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之舟,有二十六国。
按地域划分,有东方五国、南月三国、西陵四国和北境十国。
此外,还有以实力闻名的“鼎中四国”。
花氏的上苏国、公羊氏的乌墨国、姬氏的姑车国,以及侯氏的破顿国。
其中,上苏国国力最强,疆域最广,物产也最为丰饶,稳稳居于四国之首。
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两件震动全国的大事。
十六年前,上苏大赦天下。
十六年后,上苏再次大赦天下。
上苏的刑律一向严苛,自建国以来,只有这两次是例外。
第一次例外,是因为一位公主的降生。
那一夜,一道天光从九天垂落,透过云层,直击上苏王宫。随即,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夜空,公主殿下诞生了。
由于这场旷世奇观,这位公主便被奉为全国的祥瑞。
国主为她大赦天下,臣民日夜为她祈福。更有大国师预言,这位公主是上天的恩赐。
而她,也确实与众不同。
她六岁那年,看着姑姑出嫁,哭得满脸是泪。她并不是因为舍不得,毕竟大家都住在上苏,想见面随时都可以。
她哭,是因为姑姑要嫁的,是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其中的悲哀。
她拉住姑姑的袖子,死活不肯放手,一心要阻止这场政治联姻。最后,是太子挥剑斩断了新娘的嫁衣,婚礼才得以继续进行。
公主也因此哭了三天三夜,最后甚至立下誓言:“永不嫁人!”
她十二岁时,国主迷恋修道,上苏境内道观林立。
国主为了修建墓陵,将全国死囚犯押往上苏城,又强征各地壮丁,日夜赶工,累死了十万人,才把自己的墓陵修建完成,但暴政也激起民愤,各地起义接连爆发。
几个月内,南方大片领土相继失守。
国主下令:全力剿灭叛贼。
太子奉命前去平叛,但到了地方却傻眼了。
这些所谓的叛军,其实都是些老弱妇孺。城池之所以如此快的沦陷,是因为根本没有抵抗,而是开城相迎。
可等到太子带兵去收复这些地方时,他们却又拼死抵抗,坚决不投降。
太子无奈,只好下令屠城。
但他越往南推进,反抗的人就越多。
这些人根本没有作战经验,一打就败。太子实在不忍心再杀下去,就把这些老弱妇孺都绑了起来,带回上苏城,听候国主发落。
国主的命令依然只有一个字:杀。
上苏城的南郊有一片空旷的野地。
一个巨大的深坑已经挖好,坑里是几万名等待被处死的“叛军”,坑外则是列队整齐的上苏军队。
四周围满了观看的百姓,每个人脸色沉重,没有一个人因要活埋叛军而高兴。
为了震慑天下,国主亲自来到刑场监督行刑。随着他一声令下,手持铁锹的士兵开始把黄土铲进坑里。
坑里没有哀嚎,也没有求饶,只有一片绝望的沉默。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公主殿下像救世主一样,骑着白马飞驰而来。她高声喊道:“爹爹,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不能杀!”
她又厉声命令行刑的士兵住手,士兵们纷纷停了下来。
她调查了这些叛军叛乱的真实原因——他们的儿子、夫君、父亲,都因为修建陵墓而死,他们有的是囚徒,更多的只是安分守己的百姓。
这些人明明都是可怜人,怎么就成了该死的罪人?
国主对任何犯上作乱的人都深恶痛绝,冷冷地道:“不杀他们,会有更多人叛乱。他们非死不可。”
国主挥了挥手,坑边的士兵继续向坑中填土。
公主见状,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深坑。士兵们大惊,再次停下手来。
“他们造反不是有野心要夺权,只是想过平静的日子,若不是爹爹大兴土木,他们怎么可能会造反?”
“若是爹爹赦免了他们,不仅能得到百姓的原谅,二十六国也会称赞爹爹是个大度的国主,上苏才能上下一心,立足神谕之舟。”
“爹爹试想,一个失去民心的国家还能存活多久呢?”
最后,公主殿下当着臣民百姓的面,缓缓说出了那句:“请国主下罪己诏,请求百姓原谅。”
国主脸色铁青,太子怔在原地,文武百官个个冷汗直冒。
场面僵持了整整一个时辰。
国主缓缓起身,众人以为他要亲手将公主活埋时,他却亲自下坑将公主拉了上来,然后牵着她的手,对百姓宣布:“我有罪呀,幸得公主劝诫,才让我迷途知返。”
国主亲自认错,百姓受宠若惊,齐齐跪地,高呼国主圣明。
但公主殿下却觉得不够。
国主只能再次承诺:释放全国囚徒,遣返所有征召的民夫,有生之年不再大兴土木。
上苏臣民再次将公主奉为守护之神。
所以在她十七岁生辰这天,上苏宫大摆筵席。王亲贵胄、文武百官齐聚,共贺公主寿诞。
这本是件喜庆的事,却因两件事变得不幸。
第一件事,上苏国大将军肖白厚之子肖翰君——当殿求娶公主。
第二件事,不夜天女帝独孤袭人——下诏册封公主为帝后。
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荒唐。
肖翰君自幼为太子、公主伴读,身形挺拔,容貌俊朗,剑眉星目,在上苏国也称得上美男子。
肖家世代忠良,战功卓著,几代人戍卫上苏。若公主下嫁,既是对忠臣的恩赏,也有助于稳固国本。
国主与太子都很满意。
但公主不满意,十分不满意,当场拒绝了国主赐婚。
且不说她与肖翰君之间只有纯粹的友情,并无男女之情,她心中更怀着宏大的志向,曾扬言:“我的一生,必将拯救天下苍生。”
她拥有如此的抱负,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嫁人了事。
这句话并非空谈,因为在拯救苍生这件事上,她很有经验,救了几万人的命,在上苏只有她一个。
所以,公主殿下坚信,她还可以做得更好,拯救更多人的命。
刚摆脱肖翰君的求婚,又来了不夜天女帝独孤袭人的封后诏书。
她不禁感叹:“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件好事都没有?”
