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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作者:顾慎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1章 昨日某某-3


    陆行舟在“追许解晴”和“看着涛吞”之间犹豫了几秒后,才朝着许解晴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青玉寺门口时,许解晴才停下脚步,她长叹一声:“小舟,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陆行舟听不懂。


    许解晴问:“对着这么一个人,你是怎么把软话硬话都说尽的?我就跟他说了这么几句,都有种喘不上气的烦闷。”


    有什么办法?陆行舟苦笑一声:“我管他的时候,也没想过他这么难对付,等到想抽身的时候,又觉得半途而废不好。可能是胜负心在作祟吧,我就想着一定要让涛吞回头。”


    “放弃吧。”许解晴摇摇头,“小舟,你救不了他的。而且,他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这么费心费力。”


    陆行舟苦笑加深:“没办法了,我已经陷进去了,或许我跟他一样,也是个偏执狂吧。不管怎样,我知道前辈都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前辈有什么打算?”


    许解晴说:“难得出一趟远门,我想去关州转一圈。”


    “前辈三思。”


    “为何?”


    “最近关州大乱,难进更难出,我和小柏原先也住在关州,但关州实在是……唉,总之,我们离开了关州,遇见了青玉寺的空碧大师,他邀请我们来青玉寺住一段时间,我们就来了。”


    “你说的可是阎王庄灭金钩门后引起的大乱?这件事我在鹤州也有所耳闻。放心吧,我虽然不是闻名天下的人物,但江湖人多半都听说过碎步金莲,他们不会把我当成阎王庄的人。”


    陆行舟也不好再说什么:“既如此,前辈注意安全。”


    许解晴问:“对了,你的碎步金莲还有在练吗?”


    陆行舟说:“自然,这可是我身上最好用的轻功。”


    “自你之后,我也教过几名男子练碎步金莲。”


    “真的吗?”


    “是啊,虽然碎步金莲是为女子而生的,但这并不代表着男子不能练,越多人习练这门轻功,就越少人会轻视‘金莲’的含义。当年我不想将碎步金莲传给男子,实在是太保守,太迂腐了,所以说来还要多谢你。”


    许解晴说罢,看了眼天色:“青玉寺不留女客,我得走了。”


    陆行舟送了许解晴一程。


    等陆行舟回到青玉寺门口后,却看见了意想不到之人。


    郑独轩着银蓝色云纹袍,腰间束着玉扣锦带,以白玉簪发,静立在青玉寺门前,像一棵挺拔的松,暮色沉沉,也难掩此人气度风华。


    郑独轩察觉到有人凝视,稍稍侧首,就看见了戳在不远处的陆行舟。


    陆行舟想到了他跟郑独轩说过的最后一段话——从此以后,我跟你两不相欠。不必打听我的消息,再见面时,也算不上是朋友了。山长水远,各自珍重吧。


    两人目光撞上,这暌违已久的一眼,让二人皆觉恍然,陆行舟率先看向了别处。


    郑独轩没想过会在此处碰见陆行舟,他也想到了陆行舟跟他说的最后一番话,他抬了抬脚,想走向陆行舟。


    陆行舟咬了咬牙,比郑独轩更快一步,他往郑独轩的方向走去,目光却一直落在寺庙的牌匾上。他和郑独轩也有两年的时间没见了,陆行舟想,他经历了那么多,为何还学不会从容?他走到郑独轩面前,露出一个礼貌的社交笑容:“郑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句“郑公子”,便将两人的关系拉得极远。


    郑独轩晃了晃神,今夕何年?不如初见。但他毕竟是郑独轩,很快就恢复冷静,微微一笑:“一切安好。小舟,你呢?这两年过得怎么样?”陆行舟要疏远他,郑独轩偏要待他一如往昔。


    “我也一切安好。”


    陆行舟自然没法再对郑独轩敞开心怀,他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你来青玉寺,是有什么事吗?”


    “我与方丈是故交,途径此地,便想着来拜会方丈,顺道小住一晚。”郑独轩顿了顿,“你现在住在青玉寺吗?”


