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 第1章 祝余 天亮了。 在老巷口最里面的杂物间里,一束刺目的光透过杂物间破损的窗棂偷偷钻进来,直直地照在祝余青紫的眼睛上,把她叫醒了。 祝余睁开眼,熟练的把身下和背后堆积的杂物换了个地方,转过身背对着阳光又睡了过去。 这里是祝余的秘密基地,小时候被她妈妈打骂跑出来的时候发现的,从那之后只要被赶出来她就会来到这里呆着,也正好圆了他们口中祝余“离家出走”的借口。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祝余睡醒了,抬起右手看了眼手表的时间,10:19。 “啧,怎么才第三节课。” 她缓缓站起身,熟练的翻出角落里之前放的牙具,就着书包里前天剩的矿泉水洗漱。 推开杂物间秀吉斑斑的铁门,祝余眼角突然扫到门槛边蹲着的黑影,嘴里含着一大口准备吐的水“欻”一下喷在脚边的灰地上,手中攥着的矿泉水瓶被吓得掉落在地上,喉咙里不小心咽下去的水呛得她肩膀都剧烈抖动起来。 “我咳咳,昨天晚上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一个咳,一个人去学校吗,我今天不想去上学。” 周道安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没有急着靠近,先弯腰捡起地上滚远的矿泉水瓶,再从口袋里摸出时常准备的纸巾一点点擦拭干净瓶身,缓步走到祝余面前轻拍她的后背。 “看到了,你的早餐还没吃,我来给你送。” “我在学校门口没等到你,想着你应该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 “你是傻子吗,没等到我就走啊,不要一直干等着。”祝安皱了皱眉,夺过周道安手中的水瓶漱口,“我说了好几次了,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周道安听着,既不辩解,也不恼,只是垂着眼帘,目光落在她眼角的伤痕,指尖悄悄蜷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却又硬生生忍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自己的目光刺痛她的防备。 等祝余气鼓鼓地停了话头,他才像往常一样,转身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为她准备的水,拧开瓶盖缓缓倒在她摊开的手心,温度不凉不热,另一只手还虚虚护在她手边,怕她洗脸时水溅到她的校服上。 “给,”周道安声音温和,完全没有被她数落过的不悦,见她洗完脸抬手就要往衣服上蹭,立刻把准备的手帕递过去,“用这个,干净的。” 祝余有时会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周道安这么没脾气的人?仿佛天生就没有“生气”这根弦,任她怎么发作,他都能全盘接住,依旧温和如初。 她吃着周道安给她准备的早餐,还是温热的。 “走吧,你这个年纪第一的头衔要是被我这个老是逃课的坏学生耽误了,你爸妈可饶不了我,到了学校可要好好学习。” 说罢,祝余大步走在前面。 周道安抿紧双唇,闷声道,“……嗯。” 接着跟了上去。 阳光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铺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绿盈盈的叶子顺着风落下,祝余踩着地上的叶子,一脚一个,她在和自己玩游戏。 两个人没有人说话,周安走在祝余前面寻找离她偏远的叶子踢到祝余脚边,直到剩下几片叶子踩完了也没走到学校。 祝余笑呵呵说, “我死了。” — “你死定了,祝余!你又逃课,老杨上节课还在找你。” 同桌温茹茹正对着镜子化裸色的口红,欣赏自己的美色,抬眼叮嘱祝余小心点。 对祝余而言,世界上能受得了她的人不多,一个是周道安,另一个就是这个叫温茹茹的女孩——这也是她仅有的两个朋友。 祝余没放在心上,一沾桌子就睡着了,心想,还是学校的桌子助眠。 她睡得很深,下课铃都叫不醒的程度,终于在吃中午饭的下课铃声响起被温茹茹出手叫醒。 当然,她的叫醒方式是屡试不爽——可食用风油精一滴抹在嘴上。 祝余猛地打了几个喷嚏,迷迷糊糊睁开眼,“阿嚏!你大爷阿嚏阿嚏!” “嘻嘻醒了?咱去吃饭吧。” 她被温茹茹拽到食堂。 今天食堂窗口罕见的有酸奶免费发放,每人限定一盒。 “快到我们了。”温茹茹开心地晃动祝余的胳膊,突然看见一个人,“今天学校怎么那么大方……祝祝,你看我左边长队第三个那个女生,是不是杨岁宛?” 祝余顺着话头看向温茹茹说的方向,很快就认了出来,挑了下眉梢,和温茹茹对视一眼,“是啊……老杨的宝贝闺女。” “哈哈哈你看,她还真把你给她的狗屎发卡戴上了,笑死我了……” 话音刚落,杨岁宛在朋友的指引下朝祝余这边看过来,想起上次没打赢的憋屈,咬紧后槽牙死死瞪着他她们两个。 四目相对的刹那,三人同时都扯了扯嘴角。 “晦气。” 三人可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死对头,杨岁宛是学校教导主任的女儿,高二年级优秀模范学生,怎么说也和差班的祝余、温茹茹没有交集,要说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老杨了。 杨岁宛在高一时抓纪律迟到总是抓到她们两个,她这个人最是较真,连学校的小混混都能被她制的服服帖帖的,不敢在她的值班日迟到,偏偏她俩十回有八回被她抓到,次数多了,杨岁宛就和她们杠上了。 持续一年多的时间,祝余被杨岁宛抓到二十八次迟到,九次逃课,温茹茹还收敛点,被抓到十七次迟到,八次逃课,每次周会通报的名字都是杨岁宛铿锵有力的声音。 温茹茹相当烦这个抓人小辫子的好学生了,打完饭后拉着祝余坐到杨岁宛的对面。 刚走到桌边,杨岁宛就抬起了头,看见是她们俩,瞳孔猛地一缩,抬手护住了之间的餐盘,“烦死侬了,哪个让侬坐了我对面额啦!” “哦呦,小主任嘎凶的伐?”祝余屁股刚坐下就听见杨岁宛不欢迎的声音,调侃道。 小主任是她们给杨岁宛起的外号,特别适合她。 杨岁宛听见祝余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许学我说话!” 