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来到建安七年秋,伯言已成为孙权最为倚重的令史。
他极为娴熟地处理江东各地公文,并适当同孙权讨论江东各地民生境况。
阿花则稍显力不从心,除习武练琴外,还时不时被张公抓进学堂读书识字。
烦死啦!她皱着一张脸,攥着毛笔艰难写出一个‘璨’字。
此为她族谱上的大名,乃孙策所取。
寻常男子名粲,意欲明亮、美好。孙策却觉不够霸气,便提笔在左边加个‘王’字。
二字合一,以示小女阿花是全天下最璀璨夺目,明媚热烈,耀眼美好之人。
阿花敬爱父亲孙策,自然喜欢他取的名字。
只是——
写起来委实艰难,远不及孙桓二字简单。
孙桓是她族弟,正于她身后书案习字。
他生性聪颖,自小聪慧过人,深受二叔喜爱,亦受张公赏识。
这不,张公又夸赞孙桓,“不错,笔力稳健,笔峰强健。”
再贬损阿花,“你写的什么东西?伯符泉下有知——”
“张公!”,阿花小脸不忿,据理力争,“我名字笔画多,桓弟名字笔画少!”
“强词夺理!”,张公拿起幼女张瑶华的字帖放到阿花案上,以示教诲。
阿花怎会服气?她转身抢过吕霸字帖举到张公眼前,以示有人的字比我还丑!
张公扯过字帖扔在地上,“吕霸!明日巳时前,让你父亲来府中!”
吕霸苦不堪言,“二小姐——”
“嘘!”,阿花回头瞪着他,“本小姐给你买盐水鸭吃!”
吕霸顿时安静。
阿花咧嘴一笑,深感还是二叔聪明。
吕霸乃吕蒙之子,和桓弟一般年岁,但脑子远不及桓弟聪明。
自从二叔将他抓进学堂后,她便不再是最差的学生!
每逢张公嫌弃她不通文墨,学识粗鄙,她就祸水东引,拿吕霸挡刀。
“啪”的一声,张公将竹简甩到阿花案上,满面怒容,“你休想蒙混过关!”
阿花悠哉悠哉回头,瞥着堂外天色:再过半炷香,便是晚膳时分,你还舍得让我饿肚子不成?
舍得!当真舍得!
张公深以为再这般放纵,阿花定会不学无术,学识粗鄙,便下令若她不能像孙桓、瑶华那般,将名字写得漂漂亮亮,便不得下课用膳!
这可苦了阿花,还苦了吕霸。
二人一齐皱着脸,攥着笔,写出愈发丑陋的名字。
孙桓、瑶华倒是愈发气定神闲,边空腹誊写论语,边悄悄同阿花对视:没事儿,我们可以陪你挑灯夜战。
啊?阿花可不想习字至天明,就转着灵气逼人的琥珀色眼珠,“张公,古来习字,一讲究美观,二讲究速度。”
张公眼睛一眯,“不要耍花招。”
阿花微微抬起下巴,神采飞扬,“你我比试一番,只比谁写字快,如何?”
张公一愣,满面不可置信。
瑶华瞳孔震惊:阿花,你要和我爹爹比习字?
孙桓目光忧虑:张公乃是名扬四海的大儒,学识一流,又写得一手好字——
“啪啪啪!”,吕霸兴奋拍掌,满眼期待。
张公回神不语。他堂堂海内大儒,岂能和一黄口小儿比试?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眼见张公不上套,阿花采取激将法,“不敢跟我比试?”
张公瞬间上钩,“你要如何比?”
“你我各写三个人名,谁写得快,谁胜出!若我赢了,即刻放学!”
张公颔首。
旁人不知阿花啥德行?他岂会不知?
她习字呀,一则丑陋无颜,二则缺笔少画,三则慢如龟速!纵让她一个字,她也绝无取胜机会。
孙桓起身走到学堂中央,“我来计时监督。”
阿花抓起毛笔,满面自信昂扬,眉眼灿烂明媚。
瑶华、吕霸、众侍女则屏息凝神,静待比试开始。
孙桓朗声开口,“三、二、一,开始!”
张公提笔蘸墨,姿态优雅从容,挥毫出第一个人名:孙璨。
与此同时,阿花蘸了一大口墨汁,写出两个人名。
张公再提笔蘸墨,挥毫出第二个人名:吕霸。
阿花已用余下墨汁,写完第三个人名,“本小姐写完啦!”
“啪啪啪——”,吕霸猛烈鼓掌,满眼敬佩,“二小姐威武!”
侍女们喜笑颜开。
瑶华则喜忧参半,偷偷瞟着父亲张公神色。
张公满面震惊,“怎会如此?”
阿花扔下毛笔,拍拍小手,再将墨宝递至张公眼前,“你输了。”
张公垂眸瞥着前三字,眉头微蹙,“这怎能作数?”
阿花眼眸一转,流光溢彩,“怎能不作数?人的名字分为大名、乳名、雅名……男子入朝为官,便以官职为名。女子自是能以民间美称为名!张公,你莫要再锱铢必较!为让你一筹,我都未写‘阿花’、‘张公’二字!”
合着你还有理?张公眉头愈发紧蹙,根根胡须泛着怒火。
孙桓上前两步瞥见阿花所写之名,“学生以为阿姐所言甚是。”
张公想张口辩驳,却不知如何反击,只死死凝视阿花小脸。
见他还不认输,阿花使出最后一招,“若张公认为阿花胜之不武,不妨召集满朝文武,评判一二?”