    陆行舟点了点头,没说原因。


    两人沉默了一会,云凝滞得越来越厚,像铁盔那样慢慢压下来。


    郑独轩清清嗓子:“既如此,进去再说吧。”


    陆行舟说:“好。”


    两人并排走进青玉寺,陆行舟心潮涌动,还是想逃避:“郑公子,要不你先去拜会方丈吧,我就不打扰了。”


    “方丈易见,你难寻。”郑独轩叹了声,“小舟,非要如此吗?”


    这招叫以退为进。陆行舟想,他已不复天真,怎么还会被这人的神情和语气所眩惑,真是毫无长进啊。陆行舟说:“那就去亭下说话吧。”


    两人面对面坐在石凳上,陆行舟稍微坐偏了点,才能减轻些压迫感,他看郑独轩坐得镇定自如,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那般,情绪又翻上来了,他想掰回一局,便不客气地说:“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郑独轩笑了,他看见了熟悉的小舟:“是吗?可我有很多话想与你说。”


    “怎么?你想起来要跟我道歉了吗?”两年前怎么也不肯说的话,陆行舟今日就怎么轻飘飘地扔出来了。


    “小舟,对不起。”郑独轩当年没有道歉,是因为觉得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但现在他说出来了,因为他明白了,小舟想要这句话。


    然而陆行舟听到这句话,心却沉下来,因为他发现这句话没触动任何东西,终究是物非人非了。


    也罢,天下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和事。陆行舟也笑了笑,他抬起眸,看见了不远处树下站着的宁归柏,宁归柏盯着他们,陆行舟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凶狠?郑独轩顺着陆行舟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宁归柏。


    郑独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他何等聪明,立刻就猜到了:“你和宁少侠是一起来的?”


    陆行舟说:“是,你们认识?”


    郑独轩没提自己出手帮宁归柏的事,只说:“有过一面之缘。”


    陆行舟想了想,还是决定将秦陌的事情说出来,接着引出他和宁归柏前来青玉寺的缘由。


    郑独轩早就知道秦陌身死之事,但不知道是陆行舟将尸体送回去的,那段时间他忙得焦头烂额,很多事都没法一一过问:“原来如此。”


    陆行舟望着郑独轩,突然想到了什么:“倪玉峰是你杀的吗?”


    郑独轩没有否认:“你怎么知道的?”


    “非吾兄猜到的,我不确定。”陆行舟神色数变,“你为何要杀倪玉峰?”


    “他该死,不是吗?”


    “他该死很多年了,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陆行舟自作多情地想,是为了他吗?郑独轩消息灵通,或许早就知道他被倪玉峰追杀的事了。


    郑独轩目光沉沉:“小舟,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陆行舟说:“你都知道了。”


    “对。你留了他一条命,但我可以下这个手。”


    “你有想过,倪玉峰的死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吗?”


    郑独轩是这么心思缜密的一个人,他应该想过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我想过杀了倪玉峰,金钩门必会大乱,但我没想到阎王庄的人会出手,事情走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如果倪玉峰死得不是这么突然,金钩门不会乱作一团,阎王庄也没有机会趁虚而入,关州就不会变得这般动荡不安。倪玉峰不重要,但倪玉峰的死很重要。


    郑独轩这一步阴差阳错,竟为阎王庄做了嫁衣。


    陆行舟看了眼宁归柏,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倔强地不知道在等什么。他垂下眼眸,问:“你后悔吗?”


    “我是后悔了。”郑独轩的眼睛没从陆行舟身上移开过,“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陆行舟没有问“是什么事”,他怕他说出这个问题,今天就收不住了。他笑了笑:“关州现在怎么样了?”


    郑独轩说:“揪出一半阎王庄的杀手,也整治了一些门派的风气,总之,比先前好很多了。”


    “那就好。”陆行舟顿了顿,“锁愁兄和非吾兄他们也没事吧?”


    “他们都没事。你若有空,可以常去燕归堂跟他们相聚。”


    “再说吧。”


    郑独轩说:“小舟。”


    “嗯?”


