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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场酒宴

作者:天线工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楚洁没有与江舒冉同行,她选择独自前往。当侍者为她推开“庆颌园”那扇厚重的包厢门时,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的冷气迎面扑来,几乎让她呼吸一窒。


    包厢大得近乎空旷,水晶吊灯投下过于明亮的光,将每一寸描金浮雕、每一丝绒面地毯的纹路都照得清晰无比,反生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远远地,会客区的沙发上,李教授正与一对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妇谈笑风生——那无疑是江舒冉的父母。学院的院长与学校资产处的处长也已到场,他们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构成了房间里权力的中心。


    几位先到的同门,像误入陌生海域的鱼,局促地挤在沙发一端,无人交谈,只是安静地站着,眼神放空,仿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那个无形的气场圈。


    而在这片浮华景象的中心,楚洁一眼就看到了江舒冉。


    她安静地坐在母亲身旁,像一件被精心装扮后展示的艺术品。一件淡粉色的蝴蝶结衬衫,系带工整得一丝不苟,外面是剪裁极佳的粗呢外套与齐膝短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精致与昂贵。她的妆容同样无懈可击,淡雅得恰到好处,将她本就美艳的五官勾勒得更为出挑。


    然而,正是这种过分的完美,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那粉色不再娇俏,反而像一层柔和的束缚;那粗呢的质感,看上去坚硬而疏离。她坐在那里,唇角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眼神却像被抽走了光亮的深海,美丽,却毫无生气,一种深重的压抑感,从那完美无瑕的躯壳内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当楚洁有些局促地踏入这过分宽敞的包厢时,第一道真正带着温度的目光,来自坐在沙发深处的江舒冉。


    在楚洁身影出现的刹那,江舒冉原本有些僵硬的颜色瞬间亮了起来,一种近乎依赖的安心感清晰地掠过她的眼底。她微微倾向身旁气质雍容的母亲,声音放得极轻,却足够清晰:


    “妈妈,这就是我常提起的楚洁师姐,这些天,多亏她照顾我。”


    这句话像是一个精准的开关。江母闻言,优雅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楚洁身上。她脸上随之浮现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那弧度,那分寸,与江舒冉平日里示人的表情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美得近乎标准化。只是,江母的版本更显沉稳与审视。


    她从容起身,步履款款地走向楚洁,主动伸出手,握住了楚洁有些冰凉的手指。她的手掌温暖、柔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楚同学,谢谢你这些天对我们舒冉的照顾。”她的话语温和得体,每个字都经过精心打磨,可那目光深处一闪而过的探究,却让楚洁感觉,这不仅仅是一句感谢,更像是一次迅速的评估,一次无声的划界——她在确认,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师姐,甚至从道理来讲并不是是姐妹关系的两个人,究竟在她女儿的世界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次的饭局,楚洁与江舒冉没能坐在一起。


    江舒冉安静地坐在父母身侧,与上一次那个谈笑风生、眼波流转的她判若两人。她话很少,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每当有人敬酒,她便礼貌地举起茶杯,唇边漾开恰到好处的歉意,声音轻柔:“实在不好意思,我以茶代酒,您随意。” 或是作为父母完美的陪衬,在合适的时机陪着举杯,露出温顺的微笑。


    那身精致的粉色粗呢套装,像一层柔和的滤镜,巧妙地将她身上那股天然的锐利与美艳包裹起来,让她看起来完全符合众人期待——一个漂亮、得体、毫无攻击性的乖乖女。


    然而,与江舒冉的“豁免”不同,楚洁就没那么容易推脱酒了。她恍惚地跟着流程,敬完了老板、院长和处长,胃里已是一阵翻江倒海。没想到,课题组里那个向来没眼色的赵峰,又发起了酒疯。他拎着分酒器,摇摇晃晃地走到楚洁身边,嗓门大得刺耳:“楚、楚洁师妹!来来来,才来组里,得多跟师兄喝几杯,熟悉熟悉!” 一杯下肚,他仍不满足,竟直接拿起分酒器要继续倒。