温茹茹拉开椅子坐下,“噗嗤”一声笑了,“还是你学得来,我说不出来那个劲儿。” 杨岁宛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江南水乡养大的姑娘,说到激动处会忍不住飙出家乡话,多带软糯语气,尾音常轻轻上扬,在她们北方人听起来总是会忍不住逗她。 她们只是烦杨岁宛的规矩,却不讨厌这个人,也会看不惯这个单纯的傻子被她所谓的好朋友被欺负。 “宛宛,这个酸奶好好喝啊,你不喝吗?”杨岁宛左边胖胖的同学已经喝完自己的酸奶的,盯上了杨岁宛的,心里盘算着她肯定也不会介意的,“你应该不喜欢喝,给我吧,我帮你解决了。” 说着就伸手拿走了杨岁宛的酸奶,完全没有经过杨岁宛的同意,可以说她完全不需要经过杨岁宛的同意,就如同以前一样,杨岁宛总是讨好她们,同意她们的各种需求。 杨岁宛看着空了的地方,之间蜷了蜷,眼睁睁看着那杯草莓味的酸奶被好友插了吸管,吸得滋滋响,她张了张嘴,话到喉咙里又咽了回去,“……好。” 她想起上次不给同桌抄作业,因为这是违反规定的事情就拒绝了她,对方就拉着几人冷落了她三天,说她“装清高”,她再也不想尝那种被孤立的滋味了。 祝余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地嗤笑,之前对付我们的厉害劲儿呢。 “茹茹~这个酸奶好好喝啊,你这么还没喝,我帮你解决了吧。”她胳膊肘碰了碰还在沉迷干饭的温茹茹,假装要拿她的酸奶。 温茹茹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拧着眉像是在说,“你又管她闲事干啥,真是闲的你。” “不行,我说我不喝了吗,喝喝喝,咋不喝死你。”她又接着说,“经过我同意了吗,我还没说话呢你就拿,光明正大的偷啊你这是。” “好吧,对不起祝祝。”祝余这句话是看着那个胖胖的女生说的。 女生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手里还没喝完的酸奶继续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干脆直接还给杨岁宛。 祝余说,“祝祝,我喝一半还给你行吗?” “咦,谁要喝你剩下的,恶心死了。” 两个人都是对着女生说的,把女生说得脸色逐渐惨白,憋不出一句话。 其他人也互相看了看,纷纷低着头不敢出头。 说起来,祝余是学校同学口中的疯子,听说她大人特别狠,高一时把三班一位女生拖到厕所的事,至今还在学校疯传,说她当时拽着对方的头发往瓷砖上撞,也有人说她被拉开时,脸上还沾着对方的雪,却笑得比谁都疯。天台的铁门被她撬开过无数次,播音室的话筒被她拆了又装,教导主任天天盯着她。温茹茹略逊一层,家里开家具厂和校长是她舅的底气,逃课翻窗化妆一样也少不了她,老师也拿她没办法,同样也是教导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 “你,你们,你们说什么呢,小涵你喝吧……”杨岁宛注意到好友不对的情绪才反应过来,眼中带着慌乱,把还给她的酸奶拿在手上准备拿给好友 女生不敢和她们作对,只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饭粒,实在受不了温茹茹她们的视线端起餐盘就准备走,起身时悄悄瞪了杨岁宛一眼,“别装模作样的,咱们走。” 其他人都跟着走了,只剩下杨岁宛一个人。 “这样你们满意了?” “你们,你们就是故意的,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离我远点。” 说罢,杨岁宛涨红着脸起身跟上她们。 她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小,温茹茹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你管她那些破事干嘛,愿打愿挨的事是人家乐意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祝余没回答她的话,忽然说了一句,“终于明白老杨那么憨的人怎么教的闺女了,有样学样。” 下一秒,一个声音从祝余身后传来。 “憨?是什么意思?” 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第2章 嬉笑 声音不高不低,却自带着威严。 祝余浑身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慢慢转过身——教导主任就站在她身后几步的距离,手里拿着他那本标志性的黑色记事本,镜片后的眼睛笑眯眯的样子,明明是在温和的和你说话,却让人莫名渗得慌。 “哑巴了?今天你前面两节课干什么了?”杨主任慢悠悠地开口,眼神扫到祝余眼角的伤口怔了一下,想起这孩子的家庭情况又叹了口气,沉声道,“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你说说你都高二了……罚你把高三教学楼的地都拖一遍,好好学习一下他们的学习氛围。” 临走时交代她去医务室给伤口处理一下,说,小姑娘爱美,脸上有伤不好的呀。 医务处的路上。 “一会让小云老师帮你处理一下,肚肚说她又养了一只仓鼠,比之前那只还可爱,我们去看看吧。” “……那你不能再喂它吃东西了,上一只和上上只就是被你亲手送上天堂的。” “……” 其实温茹茹早就趁祝余睡觉的时候帮她消过毒了,祝余总觉得温茹茹像小时候看过的哆啦A梦,什么都能变出来,高一同桌时她的抽屉里常备护肤美妆类的用品,高二时她的抽屉里多了碘伏,创可贴。 医务处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丝丝凉气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却不刺鼻,反而带着淡淡的橘子果香——那是小云医生常用用的护手霜味道。 祝余轻轻推开门,就看见小云医生正站在药柜前整理药品,白大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难怪她们班的体育老师总是生病,在医务室找到他的几率都比在操场上找到他的几率大。 “小云老师。”祝余小声喊了一句,转头就看见温茹茹已经朝小仓鼠的方向去了。 