    “你看起来有点憔悴,不如我给你把把脉吧?”


    陆行舟犹豫片刻,将手伸了出去。


    郑独轩说:“劳神苦形,殚精竭虑,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疲乏无力?”


    “……是。”


    “你该少想些事情,多多休息。”


    陆行舟扯了扯嘴角:“我尽力吧。”他想到涛吞:“对了,有个人,我想请你看一下。”


    “谁?”


    “寺里的和尚,名叫涛吞。”陆行舟简单介绍了涛吞的情况,“我想让你看看他还能活多久。但他现在很讨厌我,也抗拒大夫,如果你给他把脉,他很有可能会反抗。如有必要,你可以出手,不必太顾忌他,让他受点伤也没关系,我只想知道结果。”


    郑独轩一口答应:“好。”


    陆行舟又看了宁归柏一眼,没说什么,就把郑独轩带到后院去了。


    涛吞夜晚一般都在院中沉思,陆行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他了,他怕涛吞见到他的反应会更激烈,所以只是指了指涛吞,就让郑独轩自己上了。


    郑独轩听陆行舟描述完涛吞的性格之后,甚至懒得费心思跟涛吞说话,直接上手点了涛吞的穴,隔着手帕给涛吞把了脉。


    他走回陆行舟身边,说:“少则半月,多则两月。”


    陆行舟说:“如果他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呢?”


    “也许能多活一两年。”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陆行舟得挖空心思,在半个月内让涛吞回头是岸,这件事的成功率特别低,而且结果也无甚用处。一两年和一两个月,对涛吞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郑独轩说:“你可以不管他。”


    陆行舟没法解释,他笑了笑:“我再想想吧。时间不早了,我想去歇息了。”


    “我明早就走了。”郑独轩望着陆行舟,目光温柔而哀伤,“我走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吗?”


    陆行舟无法狠下心肠拒绝:“……好。”


    第112章 昙花一笑-1


    陆行舟别过郑独轩,他感到郑独轩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便加快了脚步。他左拐右拐,绕了一大圈溜去了刚刚宁归柏站的地方,但他没看见宁归柏。


    也是,宁归柏又不是傻的,怎会一直站在这里?


    陆行舟心想,也好,这样他就省去了哄宁归柏的功夫,还是回房洗洗睡吧,这一天太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谁料他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宁归柏高高的个子投下厚重的阴影,将陆行舟笼罩其中:“找我?”


    陆行舟揉了揉鼻子:“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啊。”


    他抬起头,看见一点微暗的灯光勾亮了宁归柏半张脸,剩余的轮廓隐在黑暗中,他垂着眼睫看自己,陆行舟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又怕郑独轩等会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便抓住了宁归柏的袖子:“跟我走。”


    他牵着宁归柏回到他的房间门口,刚想进去,又觉得不对劲,便说:“夜深了,你回房睡吧。”


    陆行舟松开了宁归柏的袖子,宁归柏却抓住了他的手:“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我站在那里这么久,你只顾着和那姓郑的说话。”


    “你……”陆行舟觉得好笑,“小柏,你有点无理取闹了。”


    宁归柏倒也没有“追究”到底,他捏了捏陆行舟的指腹:“我给你买了炸酥肉,放你桌上了。”


    陆行舟问:“你吃了吗?”


    “……没有。”


    “进来一起吃吧。”


    两人进了陆行舟的房间,陆行舟挣了挣,没挣脱宁归柏的手。他抬头看着宁归柏,宁归柏便松开了手。


    陆行舟坐在桌前,发现纸袋里的酥肉还是热的,宁归柏扬起下巴:“你跟那姓郑的去找涛吞的时候,我用内力热了一下。”


    “你别老叫人家姓郑的。”陆行舟咬着酥肉,“他有名有姓,你喊他名字就好了。”


    宁归柏坐在陆行舟旁边:“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的人那么多。”陆行舟不太在意,“他说跟你有一面之缘,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宁归柏将郑独轩多管闲事“救”他的事说出来了。


    陆行舟说:“他出手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是谁,虽然你不需要帮忙,但他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为什么?”