“哼!”,张公腾然起身,拂袖而去。
满堂欢呼,众侍女皆拍掌庆贺,“二小姐聪颖绝伦,吾等敬佩不已!”
吕霸第一个冲上前抢走阿花墨宝,“我看看你写的谁?”
瑶华凑到吕霸身前,只见大小乔三字以及——
吕霸挠挠头,指着右侧两字,“这二字如何读?”
“陆议呀”,阿花满面得意,深感本小姐真是聪明,竟能想到笔画如此少的人名!
恩?吕霸眉心一蹙,“陆义是谁?”
“陆伯言呀~”
吕霸眉心更蹙,“陆伯言是谁?”
“他是陆郎的侄子”,瑶华嗓音略带娇羞,脸颊微微红了。
吕霸恍然,“他也爱吃橘子吗?”
江东人人皆知,陆郎嗜橘如命,不可一日无橘!
为此,陆府后院有三百株橘树,供陆郎吃食。
伯言偶尔会摘些橘子赠予同僚,同孙权对弈时,会娴熟剥开一枚橘子,摘掉白色须须,有条不紊地喂着怀里的阿花。
阿花不忍回绝臣下好意,便勉为其难地吃上几瓣,再赏赐他自己亲手种的甜瓜品尝。
“他不爱吃橘子,他爱吃我们孙家的甜瓜”,阿花抢回吕霸手中墨宝,塞进姨母小乔缝制的随身小包裹,准备凭此向二叔炫耀赢了张公一事!
—
近来,朝务愈发繁忙,张公再无暇顾及阿花功课,余下先生又管不住她,只能任她旷课玩耍,逍遥快活。
这日傍晚,阿花练完武,闲得无聊,就蹲在地上摘瓜。
前后一炷香时间,阿花共摘下二十颗甜瓜,自留四只后,分予孙权、袁夫人、徐夫人等人。
分完诸人,还剩两只无处可去。
她想起二叔曾交待要善待伯言与陆氏族人,又深感这两年,伯言并未做出任何伤害孙氏族人,损害江东百姓利益之事,便兴冲冲地抱着两只瓜冲去怀远堂,想让他带回陆府与族人共尝。
可怀远堂已乱成一锅粥。
及至堂外,便甚是喧闹。
阿花踮脚望去,只见众令史纷纷看好戏模样,任由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指着陆伯言鼻子骂,“你还有脸苟活于世?”
偏偏陆伯言还是那副不动声色,任人欺辱模样,毫无反击辩驳意思。
阿花心下一紧,抱紧甜瓜踏过门槛。
那男子愈发过分,“陆伯言!我若是你,便自投长江以慰舍妹与张小姐在天之灵。”
张小姐?这又是谁?阿花眉头紧蹙,小腿愈发快了。
陆伯言竟还朝男子施礼,“休穆心中不快,伯言甚是理解。只是此为朝堂要地,还望休穆莫要扰乱诸令史处理公文。”
休穆?阿花脚步一顿,怔怔望着那男子背影,思索吴郡世族联姻往事。
休穆乃是朱桓表字,而朱桓是吴郡朱氏最为出色的晚辈,被内定为下任族长。
此外,他极得二叔赏识,被二叔赞为吴郡世族难得一见的将才,假以时日必能为江东立下赫赫战功。
他有三个妹妹,二妹曾被许配给陆伯言做妻子。未想,却于成婚前夕,暴病而亡。
“哎~”,一令史扼腕,“陆伯言果真命格克妻!”
二令史附和,“早先克死朱小姐,而今又克死张小姐。”
“我听人说呀——”,三令史刻意拉长语调,故作神秘。
“说啥?”,阿花疾速向前,停至三人腰间。
三令史声色兴奋,“朱休穆曾心悦张小姐!”
二令史更为兴奋,“但耐不过顾公、陆夫人亲自登门向张氏提亲——”
“二小姐?”,一令史垂头惊呼!
这呼声极大,引得朱桓停止谩骂,回头看向阿花。
陆伯言侧身望来,终年平静的面庞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阿花身姿一凛,端出威仪,先将两枚甜瓜丢给令史们,再转身瞪着朱桓,“朱校尉,此乃朝堂重地,岂容你撒野?”
朱桓抿了抿双唇,神色极为不忿。
阿花下意识想揍他,但转念想到其丧妹之痛,又与心仪小姐阴阳两隔,就转眸瞪着颇为无辜的罪魁祸首,“陆伯言,二叔传你下棋!还不速速与本小姐去书房!”
及至书房,孙权依然忙于政务,无暇与伯言下棋,但又不想如此轻易放过伯言,便让他随阿花回百花院,教授她棋艺。
伯言俯首作揖, “微臣遵命!”
阿花才不想学棋,离开书房后,便挥袖赶陆伯言回府。
奈何陆伯言一改往日俯首听命,温顺乖觉之姿,一直以不紧不慢的步伐跟在她身后。
再走三步,便是院门,阿花生气,“陆伯言,还不滚?想让本小姐拿棋盘砸你脑袋?”
伯言浅浅一笑,“微臣多谢二小姐解围。”
阿花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呢~
印象中的他,无论遇到何种事情,皆是不苟言笑的主。可他竟然笑了,眉眼尽是暖意,比天边霞光还绚烂动人。
本文伯言名字采用简体议字,而非繁体議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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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建安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