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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

作者:顾慎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风起云涌-1


    徘徊歧路怎么办?遇事不决怎么办?搔首踟蹰怎么办?


    陆行舟的办法只有一个——进入登天梯。专心致志做一件事,就不会想东想西,瞻前顾后,举棋不定了。


    【第四十四层:狡猾鱿鱼】


    【任务类型:战斗】


    【任务进度:击败狡猾鱿鱼0/1】


    鱿鱼跟犹豫只是音调不同,陆行舟此刻最容易浮想联翩,总觉得这只鱿鱼出现在这里,是在内涵什么。陆行舟一肚子迷茫烧成火,出手迅疾如风,拳掌力量充盈,跟鱿鱼搏斗的过程中如有神助,他轻松地拿下了这一关。


    【第四十五层:添翼老虎】


    【任务类型:战斗】


    【任务进度:击败添翼老虎0/1】


    陆行舟:“……”


    有个如虎添翼的成语,游戏就在这设置一个添翼老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长了翅膀的老虎,确实挺吓人。陆行舟忍不住在心里骂仇饮竹,好拿不拿,居然拿走他的青锋剑,要是卡关了就骂他,但是骂他也没用……太可恨了。陆行舟越想越气,直接把添翼老虎想象成仇饮竹来打,有翅膀的老虎真不好惹,最后“仇饮竹”虽然死了,但陆行舟也受了不轻的伤。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往下打了。


    陆行舟退出了登天梯。


    他一睁开眼睛,就吓了一跳。宁归柏坐在床边,正看着他。


    “你去哪了?”宁归柏的悒悒不欢都写在脸上了。


    陆行舟一想就明白了,看来是宁归柏忍不住来找他,却发现自己怎么叫也叫不醒,他肯定觉得自己还有事瞒着他,所以既生气,又犯愁。


    陆行舟坐起来,昨晚的事涌入脑中,使得他不敢直视宁归柏,于是他盯着宁归柏身后的桌子,说:“关于这个游戏,其实还有一些事我没告诉你。但我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昨天我还没说……你就走了。如果你想听,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想听吗?”


    宁归柏听到陆行舟的嗓子有点哑,他还没思考,就已经站起身去倒水了,倒完之后他又觉得别扭,但倒都倒了,他走过去,将茶杯递给陆行舟。


    陆行舟将水喝完,将茶杯搁在一旁,还是没看宁归柏:“你还没说,你想不想听?”


    “你说。看着我说。”宁归柏挪了一下板凳,坐在了此刻陆行舟视线的正前方。


    陆行舟迫不得已,他的眼神到处乱飘,最后还是跟宁归柏的眼睛相触了,他被卷进了漩涡,他没法不想起那个吻。如果他真的是一叶扁舟,他会在这样的眼睛里浮沉、倾倒、与之共生、悲欢一体。


    他深吸一口气:“我刚刚去的地方,名叫登天梯,是游戏的一个副本,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游戏里一种相对独立的玩法。登天梯有九十九层,每一层都有相应的任务,完成任务就可以获得相应的奖励,然后进入下一层,目前据我所知,登天梯内的多数任务都是战斗,打赢了就能往上走。我在登天梯里面的时候,外面的身体没有意识,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是没法被叫醒。嗯……我不知道过了第九十九层之后会有什么奖励,但那是副本里的终极任务,过了就等于通关了,我猜测,奖励可能是……让我回到那个世界。”


    宁归柏没有任何表情。


    陆行舟继续说:“不过这只是猜测,而且可能性不大,因为一般来说,主线任务才是游戏的精华,如果我想回家,估计还是要把主线任务做完,才有那么一点可能。”


    “你去到第几层了?”


    “刚刚过了第四十五层。”


    近一半了,宁归柏目光沉沉:“还有呢?”


    陆行舟一愣:“还有什么?”


    “关于这个游戏,还有什么?”


    “还有,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百毒不侵,这也是任务给我的奖励。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让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先顾好自己,不用管我,是因为我不会有事,因为这具身体……死不掉。”


    宁归柏一言不发,他在独自消化“死不掉”的含义。


    “这也是任务给你的奖励吗?”宁归柏望着陆行舟,雾里看花。


    “不是。那是……我自己发现的。”


    “你死过。”


    “嗯。”


    “疼吗?”


    陆行舟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件事,他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可当宁归柏这样问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却腾腾地红起来。他以为他什么也不怕,怎样都好,让孤舟在茫茫黑暗中撞向岛屿,或者,淹没在凄风冷雨的正午,沉下去吧,能终结一切也是一种希望。


    宁归柏神色凛然而固执,仿佛这个问题是一项异常庄严的事业,他必须执行下去:“疼吗?”


    “……疼。”陆行舟哽咽着,“很疼。”


    宁归柏原本还想问他“你死过多少次”,现在他放弃了,他坐在陆行舟身边,抱住他。他始终记得陆行舟说过的关于拥抱的好处,这能缓解他的疼痛,消除他的沮丧吗?陆行舟的眼泪淌湿了宁归柏的衣襟,他连哭都是压抑的,宁归柏听他急促且沉闷的呼吸,听他遏制的悲鸣,为什么要这样克制?宁归柏一颗心如煎似沸,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涌起一个自私的念头,陆行舟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为了他,不要走?


    哭过之后,陆行舟的第一反应是丢人,他不肯看宁归柏,他闷在宁归柏湿透的衣裳中,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闷死好了。


    宁归柏的手轻轻地拍在陆行舟的背上,如果不是遇见陆行舟,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做这样的事。陆行舟教会他许多。


    陆行舟的声音像裹在浓雾中:“你是不是想问我死过多少次?好吧,也许你不想问,只是我想说,所以我自己引出了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宁归柏停下手上动作,只用掌心贴着陆行舟的脊柱。


    “我第一次死的时候,是在十七岁。那时候我得罪了一个人,他找了杀手来杀我,我打不过那个杀手,被他一剑穿心,就这么死了。接着我活过来了,我发现我身上的伤口都消失了,然后触发了一个叫做‘不死之躯’的任务,任务让我在打野怪的过程中死十次。我就确定了,我在游戏中死不掉。至于死了多少次,我记不起来了,成百上千?我不知道,一开始我还会统计,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可能还逼着自己忘记了一些。跟你重逢之后,我就没怎么死过了,嗯……在登天梯的任务中死过一次。”陆行舟隐瞒了被仇饮竹杀的最近的那次,倒不是为了仇饮竹着想,只是怕宁归柏听了会发疯。


    宁归柏问:“野怪是什么?”


    陆行舟说:“是一种只有玩家能看得见的怪物,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是看不见的。”


    “也碰不着吗?”


    “据我的观察,是的。”


    “那个杀手是谁?”


    接连回答了两个问题,陆行舟险些脱口而出,他咬紧牙关,觉得宁归柏变狡猾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教的。


    宁归柏问:“阎王庄的吗?跟拿走青锋剑的是同一个人?”


    “不要问了。”陆行舟被他的推测惊到了,“不要为我杀人。我不喜欢,在我的价值观里,杀人是不对的。每次杀人之后,我都会被噩梦纠缠很久,有时我宁愿被人杀,也不想杀人。”


    “我不改变你。”宁归柏不去撼动——或者说,扭曲——他的价值观,“我用我的方式,用这个世界、用江湖的方式处理事情。你要改变我么?”


    陆行舟用什么资格去改变宁归柏?异世界的人,如烟似雾的关系,风一吹,还能留下什么?他脸上的泪痕干了,他坐直身体,看着宁归柏。


    宁归柏说:“八年了。”还不够长吗?还不够让陆行舟产生留在这个世界的念头。不说他宁归柏,陆望呢,陆行远呢,陆金英呢,陆迢呢,他不是真心把他们当做家人了吗?


    陆行舟听懂了宁归柏的意思:“我忘不了来时路。”


    他的语气很坚定。既然如此,宁归柏问:“昨晚为什么不推开我?”


    “我没反应过来。”这不全是假话,但也不是唯一的理由。


    “再来一次,你会推开我吗?”宁归柏逼近他,没太近,给彼此都留了些余地。


    陆行舟垂下细密的睫羽,试图让自己冷静些:“小柏,别这样。”


    宁归柏执拗地问:“‘这样’是哪样?”


    冷静不了一点,陆行舟忽地站起来:“我忘不了来时的路,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他往门外走去:“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


    陆行舟去了沙滩上,海茫茫,他突然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但理智压制了这种冲动,他若是跳下去,宁归柏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而且,在这个地方,他还有个任务没做完。


    长生药到底在哪里?廖伶敏的出现引出了太多事,浪费了他们不少时间。陆行舟又想到了宁归柏来蓬莱的目的,光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也没问他练功练得怎么样了。


    陆行舟坐下来,他想东想西,就是不愿意想迫在眉睫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有恃无恐。陆行舟狠起来连自己都骂,既要又要,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海浪把一些贝壳冲上来,有一枚刚好冲到陆行舟的脚边,陆行舟将贝壳拾起,双手稍一用力,便将贝壳打开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贝壳打开之后,里面竟是一个瓷瓶,陆行舟拔掉瓶塞,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一、二、三……共有九颗药丸。


    陆行舟点开任务面板,任务完成了。


    “恭喜你完成任务,获得30000点经验值。”


    “恭喜你升到四十九级。”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陆行舟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的长生药,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他不得不怀疑,这是游戏看他找不出来,特意给他开的挂。


    “触发新的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风起云涌)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①前往灵州0/100,到池鱼阁拍卖长生药0/1。任务奖励:50000点经验值】


    【📢作者有话说】


    ①杜甫


    第152章 风起云涌-2


    池鱼阁是个专门拍卖物品的地方,这点陆行舟知道,但任务要他这么做,就等于告诉全天下的人,他找到了蓬莱的长生药。


    陆行舟想,这是要他当箭靶子了。


    转念他便安慰自己,这种刺激的剧情,一般都发生在大结局之时,说不定完成这个任务之后,主线任务也不剩几个了。


    又来了,他唾弃自己,又开始漫无边际地画饼了,给自己画了这么久,结果是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


    在这种清醒的矛盾中,希望忽远忽近的,陆行舟叹了声,拿着长生药回去了。


    宁归柏在屋内练功。陆行舟扫了一眼,没去打扰,他在房里转了几圈,长生药放哪他都不放心,最后他还是把瓷瓶揣回了自己怀中。


    他盘腿坐在地上,也开始练内功了。


    陆行舟一口气练了两个时辰,他闻到鱼汤的香气,便知道宁归柏在做晚饭了。


    他喝了杯水润润嗓子,接着推门而出,他走到宁归柏身边,明知故问:“有我的份吗?”


    宁归柏冷着脸:“有。”


    陆行舟察言观色,他当然知道宁归柏为什么不高兴,但他没法给人一个明确的回复,所以只能装作不知道。他又开始骂自己了,真无耻啊,真无赖啊。


    陆行舟说:“我找到长生药了。”


    宁归柏将火拂灭:“在哪找到的?”


    “就在沙滩上,我在一枚贝壳里找到了这个瓷瓶,里面有九颗长生药。”陆行舟丝毫不避忌宁归柏,直接打开瓷瓶给他看。


    “你真的信吃下去就能长生吗?”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不会吃,我不想长生。”陆行舟想了想,“但我觉得这有可能是真的,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有点奇怪?”


    “你用你的世界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自然会觉得奇怪。”


    “不止如此。经济、政治、文化这些方面有差异,我是完全能明白的,但这个世界奇怪的地方在于,它不科学,甚至到了荒谬的地步。所以我一直相信这里只是游戏世界,是被人乱捏出来的世界,不符合逻辑也很正常。但我也相信你们都是真人,悲欢喜怒,贪怨嗔痴,跟我那个世界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你成天都在想这些东西?”


    “没有成天,只是以前想得比较多。”


    “如果不是廖伶敏捣鬼,关于那个世界,你会一直瞒着我吗?”


    “很难说,我有时希望你知道,有时又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


    废话,都是些废话。陆行舟想,他若是宁归柏,估计都想掐死自己了。


    宁归柏的脾气好得出奇,他没再问了,只是木着脸夹鱼倒汤,将筷子放在陆行舟面前:“吃饭。”


    他不问,心虚的陆行舟自己坦白,能讲的东西他都像倒豆子一样说出来:“下一个任务也出现了,任务让我去灵州,在池鱼阁拍卖长生药。”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宁归柏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的长生药丢了。


    “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主线任务,我可以失败,但不能放弃。”


    “把长生药给我。”


    “你要做什么?”


    宁归柏伸出手:“给我。”


    陆行舟忐忑地给了他。


    宁归柏攥紧瓷瓶:“如果我现在把长生药毁了,这个任务是不是就失败了?”