小云老师抬眼看来,脸上立刻漾起温柔的笑,眼神注意到她眼角时,笑容微微一收,“又受伤了?快过来坐。” 她起身拉过一把椅子,顺手从抽屉里拿出消毒棉片、碘伏和创可贴。 “这次……又是不小心碰到墙角了?” 祝余低下头,不由的变得紧张起来,悄悄攥紧袖口。 她在椅子上坐下,乖乖地扬起脸,看着小云老师熟稔地拿起棉片,蘸了点碘伏,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眼角的伤口,嘴里没心没肺地说,“您也知道,我这人闹腾,天天逃课翻墙什么的就会不小心创到嘛哈哈” 小云老师本名叫林云,祝余刚上高二时到学校任职接手了医务室,因为亲和的长相与温和的性格很快成了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 初上任时,上一个老校医还没走,就和她特意叮嘱:“得留意个叫祝余的小姑娘,长得蛮漂亮就是可皮了,天天不是磕了膝盖就是伤了头,那伤一看就是打的,她不说,我们管不了。” “我走了还得麻烦你帮我关照一下这个孩子,她不是那些人说的那样坏,小姑娘就是皮了点……” 后来一次学校体检,祝余怎么也不肯脱衣服,后面排队的同学一直在催,祝余直接跑了出去,等她再回来时跟着她回来的还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同学,两个人就傻站在医务室不说话,祝余的班主任一直在骂祝余,男生替祝余和他们道完歉就转身出去了。 祝云的衣服滑落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呼吸骤然停滞。祝余的锁骨处、胳膊和腰腹两侧全都布满了不规则的青紫斑块,有好几道很明显是清晰的抽打痕迹,就连腿上也是。而最令她触目惊心的就是背部——从肩膀道腰际,密密麻麻的淤青几乎覆盖了整片皮肤,有的是大块的撞击印,有的是细密的抽打伤,她一个医学研究生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伤呢,不管她怎么问甚至还要帮她报警,她说,我这是打架打的,她这个人皮的很。 就是皮了点,就是打架打的…… “下次不能打架了。” 林云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把祝余乱了的头发拨到两侧,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温和,“下次小心点,好希望你毕业的时候都不再踏入医务室这种地方。” “好的好的。”祝余依旧低着头,假装在看手指甲,伸手摸到眼角处的创可贴,闷声道,“这个创可贴能不贴这儿吗,我这样眨眼很不舒服的。” 小云老师无奈道,“这次没有把你这只眼包上就不错了。” 身后传来温茹茹咯咯咯的笑声,不看不要紧,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干脆面一块块掰开在那么点的小仓鼠面前堆成了小山,祝余扶额起身。 明明来之前把她衣服上几个口袋都摸了个遍,怎么变出来的干脆面啊?? 祝余只好趁小云老师还在收拾药具的空隙,把温茹茹的“战绩”给消灭掉,赶紧拉上温茹茹走了。 “上课铃快响了,小云老师,我们先走了。” 再不走又撑死一只了。 “都说了人家的食粮够吃了,你要喂就喂一点点就行。” 温茹茹还有些恋恋不舍,小声嘟囔,“可是它看起来很喜欢吃我的零食嘛……” “那你就喂一点点,都跟你说几次了,它胃有那么大吗?”祝余一边拽着温茹茹的胳膊就往外教学楼走,一边没好气地数落,“那别人是热情,你那是谋杀!杀鼠!你想想……” 还没说完,俩人刚走到教学楼三楼的拐角,祝余的话就猛地一顿。 祝余看见周道安正笔直地站在她们班门口,阳光照在他身上倒显得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柔和了几分,都知道的是他在等祝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罚站。 他个子本来就高挑,往那一站,身影愈发显得修长利落,可偏偏生得很好看,可以说是漂亮,以及和他沉默寡言的性格相悖的脸,清秀的眉眼,柔和的轮廓。 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眼神停留在他身上,又匆匆收回。 祝余怎么也不能用小时候总是喜欢抱着她哭的跟屁虫和眼前这个人提到一块儿。 都变了。 “周道安又来找你了,感觉跟他呆一块我都不想说话了,你快点说完我先走了。”温茹茹每次和周道安说话就好像是在和机器人说话,只会用“嗯”“对”“好的”回应她,把她这个社牛都给搞得尴尬了。 祝余故意走到周道安左边,伸手拍了拍他右边肩膀,“嘿!” 周道安像左边回头,下意识寻找祝余的身影,眼神掠过她额角那片贴着创可贴的伤口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祝余看见他手往口袋里探了探,指尖已经碰到了什么东西,可又顿了顿,又默默缩了回去,只淡淡开口,“这时间你们班不是在练真题吗,你怎么有空出来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墨迹死了你这人。” 高二1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竞赛班,为了方便他们更好的运用学习时间,上午上课,下午都是自习时间。 等他掏出一看,祝余傻眼了,“……这张满分的卷子你是要拿给我激励一下我自己吗?” “不是,这个,给你。”周道安又掏出一个白色小药瓶,递到祝余面前,“这个,早晚涂一次,比创可贴管用。” “你上次拿给我的我还没用完,好吧,虽然这个挺管用的,那这个卷子是干什么的?”祝余满脸黑线。 周道安慢慢打开卷子,试图把折痕抚平整,“这是你昨天借我要的卷子,两个班进度不一样,我找老师要过来,刚填完他就拿过去判了,我没夺过他。” 说到最后还挺委屈的,祝余又一次想起来小时候周道安被寄养在他外婆家,他们还是邻居的时候,周道安因为被老人养得白白胖胖的被其他小孩欺负,每次没打过抱着她哭,最后都是她带着周道安一个个打赢的。 “呃好像有这回事来着,真是太感谢你了。”她接过卷子。 