    “一种直觉。”


    “……”


    陆行舟说:“也行,反正你喜欢的人也没几个。”至于不喜欢的人,多郑独轩一个也不多。


    宁归柏问:“你跟他很熟吗?”


    “以前很熟,现在不太熟。”


    “哦。”


    “现在跟你比较熟。”


    宁归柏又问:“以前他对你好吗?”


    “很……挺好的。”陆行舟吃饱了,“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他……”


    “我不想说他了,小柏。”陆行舟打断了宁归柏,不想再聊郑独轩的事了,他一想到郑独轩,心就有些痛,“他明天早上就走了,我明天起来送他一程,你不喜欢他,就不要露面了。”


    宁归柏将别的话都咽回去:“你歇着吧。”


    翌日,陆行舟醒得很早,他心里装着事,就清醒得特别快。他洗净面容,披上外袍,推门后便看见了郑独轩。


    郑独轩笑容清淡:“小舟,早。”


    真的……很像从前。陆行舟愣了几秒,才说:“早。”他看郑独轩衣着整齐:“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郑独轩说:“嗯,燕归堂有点事,我得走了。”


    陆行舟说:“我送你一段路。”


    两人走出青玉寺,陆行舟问:“燕归堂的事麻烦吗?”


    郑独轩说:“有些棘手,有个长老是阎王庄的卧底。”


    “啊?”陆行舟睁大眼睛,“是哪一个?”


    “你不认识。是一位新长老,一年多前才升上来的。”郑独轩知道陆行舟虽然在燕归堂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但他只认得燕归堂的少数人。


    陆行舟说:“我以为阎王庄的人都是杀手,没想到还有卧底。”


    “我怀疑阎王庄在每个门派都安插了眼线,这也是正常的,各大门派都会这么做,只不过这卧底能坐到长老的位置,他也不可小觑。”


    “你们打算怎么做?杀了他吗?”


    “没那么简单,得试试能不能从他的口中撬出阎王庄的秘密。”


    “也是。”陆行舟一想到江湖上的事情,就开始累了。


    “不说那些事了。”郑独轩岔开话题,“小舟,你要在青玉寺住多久?”


    “我不知道,我还是想试试劝服涛吞。”


    “你为何执着于此人?”昨日待陆行舟离开后,郑独轩解了涛吞的穴道,跟他有过一番对话,他认为涛吞已经无可救药。


    “离开燕归堂后,我杀过一些人,每次杀人之后我都很难过,因为人命是很宝贵的。就算有人作恶多端,罪该万死,我也不希望他们死在我的手上。”陆行舟举起手,看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我执着的不是涛吞这个人,我是想做一些事情,一些能让我觉得安心的事情。”


    他这话说得似是而非,旁人都会以为他说的是善恶相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的是任务与希望。


    郑独轩说:“从前我就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现在我还是这么想。”


    “你说的‘他们’,也包括你吗?”


    “包括。”


    “可我有时候希望,我跟你们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到《三尺青锋》中,陆行舟看向郑独轩,觉得他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为什么不说“我们”呢。


    郑独轩低声说:“正是因为你不一样,所以你才会这么难过,为我们司空见惯的、习以为常的事情而难过。但我还是自私地想,我希望你是不一样的。”


    太近了,不管是距离还是话题,不管是眼神还是心房。


    陆行舟停下脚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他没再喊他“郑公子”,但也没给他别的称呼了。


    郑独轩凝视着陆行舟,他好像在想要不要做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亮出了笑容,不管怎样,他这样的人,永远都是要保留体面的。郑独轩笑得干干净净:“小舟,你多加保重。”


    陆行舟在寺外坐了一会,才慢慢走了回去。他在门口处看见了宁归柏,宁归柏坐在石阶上,他身边站着了俗,了俗的嘴唇动着,在跟宁归柏说些什么话。宁归柏根本没听,他看见陆行舟回来,没说什么,就起身回到寺内了。


    陆行舟走过去,问了俗:“你跟他说什么了?”