    “你……”陆行舟现在完全猜不透宁归柏的心思,不知道他是认真地想要行动,还是单纯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宁归柏明白了:“你也不知道。”


    陆行舟不希望宁归柏用这种方式毁掉任务,没有人试过这么直接地对抗游戏,后果是什么?他怕宁归柏会因此面临灾祸:“我求你了,把长生药还给我吧。”


    他想毁掉陆行舟回家的希望,但是……宁归柏将瓷瓶丢回给陆行舟,但是他不敢。他这辈子少有的不敢做的事情,都跟陆行舟有关。


    陆行舟连忙将长生药收回怀中,不太敢说任务的事了。


    宁归柏说:“我跟你去灵州。”


    “……好。”


    宁归柏看陆行舟缩成一团,像一只鹌鹑,也不叭叭说话了。真可恨。明明是陆行舟做错了,怎么弄得跟他欺负了陆行舟似的。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做了些什么,至于这样吗?真可恶。


    两人吃完饭,陆行舟自动自觉去收拾碗筷。


    宁归柏跟在他身后:“你现在没了剑,武功会打折扣,等会我教你一套拳法。”


    “什么拳法?”陆行舟不用回头,也知道宁归柏的目光笼在自己身上。


    “把酒临风。”


    “醉拳?”陆行舟听过“把酒临风”,那可是江湖上秘传的顶级拳法,没想到宁归柏居然会。也是,宁归柏会的武功那么多,多得不寻常,旁人若是像他练得这么杂,早就走火入魔了。宁归柏确实天赋异禀。


    “嗯。”


    “这是你奶奶教你的吗?”


    “是。”


    别的武功就算了,“把酒临风”这套拳法真的很神秘,按理说不能乱传,陆行舟问:“你教给我,她不会不高兴吗?”


    宁归柏前十九年都在为危莞然的高兴而活,已经够了,他冷酷地说:“不管她。”


    陆行舟放下洗干净的碗,转头看他:“你不管她,我要管你呀,她……我还是不学了吧,反正……我怕她因此伤害你。”


    “要学。”宁归柏铁了心,“不能再让你死了,我想你平安。”


    “好好好,学学学。”陆行舟擦了擦手,他没法抵抗那样的目光,现在就学,立刻学!大不了让危莞然揍他好了,他抗揍。


    想要练好“把酒临风”这套拳法,不能只学了表面,“把酒临风”的精髓在神不在形,若只是依样画葫芦,得形而忘意,那这套拳法只能发挥出三成的功力,用之鸡肋,弃之可惜。


    宁归柏先把完整拳法打了一遍:“用‘把酒临风’的时候,一定要让你的身体相信你已经喝醉了。‘把酒临风’打下来有一百多种的组合变幻,我刚刚演示的只是最基础的一种。到了实战的时候,可以根据敌人的武器和武力,确定‘醉’的程度,随时调整速度、更换招式、收放力量。醉,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要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刁钻地打破敌人的习惯,让他们跟着你的节奏打,如果双方的武功差距不大,用好了‘把酒临风’,你就能占据上风。”


    妙啊。陆行舟已经很久没有学新的武功了,这时只是听宁归柏这么一说,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禁不住想,莫非他生错了世界?或许他骨子里就是个武侠痴。当然,这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不然宁归柏一定会点头,不错,所以你留下来吧。


    当晚陆行舟把基础的打法学会了,宁归柏从旁指导,纠正一些错误的细节。陆行舟打出一身汗,感觉把心中的郁闷之气都排出来了,怎一个舒畅了得。


    陆行舟说:“我去河边洗个澡,咦,怎么今天没见到廖伶敏?”


    “她不在这里住了。”


    “啊?为什么?”


    宁归柏看月亮。


    陆行舟说:“你把人赶走了?”


    宁归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陆行舟哭笑不得:“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虽然我不喜欢她,但这里这么多屋子,给她住一间也不会怎样。”


    宁归柏理直气壮:“她害你的时候不就住在山洞吗?现在让她回山洞住,别在这碍手碍脚的,有什么问题?”


    前面说得有道理,陆行舟想起了廖伶敏做出的一串坏事,也不想可怜她了,但他不免疑惑:“她碍什么了?”


    宁归柏目光变得幽深,他突然低下头,在陆行舟脸上亲了一口,用明确的行动回答了“碍什么”的问题。


    “你!”陆行舟脸上烧了一片,烧到了脖子,烧到了耳边。


    宁归柏站直了身,等着听陆行舟能“你”个什么出来。


    然而陆行舟理不出来,他只能落荒而逃:“我去洗澡了。”


    除去陆行舟跟宁归柏混沌不明的情感之外,在蓬莱的最后一个月风平浪静,唰一下就过去了。


    期间陆行舟每日练武,他的努力程度跟宁归柏齐平了,两人都知道离开蓬莱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不算吃饭、睡觉和推拉后的一切时间都在练武。陆行舟还挤时间去爬了登天梯,在离开蓬莱前通过第五十五层,升到了五十级。


    这日,接宁归柏的船到了。


    撑船之人看年纪不到三十,身穿深蓝色的广袖绸衣,五官俊朗,气质风流,不像是个船夫。


    陆行舟小声问:“他就是送你来的人?”


    宁归柏摇头:“不是。”


    撑船人懒懒开口:“在下灵州盛自闲,来接宁公子离开,你们哪位是?请上船吧。”


    宁归柏说:“我是,但我要带他一起走。”


    盛自闲笑了笑:“那可怎么办呢?危老夫人只给了我带一人的钱……”


    陆行舟问:“一人多少钱,我给你,能捎上我吗?”


    “不贵,也就五百两银子。”盛自闲一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


    这还不贵?陆行舟懵了,他得打多少野怪才能赚这么多银两啊?陆行舟挠挠头:“能不能打个折?”


    宁归柏没陆行舟那么好脾气:“带我们走,不然……”他的剑发出了嗡鸣。


    盛自闲让开路:“都上船吧。”


    陆行舟目瞪口呆地上了船。


    三人都坐稳后,盛自闲撑着船桨,带着他们驶离蓬莱。


    陆行舟忍不住盯着宁归柏。


    宁归柏问:“怎么了?”


    陆行舟说:“没怎么。我看你长得也不吓人啊,怎么一开口就让人屈服了。”


    盛自闲语带笑意:“这个问题应该问我吧。”


    “没错没错,就是问你。”陆行舟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了,看见盛自闲,竟然有些兴奋。


    盛自闲说:“如果宁公子要我的命,这五百两不赚也罢,划不来啊。我要是死了,家里还有几万两银子没花,因小舍大,岂不可惜?”


    陆行舟:“……”


    第153章 风起云涌-3


    陆行舟问:“盛公子是做什么的?”


    “不做什么,潇洒闲人罢了。”盛自闲划船的姿态很散漫,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划船,是在摇扇。


    陆行舟狐疑道:“潇洒闲人能有几万两银子?”要么是盛自闲在骗人,要么他根本不是什么潇洒闲人。


    盛自闲勾起嘴角:“你以为我将人从蓬莱带走,要五百两是随口说的?”


    “真要五百两啊?”陆行舟瞟了宁归柏一眼。


    盛自闲说:“是啊,危老夫人给了我五百两,可没说要我带两个人。”


    陆行舟干笑两声,突然觉得吉无心真是个大好人,他将自己送去蓬莱,可是一分钱没要。陆行舟拎了拎自己的钱袋:“五百两没有,我这顶多只有五十两,若是盛公子不嫌弃,我就把身上的钱都给你。”


    盛自闲眼珠一转,看起来也没打算放过陆行舟这几十两。


    宁归柏开口了:“别打他的主意,五百两我给你。”


    陆行舟真想捂住宁归柏的嘴,能给五十两的事,为何非要给五百两?真是个傻子。不管有没有他陆行舟,这船都是要开的,他不过是捎带的那个,怎么能给原价呢?陆行舟真是急死了,他瞪了宁归柏一眼,示意他别说话了。陆行舟说:“哈哈,他开玩笑的,他哪有五百两。盛公子,你就要了我这五十两,我们交个朋友,可好?”


    “跟你做朋友,有什么好处?”


    盛自闲这句话属实把陆行舟问到了,他硬着头皮说:“我武功还不错,你要是遇到困难,我可以帮你一把。”


    盛自闲点点头:“还有吗?”


    怎么还有?陆行舟绞尽脑汁:“我……”


    宁归柏冷冷道:“他可以拦着我,让我不要杀你。”


    陆行舟下意识说:“对。”说完才觉得不对劲,这是恃强凌弱啊!


    盛自闲可进可退:“好吧,那我就交你这个朋友了,可以把银两给我了。”


    陆行舟在背后掐了宁归柏一把,这才顺利将荷包给了盛自闲:“既然都是朋友了,以后我就叫你盛兄?对了,我叫陆行舟。”


    “好,那我就叫你小舟。”


    宁归柏:“……”


    陆行舟问:“盛兄为何会知晓往来蓬莱的路?”


    “天生的。”盛自闲看着陆行舟惊讶的模样,“你不信?”


    陆行舟说:“是有些难以置信。”


    盛自闲目光如炬:“虽然蓬莱的位置经常改变,但我一眼就能看见蓬莱的方向,赚钱的本领啊,真是天生的。”


    陆行舟若有所思:“你带过很多人去蓬莱?”


    盛自闲说:“没有很多,一年也就几个。”


    “可是想去蓬莱的人很多,如果他们知道盛兄有这项本领,应该有很多人来找你。”


    “第一,给得起钱的人不多。第二,我不能一年到头都在海上漂,那多没意思啊。所以,我也不是每个人都带的。其实这趟我本不想来,大冬天的多冷啊,但危老夫人不愧是宁公子的奶奶,把剑放在我的脖子上,不来也不行。若是换个人,我早就把他打得屁滚尿流了,但危老夫人的武功……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宁归柏面不改色,陆行舟都替他们家不好意思,这一脉相传的作风……陆行舟岔开话题:“盛兄也是学武之人?”


    盛自闲说:“懂点拳脚,防身罢了。”


    陆行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谦虚,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宁归柏提出要去船舱休息,陆行舟就跟着他进去了。


    宁归柏说:“我要练内功,你也练。”


    陆行舟说:“你先练,我们轮流练。”


    “为什么?”


    “我不确定盛兄武功如何,品性如何。还是留个心眼,我们不要同时练功的好。”陆行舟凑到宁归柏耳边说,免得被盛自闲听见。


    宁归柏低声说:“一口一个盛兄,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逢场作戏,都是逢场作戏。”防人之心不可无,陆行舟用一条命彻底领悟了这个道理,“你练吧,我守着你。”


    七日后,船靠到了灵州。


    盛自闲邀请二人去他的府上做客,陆行舟拒绝了:“我们还有事要做,就不去府上打扰了。”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盛自闲说的可能只是客套话,随口一说罢了,陆行舟若真凑上去,盛自闲还可能会不高兴。在海上的这几日,陆行舟摸清了盛自闲的一点,就是他真的很爱财。去他府上住还得花他的银两,陆行舟已经想象到了盛自闲在背后打算盘的模样了。


    宁归柏问:“你去蓬莱的时候,我奶奶在灵州吗?”


    盛自闲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危老夫人让我告诉你,到灵州之后就回登龙城,她在登龙城等你。”


    “知道了。”宁归柏不咸不淡地应了。


    盛自闲跟他们分别后,陆行舟问:“你真的不回登龙城啊?”


    宁归柏说:“不回。走吧,去池鱼阁。”


    陆行舟还背着包袱:“我们不先找家客栈住下么?”


    “池鱼阁的规矩,若是拍卖贵重物品,委托人要在池鱼阁住下,直到物品成功交易为止。长生药这种千金难买的东西,也算是贵重物品。”


    陆行舟之前不知道这点,他点头:“好,那就去池鱼阁。”


    走了几步,陆行舟突然顿住脚步:“不对,我忘了千里马!”他一走走了三个多月,客栈不会以为他不回来了,把千里马卖了吧?青锋剑已经丢了,千里马可一定不能丢啊。陆行舟越想越害怕,他也不管宁归柏了,撒腿就朝之前住的客栈跑去。


    宁归柏跟着陆行舟跑了。


    所幸,千里马还在那家客栈里。


    多亏客栈老板想了又想,这么好的马,用它的人的武功必然不低,他可不想得罪江湖人。而且这马是真的俊,看着便赏心悦目,白养着也不是不行。就这样,千里马等到了陆行舟。


    陆行舟千恩万谢,想拿点银两报答老板的不卖马之恩,但他一摸腰间,才想起他现在身无分文。他只好看向宁归柏,宁归柏给了客栈老板一锭分量不轻的银两。


    客栈老板眉开眼笑,说着“欢迎再来”把他们送走了。


    千里马在陆行舟的怀里拱了又拱,陆行舟抱着千里马摸了又摸,要不是宁归柏开口说“天黑了”,这一人一马还不知道要缠绵到什么时候。


    陆行舟这才放开千里马,这里距离池鱼阁还有一段距离,走着去太慢了,他翻身上马:“小柏,你也上来。”


    宁归柏坐在他身后,陆行舟将缰绳递给他,宁归柏的双臂环住陆行舟,没动缰绳,让千里马自己走了。


    陆行舟拍了拍千里马:“跑快点……也不要太快。”


    宁归柏将头搁在陆行舟的肩上,陆行舟身躯一僵,他也想彻底放松,软下来靠着宁归柏,但他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过度的亲昵,所以他一直僵直身体,直到千里马停在了池鱼阁。


    池鱼阁其实是一个庄子,是以拍卖为主要生意的经营场所,有时也会接待一些来往的江湖客,还会帮跑腿、送信、治疗……总之业务广泛。


    他们一停下来,就有青衣男子迎上来:“二位可是要进池鱼阁?”