这卷子正好最后一节课的老师要检查的,她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周道安点点头,没再多说,正准备走时被祝余叫住了,“今天我帮别人值日,你放学了不用等我了。” “好。” 放学时,祝余烦躁地挂了手机上几次打过来的电话,和朋友打了个招呼后直接回了她妈妈家。 其实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帮别人值日,她也不会帮别人值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周道安太了解她了。每次只要不是两人结伴,周道安都会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祝余都知道,所以这次祝余在踏进蛋糕店时,停住脚步问周道安,“走快点,蛋糕你还是多放红豆是吧?” 周道安盯着她,眼神凝固了几秒,“嗯”了一声,随后加快了脚步。 等他们从店里出来时,每人手上端着一块蛋糕,按照他们的口味做的。 蛋糕是祝余妈妈让她放学买给她那个继姐的,祝余这次很听话地买了,自己也吃上了。 祝余实在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可想到奶奶的东西还在她妈妈手上忍了又忍,祝余小时候疼爱她的爸爸走了没两个月,她妈妈冯施就改嫁了,那个男人也带着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儿,之后她就跟着奶奶生活,初二那年奶奶也去世了,冯施为了她奶奶留给她的房子把她接回住处。 接回去也没对她多好,那个男人经常家暴冯施,刚开始时她会因为心疼冯施把比她自己还大的人护在身后,劝她离开这种人,冯施听完就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只要冯施在男人和他女儿那里受了气就打冯施,两个常年作苦力的成年人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衣架、皮鞭、板凳、碗,这些东西一下一下打在祝余身上,没有人帮她,后来出了那件事后祝余彻底对她妈妈寒心了,哪怕男人在她面前把冯施打死她都觉得碍眼。 后来她就自己搬去奶奶留给她的房子。 祝余经常问周道安一个问题,真的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周道安一直是一个回答,“我不确定,因为我没有过父母的感觉……也许不爱孩子的父母有过一瞬间是爱的。” 是吗,可为什么她的妈妈那么恨自己的女儿,而那个男人那么爱护自己的女儿呢。 祝余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眨眼间,他们就走到了冯施家的小区门口。 她向里面走去,走在楼道都能听见那个男人大妈冯施的声音,走到门口,她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太好了,她想,只能用不礼貌的方式了。 “砰砰!”祝余直接上脚猛踹两下。 祝余仅限于对出生的标志性行为。 “谁啊?!” “老韩开门!我是爹地!你爹来了!”祝余把眼睛凑在门口的猫眼上。 第3章 委屈 祝余把手上提起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出现在面前,嬉笑道,“哈喽啊。” 常年不换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个戴着半框眼镜,长相谦和的男人打开门,眼中的不耐烦在看见祝余的瞬间敛去,转而换成一副温和又略带局促的模样。 “哎呀小余啊,你回来了,真是的,你妈也不说一声……” 男人是祝余的继父,韩国盛。 眼前这个男人惯会装模作样,在同事邻里口中的他是一个老实的好丈夫、好男人、好父亲。 她踹门弄出来的大动静震得楼道里的声控灯都反复亮了又灭,对面的门被拉开,一对中年夫妻探出脑袋还以为是韩家那媳妇又作精刚准备开骂,可看清门口站着的是祝余这个小疯子,二人脸上被惊扰的火气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鸡蛋和嫌恶的神色,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二人相互推搡,最终妻子硬着头皮上去,眼睛看都没敢看祝余,冲着韩国盛喊。 “老韩,你家这门怎么动静这么大,下,下次开门动作小店,我儿子都被你们家吵醒了。” 说完不等韩国盛说话立马就把门关上了。 “我的妈呀,这个活阎王怎么又回来了……” 老小区除了便宜这个有点还有一个,不隔音。 “祝余!你刚刚怎么说话!我是怎么教你的?!他是你爸!” 冯施这才出来,训诫自己的女儿。 她的目光扫到冯施脖子上的勒痕,嗤笑一声,“冯施,你脑子被他打透了吧,我爸早死了。” “你怎么说话的?!”冯施恼怒。 “哎呀老婆你别说小余了,她不接受我也正常,来,小余快进来。” 他说着就把手伸向祝余的肩膀上。 祝余直视韩国盛的眼睛,声音很平,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像淬了冰,“看来我说过的话你全忘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丫头的疯劲,那件事后生生拿着刀砍了他半条街,在医院躺了整整四个月的事情,打着哈哈尴尬地把手收回来假装扶眼镜,眼神中的黏腻与猥琐被掩盖下去。 “哈哈你这孩子说话真是的,茉茉在里面等着你回来呢。”冯施见情况不对赶忙插嘴,转身招呼房间里的韩茉,“茉茉,小余来看你了,看还给你买了蛋糕,她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专门给你买的蛋糕,还是你喜欢的口味呢,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一家人……” 韩茉抱着胳膊从房间里出来,亲热地抱上冯施和韩国盛的胳膊撒娇,“爸妈~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就知道妹妹和妈妈一样惦记我,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好哈哈你这小馋猫,今天我们的小公主最大!” 