活费,我自己能挣钱。而且,你来照顾我,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不会,”燕离又给他塞了一筷子竹笋,一眼把他的顾虑看透,“自己当老板,不用上班,够我们两个花一辈子的。” 小孩儿担心的还挺多,燕离毫无负罪感,该骗自己就得骗自己。 前老板,也是老板。 燕回一下午都飘飘然的,他哥自己是老板,多厉害啊。 晚上睡觉时候,燕回做的都是美梦。 燕离给燕回做了两天饭,觉得自己可能真不是这块料儿,做的好不好吃另说,关键早餐他总下楼买着凑数,有点说不过去了。 于是燕总火速在月子中心找了个金牌月嫂,不需要伺候产妇和孩子,薪资照开,只需要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做饭就行。 月嫂心里乐开了花,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干好,毕竟这种好事可不多见。 自从找了月嫂,每天的饭燕离都让月嫂做三人份的,饭点他去接燕回,顺便把一份外带的餐带给贺小停。 怎么保护好两个孩子,顺便避免贺小停向燕回告白,燕离思来想去,还是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最保险。 贺小停最开始坚决辞让,最后没推辞掉,磕磕巴巴跟他道谢:“谢、谢、谢谢燕哥。” 燕离还没见贺小停这个样子过,意味深长地说:“不客气,小朋友。你叫我哥,也挺难得。” 能说会道的贺小停突然说不出话了,燕回他哥,好像确实挺不错的。 结果就是这句话捅了篓子,燕离先前跟燕回说过类似的话。 如今再提,眼看着燕回嘴角绷着郁闷了好几天。 其实他就是秉着突然变成同龄人的长辈,不占光白不占的心思要去逗一下贺小停,没别的念头。 没想到,他还没想好自己什么时候跳出来做那个棒打鸳鸳的大棒,反倒是燕回先多想了。 燕离没办法,自己得罪自己了,能怎么着,还得自己哄呗。 他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给燕回做了几天贺小停没有的夜宵,坚称自己只有燕回一个弟弟,才算把人哄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这周是五一前的最后一周,调休了周六日,工作日整整有七天。 周五晚饭时间,燕离去接燕回,远远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像打架的螳螂似的争执不停,只不过一看到他立马都安生起来了,比闺阁小姐还要娴静。 贺小停没有走读证,出不来,燕离隔着栅栏把几个饭盒轻车熟路递给了他。 “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每天不吵不行是吧?”燕离打趣。 贺小停有点不好意思,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和人家弟弟打闹还被抓了个正着。 他接过饭盒解释道,“那什么,我们在讨论题目呢,谢谢燕哥,我先回教室去了啊。” 说完就一溜烟走了,燕回笑骂:“写写写,就知道见缝插针!有本事等我回去再一起写!” 贺小停人已经没影了,自然也不会回答他。 “走吧,哥。”燕回只是骂一句解压,骂完就痛快了。 挺好的,燕离想,都知道怼人了。 “走,阿姨今天做了肉沫茄子,香辣大虾和海鲜粥,回去吃饱了好好跟贺小停打擂台。” “嗯!”燕回暗暗握拳,说什么他也得考过贺小停。 到家后,燕离陪燕回吃完饭,没有送他回学校,反而转身进了卧室,叮嘱他道:“我待会儿有点事出去一趟,夜宵我让王阿姨做好放冰箱里,晚上自习结束我要是没回来你饿了就自己热来吃啊。” 燕回也没问他要干什么,只答应下来:“行,你不用担心我,忙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燕离目送燕回离开,美滋滋的像喝了蜜,燕回现在是真不和他生分了。 如果燕回把他划出熟人的范围,只是当个客人或亲戚,刚才必定要跟他假惺惺客套几番,什么谢谢啦,辛苦啦,麻烦啦,顺便再状若关心的问一下自己要忙什么。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问,大包大揽说自己能行,反而叫燕离心里暖烘烘的,这才是没见外,真把他当自己人了。 自己年轻时就是太独了,独惯了慢慢自行建构起了一层厚厚的,名为礼貌,实则疏离的壳子,旁人看他行事客气,办事周到稳重,无不夸他懂事可靠。 可他自己知道,都是被逼出来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壳子里面有多软,多脆弱。 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意气,眼下燕回这模样他就很喜欢,明亮,随性,不顾虑。 就该这样,和自己呆着有什么好顾虑的呢,他的所有喜好,小动作,情绪,燕离都一清二楚。 眼看着快一周没理会肖升,人也该被吊急了。再不理他,燕离怕这杂种不分场合,到教室里去堵燕回。 于是,他掏出手机,划到那个备注着渣滓的一栏,啪啪啪打了几个字:出来玩? 几乎是下一秒,电话立刻打了回来,嗡嗡嗡—— 燕离没接,对面锲而不舍打,直到自动挂断了三四回,他才慢条斯理接起来:“喂?” “哎!是时燕回吗?” “是啊,”燕离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里转起来,语气散漫,带着把小勾子似的:“不是你叫我一起玩的吗?有什么好玩的?” 那边的音乐震耳欲聋,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燕离贴着脸都感觉有细微的震动。 那边肖升应该是远离了音响,一串营业风铃的声音响起,震动的音乐声音逐渐变小,只听他一叠声说:“哎对对对,是我,你放心,在臻县有升哥罩着,保你横着走。” “来Search酒吧,升哥带你见识见识大城市的玩意。” 叮——微波炉响了。 燕离把冒着热气的牛奶端出来,勾起了一个笑容:“行啊。” 出租车在娱.乐.城门口停下,后座上的男生穿的很得体,上半身是件纯色毛衣,下半身是条牛仔裤,头发微微抓了起来,只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奇形怪状的链子,显得整个人又乖又野。 又是哪个高中的学生偷偷跑出来玩的,司机见多识广,并不多问,到地方把人放下就去拉下一单了。 位于臻县正中心的娱.乐.城其实也就五层楼高,外立面的各式灯牌闪烁。 黑色底板、红蓝色灯管拼成的Search,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台球、青柠檬KTV,和足浴24小时营业的灯牌中格外与众不同。 燕离推门进去,这地方竟然还有门童,西装马甲三件套,看着像模像样的,只不过是个童工,看着也就十五六岁。 “客人,请问到哪家玩?”小门童打量着看上去不怎么富裕的学生,一板一眼招呼。 “Search,有朋友在。” “哦!是燕先生是吗?升哥跟我说过了,您从电梯上去,三楼右转就行。” 燕离给他塞了一百块小费,门童受宠若惊,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一叠声道谢:“多谢,多谢先生。” 燕离笑笑:“不用谢,你能带我上去吗?” “可以可以,”这里的门童本就是泊车带路身兼多职。 一楼相对安静,门童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声音格外清脆,暖色的光流淌着,燕离打破了平静,状若无意和他拉了几句闲话,进到电梯里后,才问道:“我觉得Search和别家的风格不太一样,老板也是臻县人吗?” 门童一副他很有眼光的样子:“当然不是,听说Search老板Q哥是省会过来的,很厉害的,要不怎么才来两年就压别人家一头呢。” “Q哥?”燕离抓到了重点。 “是啊,Q哥可厉害了呢,原先我们这儿最厉害的是郝哥,这两年Q哥来了之后,把郝哥的势力分走不少。” “这么厉害,你见过Q哥吗?” 门童讪讪:“没,我只听他们聊天时候说过,Q哥不往这来。” 叮咚一声,三楼到了,燕离对他礼貌笑笑,走了出去。 门童看呆了,这客人比他们这儿的模特好看多了,想找刺激照个镜子不就好了。 来这儿干嘛,扶贫吗? 燕离转过电梯,酒吧的隔音层做的相当好,在这儿听到的声音竟然很微弱。 走廊上不是刺眼睛的红绿射灯,而是两条冷蓝色灯带,就那么静静照着,仿佛是进入喧嚣世界的最后缓冲。 走到尽头,门头是喷绘出来纯黑色的Search logo,玻璃门上镶嵌着一对雕工繁杂的复古原木把手,门框用了窄窄的复古木边条包裹,正中间的部分也没有空着,而是在左右两扇门的中间分别掐焊上了一顶皇冠和权杖。 这样既能把里面的光影透出来,也显得品味不俗。 现代工业感和复古vintage感交融,倒是奇异的很融洽。 门框上挂着一串喷染成灰白色的贝壳风铃,刚才他在电话里听到的应该就是这种声音。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用的是隔音玻璃。 燕离推开沉重华丽的玻璃门,寻找着肖升的身影。 正中间舞台上灯光闪烁挪移,一群劲歌热舞的年轻人看上去个个细瘦高挑,但都带着金属面具,面具边上还插着各种颜色不同羽毛。 燕离大略瞄了一眼,好像都是男的。 劲爆的音乐震耳欲聋,舞池中的人疯狂扭动身体,像一条条扭动的无脊椎软体动物,黏腻又恶心。 