    二人先后跳下马,陆行舟说:“是,我有东西想要拍卖。”


    “进来说进来说。”青衣男子在脸上调出冷热得宜的笑容,请他们进去了。


    陆行舟和宁归柏坐在厅堂内,有人上茶,有人端点心,忙成了一幅画,青衣男子笑道:“不知二位公子要拍卖的东西什么?”


    陆行舟说:“蓬莱仙岛的长生药。”


    青衣男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公子是在开玩笑吗?”


    陆行舟说:“我没有在开玩笑。”


    “公子稍等片刻,我请朱主管来。”青衣男子脚步如风,离开了厅堂。


    朱主管天庭饱满,嘴唇厚实,长得十分和蔼。他堆着笑地来到了厅堂,问:“还不知二位公子名姓?”


    “我姓陆。”


    “姓宁。”


    他们没报名,朱主管也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原来是陆公子,宁公子啊,听说你们想要拍卖长生药?”


    陆行舟说:“对。”


    朱主管说:“长生药价值连城,世所罕见,乃稀世珍宝。我们池鱼阁做的是口碑生意,在拍卖之前,必须辨别真伪,二位公子可否先将长生药交出来,让我们的人先行鉴定?”


    陆行舟思索片刻:“可以,我这里有九颗长生药,只能给你一颗用作鉴定。”


    “这……”朱主管面露难色,“就算鉴定出来的那颗长生药是真的,我们怎么保证剩下的也都是真的呢?”


    陆行舟取出瓷瓶,将长生药倒在手上:“现在长生药都在我的手上了,你可以随意拿一颗去验证,这样,我作假的可能便小了很多。当然,也不至于没有,但池鱼阁若是不信我,我便没法跟你们做生意了,只能告辞。怎样?朱主管,你来决定吧。”


    朱主管走上前,犹豫许久,最后一咬牙:“好,我就拿这颗长生药。还请二位公子在池鱼阁中住下,几日之后,我们会告知结果。事先声明,如果确认这颗长生药是真的,会马上安排拍卖事宜,但我手上这颗是合理损耗,无法退还。如果这颗长生药是假的,二位便请离开池鱼阁。”


    任务没明确要求他做的事,他是可以自己拿主意的。陆行舟点了头:“好。”


    五日后。


    朱主管扑着风雪来找二人,陆行舟看他神态,便知池鱼阁确认了长生药是真的,虽然他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辨别的。


    朱主管来找他们,是想要确认拍卖事宜:“二位拍卖长生药,是想要银两,还是别的东西?”


    陆行舟只想完成任务,不想弄得太麻烦,就说:“银两。”


    朱主管又问:“剩下的八颗长生药,是要全部拍卖吗?”


    陆行舟说:“是。”


    朱主管要他将长生药都拿出来,他们会签一份协议,最终拍卖所得的银两,陆行舟拿八成,池鱼阁赚两成。


    陆行舟本想等拍卖那日再将长生药拿出来,但看朱主管的模样,如果他此刻不将长生药交出去,那么这拍卖是不会开始了。


    罢了,反正是任务的要求,信一回任务吧。陆行舟将瓷瓶给了朱主管,签了协议,按了拇指印。宁归柏没签名,也没按指印。


    朱主管说:“拍卖会在一个月后开始。”


    “一个月?为什么要等这么久?”陆行舟不想拖这么长时间。


    朱主管说:“这种稀世珍宝的拍卖,要广发天下贴,让所有对它感兴趣的人都来池鱼阁,价高者得。所以这一个月,就是给天下人准备和出发的时间。”


    陆行舟无话可说。


    他与宁归柏目光相触,都预想到了一个月后的场景,到时贪恋人间的江湖客齐聚一堂,搅动风云,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154章 始料未及-1


    在等待的这一个月里,陆行舟和宁归柏都没有闲着。


    陆行舟先去灵州郊外打了两次野怪,不是为了赚经验值,是为了赚钱,虽说在池鱼阁内吃穿不愁,但没点银两傍身让陆行舟很不安心。又因为他将长生药给了池鱼阁拍卖,受到交易的制约,他每次出门的时候,池鱼阁都会派人跟着他,以免他给了假货就跑路。靠着宁归柏转移视线,陆行舟成功打了两次野怪,但毕竟太不方便,陆行舟很快便放弃了。


    接着,陆行舟将全副精力都放在练武和爬登天梯上,他自以为已经将“把酒临风”练得很好了,但每次跟宁归柏比武的时候,宁归柏都能用同一套拳法制住他,虽然陆行舟知道,宁归柏练“把酒临风”的时间一定比他长很多,但这还是让陆行舟感到了挫败。宁归柏看出他的失落,也不会假模假样地安慰他,说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你已经练得很好了”这种话,他毫不留情地打败陆行舟,又让陆行舟站起来,继续!


    有些时候,宁归柏觉得自己成了另一个危莞然。


    但陆行舟不会埋怨他,陆行舟知道宁归柏不想让他再品尝死亡的滋味,不想他疼,所以才会这么严厉。而且,宁归柏对自己更狠,偶尔陆行舟夜半睡不着,推窗看月亮的时候都能发现宁归柏在练武,月裹在厚厚的云层里,也不知道他是没睡,还是已经睡醒了。


    陆行舟几次开口,想劝宁归柏离开,去登龙城,去关州,去鹤州,哪里都好,别跟在他身边了。宁归柏自有他的大好天地。


    可他每次想说这些话的时候,宁归柏立刻便能察觉到,于是先克制地亲他,后来密密地吻他,继而蛮横地吞噬他,迫使陆行舟将他不爱听的话都咽回去。宁归柏到底是个年轻人,他直率得像一阵狂风,不懂得隐藏、也学不会修饰爱意。


    对这种逾越关系的举动,陆行舟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


    宁归柏得寸难进尺,陆行舟低眼笑己痴,西风呜咽,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状态,谁都不敢再有妄动。


    登天梯第五十六层到第六十层都是答题,检验陆行舟是否还记得曾经学过的东西,古籍、诗词、典故、佛经、对联、俗语……什么都考,所幸陆行舟都还记得。不然他还得在百忙之中抽空学习,他想,说不定准备高考都没这么忙。


    第六十一层到第六十五层都是助人,有三层难度不高,马上就过去了,后两层也不难,就是费了些时间,陆行舟在屋内“睡”了两日,吓得池鱼阁的人险些以为他死了。


    无论如何,这个月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陆行舟升到了五十二级。


    池鱼阁举行拍卖的地方叫得应楼,得应楼共有三层,结构下宽上窄,一层是大堂,二层和三层都是包厢,二层的包厢是半开放式的,坐在其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层人的动作,三层的包厢几乎全封闭,只留一个小窗给里头的人出价。


    朱主管来问陆行舟想坐第几层的时候,陆行舟思索片刻,第二层方便观察,第三层方便隐匿,他拿不定主意,问:“坐哪层比较安全?”


    朱主管笑道:“第三层吧。”


    “第三层看不见外头的情景,好像也不是特别安全。”陆行舟犹豫了,虽然处于漩涡中心,但他还是很想看看热闹的。


    朱主管说:“陆公子不必担心,三楼的包厢虽是封闭式,但门窗都用了特制材料,里头的人可以看清外面,反过来什么也看不见。按以往的规矩,第三层的包厢也是拍卖的,价高者得。但陆公子带来的长生药太贵重了,所以阁主这才破例,让陆公子可以自行选择位置。”


    这就容易决定了,陆行舟当机立断:“那我们就坐第三层吧。”


    朱主管说:“好,明日拍卖会开始前,会有人带陆公子和宁公子从秘密通道前往三层包厢,你们跟他走就可以了。”


    陆行舟问:“这是为了让别人不要看见第三层的人吗?”


    “是的。”


    朱主管笑意加深,顺便夸了池鱼阁一番:“有些竞价之人,不愿让别人知晓身份,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规划,得应楼的设计追求人性化,尽力让每个人都能坐在合适的位置上。”


    陆行舟说:“我知道了,多谢朱主管告知。”


    朱主管离开之后,陆行舟才讽刺一笑,说什么“人性化”,不就是想多赚钱吗?连好位置都要拍卖,确实“公平”。


    转眼便到了拍卖日。


    陆行舟和宁归柏坐在三楼东侧的包厢,桌上摆着琳琅糕点和各色水果,陆行舟握着手炉,靠坐在软垫上,在桌上挑拣吃的,惬意极了。


    宁归柏坐得笔直,目光警惕,看底下的人陆续进场,他尤其留意佩剑之人。


    人多起来之后,陆行舟终于认真起来,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往下看——人真多啊,真热闹啊,他还看见了一些熟人。


    陆行舟问:“小柏,下面有你认识的人么?”


    宁归柏报菜名似的:“参商派、胜寒派、柴门帮、渊冰阁、燕归堂、月虚派、风雨堂、狂歌楼、幽梦岛、招魂殿、返照宫、阎王庄……各大门派都来了人。你看,廖伶敏也来了。”


    “她来做什么?莫非她也想要长生?”陆行舟皱了皱眉,怎么哪里都有廖伶敏,既想通过害别人救她弟弟,又想得到长生?真贪心。


    宁归柏说:“不知道。”他也不关心。


    陆行舟问:“你怎么知道各大门派的人都来了?你认识那些人?”


    “不算认识,见过不少。”宁归柏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也不奇怪。


    “来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陆行舟看见了许解晴、宿淡月、百晓生、包打听、几个燕归堂的长老、女扮男装的崔疑梦、还有他的师父……温竟良。


    按照陆行舟对温竟良的了解,他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为了得到长生药。温竟良是要站在这里,看看谁会为了这些长生药作恶,然后,他就会拔剑。


    至于崔疑梦……陆行舟再用目光搜寻几圈,也没看见崔寻木和崔无音——除非他们坐在三楼,不然崔疑梦就是一个人来的。她跟她的两位兄长分开了吗?陆行舟疑虑重重,如果崔疑梦跟崔寻木在一块,崔寻木必然不会让崔疑梦来池鱼阁。


    崔疑梦可千万别做傻事,这长生药是从他的手上出去的,万一发生了什么,陆行舟没法跟崔寻木交代……他决定重点留意崔疑梦,若有什么危险,先救她。


    正当陆行舟忧心忡忡之时,二层的包厢突然有人打起来了。


    剑光烁烁,让人眼花缭乱,陆行舟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是谁?拍卖会还没开始,怎么打起来了?”


    宁归柏说:“是胜寒派和渊冰阁的人,刚刚吵了几句,就拔剑了。”


    池鱼阁的人连忙出来制止,他们和和蔼蔼地说了句“要打请出去打,打完之后不要进来了”,一句话就吹灭了双方的明火,胜寒派和渊冰阁的人回到各自包厢坐下,旧怨未销,又添新仇。


    这时陆续又进了一些人,陆行舟瞟了眼,居然看见了吉无心。这下可好,熟人越来越多了。


    朱主管敲了一下钟——再等一刻钟,拍卖会就要正式开始了。


    一刻钟能发生多少事?


    先是有几个人凑近包打听,向他打探一些消息,包打听收了银两,对着他们嘀嘀咕咕……这群人挤在一起,挡住了一个要上茅房的刀客,刀客不耐烦地推了最近的人,打探消息的人正听到高潮,被这么一推当场怒火中烧,又因为地方太过拥挤,连武器都抽不出来,两人扭打片刻后便抱作一团拼力气。池鱼阁的人连忙上前,重复了那句话——要打请出去打,打完之后不要进来了。


    但这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也许他们根本不是冲着长生药来的,只是为了看热闹,气性上涌之际,打架比看热闹重要多了。最后他们都被请了出去。


    接着,一大汉看见地上爬过一只蜈蚣,便一掌拍了过去,他的掌风扫到了旁边人腿上的一沓纸,空中顿时碎纸翻飞。纸的主人揪住大汉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他爹的做什么?赔我的纸,赔我的纸!”


