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逃亡》 第1章 好似初遇 楚洁第一次见到江舒冉的时候,是在刚直博还没入学的炎热八月暑假。作为兢兢业业的科研牛马,楚洁提前来学校报导,得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大老板布置的其校门口接不知哪个一时兴起的想要来参观实验室的千金小姐。八月的江州炎热潮湿,才在门口站了五分钟,楚洁就感觉刘海粘腻的贴在面颊,不耐烦的把头发随意挽起,露出一张素白脸和一双略显凌厉的深邃眉目。 不多时,江舒冉到了,她其实并不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却带了个28寸的箱子。她开始没注意到楚洁,只温柔笑着在感谢司机帮忙抬行李。再转头,江舒冉一眼认出楚洁,露出一个更明媚的笑容。 楚洁一生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江舒冉的那个瞬间。 女孩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灰色连衣裙,柔软的布料本应贴合身形,此刻却空荡荡地衬出底下惊人的消瘦。那是一种近乎破碎的、与青春背道而驰的单薄,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得仿佛要刺穿衣料。然而,视线向上移,撞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嘴唇饱满如初绽的蔷薇。浓密的黑色长发像一道瀑布,又像一袭黑夜,垂落在她瘦削的肩头。 “楚洁师姐,”她开口,声音轻软,“我是江舒冉。” 她伸出手来。那只手小得惊人,手指纤细得如同精雕的骨瓷,几乎让人不敢用力。指间却层层叠戴了数枚纤细的戒指,冷光缠绕。 当楚洁握住那只手时,预期中的温润并未传来,反而在夏日的暖空气中,触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感觉奇异极了,不像握住冰块,更像是在触碰一块干冰——冷冽得几乎要将皮肤黏住,仿佛某种深不见底的寒,正从她生命的核心,无声地向外渗漏。 楚洁下意识地就想接过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手刚搭上拉杆,江舒冉的手便轻轻覆了上来。 那冰凉的触感再次袭来,比之前的握手更真切,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窜过楚洁的腕骨。 “师姐,怎么好意思让你动手,”江舒冉的声音带着笑意,清凌凌的,像山涧敲击石头的泉水,驱散了几分暑气。“这箱子看着大,其实不重的。” 楚洁收回手,指尖蜷缩,试图留住那奇异的冰凉感。“叫我楚洁就好。宿舍离这儿不远,我带你过去。” 去往留学生公寓的路上,绿荫遮蔽,稍稍缓解了炎热。楚洁刻意落后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江舒冉身上。她拉着那个巨大的箱子,步履却异常轻盈,灰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荡开柔和的弧度。更让楚洁在意的是江舒冉刚才那声自然而然的“师姐”。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师姐?”楚洁快走两步,与她并肩,状似随意地问。 江舒冉侧过头,浓密的长发滑向一边,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双含着笑意的眼。“我当然知道啊。来之前,我拜读过你好几篇大作呢,《Applied Physics Letters》上那篇关于钙钛矿稳定性的,还有那篇《Advanced Materials》的综述……写得真好。” 她语气轻巧,甚至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期刊名称和楚洁研究方向的关键词。 楚洁心头猛地一跳,彻底愣住了。那些论文,是她直博的敲门砖,也是她过去几年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里的心血,但在一个看似来“参观游玩”的千金小姐口中如此流畅地道出,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你看得懂这些?”话一出口,楚洁就觉失言,太过直白。 江舒冉却并不介意,反而笑得更深,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略懂一点。我爸……嗯,家里人说做点功课总没坏处。楚洁师姐,你的研究思路非常巧妙,我特别喜欢你那个关于高熵催化剂的设计。” 她不仅知道她的名字,读过她的论文,甚至能精准地点评其中的关键创新点。一种被无形目光长久注视的感觉,混合着被认可的隐秘喜悦,悄然在楚洁心中弥漫开来。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过分美丽、过分消瘦的女孩,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过奖了,”楚洁移开视线,耳根有些发热,“只是些初步的探索。” “我相信由你带着,我这次一定能学到很多。”江舒冉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仿佛她们之间早已有了某种默契。 第2章 江小姐 到了宿舍,江舒冉简单安置了行李。她带来的那个28寸大箱子打开后,里面满满的衣服,首饰,还有各种维生素补充剂。楚洁心里松了一下,还是个小女该。 晚饭选在学校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本帮菜馆,环境清雅。落座后,江舒冉直接将菜单推到楚洁面前,语气自然又带着点依赖:“师姐,你肯定知道什么好吃,你来点吧,我什么都行。” 点完菜,等待的间隙,江舒冉用那双戴着数枚纤细戒指的手,仔细地用热水烫洗着两人的碗筷杯碟。动作优雅而熟练。氤氲的水汽升腾,柔和了她过于美艳锐利的轮廓。 “江州的夏天总是这么湿漉漉的,”江舒冉将烫好的茶杯轻轻放到楚洁面前,杯壁温热,驱散了她指尖残留的凉意,“不像我小时候待过的北方,夏天是干爽的。” “你小时候在北方?” “嗯,待过几年。”江舒冉笑了笑,没有深谈,转而道,“我看你去年在那个国际会议上作过口头报告,你应对那些提问的样子,非常沉着。” 楚洁再次感到惊讶。那个会议规格很高,她的报告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分会场,江舒冉竟然连这都能找到她。 “你……怎么会去那个分会场?” “有心找,总能找到的。”江舒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浅浅的水汽,温柔地落在楚洁脸上,“我一直很期待,能真正见到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楚洁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夜幕初垂,窗外是城市的灯火,窗内是菜肴升腾的香气。