    了俗说:“阿弥陀佛,我让宁公子不要坐在石阶上,这不合规矩。”


    陆行舟扶额:“他坐多久了?”


    了俗说:“不清楚,我起来扫地的时候他就坐着了。”


    那还是挺早的。陆行舟心想,小孩子的心思真难猜,有时候还是跟年长一些的人打交道舒服点。


    陆行舟说:“我等会去看看他吧。”


    了俗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涛吞刚刚又晕了。”


    “他经常如此,何需大惊小怪?”涛吞晕倒的次数跟陆行舟吃饭的次数一样频繁。


    “不,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晕倒了,但手还一直动,而且一直在喊一些人的名字,他说得含糊,我也听不清他在喊谁。”


    “这么奇怪?我去看看。”


    僧人们都已经去佛堂念经了,陆行舟一个人去看涛吞,只见涛吞仰面躺地,双手攥住了什么,猛一下往前摁,摁了好一会后,又嗖地一下往后缩。陆行舟多看了几次就明白了,这是当初涛吞闷死他爹的动作。


    他做这个动作,是后悔了吗?


    过了会,陆行舟从涛吞的口中听到了许解晴的名字,


    陆行舟起身,默默走开了。


    了俗站在不远处,问:“如何?”


    陆行舟说:“我感觉,他真的快要死了。”而他还无能为力。


    “阿弥陀佛。”了俗说,“他要是走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陆行舟言有所指:“他走得倒是轻松。”


    “什么?”


    “没什么。”陆行舟对了俗笑笑,“我今日不去佛堂了,我回房内睡一会。”


    了俗见他眼里尽是疲乏:“好。”


    陆行舟回到房间,刚躺下来,眼前便飘过了一行字。


    “触发新的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二者取一)请从以下两个任务中选择一个任务。任务奖励:10000点经验值】


    【任务一:(法力无边)熟读《金刚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大藏经》、《大佛顶首楞严神咒》、《华严经》等佛教经典,佛法大于100点0/100】


    【任务二:(辩口利辞)舌战青玉寺内各位僧人,从自身经验出发批判佛法,让众僧心服口服0/1】


    “此任务为限时任务,请在二十四个时辰内进行确认,否则任务将消失”


    “重要提醒,限时任务消失后,不会再次出现!不会再次出现!不会再次出现!请谨慎决定”


    第113章 昙花一笑-2


    陆行舟看到“任务二”的时候,不由得想吐槽,这任务也太看得起他了吧。他对佛法的了解只能说是知之甚少,让他批判一个他茫然不解的东西,还得让青玉寺的僧人们都心服口服?这简直就是满级难度,陆行舟只要没疯都不会选任务二。


    那么再看任务一,虽然说要学那些看起来就很让人头疼的佛法,但归根到底还是读书学习,学什么不是学?而且他现在最不怕的事情就是学习,这不比杀人、自杀式刷怪、劝人回头、言而无信等任务好做多了吗?而且这个任务的奖励跟“苦海无边”的奖励是一样的,都是一万点经验值,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完成上个任务,这怎么能让人不心动……陆行舟没有纠结很久,就决定选择任务一。


    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他还能从佛经中找到让涛吞“回头是岸”的方法,涛吞时日不多了,陆行舟叹了口气,他再挣扎一下吧。


    陆行舟做好决定后,便从床上弹起,抱着分秒必争的心态去了藏经阁,把任务上提到的书都借了一遍,然后抱着厚厚的书籍回到了房内,坐下来就开始自学。


    他先翻开了《金刚经》,一行行看过去,能看懂且理解赞成的地方就一遍过,看不懂或者觉得道理别扭的语句就摘录下来,想着等到摘录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去找空碧大师为他答疑解惑。


    陆行舟很久没试过这么认真地学习了,他一学起来就废寝忘食,直到天黑了,看不清书上的字时,他才再次感知到时间,疲倦和饥饿一同袭来,陆行舟摸摸肚子,决定先解决口腹之欲。


    他出了房间,敲了敲隔壁的门。


    敲了一次没人应,陆行舟便知道宁归柏不在房中,他去院中转了转,就看见了正在飞檐走壁练轻功的宁归柏。陆行舟喊他:“小柏。”


    眼前残影一闪,宁归柏跳到陆行舟面前,陆行舟说:“去吃饭吗?”