    “我打蜈蚣,不是故意打你的纸。”


    “我不管,你赔。”


    “蛮不讲理!这是拍卖会,你带这些破纸来做什么?赔什么赔,我呸。”


    “我是夙州最有名的说书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记录故事,当然要带纸笔。现在纸被你打没了,你毁了我的生意,赔钱!”


    这两人倒是没打起来,因为说书人不会武,而大汉要脸,最后池鱼阁的人上前调解,大汉赔了五两银子给说书人。


    与此同时,一个中年男子趁乱偷走了前面人的钱袋,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偷钱,钱到手了,他就打算偷偷溜走。但这举动被二层包厢的一人看见了,那人告诉了池鱼阁的人,池鱼阁的人抓住中年男子,将钱袋还给主人。


    然后,一青年男子经过宿淡月的时候,一个踉跄扑进了宿淡月的怀中,双手在她腰上揉了几把。宿淡月冷笑一声,出手如电,将几根粗针扎进了男子的穴道:“以后,雨天你会膝盖痛,晴天你会肩膀痛,雪天你会全身痛。医者仁心,我告诉你,不想痛就去死。”


    最后男子鬼哭狼嚎地被请出去了,而因为宿淡月是神医,没有人想得罪神医,她就留在了位置上。


    陆行舟喃喃道:“众生百态。”


    一波三折过后,拍卖会还是准时开始了。


    第155章 始料未及-2


    朱主管站在台上,清了清嗓子:“今日池鱼阁只拍卖一样东西,就是从蓬莱仙岛得到的长生药,天下英雄汇聚于此,想必都是为长生药而来。因为委托人的请求,我们不便透露他们的身份,但我们已经辨认过长生药的真伪,可以确定地告诉诸位,此刻摆在这里的,是八颗货真价实的长生药丸。”


    一层前排有人问:“敢问池鱼阁是如何辨别长生药的真伪?”


    朱主管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他说:“老夫人,请上来吧。”


    众人瞧见,一名蒙着面纱的中年妇人,健步如飞走到台上。她扯下面纱,底下顿时一片哗声,原是她的脸上有一道长且深的刀疤,从左半张脸的额角,一直延伸到右半张脸的下颌。


    底下有人认出了此人,但他的语气中有怀疑:“你是傅贞秀?”


    沸水腾腾。


    “不可能吧,傅贞秀不是都一百多岁了吗?”


    “是啊,上面这个人,顶多就四五十岁。”


    “莫非这就是长生药的奇效?”


    “哎,长生药的功效是返老还童吗?我一直以为长生药的功效是长生不老,什么时候吃就从什么时候开始容颜不变,没想到还可以退回去啊。”


    “你想多了,长生药怎么可能让人长生不老?它的功效是延长寿命,比如你原本能活六十岁,吃了长生药之后,也许就能活到一百二十岁。”


    “这种说法有根据吗?”


    “古籍上是这么说的。”


    “切,古籍写的东西能信吗?写的人都已经死了。”


    “古籍不一定可信,可现在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了啊,她应该真的是傅贞秀啊,这五官,这道疤……一模一样。”


    ……


    等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朱主管运用内力,盖住了他们的声音:“不错,这位就是傅贞秀傅老夫人,我们在她身上验证了长生药的效果,请傅老夫人来说说你的感受吧。”


    傅贞秀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诸位,我是傅贞秀,今年一百零六岁,我于一个多月前吃下长生药,然后我的容貌便不断变化,越变越年轻,两日之后,就定格成了现在的模样。我脸上这道刀疤,没有人会不记得吧,五十年前我血战西域邪魔,我杀了他,自此有了这道疤。若有人怀疑我的身份,大可上来与我比试比试,一较高低。”


    有人高喊:“若你真是傅贞秀,不妨在台上展示你的独门绝技‘发如针’。”


    “发如针”是傅贞秀独创的一门暗器,不管是多么细软的头发,只要到了她的手上,她都能让头发发挥出银针的效果,出手如无物,杀人于无形。


    “好啊,我已经很多年没用过‘发如针’了。”傅贞秀淡淡一笑,“你上来,我示范给诸位看。”


    那人说:“为何要我上来?池鱼阁的人要证明长生药是真的,所以要证明你的身份,这是池鱼阁的目的,当然是让池鱼阁的人来示范,你们说对吧?”


    众人觉得此人说得对,当下纷纷附和,应该让池鱼阁的人来证明。


    朱主管不慌不忙:“小六,你上来,把外衣脱了,之后去领一年的工钱。”


    叫小六的人脱了外衣和中衣,只穿着背心和长裤,赤裸着臂膀站在台上。


    得应楼的平台很大,其余人全都退了下去,傅贞秀和小六各自站在平台的一端。谁也没看清傅贞秀是怎么动作的,她手一扬,小六就往后倒下了。


    池鱼阁的人将小六扶起来,只见小六的两条手臂上,遍布了细细的、针孔状的伤口,这些伤口的外面都有头发的末端。小六被搀扶着在一楼转了一圈,还存有疑惑的人,在小六经过之时,从他的身上拔下头发,纷纷惊呼,一为傅贞秀的成名绝技,二为傅贞秀的倒退容颜。


    朱主管重新上台,他捧着装长生药的玉盒,说:“诸位现在应该都相信长生药的奇效了吧。”


    他环顾一圈,底下再无异议:“现在开始正式的拍卖环节,在开始之前,照例说一下拍卖的规矩,拍卖开始之后,我会报出起拍的价格,凡是想要竞价的贵客,可以通过叫喊或举牌的方式来应价。这里有八颗长生药,分八次来拍卖,为保公平,已经得到一颗长生药的贵客,不得再参与后续的拍卖。当场内无人再竞价之时,我会数十声,如无人再加价,便确认成交,成交之后不得反悔。场内之人不得恶意竞价,也不得阻拦他人竞价,否则取消竞价资格,并且将会被请出得应楼……好,拍卖现在开始,一颗长生药一百两起拍,价高者得。”


    一百两的起拍价实在太低,但对于长生药来说,起拍价多少都无所谓,朱主管露出神秘的笑容,反正到了最后,都会是天价。


    朱主管话音刚落,就有人喊出了“一千两”。


    “两千两。”


    “三千两。”


    “五千两。”


    ……


    陆行舟咂舌:“这些人疯了吧。”


    宁归柏说:“长生药会被抬成天价,你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是。但我没想到他们一开始就这么疯狂,一百两的起拍价,加拍居然都是一千两一千两加的。而且他们都知道,长生药不是真的能让人不死,只是延续生命罢了。”


    陆行舟不敢想象,如果长生药真的能让人“长生”,那么底下这群人到底会癫狂到什么程度。说不定这拍卖会都不用开了,他们会直接大打出手,谁带的人多,谁的阵营武功强力量大,谁就能把长生药都夺走。


    第一颗长生药以“一万五千两”的高价落在了三层包厢的神秘人手中。


    陆行舟问:“小柏,你觉得这是高了还是低了?”


    “高了。”宁归柏神色淡淡,“接下来几颗长生药都卖不到一万五千两,但最后两颗长生药一定会高于一万五千两。”


    陆行舟有些惊讶:“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你很了解人性。”


    宁归柏的目光从楼下转到陆行舟脸上,霎时变得柔和了:“我没你想得那么笨。”


    “我没觉得你笨啊。”


    “不了解人性就是笨。”


    陆行舟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吧。”


    “为什么?”


    “有的人不想深入了解人的劣根性,所以就不去想这些事情,他们过得很高兴,怎么说……大智若愚?这样的人也不笨。”


    “我觉得世上没有大智若愚的人。”


    “嗯?”


    “聪明就是聪明,看起来愚笨的人,就是没有智慧的。”


    “可是,看起来愚笨的人可能只是在伪装。”


    “如果一个人拥有的聪明才智,还不足以让他做真实的自己,说明他没有多少智慧。”


    陆行舟被他说服了,他想,一个有智慧的人,应该能用自己喜欢并且真实的方式度过一生,有什么好伪装的。


    他们聊天的时候,第二颗长生药被二层包厢的一名妇人拍下,成交价是一万一千两。


    陆行舟问:“她是谁?”


    宁归柏抬眉:“你不认识?”


    “不认识啊,你认识吗?”


    “她是燕归堂的堂主夫人,郑独轩的母亲,人称‘丹心携雨’的李顺云。”


    陆行舟这才仔细打量李顺云的眉目,从中看见了郑独轩的影子,他想起,他的心头血曾在李顺云身上流动。他怔了会,回过神时见宁归柏目光灼灼。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就不认识,很奇怪吗?”李顺云不是他的亲人、师父、朋友、邻居……而且他那时只想着做任务,也不怎么关注燕归堂的事情,不认识太正常了吧。


    宁归柏却笑起来,重复道:“你不认识她。”


    陆行舟觉得他神经兮兮的,第三颗长生药已经拍出了“一万两”的价格,陆行舟便不管宁归柏了,认真看接下来的长生药,猜测它会落在谁的手上。


    陆行舟万万没想到,第三颗长生药落在了一层的吉无心身上,他报出了“一万零一两”的价格之后,便无人再竞价了。


    吉无心要长生药做什么?陆行舟想不明白。他所了解的吉无心,应是没有这种欲望的。而且,吉无心哪来的钱?


    他的疑惑很快被第四颗长生药的拍卖揭过,第三层另一个包厢的神秘人物获得了长生药。


    原来钱真的什么都能买到,陆行舟突然这样想,在这个游戏世界里,有钱连寿命都能买到,在有些时候,钱真的无所不能,有钱的人可以把别人的尊严买来踩着玩,把别人的挣扎买来挂在墙上欣赏,把别人的痛苦买来对抗虚无,把别人的欢笑买来确认生之美好,把别人的感激涕零买来满足崇高的欲望。


    陆行舟打开任务面板,发现拍卖虽然还没结束,但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点了提交。


    “恭喜你完成任务,获得50000点经验值。”


    “恭喜你升到53级。”


    宁归柏看他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问:“你完成任务了?”


    陆行舟点头。


    “有新任务吗?”


    “还没有。”


    “哦。”


    “到第几颗长生药了?”


    “最后一颗。”


    “这么快?”陆行舟想,他只是发了会儿呆,“刚刚那三颗被谁买走了?”


    宁归柏说:“有两颗卖给了三层包厢的人,有一颗被第一层的一个人买走了,我不认识他。听底下的人说,那人是狂歌楼的副楼主。”


    陆行舟说:“有人喊两万两了。”


    宁归柏说:“估计要奔着三万两去了。”


    “最后一个买的会觉得自己很亏吗?同样的东西,他要花两三倍的价格来买。”


    “不知道。”宁归柏根本不在意,若不是要陪陆行舟做任务,今日他不会坐在这里。


    陆行舟没法理解有钱人的想法,便不想了。


    最后一颗长生药还是落在了未知者的手上,成交价是三万一千两。


    陆行舟心想,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笑声伴随着吟诵飘远了。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①


    哈哈,诸位,有缘再会。”


    得应楼中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漫无边际的花海,弯着腰的,挺着背的,昂着头的……姹紫嫣红开遍,转眼凋落,继而消失。像是有人拂过他们的眼睛,关上了一叶窗。


    陆行舟闭上眼睛,但那幅花海还残存在脑中:“竟然是幻术,是幽梦岛的人。”


    “长生药,没了……”朱主管打开盒子,他的震怒掺杂颓然,天塌了。


    得应楼内一片死寂,随后炸开了锅,人声鼎沸。尖的、硬的、高的、粗的、低的、细的、哑的、破的、清的、冷的、刺的、柔的、稳的、急的、干的、疲的、热的、躁的……那些声音高高低低,裹挟着泥沙,向四面八方涌开了。


    【📢作者有话说】


    ①白居易


    第156章 始料未及-3


    惊惧过后,朱主管恢复了理智,他雷厉风行,先命人封锁得应楼,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接着,他派人去通报阁主,建议立刻追寻实施幻术之人的踪迹,宁可错杀,不得放过——那可是十万两白银啊!


    被拦着不让走的江湖客议论纷纷,一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别挡老子的道,现在还不去追那幻术人的下落,是等着长生药都被人吃掉吗?”


    “快滚开,那贼人肯定没走远,现在追还来得及。”


    “朱主管,你让人拦着不让我们走,是想做什么?”