确实没有。准确来说,只要和那位女帝扯上关系,就从来没什么好事。
女帝、不夜天、黑石军——这些名字,在神谕之舟,谁听了都要打个寒颤。
黑石军是女帝的心腹之军,直接奉女帝旨意行事,见此军如见女帝本人。
也就是说,黑石军出动,必然是大事。而这次来的,竟是黑石军统领魏水本人——这意味着,是大事中的大事。
举个例子。
女帝上次派魏水去南渊国,第二天该国国主就被斩首,傀儡太子被扶上王位。
而这次来上苏传旨的,也是魏水。
因此,当所有人都以为黑石军此来是为干涉国政时,谁也没想到,竟是来“攀亲”的。
魏水身着墨色长袍,面容肃穆地静立殿中。他甚至不必环视四周,整个大殿在他踏进来时就安静了。待他展开诏书,朗声念出:“册封上苏国公主花心锁,为不夜天帝后。”那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众人尚在震惊中未能回神,公主殿下就已经脱口而出:“荒唐!太荒唐!”
可不荒唐吗?太荒唐了!哪有女人娶女人的?还被封为帝后!
她目光如刀,直直刺向魏水,语气中带着些许讥讽,道:“帝君陛下没事吧?是不是发了高热?或是患了什么痴心妄想之症?若是缺钱医治,我可以给钱,真的!”
国主眉头微皱,沉声道:“锁儿,不得无礼。”
但他不知道,更无礼的还在后面。
魏水神色如常,恭敬答道:“君上身体十分健康,请殿下放心。”
花心锁闻言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一把夺过魏水手中的婚书,三两下将其撕得粉碎,随手抛洒在地。
潇洒,真潇洒!
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整座大殿的气氛瞬间凝固。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心都悬到了半空,他们担心此举会激怒不夜天,引来兵祸。
更多人却在惊愕之后,在心底暗暗喝彩:解气,实在太解气了!
“帝君陛下健康自然是好事,但与我无关。”
她扬起下巴,语气坚定:“我不会嫁给她,更不会当什么帝后!”
按照常理,即便心中不愿,花心锁也该先恭敬地收下婚书,日后再寻借口婉拒。谁都知道,不夜天的威严不容挑战,违逆帝君的下场往往凄惨无比。
可公主殿下偏偏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当众撕毁婚书,这无异于狠狠打了帝君一记耳光。
按理说,后果本应很严重,然而魏水只是微微颔首,对花心锁的态度依旧恭敬。他语气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婚书已送达。三个月后,属下会来迎接殿下入不夜天为后。”
虽然很礼貌,但是很嚣张。
魏水从容挥手,示意属下将聘礼清单呈给花国主。
那名侍从双手捧着礼单正要上前,公主殿下却抢先一步,直接将礼单夺了过去。
众人屏息凝神,猜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是否又要将聘礼清单撕个粉碎。
出乎意料的是,公主拿着礼单,仔细地翻阅起来。
片刻后,她微微点头,似乎还算满意,淡淡道:“以往都是上苏国进贡不夜天,如今也算见到回头贡了。这些聘礼......还行吧,本公主暂且收下了。”
收了聘礼,这不是要答应做帝后了吗?刚才还觉得解气的臣子们瞬间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心中暗自嘀咕:公主殿下这么快就协了吗?这不像她的作风啊!
果不其然,公主殿下画风一转,唤来左右侍卫,吩咐道:“将这些聘礼全部运出宫变卖,所得银两,悉数分发给上苏的贫苦百姓。”
顿时,又是一片沸腾,大臣们心中暗赞:“做得好,做得好,就该这么打不夜天的脸。”
就连魏水也有些惊讶,这件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只能微微颔首,表示随公主殿下处置。他临来之时,帝君特意交代:无论小公主做什么,都随她。
即便此刻公主殿下拿刀捅了他,他也会站着不动。但为了防止这种意外,他随即告辞,转身离去。
魏水走后,大殿内顿时炸开了锅。大臣们议论纷纷。
婚书碎了也是婚书,聘礼卖了也有聘礼。
该有的礼数都有,只等着嫁公主了。
上苏没有拒绝的底气,这便是神谕之舟这片大地上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更是不夜天横行于世,霸道四方的日常。
要说这件事有多么荒唐,那就要更为详细地叙述其背景了,不夜天是二十六国之首,却不在二十六国之列,它的存在,源于一段传奇般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