楚洁看着对面那个对自己了如指掌、言行举止却处处透着神秘的江舒冉,第一次感到,这个原本以为枯燥烦闷的暑假,或许会因为她的到来,变得完全不同。 第二天一早,楚洁比平时醒来得早了二十分钟左右,难得的搭配起了今天要穿的衣服,想着一会儿去留学生宿舍那边接江舒冉。楚洁立在镜前,静静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在江州这座湿润的南方城市里,她近一米七的身高显得格外挺拔。久未打理的长发自然地垂落肩头,发梢微卷,像倦怠的藤蔓缠绕在肩颈之间。她的五官带着一点异域的风情,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挺拔如峰,每一处都像是被精心雕琢过。然而这些锐利的线条奇妙地融合在一起,竟化作一种温和可亲的气质。 当楚洁整理好心情和头发到下楼的时候江舒冉已经端着两杯冰咖啡和面包在楼下树荫里等着了。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凉爽,楚洁接过那杯冰咖啡,指尖瞬间感受到沁人的水汽,恰好与她心中那份因让对方久等而产生的细微歉意交织在一起。 “应该我去买早餐的,”楚洁吸了一口咖啡,醇苦的液体让她精神一振,语气带着些许无奈,“还让你破费。” 江舒冉弯起眼睛,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当然是师妹孝敬师姐呀。”她语气轻快,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亲昵。她今天的装扮确实利落,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灰色T恤和牛仔裤洗得有些发旧,却更衬得她脖颈修长,身形虽消瘦,却别有一种清韧的气质。楚洁心中暗赞,这身打扮进实验室确实挑不出错。 两人并肩走向实验大楼。清晨的楼道里还略显安静,只有她们规律的脚步声。然而,刚推开实验室那扇厚重的防火门,一个略显刺耳的男声就打破了这片宁静。 “楚洁,这谁啊?”一个穿着实验服、头发有些凌乱的男博士生从电脑后抬起头,皱着眉头,视线毫不客气地在江舒冉身上扫了一圈,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跟你说了多少次,实验室重地,别随便带闲杂人等进来!出了事谁负责?仪器碰坏了你赔啊?” 他叫赵峰,是实验室里的“老资格”,仗着多发了几篇论文,对师弟师妹们时常颐指气使。 空气瞬间凝滞。楚洁眉头一拧,正要开口解释,却感觉江舒冉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江舒冉脸上那面对楚洁时才有的柔和笑意淡去了,她没有看赵峰,目光平静地掠过实验台上几台昂贵的表征仪器,最后才缓缓转向发声者。她的眼神没有怒气,只是一种极致的清冷,像她指尖的温度。 “XPS的样品台,清理之后最好用高纯氮气再吹扫一遍,残留的氧气会影响基线。”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赵峰耳中,内容精准得让他一愣。这绝不是“闲杂人等”能说出的内行话。 赵峰脸上的不耐烦僵住了,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像花瓶的陌生女孩会突然指出他操作上的潜在疏漏。他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色厉内荏:“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去找老板,真的是什么人都可以来实验室玩吗?” 他说着,竟真的转身,气冲冲地朝着楼上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楚洁的心微微一沉,她知道大老板最讨厌实验室内部的纷扰。她下意识地看向江舒冉,却见对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旁边一台正在运行的静电纺丝设备,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与她无关。 脚步声很快从楼梯上传来,不止一个。大老板李教授走在前面,眉头微蹙,赵峰紧跟在后,脸上带着一丝即将“揭穿”的得意。 “李教授。”楚洁连忙打招呼。 李教授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她,直接落在了江舒冉身上。下一刻,他脸上严肃的表情如同春雪消融,瞬间绽开了一个极其热情甚至称得上亲切的笑容。 “舒冉!已经到了啊!怎么不直接上来找我?” 李教授快步走上前,语气里的熟稔和热情让旁边的赵峰瞬间僵在原地。 江舒冉这才转过身,面对李教授,她露出了一个礼貌而恰到好处的微笑:“李叔叔,早上好。我看时间还早,不想打扰您,就先让楚洁师姐带我熟悉一下环境。” 这一声“李叔叔”,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安静的实验室里炸开。赵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巴微张,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惶恐和不知所措。 “好好好,熟悉一下好!” 李教授笑着,目光扫过旁边呆若木鸡的赵峰,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并未点破,只是语气自然地介绍道,“你爸爸昨天还跟我通电话,说你这趟过来要麻烦我多照顾。说起来,我当年在国外做博后,多亏了你父亲的提携和帮助啊。” 这话如同最后一道赦令,赵峰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脸上堆砌起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谄媚笑容,语气急切地插话道: “江、江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是我眼拙,是我有眼无珠!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搓着手,“我见过令尊有幸见过一面,一直铭记在心,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到您,真是……真是缘分!” 他语无伦次,将之前准备讨好江舒冉父亲的话,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只求能弥补刚才的冒犯。 江舒冉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礼貌的微笑并未改变,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厌倦。