    ……


    陆行舟盯着廖伶敏,发现廖伶敏神色寻常,双目微垂,不似周边人那样到处乱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或许,偷走长生药的人,跟廖伶敏有关系。”陆行舟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宁归柏这时才看向廖伶敏:“要不要把她抓来问问。”


    “算了吧。”陆行舟打开任务面板,确认没有出现新的任务,“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长生药现在落到谁的手上,都跟我没关系了。等着吧,等朱主管查完场内的人,我们就可以走了。”


    朱主管运功高喊:“请诸位安静。”


    场下的声音没有立刻消失,只是渐渐低下去。


    有人尖声道:“朱主管,今日在你们池鱼阁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可得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啊。”


    朱主管说:“今日场内有那么多各门各派的高手,在长生药被偷之时都没有发现异常,说明那贼人的幻术已至臻境。这等水平的人来去自如,防不胜防,怪不到池鱼阁的头上。”


    有人嗤笑一声:“你这是在推卸池鱼阁的责任吗?”


    “不是,我只是在阐明事实。”朱主管顶着压力往下说,“但池鱼阁不能判定那贼人已经离开了得应楼,或者说,她的同伙也许还在楼内,因此我们需要盘查在座的所有人,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然后把长生药都找回来,跟八位买主达成先前的交易。”


    有人提出质疑:“所有人?这里成百上千个江湖人,你要查到什么时候?等你查完,那贼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是啊,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那贼人的幻术如此厉害,估计是幽梦岛的长老……甚至是级别更高的人物。我提议,将楼里幽梦岛的弟子都找出来,说不定她们还帮忙实施了幻术,等找到她们,说不定就水落石出了。”


    “可是,幽梦岛的弟子都很神秘,谁能认全啊?”


    “这也是个问题。幽梦岛只有女人,那就把说不出来历的女人都抓起来一一审问好了,让我们男人去外面搜寻线索。”


    “谁说会幻术的只有幽梦岛的人?是人就有可疑,真要查就一视同仁,男人也得留下来。”


    ……


    刚被朱主管派去通报的人回来了,他凑到朱主管耳边说话,用手挡住窥探的视线。


    朱主管的嘴几乎没动,只发出了声音:“阁主真这么说?”


    “是。”


    朱主管咬崩了牙:“你说了那值多少两白银吗?”


    “我发誓我说了。”


    “……退下吧。”


    朱主管抬起双掌往下压:“诸位再安静片刻,我有话要说。”


    他等了会儿,接着说:“阁主有令,不进行盘查询问,诸位可自行离开得应楼。至于丢失的八颗长生药,我们会全力追查,如果能寻回长生药,且八位买主还愿意按拍卖价购买,那就继续成交。如果买主放弃购买,池鱼阁也不会追究。此外,长生药被盗确实是池鱼阁的失责,我们将赔偿八位买主每人一百两,至于剩下的贵客,每人赔偿五两银子,以此聊表歉意。”


    说罢,朱主管肉疼极了,本以为这是笔盆满钵满的大买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现在池鱼阁分文没赚不说,还得倒赔上千两银子,亏啊,太亏了啊。


    这话一出,场内自然又是一片闹哄哄。


    池鱼阁的人从秘密通道出现,带着陆行舟和宁归柏离开了得应楼。


    别人都能走,陆宁二人身为委托人,还得在池鱼阁再留两日。朱主管找到他们,心中不能说没有怀疑,但他怀疑很多人,更何况他没有任何证据能指向二人,所以只能将怀疑藏起来,跟他们商量后续的事情。


    “若两位公子没有要事在身,我建议继续住在池鱼阁内。如果长生药能够找回来,而且买主愿意交易,你们留在池鱼阁内,也方便分成。”


    陆行舟问:“朱主管认为,长生药能找回来的概率有多大?”


    朱主管面露尴尬:“这个……谁都不好说啊。”


    “我认为几乎没有可能。所以我的打算还是离开池鱼阁,万一长生药真能找回来,银两就先放在池鱼阁吧,我有空再来拿。”


    陆行舟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几乎没有可能”已是客气之言,在他看来,池鱼阁完全没有可能找回长生药。那幻术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长生药,简直算得上是神迹,现在为长生药而来的人也都离开了得应楼——估计都去找长生药了,除非池鱼阁内有什么能人异士,不然长生药已经跟他们毫无关系了。


    朱主管说:“既然二位决定要走,池鱼阁也不会阻拦,长生药被盗,损失最大的是你们,二位想要什么补偿吗?”


    陆行舟说:“不必了,池鱼阁这回也是损失惨重,天意如此捉弄,人就不要彼此为难了。”


    朱主管拱手道:“陆公子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在下佩服,佩服。”


    陆行舟又客套了几句,朱主管便离开了。


    “小柏,我们后日就离开这里吧。”陆行舟想,虽然在池鱼阁住不花钱,但不花钱的地方,他住得更不安心,还是去别的地方好了。


    宁归柏无所谓:“去哪?”


    陆行舟说:“不知道,先在灵州找一家客栈住下来?之后一边练武,一边等等看有没有主线任务。你……你真的不打算回家啊?你奶奶等这么久没等到人,不会怎么样吧?”


    宁归柏不想说这件事:“她可能在登龙城闭关,没个三五月出不来。”


    陆行舟看他板着脸,岔开话题:“跟我对招吧,我这两天练‘把酒临风’,有了些新的领悟,看看能不能打过你。”


    结果当然是……宁归柏又赢了,但他从稳赢变成了险赢,足以说明陆行舟的进步。


    陆行舟心情舒畅,青锋剑不在身上之后,他有过一段很不自信的日子,觉得自己没了剑,学的剑法就都成了空中楼阁,毫无用处。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抽走了,握紧拳却感受不到力量,这让他感到无比沮丧。但现在宁归柏教了他“把酒临风”,他发现他练拳法也不差,虽然没有了剑,但他靠这一双手,就能找到自己的路。


    宁归柏见他高兴,忍不住抱了抱他,他抱得坦坦荡荡,不含欲念。


    陆行舟说:“我现在不急着找回青锋剑了。”


    宁归柏心说,那不行,学了拳法是一回事,找不找青锋剑,那是另外一回事。但他没说出口,他只是更深地抱紧了陆行舟。


    两日后,陆行舟和宁归柏离开池鱼阁,带着千里马住进了灵州的一家客栈。


    虽然换了一个新的环境,但两人的日常活动没有太大变化,陆行舟白天都跑去灵州郊外实战,宁归柏就跟着他去,在一旁练武。


    每隔一个晚上,陆行舟就会进一次登天梯。


    【第六十六层:将军百战】


    【任务类型:助人】


    【任务进度:完成将军的心愿0/1】


    将军望着西北的方向,目光悠远,语气悲凉:“明日之战,必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陆行舟说:“你有什么心愿吗?”


    将军转过身来,面向陆行舟:“明日那场战役,我不想去,侠客,你愿意替我去吗?”


    “好,要我做什么?”陆行舟看到将军的盔甲上,血迹斑斑,“要打赢吗?”


    将军摇头:“不,要打输,打输之后,便投降。”


    陆行舟瞳孔倏张:“为什么?”


    将军说:“这是君命,是军令。”


    陆行舟不明白,这样的君命,是对将军的侮辱,这样的军令,是无谓的断头台。为什么不反抗呢?


    将军问:“你做吗?”他背对着冷色残阳,面貌模糊。


    陆行舟隐隐觉得,他不应该问“为什么”。他点头。


    “穿上我的盔甲。”将军将盔甲脱下来。


    陆行舟穿上盔甲,将军的身高跟他差不多,但他的体型没有那么健硕,穿上盔甲之后,他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将军说:“我走了。”


    陆行舟:“啊?那我怎么办?”


    “戴上我的头盔,你就是我。”


    “……好吧。等等,你去哪?”


    将军说:“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①我要去那枯草野地,魂归故里。”


    陆行舟抓不住将军,他消失在了苍茫的地平线上。


    太阳落下,太阳升起,陆行舟穿着不属于自己的盔甲,指挥着不属于自己的士兵,打了场尽为鱼肉的战,倒下的人比站着的人还多的时候,陆行舟喊了投降。


    “恭喜你完成将军的心愿,通过第六十六层。”


    “恭喜你获得5000点经验值。”


    “第六十七层通道开启,若要前往……”


    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满目的血色,被青绿所填满。他看到草在摇,蝴蝶在飞,一切都焕发了生机,死去的人并不存在。


    真的吗?陆行舟退出了登天梯。


    十日之后,陆行舟通过了登天梯第七十层。


    彼时还没有出现新的主线任务,因为长生药的事情,灵州城内乱作一团。黑市上出现了不少真假难辨的长生药,混乱无序的交易导致了不少杀戮事件的发生,灵州少了许多江湖人,又多了许多江湖人。


    陆行舟已经不去主动打听这些消息了,但他住在客栈内,不费心思就能听到这些事。对那些死去的无辜者,他没法不感到愧疚,如果长生药没有出现,如果,如果。


    他掩住了耳,捂不住心。


    这日,陆行舟和宁归柏在灵州郊外碰上了危莞然。


    危莞然没看陆行舟,她说:“柏儿,过来。”


    宁归柏抿紧唇:“做什么?要回登龙城吗?”


    危莞然说:“过来,把这颗长生药吃下去。”


    宁归柏也不管那是不是真的长生药,不让他回登龙城就行,他走过去,一口吞掉了那颗药丸。


    陆行舟的“等等”卡在了喉间。


    【📢作者有话说】


    ①戴叔伦


    第157章 靡不有初-1


    危莞然问:“身上有什么感觉?”


    宁归柏说:“没感觉。”


    陆行舟问:“最近市面上的长生药那么多,真假难辨,危前辈,你确定那是真的长生药吗?”他没有介绍自己,因为他确定危莞然知道他是谁,而且,危莞然教养宁归柏的方式,实在让陆行舟难以接受,他没法用很恭敬——像对待正常长辈——的态度来直面危莞然。


    危莞然扫他一眼:“若是长生药,吃了稳赚不赔,若不是,吃了也不会死。为何不吃?”


    陆行舟:“……”


    他正想怎么反驳危莞然之时,宁归柏突然捂住胸口,俯身吐出一滩血。


    陆行舟立即上前扶住宁归柏,看一眼血,又看一眼宁归柏,看他是否有中毒的迹象。


    “小柏,你感觉怎……”陆行舟的话还没问完,宁归柏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陆行舟将宁归柏放倒在地,血呈鲜红色,宁归柏的脸色也没有发青发黑,看起来不像中毒,那他为什么会吐血昏迷?陆行舟的指尖搭在宁归柏的手腕上,他不是大夫,只能确认宁归柏还活着,脉搏跳动的频率也算正常。


    危莞然说:“让开。”


    陆行舟一肚子火,不想搭理危莞然,但为了宁归柏的安全,他还是让开了。


    危莞然只是简单查看了宁归柏的状态,便将宁归柏扶起来,双手抵住他的背部,给他输了些内力。她收手之后,陆行舟问:“他怎么样了?”


    危莞然说:“活着,没事。”


    “什么叫没事?”陆行舟横眉冷目,“他是不是得死了才叫出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明明不确定那颗药的真假,为何要他吃下去?万一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他现在就已经没了。我真不明白,你是他的奶奶,还是他的仇人。”


    危莞然缓缓起身,她快六十岁了,年纪却不显在脸上。她有一个跟容貌很不相称的名字,任何人看到她的脸,都会觉得下雪了。


    陆行舟迎着她锋利的目光,无畏无惧。


    危莞然说:“你叫陆行舟,是吧?”


    “是。”


    “你是柏儿的谁?”危莞然不比陆行舟矮,风凛冽地吹过,她的头发纹丝不动,“他的生死跟你有何关系?”


    陆行舟难以置信:“你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


    危莞然反问:“怎么不能?”


    跟这样的人是说不通的。陆行舟的愤怒偃旗息鼓,化作沉沉疲惫,他不想跟危莞然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便问:“你是从哪得到的‘长生药’?”


    危莞然说:“与你无关。”


    陆行舟又问:“等他醒来,你要带他回去吗?”


    “与你无关。”


    “……”


    陆行舟问:“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危莞然说:“半个时辰左右。”


    “他为什么会晕倒?”


    “是药三分毒。”


    “你知道他吃的是什么?”


    “现在知道了。”


    “是什么?”


    “提升功力的药。”


    陆行舟惊疑不定:“你吃过这种药吗?”