餐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香气扑鼻的菜却让祝余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感翻涌上来,她反复摩挲着右手手腕的黑色表带,勉强压下喉咙空那股翻涌的恶心。 韩茉手上的翠绿镯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今天知道祝余要来特意戴上的,看见祝余难看的神色心里畅快极了。 突然,祝余的耳朵里炸开一阵尖锐的耳鸣声,声音如潮水般淹没了周围所有声音,听到世界变得混沌又刺耳。 哼着歌解开蛋糕盒,等他们看见盒子里空空如也,还残余几块蛋糕碎屑时傻眼了。 “这,这怎么没有蛋糕啊?小余,你是不是遭店员骗了?” 客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夫妻俩询问她怎么回事,她手指轻轻梳理着发丝,眉头紧锁着,没有搭理他们。 冯施攥上她的手腕,小声说着,“你非得和我过不去是吗,今天是茉茉的生日,你将来上大学还需要你韩叔,你好好和茉茉低个头缓解一下关系!” 对面父女俩的脸色铁青,韩国盛不满地看着祝余,想起她上大学的事情挺起了身板,又慢悠悠地笑起来,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小余这是什么意思?今天可是茉茉的生日。” 韩茉早已得意地扬起脸,一副理所当然地等着她道歉献殷勤的样子,在一旁附和,简直和她爸一模一样。 不对,又不一样。 她甩开冯施的手,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他们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盒子是我是准备当垃圾扔掉的,是你们自己从我手上拿的,算了,我不计较,毕竟垃圾就该呆在该呆的地方。” 韩茉脸上的得意僵住了,随即涨成了猪肝色,猛地把盒子摔在地上,“你这个贱人,敢骂我们!我打死你!” 韩国盛把自己的女儿拦下,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那副“老实人”的伪装差点端不住。 沉声呵斥冯施给他们一个交代,今天他宝贝女儿的生日被搅得一团糟。 “镯子。”她懒得再和他们多说废话,露出烦躁的神色,眼中一片冰冷,“这是最后一次你用这个借口叫我来了。” 祝余在韩家生活的那两年她早就不对冯施抱有期待了,更是看透了那父女俩的嘴脸,搬去奶奶留给她的住处也止不住他们的骚扰,她只有坚持到成年,告诉自己等长大就好了。 等长大就好了…… 冯施的脸“唰”一下白了,刚才还试图打圆场的手猛地缩了回去,眼神的慌乱全被祝余看在眼里,下意识看向韩茉的方向暴露了她这么久的谎言,嘴唇翕动着, “我……小余,那镯子又不值钱,你老是惦记它做什么……” 她没耐心听冯施狡辩,心中明白了什么,径直走到韩茉跟前,抓住她的头发,越来越用力,“摘下来。” “啊啊啊啊啊爸爸!爸爸疼!给我打她”韩茉又一次切身体会到祝余的力气有多大,双手挠着祝余的胳膊,向爸爸求救,“我的头发!啊啊啊啊——” 韩国盛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欺负,刚刚还在竭力端着的老实面具瞬间裂开,伸手就要打祝余,叫嚣着放开她闺女。 她很听话,真的就放开了。 可是在她松开的瞬间,她径直走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洗手间,她还记得之前在这个房间的隐蔽角落里放着防身工具,有辣椒油,有钳子,还有刀。 奶奶教给她的,祖孙俩人单独住一起,就算奶奶泼辣的性格在外也难免被什么人盯上,奶奶说这世上好多坏人,所以在她搬进韩家看见韩国盛看她不怀好意的眼神时就在各个角落里藏东西。 就像一个开盲盒游戏。 这是第二次了。 耳鸣还在继续,她眼中的人影都变得开始扭曲、晃动。 祝余突然笑了,看来老天真的很眷顾她,这次开盲盒又是一把刀。 脑海中奶奶的身影渐渐淡去,她的愤怒向失控的火焰,顺着血管疯狂蔓延,烧尽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情绪就像一根绳子,勒得她几乎窒息。 “啊啊啊啊啊——”冯施脸色吓得惨白,不敢上前拦,跑到厨房锁上门,慌乱的掏出手机拨打110,不一会儿又删掉,看见墙壁上挂着的东西时眼睛暗了暗。 她拿着刀靠近韩茉,刀刃泛着冷光,衬得她脸上的笑变得更诡异了。 “叫什么,还给我就好了啊。” “你,你别过来!”韩国盛哆嗦着腿把女儿护在身后,眼睛在慌乱中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茉茉就是戴一下,这,这就还给你。” 父女俩贴着墙壁滑到地上,一滩黄色的液体漫出来,逐渐变成一大片。 …… 韩茉早在害怕中失了神,听见爸爸的催促后赶忙摘手腕上的手镯,她之前戴上去就费了好些劲,现在怎么也摘不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上喊着爸。 “快点。”祝余缓缓蹲下身,手上的刀贴在韩茉脖颈上。 终于,手镯被摘下来了,韩茉的手也被韩国盛拽得大拇指嘎吱响。 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时,转而又把刀尖对上韩国盛的眼睛,祝余轻声笑起来,“上次差点废了你命根真是太遗憾了,要不这次补上吧。” “噔—” 祝余的后脑传来一阵钝重的剧痛。 是冯施。 那个总是懦弱自私的女人,此刻正拿着一根粗重的擀面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筛糠,但刚刚那一下,她用了全身的力气。 “啊啊啊啊啊啊——”祝余手上的刀错了位,刀刃穿透皮肉的闷响出现在男人左边的脚上,瞬间,白色的地板砖上被黄色和红色的液体混在一起变得污浊不堪。 这一下,祝余也用了全身的力气。 韩国盛的脚背被她的刀扎透,刀尖狠狠装上了底下的瓷砖,震得她虎口发麻。 “啊啊啊啊我的脚!打救护车!打救护车疯子!你这个疯子——” “爸!爸爸!我怕呜呜呜呜呜……” 祝余冷冷地看着他们,心想,这下好了,一家人就该有哭有笑的。 “大鱼!” 