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重新转向李教授:“李叔叔,那我们接下来” “我带你看看我们最新的TEM仪器,正好工程师今天要来调制,你肯定感兴趣。” 李教授从善如流,亲自引路,完全无视了旁边姿态滑稽的赵峰。 楚洁跟在两人身后,经过赵峰时,看到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维谷。她心中没有多少同情,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像一出短暂而讽刺的哑剧,将某些**裸的东西暴露无遗。而走在前面的江舒冉,背影依旧清瘦挺拔,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不过是拂过她灰色T恤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 第3章 第一场酒宴 一天的时间,楚洁和江舒冉都在实验室和工程师一起学习TEM,她们安静的制样,小声的讨论参数,又凑到一起分析数据结果,很快就到了晚上6点。实验室外的暑气渐消,华灯初上。一行人来到学校附近一家颇为雅致的餐厅包厢,环境清幽,与白日实验室的严肃氛围迥然不同。楚洁心里的那点诧异,在进入包厢后不久便有了答案——李教授并非独独请她们,陆续又来了几位材料学院的教授和青年讲师,显然,这更像是一场非正式的学术交流宴请。 江舒冉已换了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连衣裙,那股清冷的学生气褪去不少,平添了几分干练与沉稳。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楚洁身边靠外的位置。 饭局伊始,气氛还带着些许师道尊严的拘谨。但江舒冉似乎很擅长在这种场合下破冰。她话不多,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教授们抛出的学术话题或行业动态,言辞精准,见解独到,既不喧宾夺主,又显露出扎实的功底和开阔的视野。她举杯敬酒时姿态从容,敬李教授的提携,敬各位老师的指导,言辞恳切又不失分寸,连那位以严肃著称的王教授都难得地露出了笑意,与她多聊了几句最新的研究进展。 楚洁有些不擅酒力,更不习惯这种带着应酬意味的场合,正暗自为难如何推拒一位热情劝酒的副教授时,身旁的江舒冉自然地倾身过来,纤长的手指轻轻虚按在楚洁的杯口,对那位副教授莞尔一笑:“张老师,楚洁刚才在实验室就说有点头晕,怕是白天盯着屏幕太久了,这杯我代她敬您吧,感谢您之前那篇论文给我们的启发。” 她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说罢便利落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张教授见状,也只好笑着作罢,转而与江舒冉讨论起那篇论文来。 席间,江舒冉不动声色地帮楚洁挡了好几次酒。她自己更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神色却丝毫未变,眼神反而在酒精的浸润下愈发清亮透彻,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锐利得能洞穿人心。只是她的脸色,也随着酒意上涌,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这种极致的白与她幽深的眼眸、乌黑的发丝以及身上的黑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仿佛所有色彩都沉淀、凝聚,最终淬炼成一种带着锋芒的美丽,安静却极具压迫感。 楚洁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人之间,谈笑风生,思维清晰,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复杂的钦佩。眼前的江舒冉,与白天那个在电镜前专注沉静、对赵峰的挑衅漠然置之的学妹形象重叠又分离。她似乎能在不同的场景里无缝切换,无论身处何地,都牢牢掌控着自己的节奏。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江舒冉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侧头对楚洁低声说,声音依旧平稳:“师姐,吃点东西,空腹不好。” 她的关怀很实际,一如她挡酒时的干脆。 楚洁点点头,看着江舒冉在灯光下显得过分清晰锐利的侧脸轮廓,心中暗想,这或许才是江舒冉真正强大的地方——她不仅拥有专注学术的定力,更具备应对世俗规则的智慧与力量。这场饭局,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需要观察、学习和应对的“现场”罢了,而她,再次表现得无懈可击。那苍白的脸色,非但不是脆弱的标志,反而更像是一种历经淬炼后,冷冽而坚韧的底色。 当楚洁的目光还流连在江舒冉被酒意勾勒得愈发清晰的侧颜时,对方却忽然转过头来,精准地捕捉了她的视线。 那双清亮的眸子因酒精更显深邃,此刻正清晰地映出楚洁略显怔忡的脸。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周遭的谈笑喧哗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楚洁心头一跳,有种偷窥被当场抓包的慌乱,她几乎能肯定,自己那些翻涌的疑问和揣测,早已被对方尽收眼底。 江舒冉看着她微微闪烁的眼神,看着那下意识抿起的唇,忽然低下头,轻轻笑了。那笑声很轻,带着点气音,像羽毛扫过心尖。她的肩膀微微颤动,再抬头时,眼波里流转着一种近乎温柔的了然。 是啊,自己今天的举动,未免太主动,太没有由来。可是,很多事,不就是要努力靠近才行吗?哪怕姿态不够好看,哪怕过程显得急切,甚至可能……努力了也终究是徒劳。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泛起一丝微涩,却也更坚定了些许。 她执起手边温热的茶杯,转向楚洁。白瓷杯壁映着她修长的手指,愈发显得那指尖泛着凉意。 “师姐,”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软几分,带着酒后的微哑,却又异常清晰,“以茶代酒,敬你。” 说着,她将自己的杯沿刻意地、明显地低于楚洁的茶杯,这是一个带着敬意的姿态,可她的目光却直直地、毫不避讳地迎上楚洁,那里面没有社交场上的虚与委蛇,只有一片澄澈的、近乎**的真诚。 杯盏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响,如同某种心照不宣的密语。 “谢谢你,”江舒冉继续说着,目光在楚洁脸上细细描摹,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许诺什么,“谢谢今天。” 楚洁看着那杯被刻意放低的茶水,看着对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繁复的戒指,再对上那双写满了“我别有用心”却又无比坦诚的眼睛,心头那点慌乱奇异地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小心翼翼珍视着的、微烫的悸动。