    危莞然说:“没有,我只买到了这颗,给柏儿吃了。”


    陆行舟彻底沉默了。


    说危莞然对宁归柏不好吧,她把唯一买到的认为是“长生药”的好东西给宁归柏吃了。说危莞然对宁归柏好吧,她对宁归柏做的那些事又无法解释。陆行舟只愿意当宁归柏的“朋友”,那么他终究是局外人,难以直接插手宁家的事情。面对危莞然,他只能做到不后退,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陆行舟不说话,危莞然更不可能主动找话题。等宁归柏醒来的时间也是闲着,他看危莞然突然抽出剑来,原地开始练剑了。


    陆行舟:“……”


    他守在宁归柏身边,时不时探一下他的鼻息。宁归柏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陆行舟想,提升功力的药一点也不好,想要平白无故获得进步,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吐血、昏迷……条件交换完毕了吗?陆行舟觉得未必,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他心疼,不敢往下想,于是惊觉自己尚未麻木,也没有那么坚定。他用指腹擦去宁归柏唇边的血迹,刚刚为什么不等等呢?为什么要这么听危莞然的话?宁归柏若是不愿意,他可以跟他一起面对危莞然的呀。


    危莞然练剑,风声潇潇,刮着陆行舟的耳,和谁怕谁的一颗心。


    陆行舟也想练功,可他不想让宁归柏一个人躺在这里,不知经历了多少遍的,毫无知觉的,孤零零的。陆行舟牵着他的手,用摩挲传递温度。他就这么认认真真地,将目光压在宁归柏的身上,每一道呼吸都变得平静,变得妥帖,等着他醒来。


    宁归柏睁开眼前,先用尾指勾了下陆行舟的手指。陆行舟连忙解开水囊,将他扶起来,给他喂了些水。


    危莞然还在练剑,宁归柏看见了,眼中没有丝毫的波动。他感知着身体的变化,一种陌生的东西增强了他的力量,是飘的,根本不踏实,但也是真的。


    宁归柏松开了陆行舟的手,陆行舟抓住他,焦急地问他,没事吧。


    宁归柏说:“没事。”


    陆行舟小小声:“不要骗我。”


    宁归柏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耳垂:“不骗你。”


    危莞然终于收剑回鞘,宁归柏站起来,他已经恢复,不需要陆行舟扶着了。陆行舟站在他身边,不远不近,微妙的距离。


    危莞然问:“感觉如何?”


    宁归柏说:“不如何。”


    危莞然问:“‘落花流水’练得如何?”


    “落花流水”就是宁归柏在蓬莱练的内功,虽然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他没怎么落下练功进度。宁归柏说:“来吧。”


    来吧?陆行舟一愣,只见宁归柏一跃而起,便朝危莞然拍出一掌。危莞然面不改色,硬接下这一掌,宁归柏不避不退,竟然直接跟危莞然拼起掌力了。


    陆行舟没上前,他被两人对战所卷起的劲风糊住了眼睛,逼退了十几步,他揉着眼睛,努力看清宁归柏。


    过了一刻钟,两掌分开,宁归柏退后两步,危莞然伫立原地,她满意点头:“练得不错。”


    宁归柏“嗯”了声。


    危莞然问:“你吃过长生药吗?”


    宁归柏说:“没有。”


    “长生药就是从你们手上流出去的。明知道那是长生药,为何不吃?”


    危莞然知道了这件事,宁归柏并不意外,这段时间去过蓬莱的人就这么多,池鱼阁人多眼杂,他和陆行舟找到了长生药,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宁归柏说:“不想吃。”


    木已成舟,危莞然转了个话题:“回登龙城么?”


    “有新的武功要学?”


    “没有。”


    “那我不回了。”


    “你在这做什么?”


    “我在这也可以练功。”


    危莞然看向陆行舟:“你喜欢那小子?”


    此刻陆行舟离他们有些远,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他没凑过去,宁归柏没事后,陆行舟不得不继续思考关于“真假长生药”之事,连危莞然这样的人都上当了……江湖上到底乱成什么样了?陆行舟往深想,跟关州那次比起来,灵州这场是否会更加严重。他在玩游戏,自私地点点手指,顺带玩弄了无数人的命运。除了宁归柏,没人知道他是谁,作恶之人逍遥法外,一个悬浮的幻影将一切错误推给《三尺青锋》,扯扯道理讲愧疚,做做噩梦怜无辜,闭起心装聋作哑,睁开眼风轻云净。等待,等待拍拍屁股的潇洒时刻。


    陆行舟回过神来,危莞然不见了。


    宁归柏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一个任务什么时候出现,又会是什么。”陆行舟环顾四周,“你奶奶呢?”


    宁归柏说:“走了。”


    “走了?”


    “她回登龙城了。”


    “没叫你走?”


    “没有。”宁归柏补充道:“没有新的武功让我学,我在哪都能练武。”


    陆行舟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你刚刚吃了那颗药,真的没事吗?”


    “没事。”


    “你奶奶说那是提升功力的,你觉得提升了吗?”


    宁归柏点头。


    “提升了多少?能察觉到吗?”


    “一颗药,等于我练半年的内力。”


    陆行舟心有余悸:“以后她再让你吃药,你不能乱吃了。”


    宁归柏说:“她不会害我。”


    “我这句话也不会害你。”对着宁归柏,陆行舟发不出脾气,只觉得他傻,又直又傻。


    “那你看着我,不让我吃。”


    陆行舟的目光温柔而哀伤:“可是小柏……我不能一直看着你。”


    时间一晃而过,新的一年来了,很快又会成为旧的一年。


    宁归柏二十岁了。陆行舟抬头看他,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一定是幻觉——他宁愿相信自己变矮了。


    为了庆祝新年,他们休息了几日,因为陆行舟说要劳逸结合,其实不然,陆行舟只是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跟宁归柏一起过年了。他想创造一些不一样的记忆。


    他们在灵州郊外租了个屋子住,就像重逢那年一样。他们一起贴春联,一起剪窗花,一起包饺子,一起进灶房,宁归柏从背后抱着陆行舟,听锅内咕嘟咕嘟的声音,还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宁归柏突然说:“你没有给我送生辰礼物。”


    陆行舟揭开锅,又盖上:“你什么都不缺。”


    宁归柏重复那句话:“你没有送。”


    “你想要什么?”


    “你亲我一下。”


    恍惚回到了十四岁那年。陆行舟心下一沉,想用玩笑带过这句话,又不想就这样敷衍宁归柏,二十岁的宁归柏。他的喉结上下一滚,跋前疐后。


    宁归柏不依不饶:“你亲我一下。”


    陆行舟说:“很多次了。”


    “什么?”


    “亲过很多次了。”陆行舟想,他的心是被丢进沸水里跟饺子一块煮了吗?为何还会脸红,还在颤抖?


    “那都是我主动的。”


    陆行舟明知故问:“有什么区别?”


    宁归柏说:“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亲你,不等于保证什么。”陆行舟觉得自己像个渣男,“还要我亲吗?”


    宁归柏咬牙切齿:“要。”


    陆行舟拍了拍宁归柏箍在他腰上的手,宁归柏卸了力度,陆行舟转过身来,捂住宁归柏的眼睛。宁归柏的睫毛颤啊颤,他干脆闭上了眼睛,等待已知的礼物,陆行舟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许久,陆行舟浑身发烫。宁归柏的唇上被熨上一个烙印,却是柔凉的,不灼人的。


    咕嘟咕嘟,饺子软塌塌地四处散开,柴火不知饺子的煎熬,仍在兢兢业业地烧着。


    天不让陆行舟休息,舒服的日子刚过两天,新的任务就来了。


    【主线任务:(有始无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①长生药流落四处,收回剩下的五颗长生药0/5。任务奖励:50000点经验值】


    【📢作者有话说】


    ①《诗经》


    第158章 靡不有初-2


    崔疑梦一直捂着袖子,她匆匆走在路上,怕别人看出她的异样。她想她应该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昂首阔步,这样没人会多看她一眼,但她担心长生药会突然消失。她的心悬在滚烫的岩浆之上,忽上忽下,她摸了又摸,确认装药丸的瓶子还在。


    不对,虽然瓶子在,但药丸不会掉了吧?


    崔疑梦疑神疑鬼疑人,她拐进无人的长巷,从袖中取出药瓶,拔掉塞子倒出来,一颗药丸静静躺在她的掌心,还在,还在。她将药丸放进瓶内,堵上木塞,又想那药丸不会掉地上了吧,也许她根本没放进去,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更何况眼睛还会欺骗人。崔疑梦拔出木塞,眯着眼看瓶内,乌黑的药丸一言不发,在的。崔疑梦盖上,打开又看了几眼,反复确认,是的,还在。她终于将药瓶牢牢攥住,放袖子里不好,掉了也不知道,她将药瓶塞进了怀中,衣服的暗袋,药瓶紧紧贴着她的心脏,为她注入能量和活力,只要长生药还在,崔疑梦的心就会一直跳动。


    她是偷跑出来的,崔寻木和崔无音都不知道,她听说灵州池鱼阁在拍卖长生药,脑子一热就来了。崔家没了,她根本没钱拍下长生药,走到半路她就迷茫了,要不要回去?她没有折返,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推着她往前走,她必须为死去的家人做点什么。


    报仇,是此刻支撑她活着的唯一信念。


    她要把这颗长生药给大哥崔寻木吃,这样崔寻木就会活很久,就能积攒足够的力量去报仇。活久点,不是为了延续幸福的日子,只是为了记住伤痛,咀嚼仇恨,奋力一搏。这样的想法很愚蠢吧,很幼稚吧,崔疑梦是这样认为的。可她还能怎么活呢?她想不明白,在经历那样痛彻心扉的事之后,她还能怎么活,怎么像个正常人那样,活下去。


    长生药,大哥,二哥,活着,报仇。崔疑梦捂着自己的胸口,沉沉的心跳撞着药瓶,发丝遮住了她的脸。路人看她一眼,生病了?还是有身孕了?路人将目光移回前方,多寻常的事。


    时敢言从未觉得自己的运气这么好。


    他是京城的一名小吏,跟着按察使来到灵州,无意中碰上了长生药拍卖这样的大事。当然,这种至少要花费万两银子的物品,原本跟他毫无关系。


    可听说,长生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那些因为穷而压下去的奢想,又在时敢言心中冒出了尖。到处都在卖长生药,没人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一座金山能买,一枚铜板也能买。万一呢?时敢言想,一万两买的未必是真的,一枚铜板买的也未必是假的,万一呢?


    他请假,然后在黑市中混迹,运用做官的本领,通过卖货之人的神情、动作和语言来判断长生药的真伪。他的目光像一层刀,刨出了那些口齿不清的底细,削掉了振振有词的内情,劈开了前后矛盾的虚实,但这还不够,真亦假时假亦真,无论他再怎样排除,最后也必须赌,必须靠运气。


    时敢言用了五两银子来赌,他将长生药带回家中,用手指一样的小刀刮下碎屑,吞进了腹中。好像有一点点掉进了碗中,不能浪费,万一呢?时敢言捧起碗,伸长舌头舔了又舔,他的舌头勾卷着前程,品尝扶摇直上的滋味。碗壁湿漉漉的,像是谁脸上干得不彻底的泪迹。


    时敢言眯着眼睛,坐在铜镜前,观察自己的变化。他想站起来走动走动,说不定能更快出现效果,可是他不能错过容貌的变化。于是他用双手举起了铜镜,在屋内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笑起来,皱纹疑似变少了。他不笑,再笑,好像真的变少了。可是他已经四十岁了,莫非他老眼昏花?哎呀,应该找个画手,把他之前的模样画下来的。他不确定,皱纹是鱼,游到了这处,它就会出现了。他再笑,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后悔已经来不及,他现在开始数皱纹的数量,一条、两条、三条……


    不对,不对,只关注数量不够精确,粗细深浅也要留意。一条粗深的、一条浅细的、一条刚好将斑点裹起来的……


    他想着想着,累了,飘入美梦中,铜镜砸在脚上,他也没有知觉。


    时敢言从平步青云的美梦中醒来,铜镜未碎,他将其捡起来,发现鬓边微白的头发变得乌黑亮丽,额角和鼻翼的皱纹也变浅了。他揉了揉眼睛,再看,他擦了擦镜面,再看,他做出夸张的表情,再看,皱纹是不是还没苏醒?


    他反复确认,验证这一切不是幻觉。


    他买到的是真的长生药。他只吃了那么一点点,就有这样的效果,这怎么可能是假的?万一吃下一整颗……时敢言不敢再想。他不能吃,他才四十岁,活得久有什么用?他要的不是延年益寿,而是怎么在有限的日子中活成人上人。他一咬牙下定决心,他要带着这颗足以让他飞黄腾达的长生药,进京面圣!


    长生药在池鱼阁拍卖之事传遍大江南北,自然也传进了青玉寺,空戒起了心思。


    方丈立起仅剩的手掌,看穿了心不在焉的空戒:“空戒,阿弥陀佛,你不能再破戒了。”


    “可是……”


    方丈打断了他:“生死有常,你在青玉寺这么多年,还参不透这个道理吗?”