吧台边的肖升看到了燕回,他紧张地搓了搓手,没想到好学生真会来这种地方。 “燕回!”肖升放下酒杯走到门口,想揽住燕离以示亲近,被他一个箭步转身躲开了。 他的眼睛如幽火冷冰,与周围格格不入,肖升莫名觉得后背颈椎骨上窜上一股凉意,叫他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燕离抬眼看他:“肖升,你叫我来这儿玩什么?” “总不会是看人蹦迪吧?” 眼中的蔑视丝毫不遮掩。 肖升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火气旺得很,他在臻县初露头角,一朝被人看扁,哪能吞得下这口气:“谁说就玩这些了,去包厢,升哥带你开开眼!” 燕离跟着他从舞池边上经过,越过吧台,向里走了一段台阶,入目是和酒吧大门风格如出一辙的华丽的门。 只不过这门上没有玻璃,厚厚一层全部是金属打造的,上面还镀了层纯金,雕镂的花草枝蔓都在暗光下折射着散碎的金光。 门口一左一右把着两个壮汉,身高直逼两米,像两堵小山一样。 肖升举起手机在他们眼前晃了晃,那两个壮汉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几句话,歪头细听片刻后,拉开了金属大门。 燕离敏锐注意到了,那两人耳朵里有通讯器。 他和肖升走进壁灯昏暗、铺着软毯的走廊。 外面蹦迪的声音被过滤的只剩下细小的余音,连震动都波及不到这里。 肖升带着燕离走进号牌051的包厢,里面一群人或躺或坐,一副已经醉生梦死的迷离模样。 违禁品。 这间隐藏在县城的Search,来头不小。 肖升不忿地踹掉一个小弟,“给学霸让个位置。” 周围看着都是十来岁的年轻人,有几个看着和肖升一样也是小头目的样子,但对他隐隐有些恭敬,应当是其他学校的校霸。 某种层面,在一高当校霸,比在其他学校要难多了。 一高学风好,校规校纪严明,在市里的升学率也数一数二。 这就导致两个问题,一是小弟基数不够,大家都奔着学习去的,天天除了闷头学习就没别的,怎么发展下线就成了个问题。 二是称霸难度大,上面有校规校纪管着,平时不间断有安保巡逻,往往校霸还没霸起来,就被制裁了,一般人看到这情况就放弃了。 是以,一高已经许多年没出过校霸了。 肖升,是个例外。 他是个聪明人,能考上一高的,就没笨人,只不过,聪明用错了地方。 他在校内一点点把各个年级不爱学习的学生都收入麾下,在校外,带着那帮小弟,瞄准了县城大大小小的商户。 好听点叫保护队,难听点,就是明晃晃的黑/恶/势力。 只不过,2013年还没有扫黑除恶行动。 原先县城收保护费有好几拨,但能跟政府搭上点关系的,只有肖升这边。 所以,他不用收,人家上赶着给他交。 某种程度上,他是成功的。 穿越前,燕离有了一定能力,再回到臻县调查当年贺小停身亡的事情时,肖升已经是当地最鼎鼎有名的人物了。 而他背后的人,更是独霸一方,在市里省里都说得上话。 没猜错的话,后来那个独霸一方一直护着肖升的人,应该就是Q哥了,不然借肖升十个胆,他也不敢霸凌贺小停。 今天这一趟,主要是先来摸摸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臻县鱼龙混杂,灰色势力不少,Q哥来之前,县城一霸郝富把这些小股势力都收编了,Q哥来之后,虽然神神秘秘不露面,却和郝富打红了眼。 一条街上的商户就那么点,麦子还只能割一茬呢。 先去收的人,叫摘头茬,地壮粮肥,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去收的人,叫刮锅底。 意思是跟要饭似的,都是在街面上混的,搁谁谁面子上也挂不住。 为着收保护费这事,郝哥和Q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郝哥把手底下大哥小弟都散出去,巡逻一样盯着商户看。 Q哥釜底抽薪,打通了关系,直接让商户上赶着给送钱,不送,工商三天两头来查,生意还做不做? 说来说去还是商户们最惨,一边被人守着门抽成,一边还得求爷爷告奶奶找门路送钱。 郝哥养着的小弟多,Q哥就另辟蹊径,把别人都看不上的学校里的毛头小子们收到手下,社会闲人再多,能有学生多? 上学有爹妈给生活费,但不够花,让小子们过手抽点好处,就个个感恩戴德。 十来岁的小伙子们,还没有社会人的油滑,黑.帮片和武侠小说看多了,满脑子江湖义气、知遇之恩那套。 社会人瞧不起他们,Q哥却高看他们一眼,给他们机会。 半大小子们恨不得以死明志,把忠心耿耿为Q哥赴汤蹈火几个字整成刺青纹在最显眼的位置。 现在这051包厢里,应该聚集着Q哥大半的‘肱骨之臣’了。 包厢里灯光昏暗,燕离占了沙发一角,身姿挺拔,和歪歪斜斜没骨头似的一群人格格不入。 呼——推开的门带了一阵风。 燕离抬头去看,一个嘴里叼着烟的绿毛推门进来,停在燕离身前,低头斜睨着他,眼里的挑衅却是冲着肖升去的,“哟,没见过,这谁啊? “我同学。”肖升站起身,伸出两指掐着他的烟,呲的一声按灭在烟灰缸里,警告似的看了回去,“张志强,放尊重点。“ “嗤!都来咱们这儿了,还有同学这一说。”绿毛乐了。 看着吊儿郎当的,长相却正派,在这儿能混明白吗? 燕离把视线从绿毛脸上挪过来。 横七竖八已经嗨了的小弟们脑子都不在家了,也不管自己帮了谁的腔,只看燕离长得好,就忍不住对他嬉皮笑脸起来。 “咱这儿可不是幼儿园啊,这特么看着忒纯了,别还是个雏儿吧哈哈哈哈” 有人忍不住狂笑起来,有人开始在房间里癫狂乱舞,还有的像丢魂一样,扯拽自己的衣服,“不行不行,high起来,刚才那群妞呢,叫这小乖崽开开眼。” 燕离看着这群毛头高中生,一时无话可说,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乱七八糟应该被连锅端的场面了。 他微不可查的蹙起眉头:“肖升,乌烟瘴气的能玩什么?” 肖升被燕离盯着看,心尖忍不住一颤一颤的,昏暗的灯光里面,燕离眼尾翘起来弧度格外显眼,连声音都凉凉缓缓的。 学霸不仅脸是极品,连声音也带着勾人的色气,难怪Q哥点名要人…… 肖升越想越烦,手上力道也愈发重,他拽着一个口出狂言小弟的头发把人拖过来,砰的一声,把他脑门在茶几上磕出一阵让人惊惧的响动。 人晕了,肖升像丢垃圾似的把人撒手往旁边一扔,好巧不巧落在了张志强脚边。 张志强老僧入定般垂眸坐着,没分给地上人一个眼神。 满场噤若寒蝉,肖升却只顾着应燕离的话,“能玩儿的多了,别着急啊。” 他随手点开了一部大屏幕上的电影,是部黑.帮谍战片,噼里啪啦的打砸声和枪声挑动着人的神经。 接着肖升坐到了燕离旁边,拿出几个金属小瓶子塞给他,低声道:“喏,别说我不够意思啊,说好给你长见识的东西,省会都难弄来。” 神经麻醉剂,不算毒,却能成瘾,吸食多了就会像这一屋子的人一样,麻木、癫狂,失态。 燕离在娱乐圈见过不少成瘾艺人,发作起来抓心挠肝,为了那一口,什么体面、脸面,都不要了。甭管平日在荧幕上多衣冠楚楚、妆容精致,一到了那个坎上,只剩下涕泗横流,狰狞抽搐, “升哥……再给我一个吧。” “这瓶儿太小,我都吸完了。”一道急切的目光紧盯着燕离的手掌,先前转着圈跳舞的小弟抱着肖升的大腿,跪地祈求,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角肌肉却僵硬地扯着一个笑,看着不像个活人,异常诡异。 肖升靠在沙发上像看戏似的,把他的丑态尽收眼底。 看够了,他坐直身体,变魔术似的从手心坠下个吊坠,吊坠低端正连着一个金属小瓶,肖升伸手左右晃荡,逗狗似的逗着那个人, 逗够了,他咻——的一下,连瓶带链子一起丢了出去, “去,捡回来就归你。” “小叫花子,去~赏你块肉吃。” 突然冒出来的黑色回忆让燕离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动,他强压着那阵难受,把金属小瓶重新塞回肖升手里,笑着看他:“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怎么不用?” 肖升翘着二郎腿,乐呵呵的:“大家伙儿跟着我多辛苦,升哥是小气的人吗?” “不是不是” “那哪能呢?” “升哥对我们不知道有多好——” 一群人拉长了夸张的音调黏黏糊糊吹捧肖升,眼睛跟见了肉的鬣狗一样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一小盒瓶子。 肖升对众人的膜拜非常受用,施舍般又给他们每人塞小瓶子。 肖升被一群人围着,燕离就得了闲,刚进包厢就透过他挑衅肖升的张志强伸手递了根烟过来,燕离接了,却没抽,翻来覆去把玩着那根烟:“谢了。” “听说你是年级第一?”张志强没强迫他抽,自己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啪嗒用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示意燕离这烟没问题,他徐徐吐出一口烟气,“好学生还来这儿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燕离来了精神,要是一晚上就在这看一群毛头小子发疯,他还不如回家陪燕回吃宵夜,“什么地方?” 张志强夹着烟的手往前一伸,一点猩红隔空虚虚往左右两边的包厢点了点,“销金窟。” 燕离脸上恰到好处漏出点懵懂无知的困惑,“可是,我没钱啊。” 张志强闷闷笑了声,“那就是你比钱要紧多了。” 众人拿到瓶子四散而去,各自找了个角落享受去了。 整个房间只有燕离、张志强和肖升没有碰那东西。 肖升看着和张志强越凑越近的燕离,拽着胳膊把他从张志强那边拉过来,“张志强,想玩儿自己找人来,这他妈是我的人。” 