她端起自己的茶杯,没有说什么,浅饮一口,用动作接住了这份无声的、带着试探与期待的“感谢”。 第4章 别时难 和众人分别后,楚洁躺在有些杂乱的宿舍床上,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困惑。她素来是界限分明的人,与人相处时却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薄雾。可与江舒冉初见那一刻起,她就清晰地看透了那女孩所有精心设计的讨好,那份过于刻意的谦卑里藏着多少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仰慕的眼神、依赖的姿态,都像精心编排的剧本,她本该不适,本该退却。 但奇怪的是,她没有。 江舒冉的靠近不像藤蔓的纠缠,倒像晨雾缭绕山峦,像月光浸透窗棂,带着一种让她不忍推拒的轻柔。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缠绕,不会勒痛她敏感的边界,反而像最细的丝绒,若有若无地拂过心尖。她看穿了这一切,却任由自己停留在女孩编织的网里,甚至,她隐秘地享受着这种被需要、被仰望的感觉。夏季,总是容易滋生一些奇怪的念头。 楚洁和江舒冉在江城大学无忧无虑的过了一周,一起和工程师讨论,一起做文献回顾,楚洁才发现江舒冉的英文很好,母语级别的好,看文献很快也很精准,又想起来她说的北方,不知道是世界上的哪个北方。如果自己是一颗年轮清晰的树,那江舒冉是什么,她还没找到答案。 这样恬淡的日子才过了五天,江舒冉的父母便毫无预兆地来了。 电话响起时,江舒冉的声音瞬间浸满了蜜糖般的亲昵:“好的妈妈,谢谢你们来接我。晚上我和楚洁师姐会准时到的。”可她的脸上却毫无笑意,那双总是弯着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与甜美的嗓音割裂成两个世界。 挂断电话,她先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呼出来。随后她才转向楚洁,那个标志性的甜美笑容又精准地回到脸上,像一张精心戴好的面具。 “师姐,我可能……要走了。” 楚洁还没来得及回应,学生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李教授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声音洪亮地宣布:“正好大家都在!今晚江氏化工的江总,我的好兄弟,特意要请大家吃饭,地点就定在庆颌园VIP包厢,一个都不能少!” 他说着,径直走到江舒冉面前,亲切地问:“舒冉啊,这几天跟着你楚洁师姐,学习得还开心吗?” 江舒冉微微一怔。那一秒钟的愣神里,似乎闪过许多东西——是这些天来难得的轻松自在,是即将回到现实的不舍,还是对眼前这份关怀真假的判断?最后,她只是轻轻点头,声音柔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这几天,是我这几年最开心的日子。” 这句话说得太轻,太真,反而让李教授只当作是客套的恭维。他哈哈笑了两声,拍拍她的肩:“那就好!舒冉,我们晚上见。” 门重新关上。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子,和那段即将被打破的、短暂而珍贵的时光。 第5章 第二场酒宴 楚洁没有与江舒冉同行,她选择独自前往。当侍者为她推开“庆颌园”那扇厚重的包厢门时,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的冷气迎面扑来,几乎让她呼吸一窒。 包厢大得近乎空旷,水晶吊灯投下过于明亮的光,将每一寸描金浮雕、每一丝绒面地毯的纹路都照得清晰无比,反生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远远地,会客区的沙发上,李教授正与一对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妇谈笑风生——那无疑是江舒冉的父母。学院的院长与学校资产处的处长也已到场,他们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构成了房间里权力的中心。 几位先到的同门,像误入陌生海域的鱼,局促地挤在沙发一端,无人交谈,只是安静地站着,眼神放空,仿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那个无形的气场圈。 而在这片浮华景象的中心,楚洁一眼就看到了江舒冉。 她安静地坐在母亲身旁,像一件被精心装扮后展示的艺术品。一件淡粉色的蝴蝶结衬衫,系带工整得一丝不苟,外面是剪裁极佳的粗呢外套与齐膝短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精致与昂贵。她的妆容同样无懈可击,淡雅得恰到好处,将她本就美艳的五官勾勒得更为出挑。 然而,正是这种过分的完美,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那粉色不再娇俏,反而像一层柔和的束缚;那粗呢的质感,看上去坚硬而疏离。她坐在那里,唇角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眼神却像被抽走了光亮的深海,美丽,却毫无生气,一种深重的压抑感,从那完美无瑕的躯壳内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当楚洁有些局促地踏入这过分宽敞的包厢时,第一道真正带着温度的目光,来自坐在沙发深处的江舒冉。 在楚洁身影出现的刹那,江舒冉原本有些僵硬的颜色瞬间亮了起来,一种近乎依赖的安心感清晰地掠过她的眼底。她微微倾向身旁气质雍容的母亲,声音放得极轻,却足够清晰: “妈妈,这就是我常提起的楚洁师姐,这些天,多亏她照顾我。” 这句话像是一个精准的开关。江母闻言,优雅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楚洁身上。她脸上随之浮现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那弧度,那分寸,与江舒冉平日里示人的表情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美得近乎标准化。只是,江母的版本更显沉稳与审视。 她从容起身,步履款款地走向楚洁,主动伸出手,握住了楚洁有些冰凉的手指。她的手掌温暖、柔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楚同学,谢谢你这些天对我们舒冉的照顾。”她的话语温和得体,每个字都经过精心打磨,可那目光深处一闪而过的探究,却让楚洁感觉,这不仅仅是一句感谢,更像是一次迅速的评估,一次无声的划界——她在确认,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师姐,甚至从道理来讲并不是是姐妹关系的两个人,究竟在她女儿的世界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次的饭局,楚洁与江舒冉没能坐在一起。 