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祝余的情绪后,周道安拉上她向门外走去。
路过冯施时,那个女人下意识地想伸手拉她的祝余的手,却被周道安一个冰冷的眼神逼得缩了回去。
她攥紧衣角摩挲着粗糙纹路呢喃道,嘴里呢喃道,“妈不是故意的,妈想看看你……”
后脑勺被砸得发麻,也许是她的头硬吧,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是看看你男人吧。”祝余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淡得没有一点波澜。
不知道是谁打了救护车,外面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门口看热闹的人对着祝余他们几人指指点点,还有人举起手机对着他们,屏幕亮起的光让祝余下意识往周道安背后缩了缩。
恍惚间祝余想起了去年那天下午,也是这种情形,只是这一次躺在地上的不是她,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现实告诉她,她逃不出这里。
周道安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握上她的手,待人温和的他第一次说了脏话,“滚开。”
一只温热的大手牢牢牵上她的手,替她隔绝了大半的恶意与窥探,她将头埋得更低,因为她知道前面有人在帮她探路。
两人一路沉默,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对方掌心相握的温度,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周道安打了一辆去往医院的车,抽空掏出手机发了几个消息后重新握上她的手。
上车后,她坐在周道安的旁边,依旧低着头,稍长的短发软软垂落,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唇——唇瓣泛着淡淡的白,嘴角崩成一条利落的直线,连带着下颌线也收紧,勾勒出纤细却倔强的弧度。
她压抑着心里躁动的情绪,无意识地抚上右边手腕上黑色的表带,一下一下地摩挲维持自己仅存的清醒。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她不说话,周道安也不开口问她,也没有安慰的废话,只是一直轻轻握着她的手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告诉她:别怕。
到了医院,她被周道安嘱咐待在等候厅里,看着周道安去挂号忙上忙下的背影。
正出神间,杨岁宛来了。
“祝余?你怎么来医院了?”
“小主任,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愿来。”她抬眼撇了一眼杨岁宛,心想,还真是小公主,穿个粉色的洛丽塔裙,今天一看还蛮可爱的,“今天是小公主呀,看你这打扮你来医……医院干什么来了。”
突然,她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视线有些模糊,倒下时看见周道安朝她跑过来的身影。
好烦啊,他怎么又哭了。
“周道安,你怎么又哭了,憋回去……”
说完她就没意识了。
再醒来就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呀!祝祝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入目眼帘的就是胖胖的大脸,“呜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们了,茹茹都哭了…”。
在他口中祝余才知道自己在医院已经躺了两天了,后脑中度脑震荡。
没过多久,她的病床前就多了两个哭得跟刚被抢劫了看见妈似的,一个捶着床脚壮怀悲烈,一个抱着她身上的被子抹眼泪,一个站在她输液管旁边抽嗒得肩膀直抖。
“……我是遭遇了暗杀吗,你们哭这么惨。”
她躺在床上听的哭笑不得,感觉头有点闷闷的,伸手一摸,好家伙,这是用纱布给她裹了个帽子吗。
“祝~你吓死我了,我,我以为哇哇啊啊——”抱着她被子哭的温茹茹猛地抱住她的胳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那混蛋和你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第几次了这次把你打得呜呜……”
床脚的胖胖代荣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对!就是没有我们在,你才受欺负,下次我一定打得那个混蛋站不起来。”
代荣以前很怕祝余,自从温茹茹和祝余帮他吓跑了欺负他的人后他总是跟在她们后面,之后就没人敢欺负他了,此刻他清秀白净的胖脸上全是气愤,和之前呆萌滑稽的样子不同,满脑子想的是他的朋友的欺负了,他很生气。
祝余躺在那里,后脑勺袭来一阵阵剧痛。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哭诉,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她……周道安,是他吧。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记忆里鲜血溅到脸上的触感愈发清晰,画面渐渐重叠,让她浑身泛起一层细密的寒意。
“你,你呜呜……”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杨岁宛也来了,大概是那天晕倒的时候自己的模样吓到她了吧。
她抬起眼,调笑道,“小主任,这么关心我的啊。”
“谁关心你啊,我,我就算替学校来看望你。”输液管旁的杨岁宛还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一下子没缓过来,哑着开口,“是不是很疼啊?”。
说完又自言自语,“哎呀勿好讲呀!侬衣裳浪向交关血,看得我心也揪牢了,我当时哪能勿问问侬痛伐拉……”
温茹茹小声嘀咕,“她说啥呢?”