张志强头上的绿毛格外耀眼,他被肖升刺了一下,抖抖手里的烟,漫不经心接话,“行啊,待会儿比比?” 两人就这么打着哑谜对峙起来。 燕离的眉头微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要比的是什么。 他和张志强那边叫来的人。 像拿什么玩意儿打赌一样,总之是没把他们当人看。 肖升看了眼燕离,捕捉到了他的不悦,便没理会张志强。 张志强饶有兴味地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懒懒说了两句话,那边有人欢快的答应着。 燕离起身要走,肖升连忙转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脚步,安抚起他来,“燕回,别理那个疯子,说好让你玩尽兴的。” 砰砰—— 伴随着立体环绕音箱中两声枪响,燕离愤怒的勾拳也落在肖升的脸上,“肖升,你们别在我面前打哑谜,到底什么意思?!” 出手十成力一分没减,有近十年格斗功底的燕离把肖升打得呲牙咧嘴。 “诶,别走啊。”眼看着燕离抬脚要踏出房门了,肖升捂着被揍的发烫的脸颊,手上忙不迭去拉他,“我给你道歉还不成吗,算我不会安排。” “我不知道今天会碰到张志强,早知道他来,我就带你去别的地方玩了。” 他态度十分软和,和传言里强硬的校霸判若两人。 燕离却知道,肖升在后来成为地方一霸后,绰号壁虎,最擅长伪装。 房间内震耳欲聋的枪声还在响,燕离本来也没打算走,和肖升推让两下后,又坐了回去。 肖升拿座机播出去个电话,片刻之后,几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咯咯笑着打开了051的包厢门。 别说臻县是个平平无奇的县城,放眼整个L市,恐怕都见不着这种身段,肩削腿长的外国姑娘。 一群吸high了的人眼睛都直了,肖升用眼神扫了下燕离,几个姑娘闻音知意,一来就往燕离身上贴。 这次没有一丁点勉强,干这行的眼睛毒,这房间里扫一遍,就数这个年轻人帅,她们最乐得和帅哥玩。 肖升笑呵呵看着几个姑娘,使了个眼色,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人拖下水。 自投罗网一次容易,再投就难了。 燕离被几个姑娘围着,丝毫不显局促,左一句右一句,和姑娘们聊的融洽,比情场老手也不遑多让。 几个姑娘中文蹩脚,他就放慢语速不疾不徐的说,间或还夹杂几句英文,用母语和他们对谈。 燕离避过一个姑娘贴过来的白嫩嫩的胸脯,勾出个笑,“来我们这儿这么久了,还没看过手相吧,我给你们看看?” “什么是手相呀……” …… 一堆姑娘叽叽喳喳,争先恐后把手塞给燕离。 燕离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和她们聊着,把姑娘们哄的心花怒放。 好歹也在影帝身边工作了十年,该会的他一点也不含糊,糊弄几个高中生和年轻姑娘轻轻松松。 肖升越看越犯嘀咕,这他妈,跟掉了个个儿似的,燕回看着不像雏,他的头牌姑娘们倒个个羞涩的跟雏儿似的。 不管了,待会儿一药晕,管他是不是雏都一样。 燕离分出几缕余光扫着门口,想看看张志强那边叫来的是个什么人。 肖升和张志强已经摆好擂台,他和那个人就是擂台上的猎物。 记忆里那些人说的,贺小停因为和他告白而坏了肖升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也许很快就能知道了。 电影里汽车引擎轰鸣、短短长长的枪声掩映下,包厢门的金属合页发出轻微的开合声。 燕离视线往上一定,脑子里顿时轰轰隆隆剧烈作响,撞出一段记忆来, 怎么是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来人一头粉毛,是当下最流行的小鲜肉长相,俊秀的脸上笑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看着格外人畜无害。 屁—— 这他妈是个警察。 一群外国姑娘还在互相拉着手掌翻来覆去的看,絮絮私语,“诶呀,窝这个金星丘,是不是算、嗯……报满?” “是饱满啦,Alice,你金星丘是饱满的,你一定是个感性的人。” 有人拉了燕离一把,“帅哥,你帮我们看看。” 垂下的眼皮盖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燕离看着她们的手,笑着继续跟一群姑娘们继续扯闲篇,余光却紧紧盯着那个小警察——凌宣成。 燕离花了几息功夫,才将遗失许久的记忆整理完毕。 凌宣成现在看着刚二十出头,穿越前,他和凌宣成是因为贺小停结识。 在贺小停死了五年之后。 高三时他和贺小停被肖升在公告栏贴了照片,才一天功夫,一高出了对尖子生同性恋的舆论,就风一样传遍了全校,接着传遍了全县,眼看着有传遍全市的趋势。 校方强行闭了校,又上下打点了各级媒体,这才把舆论压了下来。 然后,是连绵不断的心理辅导和谈话,燕离把话都说倦了,“误会,不是,没有恋爱。” 这才被从医院里放出来。 校长亲自跟他们两个谈了话,考虑到舆论,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家庭状况,决定让他们从宿舍搬出,住到教师公寓,并分配两名老师在最后高考的冲刺时段,全方位照顾他们的生活。 一个是高三的生活部主任沙奇伟,一个是他们的班主任张丽歌。 贺小停归沙主任管,他归张老师管。 沙主任三十左右,他原本是市心理卫生中心的医生,刚调到他们学校当老师没两年,定期给学生们开讲座,专门负责心理疏导。工作认真负责,脸上常年带笑。 张老师是教学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带了他们三年,对他们的情况再熟悉不过。 燕离还记得当时张老师心疼的摸了摸他们的头,挨个抱着他们安慰:“别怕……不是你们的错,别去想。” 然而一周之后,贺小停的生命就戛然而止了。 燕离不停去找沙奇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一次次看到那张挂着假笑的脸,看得燕离直觉得反胃和恶心。 贺小停出事那天,他在楼下碰到了沙奇伟,一向注意形象的他脚步虚浮,发丝也乱了几分。 燕离向来敏感,隐隐约约觉出几分不对来,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停下来问他:“老师,你见到贺小停了吗?” 沙主任挂着笑,和颜悦色对他说:“刚才他说要去实验楼。” 那天实验楼检修,根本没办法进人。 燕离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跑到监控室查轨迹,看到贺小停进了学校最高的那栋综合楼,他拼命奔上了天台,却只抓到了一把风。 贺小停像飘荡的鬼魂,高高站着,脚下反蹬围墙,向后倒向夜色。 一刹那,整个世界在燕离眼中都变成了慢动作,他捕捉到了贺小停眼中的惊愕,和嘴唇快速嚅动后吐出的那句,“对不起,不怪你。” 不怪他,那怪谁? 五年后,一桩案件社会案件引爆了社会舆论,L市一私立中学教师沙某某猥亵数十名幼童,被依法提起公诉。 燕离赶到警局时,正看到凌宣成暴起一脚,踢上沙奇伟心口,肋骨瞬间断了。 接着又是一脚踢上他眉骨,把眉骨踢的凹进去一个大坑,鲜血汩汩顺着脸颊流下来。 沙奇伟神经质的笑起来:“怎么着,公报私仇?里面有你外甥?侄子?总不会是儿子吧?” “操——”眼睛红得充血,几个人都拦不住,凌宣成发疯似的扑上去捶打,打得手上鲜血直流,声音发抖:“我操,我弄不死你!” 眼看着要犯纪律,警察们赶紧上来拦,七嘴八舌地劝:“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 整个市局都说凌警官是个正义的人,只有燕离在贺小停的墓园里见到了他。 手里拿着一把干净的幸运草,哭得难看极了。 现在,年轻的小警察出现在了臻县风头正盛的酒吧,和他分别作为两个混混的囊中之物,遇上了。 如此戏剧般的效果。 凌宣成穿着件紫色的紧身背心,外边套着短款破洞美式外套,下半身堆叠的宽版牛仔裤,一整个人都松松垮垮的,看不出一点警察样子,配着他那头粉毛,像个慵懒又冷不丁会给人一爪的猫。 比起他这幅好学生扮相,看着和这里要适配多了。 张志强让人给他调了一杯酒水,凌宣成看也不看,端起来就喝,一边喝一边跟人嘻嘻哈哈,“小强,叫我来干嘛,今天有什么好玩的?” “今儿来新人了,叫你来认认人。”张志强叼着烟从抽屉了拿了个金属瓶子递给他。 凌宣成嫌弃地摇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玩意儿。” 他又吸了一口冰酒,状若无意地扫过燕离,低声送过来一句:“吸了脑子都没了。” 燕离冲他笑了一下,人民公仆倒是挺有责任心的。 房间里一众小弟被肖升和张志强弄出去了,就留了先前的几个妹子和他们四个,包厢里面中间的桌子也被人清理过了,干干净净的。 四面摆着软皮沙发,张志强捡了一边坐下,拿出副纸牌递给旁边的洋妞儿洗,他看向肖升,“十三点?” “来!”肖升坐在他旁边,示意燕回坐在自己对面,“会不会玩?” “会,”燕离不假思索,“但没钱。” “噗,哈哈,”张志强忍不住笑出声来,肖升被他笑的脸上挂不住,“早说了你玩我请,今天输了走我的账,赢了归你。” 凌宣成坐在张志强对面,饶有兴趣盯着洗牌的姑娘看。 燕离左手边是凌宣成,右手边是张志强,对面是肖升,熟人都被隔开,一人旁边坐着个姑娘,发牌有专人负责。 刷刷刷——发牌是专业的,很快燕离手里就落了十三张牌。 十三点,顾名思义就是把十三张牌分成3,5,5的牌型,分别称为上墩、中墩、下墩,把牌理好后,上墩放最小的牌,中墩放中间大的牌,下墩则是放最大的牌。 