    宁归柏说:“去哪吃?”


    “还有哪?去斋堂吃。”


    “……哦。”


    两人走去吃饭,都没提今早的事,陆行舟说:“我可能要在青玉寺多留一段时间。”


    “为什么?”


    “我想学佛经。”


    宁归柏脚步骤停:“你想入佛门?”


    “不是。”陆行舟连忙摇头,“我不会做和尚的,我就是想学一下佛经,反正这里有条件,多学点东西总没错嘛。”


    宁归柏怀疑地看着陆行舟,他现在虽然说不想当和尚,但万一他学着学着突然就改变心意了,也是有可能的。毕竟陆行舟这个人做事,总是出人意料。他只能凶巴巴地说:“无论如何,你不准剃度。”


    怎么就是不信呢?陆行舟敷衍点头:“嗯嗯嗯。”


    五日后,陆行舟带着积攒下来的一堆问题去找空碧。


    空碧还是那句开场白:“阿弥陀佛。”


    陆行舟直入主题:“这几日我看了些佛经,有些地方苦思冥想,始终无法参悟,特意来请教大师,不知大师可有空为我答疑?”


    空碧说:“当然,陆公子请坐。”


    陆行舟坐在蒲团上:“《金刚经》中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我想了几日,总觉得难以理解,过去有记有忆,现在有思有念,未来有惧有盼,虽然这些东西时刻都在发生变化,但它并非是虚幻的、不实的,为何会说是‘不可得’?”


    “阿弥陀佛。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都是超越时间维度的存在。人无法再经历一次过去,无法固定住所谓的现在,也无法事先把握未来。说‘不可得’,意思是一切皆空,所有的念头都是转瞬即逝,转眼即空,空不是虚幻不实,而是让人放下,不执着。当人们消除了妄念之后,就可以跳脱世俗的纷扰,收获内心的平静。”


    “还是《金刚经》中的话,‘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这句话我大概能理解,意思是如果执着于外相,就无法见到真正的如来。但是我不明白,如果没法用眼睛看见,用耳朵听到,用鼻子嗅闻,用手去接触,那么如来又在什么地方?寺庙为何要建佛像,这难道不是外相吗?人们为什么要跪拜佛像,这不是一种‘人行邪道’吗?还有那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法难道不是一种‘有为法’吗?佛教的法印之一是‘诸行无常’,一切世间法无时不在生住异灭中,佛法也是有生有灭的存在,如果要在有生有灭的佛法中领悟万法皆空,这不是很矛盾的一件事吗?”


    “阿弥陀佛。‘如来’并不是一个存在的实体,自然无法向外在寻求,何为如来?不变是如,随缘是来,明心见性,即见如来。世人建寺庙,建佛像,捐香火,跪蒲团,要的是心安理得,而不是立地成佛。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参不透佛字,他们执迷不悟,望佛祖保佑,请佛祖明察,求佛祖恩赐,当然是一种‘人行邪道’,但人们不会这么认为。至于佛法,确实是一种有生有灭的存在,但未过河,先拆桥,便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庄子》也有言,‘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岂有未得意而忘言之理?”


    ……


    陆行舟跟空碧谈了两个时辰,只将纸上记下的问题解决了一半,但陆行舟撑不住了,再问下去他就得晕在空碧面前。因此陆行舟提出了改日再来,空碧微微笑着说很期待。


    陆行舟走出来后,感觉脑子里嗡嗡嗡的,他丝毫没有“放下执着”的感觉,只想着将佛法都从脑子里抛出去,吃顿好的,睡顿饱的,做点俗人会感到满足的事情。


    他确信了,他没有成佛的天赋。


    他昏昏沉沉地去找宁归柏,找到人后一头栽到宁归柏的肩上。


    宁归柏练了一下午的剑法,正想去换件衣服,没想到陆行舟就这么栽过来了,他僵住身体,用力吸了吸鼻子,没闻到有什么臭味,就让陆行舟靠着了。


    陆行舟也在用力呼吸,他现在就想嗅点“人气”,他实在是被佛法折磨得太累了。


    宁归柏伸出手,在陆行舟的背后晃了晃,还是没有贴上去,正当他准备放下手的时候,一位僧人经过,误以为陆行舟和宁归柏搂在了一起,便瞪大了眼睛:“光天化日,伤风败俗,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僧人边说,边捂眼睛,边小步跑开了。