周道安一直在楼下等着,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祝余还没有下来,刚走到韩家门口,就看见一堆人围在门口听动静议论。 “让让。”撞开破落的大门,就看到里面的景象。 他突然想起之前查到的资料,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脱口喊出那个只属于他们童年的外号。 小时候,他的大鱼总在他身前保护着他。 “稻稻?”祝余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把沾着血迹的手藏在后面。 周道安关上门,挡住那些看热闹的人后快步冲过去,但在靠近祝余时步调变得缓慢。 他无视了地上哀嚎的韩国盛,也没看那对惊恐的母女,径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溅到的血迹,试图让声音变得柔和轻缓。 “大鱼,我在外面等了你很久,以为你又骗我。” 祝余楞了几秒,脑中的鸣叫声依旧不停,她张了张嘴,“对不起……” 空洞的眼神和周道安对视上时慢慢聚焦,落在周道安脸上,又缓缓低下头,轻轻抵在他肩上。 “稻稻,对不起啊……” 那语气又轻又柔,不像是在说眼前这满是混乱的场面,反倒是像小时候弄坏了他攒的好久的糖果纸准备找外婆换糖被她弄丢,,或是偷偷把他养的小金鱼放走,带着点无措的道歉。 周道安像小时候他受了委屈,祝余安慰他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第4章 周道安 安抚好祝余的情绪后,周道安拉上她向门外走去。 路过冯施时,那个女人下意识地想伸手拉她的祝余的手,却被周道安一个冰冷的眼神逼得缩了回去。 她攥紧衣角摩挲着粗糙纹路呢喃道,嘴里呢喃道,“妈不是故意的,妈想看看你……” 后脑勺被砸得发麻,也许是她的头硬吧,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是看看你男人吧。”祝余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淡得没有一点波澜。 不知道是谁打了救护车,外面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门口看热闹的人对着祝余他们几人指指点点,还有人举起手机对着他们,屏幕亮起的光让祝余下意识往周道安背后缩了缩。 恍惚间祝余想起了去年那天下午,也是这种情形,只是这一次躺在地上的不是她,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现实告诉她,她逃不出这里。 周道安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握上她的手,待人温和的他第一次说了脏话,“滚开。” 一只温热的大手牢牢牵上她的手,替她隔绝了大半的恶意与窥探,她将头埋得更低,因为她知道前面有人在帮她探路。 两人一路沉默,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对方掌心相握的温度,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周道安打了一辆去往医院的车,抽空掏出手机发了几个消息后重新握上她的手。 上车后,她坐在周道安的旁边,依旧低着头,稍长的短发软软垂落,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唇——唇瓣泛着淡淡的白,嘴角崩成一条利落的直线,连带着下颌线也收紧,勾勒出纤细却倔强的弧度。 她压抑着心里躁动的情绪,无意识地抚上右边手腕上黑色的表带,一下一下地摩挲维持自己仅存的清醒。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她不说话,周道安也不开口问她,也没有安慰的废话,只是一直轻轻握着她的手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告诉她:别怕。 到了医院,她被周道安嘱咐待在等候厅里,看着周道安去挂号忙上忙下的背影。 正出神间,杨岁宛来了。 “祝余?你怎么来医院了?” “小主任,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愿来。”她抬眼撇了一眼杨岁宛,心想,还真是小公主,穿个粉色的洛丽塔裙,今天一看还蛮可爱的,“今天是小公主呀,看你这打扮你来医……医院干什么来了。” 突然,她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视线有些模糊,倒下时看见周道安朝她跑过来的身影。 好烦啊,他怎么又哭了。 “周道安,你怎么又哭了,憋回去……” 说完她就没意识了。 再醒来就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呀!祝祝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入目眼帘的就是胖胖的大脸,“呜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们了,茹茹都哭了…”。 在他口中祝余才知道自己在医院已经躺了两天了,后脑中度脑震荡。 没过多久,她的病床前就多了两个哭得跟刚被抢劫了看见妈似的,一个捶着床脚壮怀悲烈,一个抱着她身上的被子抹眼泪,一个站在她输液管旁边抽嗒得肩膀直抖。 “……我是遭遇了暗杀吗,你们哭这么惨。” 她躺在床上听的哭笑不得,感觉头有点闷闷的,伸手一摸,好家伙,这是用纱布给她裹了个帽子吗。 “祝~你吓死我了,我,我以为哇哇啊啊——”抱着她被子哭的温茹茹猛地抱住她的胳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那混蛋和你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第几次了这次把你打得呜呜……” 床脚的胖胖代荣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对!就是没有我们在,你才受欺负,下次我一定打得那个混蛋站不起来。” 