江舒冉安静地坐在父母身侧,与上一次那个谈笑风生、眼波流转的她判若两人。她话很少,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每当有人敬酒,她便礼貌地举起茶杯,唇边漾开恰到好处的歉意,声音轻柔:“实在不好意思,我以茶代酒,您随意。” 或是作为父母完美的陪衬,在合适的时机陪着举杯,露出温顺的微笑。 那身精致的粉色粗呢套装,像一层柔和的滤镜,巧妙地将她身上那股天然的锐利与美艳包裹起来,让她看起来完全符合众人期待——一个漂亮、得体、毫无攻击性的乖乖女。 然而,与江舒冉的“豁免”不同,楚洁就没那么容易推脱酒了。她恍惚地跟着流程,敬完了老板、院长和处长,胃里已是一阵翻江倒海。没想到,课题组里那个向来没眼色的赵峰,又发起了酒疯。他拎着分酒器,摇摇晃晃地走到楚洁身边,嗓门大得刺耳:“楚、楚洁师妹!来来来,才来组里,得多跟师兄喝几杯,熟悉熟悉!” 一杯下肚,他仍不满足,竟直接拿起分酒器要继续倒。 一直安静的江舒冉,余光从未真正离开过楚洁。看到赵峰逼近,她心底那股难以控制的烦躁瞬间窜起,如同冰层下的暗火。 就在赵峰拎着分酒器,不依不饶地站在楚洁身旁,全桌注意力都被这略显难看的纠缠吸引时,江舒冉动了。 她先是姿态优雅地、用公筷为母亲夹了一小块点心,轻声说了句什么,引得江母微微颔首。随后,她自然地拿起自己面前那只一直未用的、精致的小汤碗,像是要起身去盛不远处那盅备受赞誉的鸡汤。 她的路径,恰好需要经过赵峰身后。 她走得很稳,裙摆微动,步态是无可挑剔的千金仪容。就在她与赵峰错身而过的瞬间,异变陡生。 也不知是脚下地毯的细微皱褶,还是她高跟鞋微微一顿,她的身体极其短暂地失去了平衡,发出一声低低的、恰到好处的惊呼。手中那只空瓷碗脱手落下,“哐当”一声脆响,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江舒冉像是下意识寻求支撑的手,在空中慌乱一扶,不偏不倚,手肘正好撞翻了楚洁身边桌上那碗无人动过、盛得极满的鸡汤。金黄的、滚烫的汤汁,如同计算好了一般,泼溅而出,绝大部分都浇在了赵峰的西裤和皮鞋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赵师兄!”江舒冉瞬间站稳,脸上的惊慌与歉意真实得无可挑剔,她立刻抽出纸巾递过去,眼神关切,“您没事吧?这地毯……我刚才没站稳,真是抱歉,没烫到您吧?” 她一连串的道歉温柔又诚恳,完美扮演了一个因小小意外而懊恼不安的大家闺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和狼狈不堪的赵峰身上,没有人会去深究那地毯是否真的有那么一道致命的皱褶,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在她低下头的瞬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得逞。 赵峰的酒彻底醒了,面对着江家父母略带责备和周围人看好戏的眼神,他只能讪讪地接过纸巾,强笑着说“没事,没事”,再也提不起任何劝酒的心思。 江母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立刻站起身,但动作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幅度。她没有先去看被汤汁泼了一身的赵峰,而是第一时间扶住了女儿的胳膊,目光快速地在江舒冉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冉冉!有没有扭到脚?吓着没有?” 她的关切,首要且必须地落在了女儿身体的“完好无损”上,这是她作为母亲在公开场合最得体的第一反应。确认江舒冉无碍后,她才转向赵峰,脸上流露出混合着歉意与些许不容置疑的矜持: “同学,真是抱歉,孩子没站稳。你没烫伤吧?” 这句话虽是道歉,却微妙地将责任定性为“孩子没站稳”的意外,同时,“同学”这个称呼,也瞬间拉开了彼此的社会距离,提醒着对方的身份。 而江父的反应则更显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稳稳地坐在主位上,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整个场面,从女儿那恰到好处的惊慌,到赵峰的狼狈,再到妻子程式化的关怀。他嘴角甚至维持着一丝极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的商业式微笑。 直到江母说完,他才从容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用一种惯于掌控局面的、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开口,既是打圆场,也是定调子: “年轻人,一点小意外,无伤大雅。人没伤到就好。” 他这句话,直接给事件定了性——是“小意外”,并且“人没伤到”是重点,这里的“人”,潜台词里似乎更偏向于指自己的女儿。他随即对服务生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麻烦带这位先生去处理一下,费用记在我账上。” 他的处理方式高效而大气,迅速将一场可能的尴尬冲突,化解为可以用资源和气度轻松摆平的“小插曲”。然而,在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已经“惊魂未定”地坐回位置的江舒冉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了然的锐利,却仿佛在说:你这点小把戏,我看得清清楚楚。 江舒冉在接受母亲安抚的同时,清晰地接收到了父亲那道目光。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柔弱的阴影,完美地掩盖了心底的情绪。她知道,这场表演瞒不过父亲,但只要表面光鲜、家族体面得以维持,他便会默许,甚至乐于见到女儿具备这种“高明”的应对能力。 第6章 合作 第二天早上醒来,楚洁还有些宿醉的头晕,走下来才反应过来,江舒冉已经走了。昨晚的记忆碎片般回涌。散席时场面有些混乱,李老师拍着她的肩说些语无伦次的鼓励,几个学弟妹醉醺醺地互相搀扶。在一片醉意朦胧中,只有江舒冉格外清明。她站在光影交界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人。 可就是这个最清醒的人,眼神却雾蒙蒙的,比所有醉汉都显得迷离。 楚洁记得自己脚步踉跄时,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是江舒冉。 “小心,师姐。” 那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搔过心尖。江舒冉的手指先是虚虚搭着,然后慢慢收紧,指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着不容忽视的温度。