    “参透”跟“时间”一定有关系吗?空戒想,也许他活得还不够久。空戒说:“我怕。”方丈失去手臂的时候,他就开始害怕了,所以他千里迢迢去偷了活死梧桐,可是崔家的人又找过来,方丈再次失去手臂,空戒怕这种残缺,恐惧无能为力的时刻。


    方丈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①”


    空戒沉默良久。


    方丈说:“你再好好想想,本月勿要离开青玉寺,每日都来我这听经。”


    “是。”应是应了,可空戒不甘心。


    如果活死梧桐已经跟方丈融为一体了,空戒也许不会再打长生药的主意,可是他一想到方丈再也不能双手合十了,他就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做错事是需要忏悔的,可忏悔还不够,空戒还想弥补,这种念头不是一下子涌上来的,它们一直潜伏在心里,直到契机的出现——长生药就是那个契机。


    空戒还是离开了青玉寺,他知道方丈永远不会怪他,这是他肆无忌惮的底气。他前往灵州,他没钱,但他有偷窃的技巧、“不破金身”和豁出去的胆量。


    长生药拍卖之时,空戒坐在得应楼一层的第一排,那幻术人的笑声传来之时,空戒暗用内劲,往声音消失的方向钉上了迷香印。在池鱼阁让他们自行离开之后,空戒立刻放出秘蝶,追寻幻术人的踪迹。


    空戒找到了幻术人,但幻术人施展幻术,让空戒在鬼打墙似的在一个地方打转,耽误了不少时间。那幻术人没料到,空戒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可以维持半月之久,第十四日,当她放松警惕之时,空戒又追上来了。


    彼时幻术人身上只剩两颗长生药,正面交锋之下,幻术人的武功远远不及空戒,幻术人见他这不死不休的架势,也不愿跟他纠缠下去,便提出给他一颗长生药,要他有多远滚多远。空戒达成目的,拿上长生药,便往关州方向而去。


    灵州商人成徽的妻子余自玫得了风疾,命不久矣,只能躺在床上慢慢等死。


    成徽跟余自玫成亲十年,余自玫没有生下孩子,成徽也没有休妻或者纳妾,成徽的父母让他找个能生的,成徽充耳不闻。他的父母奈何不了他,因为家里的钱都是成徽挣的,有钱就有了最大的话语权。虽然没有孩子,但成徽跟余自玫还是恩爱异常,什么礼法,什么人伦,什么后代,通通只能排在他们的爱情之后。


    然后余自玫病了,她瘫在床上之后,成徽哪也不去了,就在屋内守着余自玫。他不让下人照顾她,什么都亲力亲为,要谈生意的人,通通来他府上,店里的账,也全都送到家里来。反正啊,成徽要一直守着余自玫,这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他悲戚万分,还得扯开笑颜给余自玫看。


    余自玫还能说话,她口眼歪斜,声音含混:“成郎,别管我了。”


    成徽给她擦身,笑笑:“说些什么傻话?我们是下辈子也要在一起的人,我怎么能不管你?”


    余自玫说:“我这副模样……死了也罢。”一个不能动弹的丑陋之人,还有什么资格被爱?


    成徽说:“别说傻话了,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虽是富商,却不是百姓眼中的奸商,他敢对天起誓,他赚的每一分都是良心钱。他没做坏事啊,不应该承受比“天打雷劈”更加沉痛的后果。如果他把所有的钱都捐出去,就能换回余自玫的健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钱财。


    然后,长生药之说纷纷扬扬,到处都是长生药,到处都是希望。


    爱人的一线生机迷惑了商人的嗅觉,成徽果真卖掉店铺,舍弃了万贯家财,他分辨不出长生药的真假,于是他将能买下的“长生药”全都买了。瞎猫碰上死耗子,万一真的就混在这些里面呢?最差的结果就是他和余自玫一起死,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成徽确信没有了。他不想让余自玫知道他做了什么,所以他将长生药都捣碎了溶进水中,混在药里给余自玫服下。


    数百颗长生药,能喂三个月的焦躁,三个月的煎熬。


    盛自闲倚坐在榻上,摇着新换的折扇,扇面题着“终年无客常闭关,终日无心长自闲”②,他品茶,观树,抚叶,悠闲自得。


    有人敲门,盛自闲说:“进。”


    朱主管进门:“阁主,来打听长生药的人都打发走了。”


    盛自闲点头:“这几日来打听的人应该少了许多。”


    “不错。”朱主管恭敬地说,“那些江湖人多去找幽梦岛的弟子了。”


    “再过五日,将阁内派出的人收回一半,为下一场拍卖做准备。”


    “可是……目前一颗长生药都没找回来。”


    “不用找了。”


    “可是……”


    “别再‘可是’了。”盛自闲似笑非笑,“你可知幽梦岛的人为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得应楼?”


    这种天价物品的拍卖,得应楼外都会安排无数双眼睛盯着,朱主管也想不明白啊,为什么呀?他对上盛自闲拢着笑的眼睛,突然一个激灵:“莫非、莫非阁主跟幽梦岛……”


    盛自闲没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下去吧,上一场亏了不少钱,好好准备下一场拍卖。”


    朱主管僵着身子离开。


    盛自闲从怀中摸出一个铁盒,打开,一颗圆滚滚的药丸躺在中央。“啪”的一声,盒子被关上,盛自闲漫不经心地转着铁盒,银两啊,白花花的银两,世上最美丽的东西,卧在他的手里。


    【📢作者有话说】


    ①《心经》


    ②王维


    第159章 靡不有初-3


    【任务线索:


    第一颗长生药,拥有者:崔疑梦,目前所处地点:寂州


    第二颗长生药,拥有者:时敢言,目前所处地点:灵州


    第三颗长生药,拥有者:空戒,目前所处地点:鹤州


    第四颗长生药,拥有者:成徽,目前所处地点:灵州


    第五颗长生药,拥有者:盛自闲,目前所处地点:灵州


    五颗长生药的拥有者和所处地点会随实际情况发生变化,请玩家把握好时间,自行决定追回顺序。


    温馨提示:


    需要追回五颗长生药才算任务成功,少一颗则判定任务失败,若任务失败,会倒扣50000点经验值】


    一股无明业火从陆行舟胸口升起,什么鬼游戏?上个任务让他拍卖长生药,现在又让他把流落四处的长生药都追回来,这是逗他玩儿呢?还是逗这个世界的人玩儿?而且,任务失败就失败,为什么还要倒扣经验值?而且是50000点经验值那么多,这不是逼着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吗?


    陆行舟恶狠狠地瞪着任务面板,瞪太久直至眼前一阵眩晕后,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开始思考,应该先追回哪颗长生药?


    崔疑梦、盛自闲、空戒这三人他都认识,陆行舟觉得崔疑梦那边先不急,因为他了解崔寻木,崔寻木是不会吃下那颗长生药的,这就能为他争取一些时间。至于盛自闲,陆行舟是真没想到他是池鱼阁的阁主,盛自闲留着长生药,多半不是为了自己吃,他贪财,估计是想用这颗长生药换取更大的利益,既然如此,盛自闲手上拿着的这一颗也不急。


    青玉寺的方丈也不会吃下空戒拿回去的长生药,但陆行舟对空戒的了解不深,不确定空戒是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若空戒想方丈在不知不觉间吃下长生药,也绝非难事。这样看来,陆行舟需要尽快收回空戒手上的长生药。


    时敢言不是江湖人,也不是武官,估计受不了马上颠簸的日子,想从灵州赶回京城,他只能坐马车,或者走水路,这样紧赶慢赶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解决完空戒再去找他,应该也来得及。


    至于成徽……陆行舟心情复杂,成徽就在灵州,一个已经散尽家财的商人,对付起来实在太过容易。天时地利人和,陆行舟没有理由不先拿这一颗长生药。可他从天眼里看到的成徽,是那么的至情至诚,数百颗真假难辨的长生药,是成徽仅剩的希望。陆行舟真的要做这个铁石心肠的恶人,夺去成徽的至爱吗?这无异于亲手杀人,多残忍。


    不如交给天意。


    陆行舟决定先把在别人手上的四颗长生药收回来,如果那时成徽还没有将真的长生药给余自玫服下,那就说明天意难违,怪不到谁的头上,到时陆行舟再取回最后一颗长生药,完成任务。


    陆行舟将任务和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宁归柏,宁归柏没有异议。


    “你觉不觉得这一切都像儿戏?”陆行舟问。


    “你讨厌儿戏?”


    “当然。”


    宁归柏认真道:“可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儿戏,我永远不会遇见你。”


    陆行舟的心似被蚂蚁啃噬,既痒又疼。


    事不宜迟,陆行舟和宁归柏简单收拾下行李,就要离开灵州。


    他们出发之时,陆行舟看了任务线索,空戒还在鹤州,但空戒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且他脚程不慢,所以陆行舟决定直奔关州,在青玉寺等着空戒。


    这日他们行至中途,云层遮挡大半太阳,只剩个依稀的圆形轮廓。


    宁归柏忽地勒住马:“有人。”


    陆行舟让千里马停下,眼中波澜不惊。


    一道浑厚的声音却让陆行舟汗毛倒竖:“陆行舟,你骗我。”


    “……仇饮竹!”陆行舟又惊又怒,仇饮竹骗他的事会少吗?不知道自己骗了他什么,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宁归柏眯了眯眼睛,掩住凛冽杀意。


    仇饮竹如鬼魅般在林中出现,一句话不说,便一剑刺向陆行舟,剑中隐含风雷。他用的还是陆行舟的青锋剑!


    陆行舟翩然下马,使出“把酒临风”,以极为潇洒的姿态避开了这一剑。仇饮竹低笑一声:“几月不见,你又学了新功夫。”


    这时宁归柏翻身下马,顷刻也拔出了剑,能让他用剑的对手不多,仇饮竹是其中一个,原来青锋剑是被这人拿走了,那么今日,就让青锋剑物归原主。宁归柏手起剑至,一瞬便来到了仇饮竹的面前,跟陆行舟一起围攻仇饮竹。


    仇饮竹哈哈一笑:“好啊,二打一,后起之秀,不过尔尔。”


    “仇饮竹,跟你这种小人,讲什么公平公道?”陆行舟冷嗤,手上动作不停,“把青锋剑还给我。”


    仇饮竹说:“你住手,我就把青锋剑还给你。”


    陆行舟说:“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是我的对手,退下。刀剑无眼,你还想再死一次吗?”仇饮竹就这么轻飘飘地,将陆行舟的秘密说出来了。


    若是宁归柏还不知道陆行舟的来历,此刻必然心神大乱,可他只是四平八稳地跟仇饮竹对招,进退有度,不露破绽。而陆行舟同样镇静,仇饮竹便断定,宁归柏已经知道了。


    陆行舟庆幸的是,幸好他的秘密,不是在这时被仇饮竹捅破的。


    宁归柏有意挡在了仇陆二人之间,对陆行舟说:“你退后。”


    陆行舟不退:“仇饮竹,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们没去找仇饮竹的麻烦,仇饮竹主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偶遇吗?还是故意要跟他们打一场?仇饮竹是个杀手,莫非……


    “你要杀了谁?”陆行舟又记起了那片薄刃,伴随着喉间生凉的恶心感。如果仇饮竹的任务是杀了宁归柏,那么陆行舟会不顾一切地豁出去,杀掉仇饮竹,满手血腥又何妨?


    仇饮竹散漫地笑出声,笑意不达眼底:“我不杀谁。你退下,让我和他打一场,如果他能赢,我就把青锋剑还给你。”


    宁归柏多半打不赢仇饮竹,陆行舟头皮发麻:“我不要青锋剑了,你滚吧。”


    宁归柏却说:“好,我跟你打一场。”


    陆行舟压着情绪:“小柏,听我的。”


    “谁听谁的都没用。”仇饮竹突然板起脸,他转过身去,踏风飘远了,“宁归柏,跟我来。”


    既然没法让陆行舟主动退后,仇饮竹和宁归柏便换了个地方。


    惨淡的日光下,一白一黑两道人影侧对而站,两人的目中都有杀意,仇饮竹的杀意很浓,萦绕四周,他的杀意不针对任何人,人杀多了,这种杀意就很难藏住了,但这不能证明他不想杀宁归柏。而宁归柏将杀意拢进眼中,他的杀意只针对仇饮竹,此刻他基本确定,仇饮竹杀过陆行舟——不止一次。


    陆行舟赶到他们打斗地点之时,只看见一团黑一团白趋退如电,卷起一阵阵旋风,碎叶在空中翻飞,两道剑光滚在一起,宁归柏的剑竟然不比青锋剑逊色,铮铮挡住了青锋剑的攻势。


    陆行舟看得眼花缭乱,他想加入战圈,但他的武功不及二人,且手上没有武器,他若是贸然加入,未必能帮到宁归柏,反而极有可能让宁归柏分心。思及此处,陆行舟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暗暗诅咒仇饮竹,希望他莫名其妙地摔倒在地。


    宁归柏冷静极了,他有情绪,但情绪没法操纵他,他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的每一次出手虽然迅猛如风,但也沉着稳重,该进则进,该退则退,绝不意气用事。仇饮竹此时尚未用尽全力,但他越打越心惊,宁归柏这人,年纪轻轻不骄不躁,基础功夫稳扎稳打,处于险境应变不惊,故意露出破绽他也绝不上当,武功、智谋、胆识、心境都是一等一的好,假以时日,此子可还能有对手?