牌型大小则是同花顺>炸弹>葫芦>同花>顺子>三条>两对>一对>五单张。 三墩按顺序比大小,赢两墩就是最后的胜者。如果放牌时上中下三墩的大小出了错,则直接出局。 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黏黏糊糊靠在肖升身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他脸,“升哥加油。” 其他几个女孩子不甘示弱,也学着她粘上了身边的人,燕离身边这个小姑娘年纪看着不大,香水味直往鼻子里冲,差点把他给熏晕。 燕离花了十几秒整牌,上墩三张牌最大的是K,中墩五张牌是炸弹和单张,下墩五张牌是红心同花顺。 赢面很大。 四个人理完牌,开始亮上墩三张牌,凌宣成竟然出了个A,上墩他赢;中墩燕离赢;下墩张志强黑桃同花顺赢。 对家算一家,第一局张志强赢,肖升从钱夹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丢给身边的姑娘,“输了,给钱。” 和他黏糊的女孩儿数出来五张,四张递给了张志强旁边的姑娘,然后笑嘻嘻的塞了一张到自己胸前的衣襟里。 肖升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还挺会。” 金色头发这女孩嘴也甜,趴在他肩头上撒娇:“开门红,祝升哥鸿运当头,把把赢。” 肖升那边的女孩明显是她们这一批的小头目,很会来事。 张志强那边的姑娘也不甘示弱,红艳艳的四张纸币在胸前张牙舞爪。 又来了几轮,四人各有输赢,周围音乐开得震天响,四个女孩身上或多或少都飘着红,张志强叫调酒师端了酒进来,冰凉的液体滑进喉管,一路往下,凉得燕离五脏六腑一阵抖。 几个姑娘见了钞票,开牌时叽叽喳喳,比他们还激动,玩着玩着,几个姑娘开始嘻嘻哈哈丢着钱玩儿。 场面逐渐不成样子了,红色钞票乱飞,眼看着游戏玩不下去了,肖升和张志强把牌一推,干脆停了。 四人靠在沙发上喝酒,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肖升拿出手机按了几下,抿了口酒:“燕回,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挺好的。”燕离看着头有点晕的样子,靠在沙发上,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好玩儿,人也好看。” 肖升晃晃酒杯,冰块在香槟色的酒液里滑出一道弧形轨迹,和杯壁碰撞出一阵叮呤当啷的清脆声音:“还有更好的,带你去见识见识?” 张志强和肖升是Q哥手下两员大将,互相看不惯很久了,拆对方的台顺手得不能再顺手。 一直冷眼旁观的张志强隔着光可鉴人的玻璃台面冲燕离举杯,笑得别有深意:“来得好不如来的巧。” 凌宣成也呵呵笑,却像喝醉了一样,眼神混乱,四处乱飘。 燕离顺着他的视线,把注意力散到了包厢墙壁上,每隔一段时间,暗黑的墙壁上有微不可察一点散射的红色光线闪过。 嚯—— 摄像头, 正对着他和凌宣成的摄像头。 第18章 第 18 章 有人正在看他们。 结合肖升死活不让他离开的行为,大概他这个饵要钓上大鱼了。 脑中霹雳闪过,只余一个念头:得把警察也搅和进来。 燕离起身,脸颊酡红、眼睛里水光迷离,身形摇摇晃晃的,看着是醉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左手边的沙发上,哥俩好似的虚靠着凌宣成,拍了拍他肩膀,醉醺醺的嘿嘿笑着,“行啊,肖升,那你带我见识见识更好的。” “嘻嘻——”凌宣成也醉的不成样子了,歪倒在他身上摸了两把,懒洋洋的。 “操,乱摸什么!”肖升看着他俩的醉样,伸手过去想把燕离的头转到自己这边,“燕回,你升哥在这儿呢。” 垃圾玩意儿。 燕离噌的一下站起来了,盯着肖升看看,又盯着凌宣成看看,呆呆冒出来一句,“啊?” “你们怎么都在晃?” 张志强看着燕离现在的模样,意味深长道,“肖升,你就是这么招待同学的啊。” “你管得着吗?”肖升呛了他一句,作势要上来架着燕离往外走,被晕乎乎的燕离拿着一罐啤酒顶着肩肘给顶开了, “走、走开……我自己会走。” 眼看着燕离把两罐啤酒抡的虎虎生风不让任何人近身,肖升无奈地举起双手,“行行行,你自己走。” 临走时,肖升站着睨了一眼张志强,把他刚来时那一眼的挑衅还了回去。 张志强比他大几届,高中辍学不读了,原来带着几个小弟开了家旱冰场,Q哥来后臻县势力洗牌,他就跟着Q哥干了。 Q哥格外看重张志强,但凡吩咐给自己的事,必定也吩咐了张志强。 像是在测试他们谁更合适当心腹一样,两人之间隐隐竞争的态势,让肖升对他格外抵触。 今天把那粉毛弄来,还不是为了跟Q哥邀功的,偏不让他如愿。 切,装什么装,就看不上他混道上还一副假清高的样儿。 燕离还在那张牙舞爪的乱晃,肖升上前,强行把他稳下来让他往前走,小声嘀咕:“以前看着挺瘦的,怎么感觉壮了一圈?” 兴许自己也喝醉了,肖升晃晃脑袋,最近在学校外面忙着收保护费,好学生又天天缩教室里,太久没见过,记错了。 他不服气地想着,这次的事儿,自己肯定能把张志强压一头,毕竟Q哥念叨燕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燕离佯醉,脑子里却半点不含糊记着路线。 从包厢里七拐八弯的出来,嘈杂的音乐声早已消失,软厚的地毯把脚步声全都吸干净了,走廊里只有暗暗的壁灯。 现在走的是条暗道,酒吧应该只是最外面一层的幌子,从酒吧包厢出来,直走,左转,穿过一个旋转门,再右转,直走,再穿门…… 燕离凭借经验判断出来,旋转门那里做了视觉错觉装置,看上去是在直走,其实已经转了90°的方向。 他们一直在平行环绕的圈里面打转,转了三圈之后,最后一步终于没有再穿门了, 肖升在旁边顶天立地的酒柜中选了一瓶酒,酒柜缓慢向两侧打开,漏出了背后的一扇坚固的电子大门, 嘀——密码锁刷开了。 周围不安静了。 像五星酒店一样,入口后面是长长的环形走廊,两侧分布着间错、对向的房间门。 厚厚的门板把房间里的淫词艳语和痛苦哭泣模糊成细小又沉闷的声音。 肖升不再放任燕离自由行动了,他从入口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把精钢手铐,咔嚓两声,把燕离的双手反背到身后铐了起来。 做戏就做到底,燕离目光直愣愣的,呆呆看着前面,许久才问出了一句:“你干什么……” 嘶——药劲儿真大,人都给药傻了。 不知道等会儿被.操.傻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么慢半拍的样子。 肖升心里痒痒的,但已经到地方了,他不敢放肆,只敢在上手铐的时候顺着手腕摸了两把, “好歹同学一场,就不绑你脚了。” 燕离被肖升推进了一件黑乎乎的房间,被他按倒在一片柔软里。 接触到皮肤的布料丝滑冰凉,比五星酒店定制的床品也不遑多让。 肖升脚步声走远,咔哒一声,门又重新锁上了。 寂静如水,一点点漫进耳朵,和黑暗一起侵占了视觉和听觉。 燕离竖起耳朵听着隔壁和外面的动静,一片空荡荡,什么都听不到。 黑暗中时间过得格外慢,今晚本来是想探探情况就走的,没想到出了这么茬变故。 不过就算没有凌宣成,看肖升那架势,也是不会让他离开的。 唉……早知道就跟燕回说今晚不回去了,本来备考就紧张,万一再挂念着他,没睡好可怎么办。 燕离思维发散的飞快,寂静空旷的房间外却突然出现了点响动,他从床上挣扎起来,往门口走去, 实木门的隔音很好,刚进来时能听到那点细碎声音,实在是因为房间里的人动静太大了。 燕离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似乎是起了争执,“Q哥,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是肖升愤怒跳脚的声音。 “小升还在啊?” “刚在门口碰到了,人都来了,总不能厚此薄彼。” Q哥说话的声音舒展和缓,带着一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冷淡感,仿佛这地方是什么佛光普照地,而非他开展违法犯罪活动的囚.禁中心一样。 “你怎么还不走,也想一起?走,进去!”凌宣成顶着一头粉毛,满是暴躁,一点没给肖升好脸色。 他一起脾气,Q哥倒是饶有兴味多看了他几眼。 凌宣成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没心思去管这个戴面具的男人在想什么,他正在心里从东骂到西,又从西骂到东, 大爷的,那个燕回被肖升给药翻了,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他和这群人混了这么久,头一次见到Q哥,这小弟还在这逼逼赖赖的没完了。 肖升被凌宣成的话堵得脸红脖子粗,像呜呜冒蒸汽的火车。 这粉毛肯定是得了张志强授意故意挑衅,肖升正要开喷,却在被Q哥拍了下肩膀后瞬间哑了火。 Q哥讨厌直接接触别人,Q哥主动碰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生气了。 “小升,开门。”Q哥语气淡淡的,只微微抬了下下巴。 肖升如尊圣旨一般,恭恭敬敬把门打开了。 凌宣成率先走了进去,Q哥就跟在他身后。 咔哒——门关了。 屋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也听不到。 凌宣成伸手往门旁边摸过去,想要打开开关,手却被人按住了。 “不开灯。”Q哥说。 