她们站得很近,近到楚洁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木质香,与满屋酒气格格不入。 “我得走了。”江舒冉说,手指却顺着楚洁的脊椎缓缓上移,一节一节,像在弹奏无声的乐章。最后停在颈后,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散落的碎发。 就是这个时刻——江舒冉微微倾身,呼吸扫过楚洁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师姐,不要忘了我。” 这句话不像请求,更像一个烙印。说完,她的唇似是无意地擦过楚洁的耳垂,快得像是错觉,却留下燎原的火星。然后那只手缓缓抽离,指尖从颈侧滑到手腕,再恋恋不舍地松开,每一个接触点都像在楚洁皮肤上点燃了细小的火焰。 现在,站在空荡的客厅里,楚洁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耳垂。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若有似无的触碰,又或许只是宿醉的错觉。她分不清那阵心悸是因为未醒的酒,还是因为江舒冉那个介于礼貌与越界之间的告别。 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和那句在耳边低语的——“不要忘了我”。 隔了几天,楚洁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后缀是英国一所顶尖大学。她心下一动,点开,果然是江舒冉。邮件里,江舒冉先是惯例问候了她的近况,语气自然而关切,随后笔锋不着痕迹地转入正题:「师姐,回来后我时常想起在组里的时光。有些话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你是我见过最沉得下心、对科研本身怀有纯粹热忱的人,那种面对难题时执拗的专注,比任何天赋都更珍贵。」字里行间的欣赏毫不掩饰,紧接着,她以一种更体贴与合规的方式切入核心:「我了解李老师团队的处境,也深知国内申请经费的种种不易。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愿看到你的灵感和潜力被现实的琐碎所消耗。我手头恰好有一个用于国际学术协作的小型基金,额度不大,但使用灵活。如果以后你有一些前瞻性的、或是暂时难以通过常规渠道支持的想法需要测试,请务必考虑将它作为我们之间的一次合作。流程上可以走正式的学术交流与资源互补,这样既能规避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能让我有幸参与并支持到你真正想做的研究,有些探索,或许暂时看不到立竿见影的效益,但它的价值,懂得人自然懂。我很愿意成为那个懂得,并能略尽绵力的人。 楚洁收到邮件立马回复"正好有个样品要做同步辐射。"写完这句,她背靠座椅,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下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耳畔拂过的温热气息。一个清浅而势在必得的笑容在她唇角无声漾开,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信号,又像是猎手终于看到了心仪的猎物踏入预定的轨迹。舒冉,我其实也没想要放手。 第7章 楚洁 读博其实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但楚洁像一株生长在实验室角落的沙漠植物,在四十度高温炙烤的午后,依然维持着某种沉静的秩序感。 她总是最早到最晚走,白大褂里穿着简单的素色T恤和长裤,她的发色和瞳孔都是微微有些偏淡的棕色,头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侧,衬得那段裸露的肌肤愈发白皙。实验室的日光灯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她的美不带任何攻击性,是一种需要屏息细看才能察觉的、内敛的存在。 实验记录本上是她工整娟秀的字迹,失败的数据用红笔仔细标注,看不出丝毫焦躁。连续通宵后,她只是用冷水洗把脸,回到扫描电镜前,背影单薄却笔直。师兄师姐们私下称她为“科研圣体”,不仅因为她异于常人的专注与耐力,更因她面对挫折时那种近乎禅定的平静,仿佛所有的嘈杂、压力、不确定性,都被她吸收、沉淀,最终化为更深沉的沉默。 然而,这具看似无懈可击的“圣体”,却存在一道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也拒绝承认的裂缝,那个在盛夏突然出现又像冰快速溶化消失的江舒冉。 这种牵肠挂肚的、带着微妙焦灼的惦念,与她笃信的逻辑和理性背道而驰。一个连面庞都未曾看清的陌生人,凭什么在她构筑严密的精神世界里占据一席之地?这情绪来得突兀、毫无缘由,像一段无法解读的乱码,让她感到陌生且不安。 她试图将这种想念归因于两点一线的无聊生活,或是长期压力下的短暂神经衰弱。她用更多的工作来填满所有空隙,让文献、实验、报告占据思维的每一寸领地,试图用熟悉的疲惫来覆盖那不合时宜的涟漪。 可她知道,那阵带着香气和色彩的风,确实吹拂过了她这片沉寂已久的沙漠。而沙漠之下,某些被深深埋藏的东西,似乎正试图挣脱坚硬的表层,进行一次极其艰难、连她自己都不允许的呼吸。 想念一个幻影。这念头本身,就让她觉得自己背叛了那个理性、冷静、坚不可摧的“楚洁”。于是,她将这份不合时宜的悸动更深地埋藏起来,用沉默包裹,用忙碌冰封,仿佛这样,就能当一切都未曾发生。 “必有回响。”她对自己说。 远在英国的江舒冉,天气已告别了夏天。她住在学校旁边一间价值不菲的studio里。房间宽敞,却弥漫着一种精心维持的混乱,昂贵的包袋滑落在地毯上,当季的鞋履东一只西一只。她没有餐具,只有一台锃亮的意式咖啡机和两只配货拿到的咖啡杯。 然而,在这片无序中,她的床却是一片绝对的净土。床品是高级的埃及棉,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床头柜上,一瓶褪黑素软糖挨着一个朴素的木质相框。 框里是楚洁的照片,一张偷拍。 此刻,江舒冉就蜷在这片净土上,浓密的黑色长发铺散开来。她没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灯晕出暖黄,勾勒着她分明而锐利的轮廓。此刻,这锐利却被相框柔和的边缘驯服了。 照片里,楚洁正在全神贯注地为核磁装样。实验室的冷光落在她的侧脸,她微微抿着唇,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仿佛构建了一个绝对纯粹、不容打扰的场域。 江舒冉的指尖轻轻拂过相框玻璃,拂过楚洁沉静的身影。窗外是英国北部典型的、灰蒙蒙的秋意,而框内那一方小小的世界,却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光与暖。 她活得像一把散落的碎片,尖锐,无法拼凑。却唯独把楚洁,供奉在唯一整洁的秩序里,成为照亮这漫无目的的生活的,唯一的光源。 第8章 我只求明月高悬 楚洁的实验工作推进得异常顺利。