代荣以前很怕祝余,自从温茹茹和祝余帮他吓跑了欺负他的人后他总是跟在她们后面,之后就没人敢欺负他了,此刻他清秀白净的胖脸上全是气愤,和之前呆萌滑稽的样子不同,满脑子想的是他的朋友的欺负了,他很生气。 祝余躺在那里,后脑勺袭来一阵阵剧痛。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哭诉,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她……周道安,是他吧。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记忆里鲜血溅到脸上的触感愈发清晰,画面渐渐重叠,让她浑身泛起一层细密的寒意。 “你,你呜呜……”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杨岁宛也来了,大概是那天晕倒的时候自己的模样吓到她了吧。 她抬起眼,调笑道,“小主任,这么关心我的啊。” “谁关心你啊,我,我就算替学校来看望你。”输液管旁的杨岁宛还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一下子没缓过来,哑着开口,“是不是很疼啊?”。 说完又自言自语,“哎呀勿好讲呀!侬衣裳浪向交关血,看得我心也揪牢了,我当时哪能勿问问侬痛伐拉……” 温茹茹小声嘀咕,“她说啥呢?” 虽然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三人一脸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 然后就逐渐发展到各说各的话,吵闹得很,终于,护士循着声音找过来了。 “312病房怎么回事,整个楼道都是你们的声音!”护士插着腰训斥。 温茹茹几人连忙弯腰道歉,对护士怀里抱着的输液装备实在恐惧,一个个留下看望的东西推门跑回学校了。 房间内瞬间变得安静起来,祝余终于夺回被子舒展起四肢。 事实上是祝余按的呼叫铃把护士叫过来的。 她很怕疼,就连换针管都要紧张半天,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祝余的脚趾猛地蜷起,带着手臂都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又过了一下午,祝余总是会时不时看向门口,始终没有等来相见的人。 倒是一些平时不怎么熟悉的同学和老师一波接一波的来。 假笑习惯了,祝余有一瞬间笑不出来了,黑着一张脸的样子引起了有些人的不满。 “看她平时耀武扬威的样子,这下好了,有个这么个家庭要我我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你小声点吧,小心被她听到。” “怕什么呀,指不定她长这个狐媚样勾引过她那个‘爸’呢你觉得呢呵呵” “我之前就和那家一个小区,邻里邻居总是夸他‘爸’是个好人,但二婚的媳妇和她那带来的女儿是个不会过日子的……” 祝余注意到人群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小声凑到同学耳边说话,说到狐媚的时候音调故意提高,好似故意说给她听的。 前面老师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清了清嗓子说,“祝余同学要是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说着便示意同学们往外走,离开时还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随后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里的不赞同祝余看得一清二楚。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自嘲的沙哑。她缓缓抬起手,盖住眼睛,遮住了眼底的平静与疲惫。 她早该知道的,没有人在乎事实是怎么样的,他们只是想要自己想知道的,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可供咀嚼的谈资。 周道安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怕打扰祝余睡觉,只在门口看了一眼。 “别在外面傻站着,进来。” 祝余一直在等他来。 夜色漫进病房里,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洒在祝余身上,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带着几分安静的美。 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她坐起身,“是你做的吗?” 她想听到周道安否定的回答,哪怕骗骗她。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了几秒,然后阴影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那声音很低,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砸在她悬了一整天的心尖上。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泄了,可紧随其后的,是一股不受控制的火气,顺着四肢百骸疯窜上来。 祝余抓起身旁的枕头向他砸去,阴影里的周道安没有躲闪,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任由那些东西砸在他身上。 等祝余发泄完,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弯下腰,脱下外套垫在枕头上再放回原位。 “一会回血了。” 阴影一点点褪去,露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同样也让祝余看见他左脸异常的白。 她下意识抚上周道安的左脸,攥着袖子一点点擦去浮白,直到露出红痕。 