凌宣成打起十二分精神,在黑暗中扫视着那人的身影,声音却是吊儿郎当的,“Q哥,一起玩儿还是分开玩儿?” Q哥没回答他,而是走到房间一角,背对着他拿起了什么东西。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蜡烛点亮,房间里蔓起一层薄暖的暗光。 咯噔,凌宣成心中一凛,Q哥左手里握着支手枪。 燕离早在他们开门的时候就重新回到了床上。 他抬起身体,借着视野里的那点昏暗的烛光,看清了Q哥。 现在Q哥正侧身对着他,一身西服三件套,看着人模人样的,右手戴着手套,脸上也严丝合缝罩着张接近肤色的软.硅.胶.面.具。 那面具十分精致,五官被画的栩栩如生,在昏暗的环境里,乍一看,和真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呼…啊……” 燕离的喘息吸引了两人的注意,Q哥眼中涌出渴盼和狂热,他放下手中的香氛蜡烛,急急上前两步,来到了床前,想要触碰燕离, 手伸出却又缩了回去。 可望不可得的东西看了太久,就不敢碰了。 他痴痴地念:“燕回……” 燕离透过那张面具,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口中却失去意识般呢喃:“你是谁?” 那只手还是落在了燕离脖间毛茸茸的衣领上,顺着他的衣领摩挲,轻声说,“我是谁……不重要。” “时燕回,我盯着你很久了。” 声音阴冷黏腻,诡异兴奋。 手隔着衣服往下面的锁骨摸去,却被人截了胡,凌宣成挤到了床上,一把拉住了Q哥的手,委委屈屈的:“我怎么办?” Q哥看着床上的两个人,突然起了点有趣的念头。 纯黑色的床单正盛着两具年轻火热的身体,一个意识迷离,一个欲求不满。 捕捉到猎物后就吃掉,是最无趣的。 操控另一双手,悬视他的七情六欲失控,看他在欲海翻腾却逃无可逃,才有意思。 他笑着放开凌宣成往后退了几步,靠在房间内的罗马柱上,从口袋里拿出个锡箔纸包着的小块出来,拆开后慢条斯理地嚼着,向清醒的那个人发布命令, “小宣,你摸摸他。” 第19章 第 19 章 凌宣成恶狠狠看着燕离,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他大力揪着燕离,强迫他坐了起来,“Q哥,要不是刚才我求着小强堵你,今天我是见不着你的,对吗?” Q哥不悦地看着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对凌宣成的违逆十分不满。 凌宣成自顾自话,“刚我跟他在一块儿,你让人带他来,把我撇下了。” 他试图放开燕离,可燕离却像坐不住似的,东倒西歪。 凌宣成更加气不过了,用力把燕离往床上一推,“这小子巴掌都打在我脸上了,我还得伺候他,换谁能咽下这口气?” 敢情是介意这个。 Q哥把手里抬起的鞭子放下,伸手去摸凌宣成的下巴颏,被他强硬地扭头避开了, 挺犟,挺刺,挺有味儿。 也是好货。 张志强和肖升这次的事儿都办得漂亮。 眼看凌宣成对燕离的敌意越来越重,Q哥出言安抚:“志强跟我说过了,什么时候找你都行,今天这个可不等人,我要是不来,恐怕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凌宣成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他揪着燕离的头发,一把将他按在了床上,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覆在燕离身上,挡住了Q哥的视线。 “别掐了——”燕离皱眉低声说,他合理怀疑凌宣成也是穿越的,知道自己之前坑过他,在这儿报复他来着。 一到床上就掐他大腿,腿都给掐青了。 草——凌宣成简直喜极而泣,这假学生简直是傲然挺立的野草,这都多久了,还没被药晕。 “手铐。”燕离言简意赅,一边配合着凌宣成的动作,应付着Q哥的审视。 凌宣成压着燕离胡乱在空中揉了几把,气喘吁吁起了身,“Q哥,他手铐着,不方便。” 罗马柱的阴影里,鬼魅一般隔空丢出来一把钥匙,“手铐解开,脱衣服。” 凌宣成接了过来,轻车熟路把燕离背后的手铐给解开了,头疼不已,难道还能真脱人小孩儿的衣服? 宽松的毛衣将他们的做戏的动作遮了大半,燕离趁势翻身,作出一副反抗的姿态,将凌宣成压在了身下,“还要多久?” “五分钟。”他火速吐出一句话。 队里的人就在外面,刚才在包厢他就发了信号,全队集结,加上定位他们,时间也差不多了。 燕离一把将凌宣成掼到了地上,眼红嘶吼:“别碰我!” 我曹?碰瓷啊??谁别碰谁??? 哥们儿你别碰我才对吧?!!! 凌宣成揉着自己摔成八瓣的屁股,懵成个球了,这踏马是个文弱书生该有的敏捷度和力气吗?比他个警察还来劲? Q哥不再看戏了,他从旁边一整面墙的道具柜里拿出卷束缚带,招呼地上的凌宣成,“小宣,来把他捆一下。” 燕离脱力一般跪坐在床上,低头大喘气。 Q哥拉开束缚带的手伸到燕离眼前时,他肾上腺素飙升,终于,等到机会了。 燕离抬头一笑,Q哥被那过分灿烂英俊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动作如电,迅捷伸手去揭Q哥的面具,Q哥察觉不对,仓促拉直束缚带一挡,连连后退。 “往哪跑?!” 凌宣成身形如鬼魅,挡在了Q哥的退路上。 燕离起身,没事人一样朝他走过来。 Q哥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先前的轻缓淡然全都不见了,他怒火中烧,“你们合伙做局骗我!” “骗你又怎么着?”凌宣成上前一个擒拿,想把人按下来控制住,“你个杂种,骗那些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未料想,看上去弱不禁风的Q哥动作却十分迅捷,他迅速矮身收手避开了凌宣成的攻击。 这一下,退到了燕离的范围内,燕离立刻上步,手肘直接圈住了他的脖颈,Q哥撤步回身,压着燕离勾在他脖颈间的那只手,左脚一跨,反把燕离拉的往后倒。 燕离大力挣开他按着自己的手,死死扳着他肩膀一起往地上跌去,落地时燕离一个鹞子翻身,把Q哥垫在了自己身下。 凌宣成立刻上来协助燕离,准备将他双手反铐在背后。 “嗬、嗬——” Q哥极力挣扎,手臂肌肉凸起,在燕离和凌宣成交接控制他的那个空档大力爆发,猛得将燕离从身上撞翻出去,手中握着的饮料瓶大小的电棒,死死怼在了凌宣成的手上。 噼滋滋滋—— 紫色的电光打在凌宣成手上,电得他拿手铐的手一麻,肌肉不停痉挛抽搐起来, 眼看凌宣成失去了控制力,燕离伸手捞过旁边地上散落的束缚带,拉长绷紧,往Q哥手上缠绕而去。 却落了个空,Q哥双手抱成个防备的姿势,脚上用力一蹬床柱,迅速朝对面的墙壁滑去。 室外混乱的脚步声和呵斥驱赶的声音响成一片,警察们到位了。 Q哥滑到墙边,手上朝墙根和地面的交界处摸去,墙上弹开了一扇暗门,他伸手用力一按门上某处,起身连滚带爬往里跑去。 燕离越过凌宣成大踏步往前追,到了暗门前,因不熟悉打开方式,被阻了片刻。 穿过大约半米的暗门通道,装修和环境和他们先前玩纸牌的包厢如出一辙。 包厢里人群混乱,核心警力都去追暗门里的违法犯罪活动了,外围的包厢只有派出所的民警在控制场面。 小弟们见到Q哥,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疯吼乱叫,完全不配合民警的动作,把场面搅得乌烟瘴气。 燕离紧紧追着Q哥,他还没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 一滴水落进热油锅,Q哥的出现惊乱场面,混混们狂热朝圣,一边惊声尖叫,一边挣脱束缚涌挤着往民警和燕离身上撞, 民警们人手不够,反被压制。 眼看着Q哥就要推开包厢门离开,情急之下燕离脱口而出, “沙奇伟!” Q哥身形僵了一瞬。 纵然这声呼喊被包厢的乱叫遮掩,那瞬间的僵硬也几乎不可察。 可逃不过燕离目光如炬,每时每刻的锁定。 燕离眼睛红得可怕,果然是他。 他出手,一拳一个,将眼前挡路的小弟尽数打倒在地。 但,已经追不到沙奇伟了。 脑中的剧烈疼痛呼啸而过,仿佛卷起一场十级海啸,将一块散失在深海的记忆碎片推回版图里。 Q哥,沙奇伟的目标一直都是他。 记忆回位的同时震动出了一截简短的画面, 公告栏恋爱事件后,高三的主任办公室里, 沙奇伟,班主任张丽歌,年级主任,他自己、还有贺小停齐聚。 贺小停和家里断绝关系,父亲出轨赌博家暴,母亲下了海又有了相好的; 燕回是个孤儿; 现在两个孩子遇到问题,叫这种家长也无济于事。 这两个又都是状元苗子,学校便拍板,给他们分配老师,照顾他们直到高考结束。 三位大人正在商讨着他和贺小停在高考前的贴身老师分配。 他们公式化的客套一番辛苦之类云云,开始问他和贺小停的意见。 燕回想要说话,贺小停按住了他的手,平静地说,“张老师,燕回您来照顾吧。” “我跟沙老师走。” 所有漂泊在虚空的记忆回归脑海,燕离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全貌。 高三那年,凌宣成卧底在Q哥的酒吧,将他拐骗未成年,强迫他人卖.淫.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但主犯Q哥却不知所踪。 Q哥精心经营Search多年,外面一层的酒吧,拱绕着里面的秘密基地,内里养着他精心搜罗来的许多男孩女孩,这个秘密基地,便是他横行臻县甚至在L市也有一席之地的底气。 一朝被人抄没,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正此时,上面点名要个男孩,到手就可以帮他打通省里的关系报复回来。 