她本就是沉得下心的性子,再加上扎实的科研功底,即便所在的课题组经费时常捉襟见肘,也并未让她感到过分困扰。自从得到了江舒冉那句“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的承诺后,那些组里无法支持的测试经费、或是过于昂贵的试剂与耗材,便不再是阻碍。她只需给江舒冉发去一条简短的信息,问题总能很快得到解决。 不久,楚洁博士期间的第一篇论文便顺利发表在中科院一区TOP期刊上。组会上,导师李老师毫不吝啬地将她来来回回夸了许多遍。这样一个出成果快,又几乎不消耗组内宝贵经费的学生,确实如同捡到了宝,打着灯笼也难找。 一片赞许声中,同组的赵峰却如坐针毡。他看着台上沉静汇报的楚洁,听着导师不绝于耳的表扬,心底的烦躁与妒火几乎要灼穿胸膛。 “什么东西,” 他在心里恨恨地想,“不过是攀上了江舒冉那个有背景的,还真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了?” 想到自己那个因缺乏理论计算支持而停滞不前的课题,再对比楚洁的顺风顺水,一股邪火更是窜了上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楚洁投来的、带着些许询问意味的平静目光,眼神阴鸷。 嫉妒如同藤蔓,在不见光的心底疯狂滋长,最终结出了恶果。几天后,在一次需要共同操作的大型设备使用过程中,赵峰趁着实验室暂时没有旁人,在楚洁正准备使用的离心机上动了手脚。他动作极快,眼神狠厉,带着一种扭曲的“公平”念头——既然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意外发生时,高速运转的离心机转子因人为松脱的核心部件猛然崩裂,飞出的碎片与剧烈的震动让措手不及的楚洁受了重伤,当场昏厥,被紧急送往医院。这样严重的实验室事故,让学院甚至学校都非常的紧张,李老师组的实验室被暂时叫停,组里的其它学生也是怨声载道。 消息传到国外时,江舒冉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接到李老师语气沉重的越洋电话,她只说了句“我知道了,马上回来”,便直接订了最早的航班。飞机上,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她未曾合眼,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与楚洁有关的点点滴滴,那个沉静如月、专注努力的女孩,是她心底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净土。她的月亮,如今却因为龌龊的嫉妒而蒙尘,躺在冰冷的病房里。 江舒冉抵达医院时,整个人像是从一场风暴中挣脱出来。长达十几小时的飞行让她疲惫不堪,眼下透着淡淡的青影,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却锐利得惊人。她显然是从机场直接赶来,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白皙的颊边,风尘仆仆掩不住她骨子里的矜贵,眼里的血丝更添了几分凌厉的美感,但周身的气息却冷得骇人。她轻轻推开病房门,看到楚洁苍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手臂和额头缠着绷带,睡得并不安稳。那一刻,江舒冉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她没有先惊动任何人,而是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资源,私下里开始了缜密的调查。她联系了实验室的管理员,调取了当时的设备使用记录和可能的监控片段;她“无意中”向其他同学问起事发前后赵峰的异常举动;她甚至通过家族关系,找到了一位资深的工程安全专家,对损坏的离心机进行了秘密的二次鉴定。所有零散的证据,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收集、整理,最终指向了赵峰那个看似“意外”的鲁莽操作,实则是蓄意破坏。 证据在手,江舒冉却没有选择直接上报学校。那样太慢,也太便宜他了。 她约赵峰在学校附近一家僻静的咖啡馆见面。包厢内,灯光昏暗,江舒冉平静地坐在那里,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赵峰面前。 “你自己看。”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赵峰狐疑地打开,只翻了几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里面不仅详细记录了他动手脚的时间点、目击者证言的摘要,还有专家出具的、明确指出人为破坏可能性的初步鉴定意见。更让他胆寒的是,后面还附了几页关于他之前申请奖学金时材料造假的调查线索,以及他私下里一些不太光彩的交易记录。 “你……你想怎么样?”赵峰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江舒冉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他惊慌的眼底:“我不想怎么样。我只给你一条路——主动申请退学,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出现在楚洁面前。24小时内办好手续,这些东西,”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份文件,“就会永远消失。否则,我不介意把这些,连同你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嫌疑,一起交给学校监察处和公安机关。到时候,你失去的就不只是学位了。”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赵峰彻底瘫软在座位上,他毫不怀疑江舒冉有能力做到她所说的一切。在绝对的证据和碾压性的力量面前,他那点嫉妒和怨恨显得可笑又可怜。 第二天,赵峰提交了退学申请,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学校,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沉入水底。 江舒冉处理完一切,再次回到医院病房。窗外阳光正好,柔和地洒在楚洁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她轻轻握住楚洁没有受伤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楚洁是她的月亮,安静地悬挂在她世界的中心,散发着清澈而珍贵的光辉。谁若是胆敢让她的月亮蒙尘、黯淡,她绝不介意,让那个人彻底失去立足的夜空。 第9章 心疼 楚洁从混沌中苏醒,意识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她缓缓转动视线,打量着这间单人病房——奶白色的厄瓜多尔玫瑰在床头柜上静静绽放,再往旁,一张灰色沙发映入眼帘,毛毯下蜷着个单薄的身影。 