祝余眼睛泛着红,“你答应我的,不再管这些破事的。” “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扯平了。”周道安的身体微微绷紧,没躲,垂眸看着她,黑沉沉的眼底映着月光,也装着她,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 “你爸打的吗?”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眼底的愤怒早已被心疼取代,顺着红痕摩挲,一下,又一下,“还疼吗?” 周道安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蹭过她的发顶,温热的额头轻轻贴上她的,抬手覆上她还停留在他脸颊的手,指腹顺着她的手背缓缓摩挲,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还疼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问她疼不疼,问她藏在心里的委屈,问她熬过的那些难熬的时刻。 这个向来沉默寡言、连情绪都很少外漏的人,现在像一个伤心的孩子,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吴彦晟从喉咙里溢出。他攥着她的手愈发用力,指节泛白,一遍又一遍地问她。 “大鱼,你疼不疼?疼不疼啊?” 她没哭了,周道安倒是哭狠了。 周道安的眼泪好几颗砸到了她手指上,像是热水烫伤了她的皮肤,她心口一颤,只好放缓了声音,轻声哄他, “周道安,你哭成傻子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 “算了,我喜欢傻子。” 第5章 第 5 章 周明远一个电话打过来,语气很强硬, “爸爸是不是教过你的,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 “周道安,你变得不听话了。” 周道安挂掉电话,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看了眼熟睡的祝余,戴上黑色卫衣的帽子转身就走了。 刚回到家,迎面扔来一个酒杯。 “砰—”的一声砸到周道安额头上,他没有躲。 也没有什么情绪。 “你真是翅膀硬了!不但冲进医院打了人还撬了家里的窗户跑走,你到底要干什么?!”周明远怒吼。 他抬手,指尖沾到温热的液体,腥味混合着甜腻的酒气,在鼻腔里翻涌。客厅里刹那间亮起灯光,一个披了件披肩的飞人慌张地走下楼梯。 “你这是干什么?!我刚开完会回来就像好好睡个安稳的觉,儿子又怎么你了,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付静挡在父子俩之间,她也听说了儿子最近做的事情,到底说不出来什么话,只好拦着丈夫不要动手。 “周道安,和你爸道歉,再和我们保证以后离那个姑娘远点。” “你,你就知道忙你的工作,我从小是这么教育他的吗,男孩子为了一个男孩子做英雄我理解,玩玩就行,你问你儿子懂这个道理吗?” 周道安家里世代从政,门风最重体面和规矩,从小严格要求周道安的各种行为,今天出格的行为让周明远全部归咎于他的不懂事,以及祝余。 诺大的房子里安静得只有周明远和付静的争吵声,周围书香世家的平静淡雅的装修格调瞬间和他们形成了两个极端。 周道安自若的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来气。 他的房间很大,大到自带一个客厅和休闲区,只有一张沙发摆放,在往右边看,一个单独的健身房,遗忘在角落的大提琴和各种各样的木质箱子,整个房间都是黑灰色的风格。 房间左边还有一面巨大的书架墙,他的书遍布房间里各个地区,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周道安不喜欢开灯,光着脚踩在瓷白的地板上,手里拿着两盒他亲手做的黑白棋子。月光从落地窗斜切进来,落在他铺开的空局上。没有棋盘,他自己和自己下,指尖一黑一白交替落下,像把心里的两条路摆在光里,反复走到天亮。 两条路,尽头都是祝余。 最后,黑子赢了。 周道安起身把角落的箱子一个个搬出来,又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擦干净。 最后装进他常背的书包里放好。 走到客厅时,周道安被周明远叫住。 “吃了早饭再上学吧。” 周明远一夜没睡,坐在沙发中央,指尖的烟火一亮一灭,吸尽的烟头被他使劲按进充满烟头的烟灰缸里,他睨了一眼准备往外出的周道安,“吃完饭再走吧。” 一整晚,他都在想之前那个懂事的儿子怎么突然间变了,以前忙总是顾不上就把他送到媳妇的娘家去,记得他有次去悄悄看儿子的时候,发现总是一个人玩的儿子终于有了好朋友,儿子笑得很开心。可是把他接回来后,他好久都没有见到儿子开心过了。 电话里他哪怕嘴上在训斥他,心里也是为他好的。 “周道安,你变得不听话了。” 这小子过了好久才开口,“爸,那时候我是不愿意和你们去a市的,是她骗我说她最喜欢去a市了让我先去帮她熟悉一下那里然后她再来找我,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她骗了我,我等了她很久。爸,小时候都是她保护我,那天我看见她满身血的样子,我怕了,您一直觉得我是年轻气盛,那就让我气盛一回吧。” 下楼吃饭时,周明远警告他安分点,“学校那边你还是照常去上课,我警告你,玩玩就行,别闹出人命。” 周道安把韩国盛这些年做的事情查了个底掉,当年祝余的奶奶死后给他留下一套房子,于是韩国盛就怂恿冯静让她把祝余带过来养大代理监护人,可在他第一眼见到祝余的时候就起了歪心思,仔细查才知道韩茉打着冯施受伤的名义引祝余回去看望,结果被喝醉的韩国盛动手动脚,最后被祝余拿着刀追着砍了半条街,韩茉也被祝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打进了医院。 他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在祝余面前装着不知道装了好久。 这次,他不想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