于是他便将眼光放在了燕回身上。 孤儿,未成年,社会关系简单,完美复合他挑选对象的标准。 并且,那张脸实在是好看,高一入学时他就盯上了。 但当年的燕回并没有出现在Search,又被班主任寄予厚望,时时关注。 Search被捣毁,上面再三叮嘱他最近不要高调,Q哥便让肖升哄骗燕回到自己的地盘再动手,肖升正准备行动时,碰到了贺小停向燕回告白。 Q哥实力大损后,唯一得利的便是县城另一霸,郝富。 而贺小停的母亲,是郝富心尖上的情妇。 她一直暗地里派人留意着贺小停,燕回和贺小停扯上了这层关系,Q哥再想悄无声息把燕回弄走,基本不可能了。 行动失败,肖升不知天高地厚,一怒之下揍了贺小停,结果换来郝富无休止的报复。 谁也没想到,无恶不作的Q哥和学校里人人敬仰的心理教师沙奇伟是同一人。 新仇旧恨一起,沙奇伟设好了一个套,既可以不考虑郝富的掣肘,又能抓到燕回。 于是,他造假了照片,命令肖升散布在公告栏,制造舆论。事情闹大,脸面无光,郝富自然也就不会再管一个继子的死活。 他让燕回和贺小停孤立无援,而后利用自己在学校里心理医师的身份,提出给两位学生分配贴身老师的建议。 而他自己,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命运的路口,贺小停阻止了燕回,主动开口要跟着沙奇伟。 贺小停主动往枪口上撞,沙奇伟照单全收,本欲徐徐图之,把他们两个全部拿下。 但贺小停没给他机会,一周不到,贺小停身死。 闹出了人命,沉寂了一年后事件热度仍未消退,沙奇伟不得不暂时避风头,离开了臻县。 而后他数次在私立中学任职,受害者不计其数。 五年后沙奇伟获罪,当时互联网已经相当发达,这本应该是个传播非常广泛的新闻,却像被人人为按下了一般,没泛起一丝涟漪。 因为,那些孩子,不是他为自己一个人准备的。 他能获罪,也全是凌宣成在背后死盯着他咬了五年的结果。 归根结底,沙奇伟最先要针对的是他,后来往公告栏贴照片瞄准的也是他, 是贺小停强行改变了事情的走向,用自己的性命逼沙奇伟不得不远离他,是贺小停用生命给他换了条生路。 是他欠了贺小停一条命。 付出生命的人却在最后一秒愧疚着对他说,‘对不起’ 知道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所以不想让你看到我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抱歉。 ‘不怪你。’ 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千万不要怪罪你自己。 铺天盖地的悲伤汹涌而来,燕离几近窒息。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这个无人在意、毫无牵绊的人。 “哎!同学!”凌宣成踏出了那道暗门,拍着失神的燕回叫道,“回神!” 燕离被眼前那头相当桀骜的粉毛拉回了现实,他平复心情后长舒了一口气。 凌宣成还没变成沉默寡言,每天苦大仇深川字眉紧皱的凌队长。 现在才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周围乱糟糟的,一群特警把房间里面的人给逮了出来,串糖葫芦一样串成一串,挨个蹲在墙根。 施暴者个个衣衫不整,大腹便便,脑满肠肥。 受害者们都是十几岁清秀俊丽的孩子,肤色雪白,没有一点血色,是被常年关着才会有的肤色。 细瘦的腕子都被勒出血了、身上绑缚的痕迹连绵不绝,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基本都正在被人侵犯。 众人纷纷别开眼,不忍直视,女警拿来外套,包住了他们的遍体鳞伤的身体。 “操他大爷的、畜牲!” 凌宣成搓着自己的粉毛,情绪在失控边缘暴走,“竟然让这杀千刀该挨骟的狗杂种给跑了!” “没事,我知道——” 燕离话还没说完,暗门里大踏步出来了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警察,身材中等,精悍强干,他目光锐利一扫,冲他们这边喊了一声,暴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凌宣成!” “到!” 凌宣成下意识直起身体立正,等待队长的命令。 这项市局主导、纪委重点关注的扫Q行动,按理没他这种刚毕业入队的毛头小子的事儿,可Q哥选人的标准是孤儿、长得好看,社会关系简单。 这批警校毕业的学生,只有凌宣成好看的不像个警察。他又几次三番请缨,队里只能造了个假身份把他送到这儿来卧底。 特别行动队的队长毛雪风神色匆匆,边走边把凌宣成骂了个狗血喷头:“毛都没长齐,你能耐了是吧?!!还学会反过来通知我开始行动了!” “我们要是没及时接应上,你现在什么结果?!” 毛雪风一想那群孩子的情形,恨不得把这Q哥拉出来枪毙一万次。 凌宣成这身份,万一出点意外儿,他提着头去都不够平他老爹和爷爷的火气。 毛雪风的衣服扣子从上到下没一个扣对的,衬衫下摆一截长一截短,鞋子穿得也相当潦草,一看就是紧急赶过来的。 他难受地揉了两把头,看着眼前学生模样的人,皱着的眉压得更低了,正色道:“从头到尾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发信号要行动?” 眼看凌宣成就要开始解释,燕离打断他,疾速插话进来,“警察同志,快点抓人,我刚才看到他的脸了。” 包厢内的目光都挪到了他身上,警察们的视线像X光射线,来回扫射,燕离岿然不动,在尖锐审视的视线里稳稳当当开口,“Q哥就是臻县一高的心理医生沙奇伟。” “操!”这下轮到毛雪风骂人了,变态藏在学校里,那不就是老鼠进了米缸。 他打开对讲机,吩咐密室里面的人,“把那群老畜生交给民警,统统关起来,我们的人先去排查一高。” 县城进出口的主干道在行动时就已经封锁了,调动起来的大批警力或便装或制服把县城把守得严丝合缝。 接着毛雪风又挨个给臻县刑侦一把手、教育一把手打电话,数十辆静默的警车朝县城中心那所灯火通明的学校开去。 车上,凌宣成审视着他:“你在包厢给我打的那暗号哪学的?” 他说的是燕离故意把他认成肖升,借着拍肩膀时给他传递的信息,凌宣成那时候嘻嘻两下,借着摸人的功夫,回了消息,又往他项链上按了个定位器。 燕离:Q哥今天来。 凌宣成:你谁? 燕离:调查记者。 燕离:今天你们警察必须行动。 不是没怀疑,可结果Q哥还真来了。 凌宣成通过张志强卧底快半年了,连Q哥的影儿都没见过,今天这个燕回一出现,Q哥屁颠屁颠就来了。 今天不行动,除了多一个受害者,和增加他的卧底时长外没有任何好处。 燕离不知道怎么回答,先前他打信号的时候,只知道会钓上来大鱼,为了把警察也搅和进来,干脆玩了一把大的,直接说Q哥会来。事情又紧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传递信息了。 现在凌宣成起了疑,难道能说跟你学的? 燕离以前除了有娱乐公司,还有家安保公司,公司定期会找退役警察过来培训,这活儿就被他包给凌宣成了,正好可以帮他和那些兄弟们赚点外快。 燕离跟着去听课的时候,正好碰上凌宣成显摆他们大学时把密码学和谈判学结合的成果,一项改良的可以静默交流的简洁译码。 可以通过肢体接触实现信息传递,那年他们还凭这个拿了他们警校的创新奖项。 创新成果没有投放市场,燕离跟着学完了全程。 那时候圈内正好出了起明星绑架案,他也担心有人绑他家的艺人当肉票,是以学得格外上心。 他不说话,凌宣成的疑心更重,要不是燕回没有犯罪行为,他都想直接往他手上上铐了。 好在燕离搜肠刮肚想了个理由,“在京市警校科技报上看见篇论文,找了警校的朋友教我的。” “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总得学点防身保命的手段。” 凌宣成勉强信了,“啧,你还挺有正义感,现在调查记者也不好干吧。” “还行吧,想干就干了。”燕离看了看窗外的街景,心思早跑飞到燕回身上了,不知道沙奇伟会躲到哪里,应该不会回学校吧,他都点破身份了,回学校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十点十五,学校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已经结束了。 他们这辆警车停在了正门口,走读生熙熙攘攘从教学楼里面散出来,要出校门时,发现今天的走读证查的格外严格。 燕离从刚才喊出沙奇伟时,心里就堵着一团,感觉不得劲儿得很,现在眼皮子又开始突突突乱跳了。 他下车要往学校里走,凌宣成拔腿跟上,这人的嫌疑还没洗净,得等身份信息调来他们才能放他自由。 燕离大踏步穿过综合楼前的学思广场,避开紫藤长廊,径直走到了高三六班外面。 教室里还有不少人在挑灯夜战自行补习,扫了一下,没有燕回和贺小停。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进去问人,“同学,请问一下,燕回和贺小停不在吗?” 沉浸在题海里的学生抬头看他,看到那张脸后惊诧了一瞬,“他们一下自习就走了,燕回最近都踩点走的。” 燕离匆忙到了谢,出了教学楼往通往侧门的那条柏油路跑去,路过操场时,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位置,一片漆黑。 燕回要是在,肯定会开灯的。 已经放学十几分钟了,燕回回家只用十分钟,按道理应该已经到家了。 但是现在家里没人,燕回抬眼往前面的大路上一扫,侧门稀稀拉拉的背影里根本没有燕回的身影。 兴许,兴许跟贺小停去散心了呢。 燕离按住不安跳动的心,安慰自己。 “怎么了?”凌宣成看他莫名其妙脸色唰白,又开始跑起来,纳闷地问。 “我、”他顿了下,把我不见了给吞了下去,改口道:“我弟,和贺小停不见了。” 凌宣成一听说贺小停,脸色立刻变了。 他在臻县待了小半年,自然知道贺小停他妈和郝富好上了的事,郝富和Q哥对着干了几年, 现在Q哥出事了,贺小停不见了。 凌宣成立刻打开对讲机,跟毛雪风的汇报了情况,“……嗯,队长,希望只是虚惊一场,我先到他们宿舍和家里看看。” 燕离没管凌宣成,从侧门出了学校,一路跑着回家。 等不及电梯,他直接跑上六楼,喘着气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黑乎乎的,一片静谧,按亮了灯,和他走时一模一样。 鞋柜上还是两双拖鞋,干净的餐桌,空寂的房间,冰箱里给燕回准备的夜宵纹丝未动,放着两只小粉猪抱枕的沙发没有一点人坐过的痕迹。 “燕回、燕回——” 他边喊边往卧室走过去,一一查验过,空荡荡的没有人。 操他大爷的沙奇伟。 燕离难得骂了人,重新回到学校侧门口,他夺过查验证件那个警察的对讲机,喊公频里的凌宣成:“凌宣成,我家没人,宿舍有人没?” “没有。” 唰—— 一辆警车飞速掠过,往臻县唯一的别墅园区驶去。 燕离心中明白,燕回和贺小停在他母亲那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大半夜,面容姣好的女人听到门铃,打着哈欠从卧室下楼。 打开自家的大门,看到面前的人,立刻变了脸色, “阿——”姨 话音未落,对方嘭的把门关上了。 凌宣成焦急地按着门铃,叮咚叮咚快按出火花来了。 余宛终于不堪其扰打开了门,咬牙切齿蹦出一句话:“滚!” 眼看门又要被合上,燕离眼疾手快掰住门边,“贺小停出事了。” 燕离和凌宣成在郝富的别墅里搜寻一遍,没有看到燕回和贺小停的身影。 郝富也被惊动了,他是个将近两米的大块头,皮肤有点黑,平头,还有道贯穿眉毛的疤,标准的大哥长相。 听他们说了来龙去脉,郝富掏出手机,给手下打电话吩咐他们都出来找人,然后又吩咐他们全力配合警察行动。 余宛已经六神无主了,“郝哥,小停会不会出事,你说那个沙奇伟会不会……” 杀人。 燕离看到她的眼泪如流珠一般落下。 想起了他穿越前高考放榜的那天,臻县阴雨连绵,墓园里寂静无比。 余宛眼圈乌黑,无声哭着,眼泪也和今晚一样,像断线的珠子。 郝富揽着余宛安慰了一阵,燕离听到郝富把人手都派了出去,目的达到,起身就要离开。 凌宣成和余宛一家是旧相识,他在后面安慰了余宛两句,最后对郝富说:“让你们的人当心点,沙奇伟有枪。” “你说什么?!” 第21章 第 21 章 已经抬脚离开的燕离回身一把抓住凌宣成的衣领,满脸风雨欲来之势,愤怒和理智正在暴发边缘极力拉扯。 “我说……他有枪,刚才在那间房的时候,刚进门时我看到了,你在床上被挡住了。” 嘭—— 铁门被踢开,两个身高两米,壮硕的像一座小山似的大汉,分别拎着两个人,像丢轻飘飘的塑料袋一样把他们甩了进去。 燕回和贺小停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滑出去好长一段,脸皮因摩擦而渗出一道道血痕。 冷硬的拳头落在燕回脸上,疼痛隔着皮肉钻进骨头里,眼前被重拳打得一片黑。 “和你长的一样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找他哥事儿的。燕回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没完没了的拳打脚踢和咒骂让他无瑕思考,燕回努力蜷起身体保护内脏,绷起的脊背却挨了几下重重的飞踢。 旁边同样挨揍的贺小停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小停、小停、贺小停!……”燕回忍着眩晕低声叫他。 沙奇伟满腔怒火,面上却一丝不显,仍旧是一副万事万物不入眼的冷淡模样。 他双腿交叠,坐在垒得高高的汽油桶上,向底下的保镖发号施令。 “虎三儿!晚上没吃饭啊,用点劲!这狗崽子还有力气叫人呢!” 身上落下的拳头骤然密了起来,燕回只能左右扭动,好让自己要害地方伤的少一些。 燕回一边扭动,一边往贺小停的方向挪,“小停……你没事吧?” 嗬、嗬…… 贺小停嗓子里见了血,卡着气管,呼吸都带着重重的嘶嘶声。 他偏头吐出一口血,说话声音才顺畅了不少,“没、没事。” 眼看把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了,沙奇伟才让两个壮硕的保镖住了手,接着喊走保镖,三人不知到干什么去了。 燕回抬头环视一圈,发现他们是在一处仓库里,整个仓库空旷又大,一半空着,一半堆着快到仓库顶的汽油桶,他们正被一堆呈环状的汽油桶围在中间。 “石化公司废弃的仓库,我以前来这玩儿过。” 他打量环境时,贺小停也没闲着,他对县城比燕回熟多了,一下就看出了这个仓库的位置。 这个被闲置的仓库就在县城后面的一堆正开发的楼盘里面,原本是要推平了好建楼的,结果开发商的后续款项没到位,这一片就直接烂尾了。 “能跑吗?”燕回只想着能不能跑出去,不然他哥找不到他该多操心。 贺小停手有点脱臼,他就把头支起来,冲右手边的一堆汽油桶点了点下巴:“那里有个后门。” 燕回眼睛扫射四方,时刻关注着沙奇伟的风吹草动。 晚自习一放学,他和贺小停就去了学校的购物街,他看燕离这两天睡觉都不太好,打算给他买个眼罩和安神精油,让贺小停帮着参谋参谋。 一高里住校的学生占了大部分,基本上像个微缩的社会,外面该有的,里面都有,购物街就是依凭教师公寓一楼的门面房开起来的。 他们跑了几家店都没选到合适的,正准备换店,结果碰到了沙老师,本来打个招呼就过去了,没想到沙老师说找他们有事。 然后…… 他们跟着沙老师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就被两个彪形大汉给绑了。 燕回还记得当时沙老师看他的眼神格外怪异,直看得他汗毛直竖。 虽然不知道沙老师为什么绑他和贺小停,但从他后来的问话中也大概猜出来了,这事儿和他哥有关。 主要是冲他来的,顺带着连累了贺小停。 燕回和贺小停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大概商量出了个章程。 “沙老师——”燕回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 沙奇伟已经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取好了,闻言探头往下看了一眼,那两个人还跟条死狗似的躺在那儿。 他心情好了不少,又拿出一副好老师的样子居高临下问他:“什么事?” “沙老师,你先前问的,跟我长的一样的那个人,他应该是我哥。”燕回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住不说了。 “应该?”沙奇伟果然被勾起了兴趣。 燕回满脸怏怏,一副不愿提及的表情,“沙老师,十八年都没人来找我,马上要高考了,突然出现了个哥,能有什么好事?” 沙奇伟盯着燕回,仔细分析他的表情、肢体、和说话的声音,好判断其中真假。 最后发现他在提及那个人时,声音低沉、肢体紧缩抗拒、眼部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他盯着燕回看了半晌才开口:“他来找你做什么?” 细密的汗水从手心和后背涌出来,沙奇伟像一只敏锐地猎豹,死死锁定着他的脖颈,稍有不对就会扑上去将他撕咬得粉碎。 燕回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调动所有感官来欺骗自己。 “他父母有病了,就想起来找我了。” “他有家,有爱,我什么都没有。” “我恨他。” 燕回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把这句话说出口。 眼中流出血泪,真的很恨。 没有破绽,沙奇伟看着他,继续追问,“怎么刚才不说,现在又要说了。” 燕回露出个极痛的、有些乖张的笑,意有所指:“沙老师,你那两个手下可真快把我打懵了。” 沙奇伟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层层叠叠的汽油桶堆成一座山似的形状,燕回心里揪紧,手心蓄起了一把汗。 贺小停还在找去后门的路。 不能让他们下来。 燕回摇摇晃晃起身,转到只有一层汽油桶的低矮处等他,沙奇伟已经下了一半,保镖在他身后跟着,燕回看到他手里提着个不大的手提箱。 “沙老师,我想跟着你。”燕回突然提高了声音,回声遍布整个仓库。 他眼神灼灼,直直盯着沙奇伟。 “哦?你知道我干嘛的?”沙奇伟闻言,饶有兴味地把视线放在了他身上。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能帮我报复他们。” 仇恨点燃了他的眼睛,目之所及一片血红。 “哈哈哈哈哈哈——”沙奇伟畅快地笑了,半大孩子的爱恨总是很简单,念头也是没来由的。 不过,只要人有所求,事儿就简单多了。 他已经下到了最后一层,燕回心中焦急,面上不显,还装出来憋着一股气要报复人的样子,周身戾气萦绕,定定看着沙奇伟。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贺小停回来了。 燕回舒了口气。 同时,一只手温柔地落在了他头上,沙奇伟恢复了儒雅,像正专心给教子洗礼的教父,声音和缓:“很好,你就跟着我吧。” 