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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建安五年

作者:姜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阿花和伯言相识于建安五年的孙家灵堂。


    她披麻戴孝,随二叔孙权一道为亡父孙策守灵。


    他前来吊唁,声色恭谨,“草民陆议,表字伯言,代吴郡陆氏祭奠讨逆将军亡灵。”


    阿花尚年幼,听不懂其中玄机,只当他乃寻常祭奠士人,照旧一脸冷然,满眼不耐。


    孙权则眼神闪烁,闪过千般思量,“伯言漏夜前来,孤心甚慰。”


    伯言声色更为恭谨,“逝者已矣,生者为大,还望主君与二小姐节哀顺变。”


    节哀?又是节哀?阿花直觉刺耳,仰头瞪着他,“尔等说得轻巧,尔等又未死爹,尔等自是劝本小姐节哀!”


    换作旁人,早已恼火,可伯言毫无情绪,眼波平静,似是说着旁人家事,“草民幼年丧父,族中长辈尽数殒命战火,唯小叔尚存人间。草民数经丧父之痛,明白二小姐心境。”


    阿花眉眼一软,嗓音颤微,“…你,爹爹们也死了?”


    伯言微微颔首,神色平静,仿若脚下之地不是尸山血海的孙家灵堂,而是风平浪静的秣陵湖畔。


    阿花上前两步,抓住伯言青色衣角,嗓音极其霸道,“别怕!你既是江东子民,本小姐便会庇护你!任谁也不能伤害你!”


    孙权深感尴尬,却不忘用余光扫着伯言,见他神色不改,并无不适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伯言怎会不适?


    从决定踏入孙家灵堂那一刻,他便看淡一切。


    只是——


    自十二岁于逃亡路上,独自对天地行冠礼后,他便是吴郡陆氏族长。他肩上扛着陆氏门楣,族人性命……向来只有他庇护族人,何尝有人庇护他?


    可竟然有人想庇佑他,且此人还是孙阿花!


    孙阿花,一个乳臭未干的四岁小女娃,一个父亲是孙策的四岁小女娃!


    她与她父亲生得极像。


    确切来讲,她更像她那清丽无双、国色天香的亡母大乔夫人,可眉宇间的英气,眼波间的明媚似及她那纵横四海、占尽江东三分春色的亡父。


    是了,亡父,已然是亡父。


    既是亡父,便身死仇消,就让那些陈年往事随其魂归地府,而他将代表吴郡陆氏与富春孙家言归于好,共保江东。


    “待父亲下葬后,本小姐便帮你报仇!”,阿花攥紧伯言衣角,满脸尽是怒火。


    孙权更为尴尬,余光却紧盯伯言。


    阿花话语固然鲁莽,却不失为上乘试探。他倒要趁机看看,陆伯言今夜前来,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


    伯言疾速屈膝,半蹲地上,凝视阿花琥珀色眼珠,“二小姐,草民不想报仇,草民早已忘却仇恨,草民只想族人平安,江东安宁。”


    “那怎么行呢?!”,阿花小脸一皱,眉心蹙成一团,抓着伯言衣角的小手更为用力,“你既为人子,便要学本小姐为父报仇!但凡有人害我孙家族人,本小姐定要拿刀砍了他!”


    伯言轻轻掰开阿花小手,平静面庞有了一丝暖意,“二小姐,生逢乱世,人人皆有不得已。伯言不怪任何人,怪就怪造化弄人。”


    “当真?”,孙权骤然开口,垂眸凝视伯言面庞,眼神极具威压,颇有江东新任主公威仪。


    伯言迎上孙权视线,双眸澄澈,嗓音赤诚,“千真万确。”


    阿花望着空荡荡的手掌,有些生气,又有些失落。


    孙权则相反,亲手扶伯言起身,并沉声吩咐,“阿花,为伯言取三炷香。”


    阿花一惊,她怜他丧父之痛,不意味要为他取香呀!她乃堂堂江东二小姐,怎能为籍籍无名之辈取香?


    见阿花不动弹,孙权嗓音更沉,“阿花,伯言身份贵重,需你亲自递香。”


    阿花由惊转怒,仰头瞪着孙权:他谁呀?怎会身份贵重?本小姐知晓四海英雄大名,亦识得江东满朝文武,往来风流士人,怎从未——


    “主公,不劳二小姐,草民——”


    “伯言!”,孙权示意他勿往下说,垂眸回视阿花,“兄长离世时,你曾允诺——”


    “哼!”,阿花愤愤转身向前,踮起小脚抓起三炷香,再回身塞进伯言宽厚手掌。


    “有劳二小姐”,伯言恭谨上香,满面虔诚。


    阿花则从旁冷冷看着,暗想本小姐定要弄清你是眼睛贵重,还是鼻子贵重。


    ——


    次日晌午,阿花终于弄清楚伯言为何人时,第一个念头便是一脚踢飞他,第二个念头则是一拳揍倒他!


    好呀,你敢戏耍本小姐?你口中的仇人不就是爹爹吗?


    兴平元年,她尚未出生时,爹爹奉袁术军令,攻打庐江城。


    时庐江太守乃是陆康。


    他是享誉大汉朝野的大儒,亦是吴郡陆氏前任族长。


    他见爹爹年仅十八,初出茅庐,便自信能轻松击退爹爹。


    可爹爹是何人?爹爹是即将闻名大汉的讨逆将军,横扫江东的小霸王!