虽然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三人一脸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
然后就逐渐发展到各说各的话,吵闹得很,终于,护士循着声音找过来了。
“312病房怎么回事,整个楼道都是你们的声音!”护士插着腰训斥。
温茹茹几人连忙弯腰道歉,对护士怀里抱着的输液装备实在恐惧,一个个留下看望的东西推门跑回学校了。
房间内瞬间变得安静起来,祝余终于夺回被子舒展起四肢。
事实上是祝余按的呼叫铃把护士叫过来的。
她很怕疼,就连换针管都要紧张半天,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祝余的脚趾猛地蜷起,带着手臂都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又过了一下午,祝余总是会时不时看向门口,始终没有等来相见的人。
倒是一些平时不怎么熟悉的同学和老师一波接一波的来。
假笑习惯了,祝余有一瞬间笑不出来了,黑着一张脸的样子引起了有些人的不满。
“看她平时耀武扬威的样子,这下好了,有个这么个家庭要我我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你小声点吧,小心被她听到。”
“怕什么呀,指不定她长这个狐媚样勾引过她那个‘爸’呢你觉得呢呵呵”
“我之前就和那家一个小区,邻里邻居总是夸他‘爸’是个好人,但二婚的媳妇和她那带来的女儿是个不会过日子的……”
祝余注意到人群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小声凑到同学耳边说话,说到狐媚的时候音调故意提高,好似故意说给她听的。
前面老师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清了清嗓子说,“祝余同学要是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说着便示意同学们往外走,离开时还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随后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里的不赞同祝余看得一清二楚。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自嘲的沙哑。她缓缓抬起手,盖住眼睛,遮住了眼底的平静与疲惫。
她早该知道的,没有人在乎事实是怎么样的,他们只是想要自己想知道的,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可供咀嚼的谈资。
周道安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怕打扰祝余睡觉,只在门口看了一眼。
“别在外面傻站着,进来。”
祝余一直在等他来。
夜色漫进病房里,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洒在祝余身上,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带着几分安静的美。
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她坐起身,“是你做的吗?”
她想听到周道安否定的回答,哪怕骗骗她。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了几秒,然后阴影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那声音很低,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砸在她悬了一整天的心尖上。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泄了,可紧随其后的,是一股不受控制的火气,顺着四肢百骸疯窜上来。
祝余抓起身旁的枕头向他砸去,阴影里的周道安没有躲闪,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任由那些东西砸在他身上。
等祝余发泄完,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弯下腰,脱下外套垫在枕头上再放回原位。
“一会回血了。”
阴影一点点褪去,露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同样也让祝余看见他左脸异常的白。
她下意识抚上周道安的左脸,攥着袖子一点点擦去浮白,直到露出红痕。
祝余眼睛泛着红,“你答应我的,不再管这些破事的。”
“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扯平了。”周道安的身体微微绷紧,没躲,垂眸看着她,黑沉沉的眼底映着月光,也装着她,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
“你爸打的吗?”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眼底的愤怒早已被心疼取代,顺着红痕摩挲,一下,又一下,“还疼吗?”
周道安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蹭过她的发顶,温热的额头轻轻贴上她的,抬手覆上她还停留在他脸颊的手,指腹顺着她的手背缓缓摩挲,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还疼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问她疼不疼,问她藏在心里的委屈,问她熬过的那些难熬的时刻。
这个向来沉默寡言、连情绪都很少外漏的人,现在像一个伤心的孩子,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吴彦晟从喉咙里溢出。他攥着她的手愈发用力,指节泛白,一遍又一遍地问她。
“大鱼,你疼不疼?疼不疼啊?”
她没哭了,周道安倒是哭狠了。
周道安的眼泪好几颗砸到了她手指上,像是热水烫伤了她的皮肤,她心口一颤,只好放缓了声音,轻声哄他,
“周道安,你哭成傻子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
“算了,我喜欢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