    要不要杀掉他呢?在仇饮竹的眼中,此刻宁归柏羽翼未满,要给他机会吗……长成参天大树的机会。


    宁归柏能控制情绪,却不能控制心中的杂念。仇饮竹杀过陆行舟,他知道陆行舟是不死之躯,但他没有说出去,为什么?宁归柏不知道。他之后会不会说?或者,会不会再杀陆行舟?宁归柏同样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杀气腾腾的变数,宁归柏的杀意达到了巅峰,不能乱,他压着杀意,不能急。仇饮竹的武功比他好,阴招比他多,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他确信他和仇饮竹的差距并不大,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只需要一两年,甚至几个月。


    他也可以在此时此地拼死一搏,哪怕杀不了仇饮竹,也能重创他,为陆行舟消除这个巨大的祸患。


    陆行舟心惊肉跳,每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刻,他就会特别后悔,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些?如果他从十四岁开始拼了命地练武,今日说不定他就可以站在宁归柏的身边,而不是躲在他的背后。


    他知道这是歪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会有武功在他之上的高手,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刻,他不能只会责怪自己。


    陆行舟咬紧牙,他的脸色很白,像是蒙了一层雪。


    正当陆行舟悔恨交加之时,“哐当”一声,不知谁的剑落在了地上,矫健的黑影凌空而起,往密林深处而去,叶片散落激荡,漫天飞舞,迷了陆行舟的眼,有片叶子横划过他的侧脸,他的脸颊火辣辣的。


    宁归柏没有追。


    陆行舟扑过去,青锋剑躺在地上,陆行舟看都不看,他只望着宁归柏:“你受伤了吗?”


    宁归柏咽下血气:“受了点内伤,他也是。”


    谁关心仇饮竹如何,陆行舟倒出一颗清心丸,给宁归柏服下。


    宁归柏盘腿坐下,运气疗伤,陆行舟这才扫了眼青锋剑,仇饮竹将剑鞘也扔下了,陆行舟将剑捡起来,想到仇饮竹用它来杀过人,便很是膈应。这么想,他又觉得这对青锋剑不公平,青锋剑还是那把青锋剑,它有什么错?


    宁归柏运功完毕:“我没事。”


    陆行舟问:“他为什么打着打着就走了?”


    “若是打下去,我们会两败俱伤。”


    陆行舟知道了,如果仇饮竹又不是来杀宁归柏的,自然不可能跟他两败俱伤,那个自私的杀手,眼里只有任务和利益。


    宁归柏问:“你怕吗?”


    陆行舟反问:“怕什么?”


    怕他说出你的秘密。宁归柏闷声道:“怕我死。”


    陆行舟眼里波光一荡:“那我可真是……怕死了。”他垂下眸,以严肃的思绪抵抗热流的涌动。


    宁归柏伸手,用指腹摸他脸上已经止血的浅疤,陆行舟眼帘抖了抖,握住他的手腕:“我们走吧……还要赶上空戒。”


    第160章 鲜克有终-1


    空戒一拿到长生药,就马不停蹄地返回青玉寺。距离青玉寺还有几日的脚程时,他突然想起了那句话——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他是僧人,想到这句话本不出奇,让他感到惶恐的是,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脑中飘荡,挥之不去。究竟涅磐,究竟涅磐?空戒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超出了他的预料。


    会是方丈出事了吗?


    不可能。


    空戒不愿意相信这种预感,他拿到了长生药,只要及时赶回去,让方丈服下,方丈起码还能活五十年。驾、驾、驾……空戒对骏马劳累的愧疚,比不上他对方丈万分之一的担忧。


    陆行舟和宁归柏赶到青玉寺之时,空戒还没有回来。陆行舟看了眼任务面板,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赶在了空戒之前,这颗长生药应该是稳了。


    了俗还是在院中扫地,见到陆宁二人,轻轻扬眉:“陆公子,宁公子,你们来了。”


    陆行舟笑道:“许久不见,了俗,你还好吗?寺内还好吗?”


    “小僧一切安好,至于寺内……”了俗声音一顿,“方丈圆寂了。”


    陆行舟大惊:“什么?”


    宁归柏问:“什么时候的事?”


    了俗说:“前两日,方丈于清晨圆寂。”


    陆行舟百感交集,空戒为了让方丈能够活久一些,走了千里迢迢,好不容易取得长生药,回来却只能听见方丈的死讯。为了长生药,空戒连方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真是天意弄人。陆行舟想,被愚弄的不只是他,还有很多人。


    了俗见陆行舟神情数变:“方丈走得很轻盈,了无挂碍,陆公子不必为他感伤。”


    陆行舟解释不了太多,只说:“我无事,只是太过震惊,之前我离开青玉寺的时候,方丈还好好的,没想到……”


    了俗说:“阿弥陀佛,生死有常,皆是命数。”


    陆行舟问:“我和小柏能否在这住几日?”他没说原因,若是说“为了悼念方丈”,太过虚伪。若是道出真相,又太过冷漠,还是不说为好。


    了俗说:“当然可以,你们之前住的那两间厢房还空着,我这就去收拾出来。”


    陆行舟再次住进青玉寺,感受与第一次大为不同。其实也没过多久,但其中经历了许多事,让他恍惚以为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宁归柏在他身边,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们坐在窗边,春末的叶子在风里摇曳,在陆行舟脸上投下扇影,荡来荡去,摇摇晃晃,像被水流主宰去向,无法被人掌控的扁舟。宁归柏突然说:“小舟。”


    陆行舟被宁归柏这称呼吓一跳,从伤春悲秋的氛围中跳出来:“你比我小,不要这么喊我。”


    “应该喊什么?”宁归柏不知道,要怎么喊,要怎样留住一叶舟。


    陆行舟也不知道,宁归柏很少会喊他,喊他的时候多半是连名带姓,三个字,陆行舟,清清爽爽地喊出来,每个字都咬得很干脆。


    宁归柏没指望能从陆行舟身上得到答案。他问:“登天梯到第几层了?”


    陆行舟说:“过了第七十五层,在第七十六层。”


    七十六距离九十九很近了,宁归柏想,陆行舟稍一踮脚,一伸手就能碰到天。


    陆行舟打了个哈欠:“后面的关卡越来越难了,不过青锋剑回来了,现在我要好好练剑法,再上层楼。”


    僧人诵经的声音远远传来,都是迷障。


    空戒回到青玉寺,陆行舟站在门口:“空戒大师,把长生药交给我吧。”


    “陆公子,是方丈让你来的?”空戒下意识这么想,“我要见方丈。”


    了俗上前:“阿弥陀佛,空戒大师,方丈已于四日前圆寂。”


    空戒笑出了声,多荒谬的事,谁能信?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他,反复告诉他这是真相。他的笑容便渐渐敛起,收束成庄严的神情。


    空戒问:“方丈在哪儿?”


    了俗说:“通过火化,去往生极乐世界了,方丈留下了一颗舍利子,镇在寺中。”


    陆行舟说:“空戒大师,长生药对你已经无用,交给我吧。”


    方丈死了,长生药便成了分文不值的东西,空戒从怀中取出瓷瓶,丢给陆行舟,弃之如弁髦。陆行舟攥紧瓷瓶,侧过身,看着意气皆丧的空戒缓缓步入寺内。


    空戒跨过青玉寺的门槛,从此以后,他也能“无挂碍故”了。


    时敢言坐在马车内,听着车外的鸟叫虫鸣,恨不得也生出一双翅膀,立即飞回京城。


    他请假回京,用的是家中老母重病的借口,用这种事情来捏词,不孝,确实不孝。可倘若这一回能加官进禄,步步高升,以后他的老母便可安享清福,这一时的不孝算得了什么?他相信,老母不会怪他,上天也不会怪他。


    从灵州到京城的路太长了,时敢言怕会出现什么变故,他的心吊在半空,一路都没放下过。


    一次走在山路时,时敢言碰上两群小混混厮杀,一小混混耳朵竖起来,突然高喊“有马车,先抢了”,吓得时敢言赶紧抛弃马车,直接背着行囊,跟随身侍从走野路跑了。后来时敢言又雇了一辆马车,额外的开销让他心如刀绞,他想,等到了京城,见到了圣上,一定会把他失去的加倍拿回来。


    又一次在驿站休息时,驿站的官员跟他寒暄,问他是从哪儿来的,在时敢言住进驿站之前,官员就已经查看过敕牒,必然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时敢言心惊肉跳,硬着头皮说真话,以为官员已经怀疑他身上带了长生药,他怕啊,怕官员来分一杯羹……甚至,要将长生药据为他有。时敢言越想越怕,他住到半夜,居然等不到天黑,便起身离开了驿站。用的还是老母的借口,做梦梦见老母喊他快回去,怕见不到家中老母的最后一面,所以一刻也耽搁不得。


    逃出驿站,他又度了一劫。时敢言希望接下来能够平平安安地抵达京城,不要再生事端了。


    侍从看他冷汗连连,劝慰道:“大人,你莫要着急,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人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时敢言还处于惊吓之中,杯弓蛇影,不认为侍从说这话是为了好意安慰,只觉得侍从也在套他的话。他们都想要长生药,他们都想害他,时敢言皮笑肉不笑:“别废话,闭上你的嘴,安守本分。”


    侍从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难看。他承认人上人和人下人的界限确实分明,可时敢言不过是一个小吏,自己在他手下干活,每月就拿他几个铜板,他凭什么对自己呼来喝去。侍从本不怀疑时敢言,可对一个人的厌恶迅速膨胀之后,他就觉得时敢言做什么都不对劲。他有古怪。


    时敢言察觉不到侍从的变化,他满脑子都是长生药、京城、天子和官运亨通。一个小小的侍从算什么东西?多看他两眼都是浪费时间。


    那晚他们睡在客栈,时敢言抱着包袱睡得迷迷糊糊,一道沉重的黑影压上来,用时轻时重的力道往外扯他的包袱。时敢言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跪在天子面前,天子赐他荣耀,他双手接过,好重,好重。时敢言睁开眼,看见侍从在翻他的包袱。


    侍从拿到了那个瓶子,在灵州时早出晚归的时敢言,变得年轻的时敢言,离开灵州时神神秘秘的时敢言,草木皆兵的时敢言……侍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陆行舟蹙眉,第二颗长生药的拥有者变了。这回任务没给他开天眼,他不知道时敢言身上发生了什么,长生药落在了一个名叫“石虫”的人手上,而所处地点没有发生变化。


    因此,陆行舟的计划也没有改变,石虫快到京城了,他和宁归柏要快马加鞭,拿下石虫手里的长生药。


    时敢言的美梦变成了石虫的美梦,跟时敢言不同的是,石虫没想过要靠这一颗长生药升官,因为他不是官员,根本不可能见到天子。石虫做的是发财梦,腰缠万贯,金玉满堂,光是想到那个画面,他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石虫飘啊飘,突然有两个人拦住了他的路。


    “把长生药交给我。”陆行舟顺着光,长身玉立,仿若神仙。宁归柏站在陆行舟身后,对付这种无名小卒,不需要他出手。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有长生药?石虫哆哆嗦嗦:“什么长生药?长生药怎么可能在我这种人身上?你们找错人了,请让一让,我赶着回家。”


    “有没有长生药,让我搜一搜就知道了。”陆行舟平平静静,“是你拿出来,还是我来搜?”


    陆行舟背着剑,宁归柏也背着剑。这足以让石虫两股战战,命比银两重要,石虫老老实实交出了长生药。


    陆行舟打开任务面板,确认石虫交给他的是真的长生药。


    石虫怕他们杀人灭口,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可、可以走了吗?”


    陆行舟将长生药收进怀中,问:“时敢言怎么样了?”


    “我不认识他。”石虫脸色煞白。


    陆行舟说:“我也不认识他,我不是来为他报仇的,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只想知道,时敢言怎么样了?别说假话,我知道你是谁,石虫。”


    石虫说:“我没做什么。时敢言骗我,还辱骂我,我只是把他打晕了,把他的敕牒和行李全都丢了……大侠你行行好,我上有……”


    时敢言没死就好,陆行舟呼出一口气,听着石虫又要说出那一大段经典台词,他连忙挥挥手:“好了,不用说了,你可以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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