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作室时,阿影已经恢复了冷静。至少,是表面的。
耳机里,搭档阿瑜的声音带着戏谑传来:“怎么样,和小女朋友‘取材’取得开心吗?”
阿影面无表情地接通内部系统,指尖在控制屏上快速划过。“呵。”她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呢,和你的手办老婆们相处得愉快么?”
“喂,我这是出于战友的关心!”
“管好你自己。”阿影的声音瞬间结冰,“下次任务要是再让‘红蜘蛛’跳到我脸上,而你不给任何预警——”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充满威胁,“我就把你那一柜子‘老婆’全砸了。”
“你……!”
“干活。”
通讯□□脆利落地切断。工作室里,只剩下仪器低鸣,和她重新筑起的密不透风的寂静。
晓月正对着屏幕,十指翻飞地码着新的一章。
写的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的温泉之旅。字句间氤氲着水汽与甜蜜,她写得嘴角上扬,眉飞色舞,最后终于忍不住,一头翻到床上快乐地滚了几滚,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压抑的欢呼:“啊啊啊啊!甜死我了!”
她翻过身,平复着喘息,乱糟糟的被子随着动作滑开一线,露出枕畔一根细长的头发。
所有投射在小说里的、沸腾的欢喜,瞬间冷凝,收回,聚焦在这根微小的实物上。
是她的。
是我的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所有虚构的甜蜜。晓月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仿佛这样才能容纳大脑因过度运转而引发的剧烈呼吸。
胸腔里弥漫开一种陌生的酸胀感,不是痛,却也带着重量。这是想念,还是……幸福本身的细碎刺痛?
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拾起了那根头发。
“这次是什么?”
“自卑。”
“哼。”
阿影利落地换上重机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明白,这注定又是一场漫无天日的鏖战。
“别用机枪。”通讯器里传来阿瑜急促的声音,“会误伤。”
阿影动作一顿:“……也是。”
她记起来了。在一个人如蚁群般汹涌的自卑之下,往往掩埋着更为珍贵的东西——那是一种未被察觉的、脆弱的自怜。那是灵魂在重压下最后的自我保护,需要用手术刀,而非重火力。
“集中精神,阿瑜。”阿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要是再切出去玩你那破游戏,我就把你和你的游戏机一起报销。”
“是是是,知道了,长官。”
情况比阿影预想的还要糟糕。
她的意识刚在精神图景的荒芜山丘上站稳,那蚁群般、粘稠如沥青的“自卑”便蜂拥而上,带着淹没一切光亮的恶意,试图将她彻底吞噬。
然后,平静的枪声响起。
那是经过消音器处理的、精准而节制的点射。一声,又一声,在死寂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砰。
一个试图将她拖入深渊的念头被击碎。
砰。
又一片试图覆盖她视野的黑暗被驱散。
枪声连绵不绝,稳定得如同心跳。她站在那儿,像一座孤独的灯塔,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中,以绝对的冷静,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光亮。
责编的对话框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灼夜女士,您不能一路甜文啊,缺乏张力和人物弧光的。而且温泉酒店这段太露骨了,建议您写含蓄点。毕竟一个晚上……还是有点夸张,您看呢?建议您做修改……」
晓月耷拉下脑袋,一股无名的委屈和倔强涌了上来。
你懂什么!
那就是……就是现实啊。
我和她……,不,是她和她,就真的……
“算了。”
最终,所有辩白都化作了这两个字。她关掉对话框,像是要隔绝整个世界般,用力拉上了窗帘。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她伏在床头,将脸埋进臂弯里。
这是她离开的第二天。
第三天,晓月像个侦探,近乎偏执地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浴室的水台,枕头的缝隙,她坐过的沙发角——却再也找不到她留下的、除那根头发外的第二条痕迹。
屋子里干净得残忍。
……好想她。
一种无处安放、也无人可诉的想念,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比任何责编的差评都更让人无力。
于是到了第四天。在过分的安静和重复的寻找中,一个冰冷的念头悄然浮上水面:
她会不会……根本就是我臆想出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凉。
她不会主动打电话,也不让发信息。她的规则如同铁律:只会在要回来的时候,给出一个简短的通知。可这一次,连这个承诺都悬在了空中——她没说要离开多久。
而晓月,也不敢问。
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所以,她只能等。在日渐增长的怀疑和纹丝不动的沉默里,一天天地等下去。
第五天。精神上的磨损感几乎触底,太阳穴传来针扎似的锐痛。
意识图景里的污浊依旧无边无际,阿影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倦。为了不让自己的意识涣散,也为了把搭档同样拴在线上,她罕见地主动开启了闲聊频道。
“阿瑜,说说你的手办吧,”她顿了一下,换了个更精准的词,“不,你老婆。”
“啊?”阿瑜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来了精神,“我哪个老婆?!最新款的那个赛博歌姬,还是古典战斗修女?我跟你讲,那个修女的涂装……”
“算了。”阿影立刻打断,密集的枪声掩盖了她语气里的一丝后悔,“你还是闭嘴吧。”
噪音比这无边无际的自卑更让人难以忍受。
第六天。
眼前一小撮“自卑”忽然转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扑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近乎麻木的阿影陡然惊觉,立刻收枪追了上去。
果然。
它们正在围攻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纯白的小小孩子——那是客户内心最后一点脆弱的自怜。
阿影毫不犹豫地将长枪甩到身后,反手拔出贴身的战术刀,纵身跃入重围。“自卑”的黑气如同带着腐蚀性的毒雾,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意识边缘,带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没有丝毫迟疑,银色刀光舞成一道屏障,护住怀中小孩的纯净。紧接着,她抓住一个转瞬即逝的空隙,裹挟着那点微光,猛地冲出了令人窒息的重围。
“阿瑜!阿瑜!”她对着通讯器急促呼喊,声音因精神上的痛觉而微微变形,“该死,你——”
“收到了收到了!” 那边传来嗦了口面后匆忙的应答,以及一阵噼里啪啦的操作声。
几道纯净的、如同烈油般滚烫的能量光束应声而至,精准地覆盖了刚才的目标区域,将残留的“自卑”彻底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