仿佛刚才让人把他和贺小停揍了个半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沙奇伟踩着属下搭好的台阶,从汽油桶上跳下来。 转到空地上,看到贺小停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他逗猫一样踢了踢贺小停:“要怪就怪你妈找了个好姘头。” 贺小停趁机朝燕回微微摇了摇头,那边被汽油桶堵死了。 摇头的意思就是路不通,燕回接收到信号,没有沮丧,他开口,阻止沙奇伟再打贺小停:“老师,给他留口气,还能当个人质。” 沙奇伟也无意和已经半死的人见识,他收回了脚,属下变戏法似的搬出了把椅子和桌子,支在了空地上。 两个手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把小玻璃瓶,沙奇伟也把手提皮箱放在桌子上,他朝燕回勾勾手,“过来。” 燕回走了过去,皮箱在他眼前打开,里面针筒、药管、止血带、棉签……注射用品一应俱全。 沙奇伟把瓶子都放进了箱子里,最后在手里留下一个。 他干净利落地从小玻璃瓶里吸出一管液体,竖起针管,管身的气体随着他的大拇指的压动而被推出,针尖上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 毒.品。 贺小停看到那个小瓶子立刻认出了沙奇伟拿的是什么,他在他爸贺章那儿见过。 沙奇伟想要用毒.品控制燕回。 保镖退到了一边,针管向着燕回的胳膊扎去—— “跑!” 贺小停突然扑向了这张临时支起来的桌子。 燕回也不傻,注射的东西,还能是什么? 贺小停的突然爆发给了他机会,燕离上前夺过针管,用力朝旁边沙奇伟的腿上一扎,两人一东一西反向跑开。 一连串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嘶——”沙奇伟冷不丁挨了一下,还有点懵,两个保镖眼疾手伸手抓人。 那两个学生却像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转一矮身就从他们手里钻了出去。 燕离和贺小停早看好了路线,他们身形偏瘦,专往汽油桶之间的缝隙里钻,两个保镖想追上他们就得不停搬动油桶。 他们想办法在仓库里面引着那两个大汉绕圈,专往汽油桶堆积起来的高处跑,一边跑,一边用身体撞翻了汽油桶,把他们砸得上不来。 燕回和贺小停的巧劲还是没能撑到最后,两个保镖猫捉老鼠似的,把他们提在手里。 “捆起来。”沙奇伟说。 两个保镖利索的把燕回和贺小停双手反背,又找了两卷麻绳出来将人牢牢捆住,丢在地板上。 沙奇伟慢条斯理绕着他们转了两圈,而后,他猛的一脚踢在燕回肚子上,再不复先前的衣冠楚楚,语气轻且森然:“玩我是吧。” 说完又是重重一脚,边踢打边尖利咒骂:“玩我是吧,” “一个两个都玩我是吧!” 还不过瘾,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将燕回提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怼在他太阳穴上。 燕回和贺小停筋疲力竭,只余大口喘气的力气。 沙奇伟用枪口狠狠戳点太阳穴,大力的动作把燕回的脑袋戳得直往的一边倒。 冷硬对柔软,像一把尖刀剥开穴位上的皮肤,扎进脑海深处,让燕回头晕眼花。 折磨够了燕回,他把人一丢,转身用皮鞋尖挑起贺小停下巴,审视过后,留下饱含深意的一句:“怪不得你妈能得郝富的喜欢。” 他又想起了心心念念的燕回,转身卡着下巴将人拖到了眼前,和他咫尺相对。 他语气柔软,遗憾着叹息:“燕回,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呢?” 回答他的是一双寒潭无波的眼睛。 燕回眼中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冷让沙奇伟的神经疯狂跳动,不甘和愤怒在胸腔燃起一股邪火。 他猛得暴走起来,双手疯狂揉着自己的头,极用力、极痛苦地重重踏在地上,左右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上好的猎物,为什么不肯听话呢。 突然,他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枪,双眼猩红, 燕回看到他骤然安静下来,仿佛又恢复了理智。 然而下一秒, 沙奇伟抬手,举枪瞄准, 黑洞洞的枪口落在他们身上, 板机扣动, 周围一切仿佛变成了一帧帧慢放的影片, 燕回看到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轨迹, 砰、砰—— 两声枪响。 导演怎么能不会演戏呢? 大小燕的天赋与生俱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倒v开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章 第 2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章 第 2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章 第 2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6章 第 2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7章 第 2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8章 第 2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9章 第 2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0章 第 3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1章 第 3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2章 第 3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3章 第 3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4章 第 3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5章 第 3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6章 第 3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7章 第 3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8章 第 3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9章 第 3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0章 第 4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1章 第 4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2章 第 4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3章 第 4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4章 第 4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5章 第 4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6章 第 4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7章 第 4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8章 第 4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9章 第 4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0章 第 5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1章 第 5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2章 第 52 章(倒v结束)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3章 第 5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4章 第 5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5章 第 5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