    一直安静的江舒冉,余光从未真正离开过楚洁。看到赵峰逼近,她心底那股难以控制的烦躁瞬间窜起,如同冰层下的暗火。


    就在赵峰拎着分酒器,不依不饶地站在楚洁身旁,全桌注意力都被这略显难看的纠缠吸引时,江舒冉动了。


    她先是姿态优雅地、用公筷为母亲夹了一小块点心,轻声说了句什么,引得江母微微颔首。随后,她自然地拿起自己面前那只一直未用的、精致的小汤碗,像是要起身去盛不远处那盅备受赞誉的鸡汤。


    她的路径,恰好需要经过赵峰身后。


    她走得很稳,裙摆微动,步态是无可挑剔的千金仪容。就在她与赵峰错身而过的瞬间,异变陡生。


    也不知是脚下地毯的细微皱褶,还是她高跟鞋微微一顿,她的身体极其短暂地失去了平衡,发出一声低低的、恰到好处的惊呼。手中那只空瓷碗脱手落下,“哐当”一声脆响,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江舒冉像是下意识寻求支撑的手,在空中慌乱一扶,不偏不倚,手肘正好撞翻了楚洁身边桌上那碗无人动过、盛得极满的鸡汤。金黄的、滚烫的汤汁,如同计算好了一般,泼溅而出,绝大部分都浇在了赵峰的西裤和皮鞋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赵师兄!”江舒冉瞬间站稳,脸上的惊慌与歉意真实得无可挑剔,她立刻抽出纸巾递过去,眼神关切,“您没事吧?这地毯……我刚才没站稳,真是抱歉,没烫到您吧?”


    她一连串的道歉温柔又诚恳,完美扮演了一个因小小意外而懊恼不安的大家闺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和狼狈不堪的赵峰身上,没有人会去深究那地毯是否真的有那么一道致命的皱褶,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在她低下头的瞬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得逞。


    赵峰的酒彻底醒了,面对着江家父母略带责备和周围人看好戏的眼神,他只能讪讪地接过纸巾,强笑着说“没事,没事”,再也提不起任何劝酒的心思。


    江母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立刻站起身,但动作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幅度。她没有先去看被汤汁泼了一身的赵峰,而是第一时间扶住了女儿的胳膊,目光快速地在江舒冉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冉冉!有没有扭到脚?吓着没有?” 她的关切,首要且必须地落在了女儿身体的“完好无损”上,这是她作为母亲在公开场合最得体的第一反应。确认江舒冉无碍后,她才转向赵峰,脸上流露出混合着歉意与些许不容置疑的矜持:


    “同学,真是抱歉,孩子没站稳。你没烫伤吧?” 这句话虽是道歉,却微妙地将责任定性为“孩子没站稳”的意外,同时,“同学”这个称呼,也瞬间拉开了彼此的社会距离,提醒着对方的身份。


    而江父的反应则更显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稳稳地坐在主位上,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整个场面,从女儿那恰到好处的惊慌,到赵峰的狼狈,再到妻子程式化的关怀。他嘴角甚至维持着一丝极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的商业式微笑。


    直到江母说完,他才从容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用一种惯于掌控局面的、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开口,既是打圆场,也是定调子:


    “年轻人,一点小意外,无伤大雅。人没伤到就好。” 他这句话,直接给事件定了性——是“小意外”,并且“人没伤到”是重点,这里的“人”,潜台词里似乎更偏向于指自己的女儿。他随即对服务生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麻烦带这位先生去处理一下,费用记在我账上。”


    他的处理方式高效而大气,迅速将一场可能的尴尬冲突,化解为可以用资源和气度轻松摆平的“小插曲”。然而,在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已经“惊魂未定”地坐回位置的江舒冉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了然的锐利,却仿佛在说:你这点小把戏,我看得清清楚楚。


    江舒冉在接受母亲安抚的同时,清晰地接收到了父亲那道目光。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柔弱的阴影,完美地掩盖了心底的情绪。她知道,这场表演瞒不过父亲,但只要表面光鲜、家族体面得以维持,他便会默许,甚至乐于见到女儿具备这种“高明”的应对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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