沙发上的人仿佛与她心有灵犀,立刻惊醒。是江舒冉。 她掀开毛毯快步走到床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楚洁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带着夜色的凉意,却又烫得惊人。楚洁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轻声安抚:“我没事。” 江舒冉猛地抬头,眼圈泛着隐忍的红,声音里压抑着怒火:“那什么才算有事?”她素颜的脸上写满憔悴,眼底的乌青昭示着无数个不眠夜。 楚洁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她重新将江舒冉揽入怀中,指尖穿过她微凉的发丝,在她耳边轻语:“你来了,就没事了。” 医医生来换药时,江舒冉执意留在床边。当纱布揭开,露出头上狰狞的伤口——急诊缝合后又经外科逐层缝合的痕迹依然触目惊心。 “你别看。”楚洁轻声劝阻。 江舒冉却一动不动,目光紧紧锁在伤口上。她对护士说话时依然保持着得体的温和:“请您轻一点。”只有楚洁能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感受到那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心疼。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江舒冉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护士处理完毕,轻声叮嘱几句便离开了病房。门关上的轻响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骤然变得安静而私密。 楚洁抬手,轻轻碰了碰江舒冉依旧紧握的拳头,指尖在她绷紧的指节上温柔地抚过,试图抚平那份为她而生的戾气。“事情……后来怎么样了?”她声音还有些虚弱。 江舒冉反手便握住了她捣乱的手指,力道有些紧,像是怕她消失,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怕弄疼她。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其中翻涌的后怕与冰冷。“都处理好了。”她言简意赅,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不会再来打扰你。” “你怎么处理的?”楚洁追问,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这一下,像是挠在了江舒冉的心尖上。她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锁住楚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有未散尽的余怒,有深不见底的心疼,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我让他付出了该付的代价。”她微微俯身,靠近楚洁,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危险的温柔,“具体细节,等你再好一点……我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一切有我。” 她的气息拂在楚洁的耳畔,带着一丝凉意,却又莫名滚烫。楚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很浅的血色,她看着江舒冉近在咫尺的、憔悴却依旧惊心动魄的脸,轻声说:“别为了那种人,脏了手。” 江舒冉闻言,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是一个没什么温度,却足够让人心安的笑容。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极其轻柔地替楚洁将额前一丝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脸颊。 “我的手干不干净不重要,”她的声音像是最柔软的羽毛,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你必须干干净净,平平安安的。”说完,她重新握紧了楚洁的手,低声说:“别再吓我了。” 赵峰退学后,在江州租了个廉价的短租房。房间里外卖盒散落一地,弥漫着腐烂的气息。连续三天,他只要闭上眼,就会被汹涌的恨意吞噬。 第四天,敲门声响起。他以为是外卖,拉开门却愣在原地。 江舒冉站在门外,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夕阳的余晖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金。一件Brunello Cucinelli的羊绒连衣裙,剪裁极简却完美贴合身形,顶级羊绒的质感在暮色中流淌着细腻的光泽。海藻般的乌黑长发慵懒垂泻,衬得那段天鹅颈愈发修长优雅。 她的面容在暖金色的光晕中清晰展露,肌肤是上好的东方白瓷,光洁得近乎透明,那双桃花眼的眼尾天然微挑,本该含情的弧度却被眸中凝结的冰霜压得清冷自持。她就那样静立在暮色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沉静而昂贵,也锋利如刃。 “我以为你会离开江州,”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或者好好自我忏悔。但看来,你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 赵峰僵在原地,被她慑人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 江舒冉微微前倾,香水味裹挟着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现在退学了,和学校再无关系。但故意伤害的罪名,不会因此消失,警方很快会批捕你。找个律师吧,虽然于事无补。”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要将他彻底刻进记忆深处。 “总有一天你会出狱。如果你要报复”她红唇微勾,笑意未达眼底,“记清楚了,是我亲手把你送进监狱的,是我让你万劫不复。你要找,就来找我。” 她转身离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像敲在赵峰心上最后的丧钟。 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赵峰滑坐在地,终于明白,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而代价,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