    爹爹神勇无敌,天生将才,将陆康打得落花流水。


    首战告捷,次战大捷,爹爹便想劝降陆康,未下死手攻城。


    可那陆康冥顽不灵,深觉输给爹爹没颜面,便不惜以陆氏全族之力死守庐江!


    以至城破之时,陆氏一族伤亡惨重,陆康重病离世,年仅十二岁的他成为陆氏新一任族长。


    如此血海深仇,纵使爹爹统一江东后,心存善念,善待陆氏存世族人,奉陆康之子陆郎,也就是他口中的小叔为座上宾,依然无法抵消其间三分仇怨!


    以陆郎为首的陆氏族人均视爹爹为仇人,视孙家为仇族!


    前情在此,他怎敢来祭奠爹爹?


    他想干甚?他是想对着爹爹牌位示威:孙伯符,你也有今日?还是想寻机砸了爹爹灵堂,以报大仇?


    她攥紧拳头,狂奔进孙权书房,高吼,“二叔,陆伯言他——”


    “阿花嘛?”,陌生哽咽的嗓音,伴着少女风尘仆仆却不失雍容雅致的身姿。


    阿花咽下所有话语,怔怔望着少女。


    她似是从北地而来,身上还夹杂着寒风。容貌远不及姨母小乔,但举手投足间的华贵令人移不开眼睛。


    她停在自己身前,眼眶越来越红,伸出纤细双臂,“姑姑抱抱。”


    姑姑?香香才是我姑姑呀,阿花抬眼看向孙权:二叔,她是谁?


    孙权露出孙策死后的第一个笑容,“阿花,此为你袁辰姑姑。我们一同长大,并肩听兄长、公瑾抚琴高歌。”


    原来如此!阿花扑进袁辰怀里,满脸天真无邪,“袁姑姑,你也来祭奠爹爹嘛?”


    “啪嗒”一声,一滴清泪从袁辰眼中滑落,砸向阿花清丽的小脸蛋,“不,我来与你二叔成亲。”


    啊?阿花张开小嘴,明媚双眸写满震惊。


    孙权亦震惊,“袁妹妹——”


    袁辰懒得理他,一手抱紧阿花,另一手轻轻抚摸她眉眼,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仲谋,事不宜迟,为保江东,你我今夜于策哥灵前成婚。”


    此桩婚事,深深震撼阿花幼小无知的心灵。


    一来,在她朦朦胧胧的认知中,认为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之人才会成亲,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姨父和姨母那样!可袁姑姑似乎不喜欢二叔,二叔也不喜欢袁姑姑。


    天色已暗,孙权已换好喜服,温声向阿花解释,“我和你袁姑姑并非成亲,而是联姻。你袁姑姑不辞千里,夜渡长江而来,不是为了嫁我,而是为了与我联姻。”


    阿花满脸懵懂,“联、姻?”


    孙权抱阿花入怀,捏着她柔嫩小脸,“你袁姑姑是汝南袁氏最为金尊玉贵的嫡女。”


    “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


    孙权郑重颔首,“你袁姑姑与孤联姻,汝南袁氏势力便归孤所有,可助孤稳固江东朝堂,保住江东基业,不让兄长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哇!阿花双眸一亮,嗓音欢喜,“袁姑姑人真好!”


    孙权无奈一笑,抱着阿花的手掌一紧。


    二来,主婚人乃是陆伯言!


    是夜,他又来祭奠爹爹。


    阿花正愁找不到他人影,眼见他再度送上门,便一脚踢向他膝盖,又一拳砸中他肚子!


    伯言早已做好被她攻击准备,想着左右不过是个四岁小孩,能有多痛?可事到临头,还是不免倒吸口凉气,深感虎父无犬女!


    他微微俯身,“草民——”


    “闭嘴!”,阿花双眸一瞪,满脸怒火,“滚出我爹灵堂!”


    “阿花,不得无礼!”,孙权牵着一袭嫁衣的袁辰入殿,眸中极尽威压。


    袁辰瞟着伯言,眼神悠远,“在下袁辰,瞧公子有些眼熟。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伯言原诧异正值孝期,孙权怎能与人成亲,得知女子是袁辰后,瞬间了然原委,嗓音颇为无奈,“在下陆议,表字伯言,吴郡人。”


    袁辰眸色一变,“陆绮是你何人?”


    “在下长姐。”


    袁辰轻笑一声,笑声无奈又悲凉,穿透建安五年的孙家灵堂,划破大汉十三州波云诡谲的春夜。


    阿花不解有何好笑,蹙着眉头思索。


    三人却全然明白,无非是造化弄人罢了。


    昔年,袁辰先父袁术让阿花先父孙策率军攻打庐江,以至伯言父辈尽数身死。


    而今,三人父亲均已上了黄泉路,饮了孟婆汤,却留他们在世上苦苦挣扎,面对血海深仇。


    罢了,罢了,伯言早已放下,孙权也算放下,袁辰也已放下,“既然如此,便请陆族长为我与仲谋主婚。”


    关于大小乔的乔字有两种说法:一为乔,二为桥。本文选用诗词惯用的乔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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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建安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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