    宁归柏理都不理他。


    陆行舟倒是被僧人的声音惊醒了,他抬头后退两步,心想幸好有人经过,不然他等会就在宁归柏的肩上睡着了。按照宁归柏的性子,说不定就会这么一直让他靠着睡,到时候青玉寺恐怕就要谣言四起了。


    宁归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要去吃饭吗?”


    陆行舟摇头:“我好困,我想先去睡一会,你饿了就去吃吧,不必等我。”


    宁归柏小声说:“你去睡吧,我去外面吃,给你带点。”


    “想吃萝卜丝饼和炸饺子。”


    “记住了。”


    陆行舟又困又感动,但实在是太困了,感谢的话还是晚些说吧,他拍了拍宁归柏的肩膀,就往房间走去了。


    陆行舟躺在床上,强撑眼皮打开了任务面板,看到目前的佛法是二十五点,进度已经到四分之一了。陆行舟给自己打气,再坚持坚持,说了几句就睡着了。


    他只睡了半个时辰,便被食物的香气唤醒了。


    宁归柏将萝卜丝饼和炸饺子放在桌上,见陆行舟醒了,就说:“过来吃。”


    陆行舟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坐在桌边,先灌了两杯水,才开始吃东西。他看了下份量,说:“小柏,你吃过了吗?”


    “没吃。”


    “愣着做什么,一起吃。”


    宁归柏这才坐下来,跟陆行舟一起偷吃。


    陆行舟吃完一个萝卜丝饼,才问:“我总是让你跑腿,你会不会觉得我把你当……我在使唤你?”


    “不会。”旁人要是使唤他,他理都不理。他愿意被驱使,那就不能算是使唤,而叫心甘情愿。


    陆行舟放下心来:“我今天跟空碧大师论了许久的佛法,头痛。”


    宁归柏说:“那就不学了。”


    “那也不行,我还得再学一段时间。”


    “为何要自找苦吃?”


    “没办法。你要这么说,练武不也是一种自找苦吃吗?”


    “练武有用。”


    “你觉得佛法没用?”


    “依我之见,没用。”


    “为什么?”


    “佛总是让人放下执着,回头是岸,可有的东西我还没拿起,为何要放下?为何要回头?”宁归柏睫毛一眨,将这一秒的陆行舟收入眼中。


    陆行舟点头:“看来你我皆俗人,挺好的。”


    宁归柏说:“你也觉得佛法没用。”


    “也不是……我是觉得佛法没那么有用,起码对我没什么用。”


    “所以为什么要学?”


    因为对任务和升级有用啊,陆行舟胡乱说道:“它可以给我提供一种新的视角,横看成岭侧成峰,偶尔也用别的视角看看世界,不好吗?”


    宁归柏想问“那么你是怎么看我的”,可问题还没出口,门外便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咚咚。了俗平静地说:“陆公子,你在吗?涛吞快撑不住了,他说他想见你。”


    第114章 昙花一笑-3


    涛吞躺在地上,举目望去,他的房间空无一物。


    但这不是让人关心的重点,陆行舟走到涛吞面前,单膝蹲下,看他眼里虽然颇多红血丝,但眼神清明,不像是撑不住的样子。


    陆行舟这几日都没管涛吞,一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好办法,只是抱着目的去骂涛吞,不可能达到让他回心转意的效果,二是他学佛法学得有些走火入魔了,眼下除了佛法和宁归柏,他没法再关心更多的东西。


    涛吞看见陆行舟,却什么也没说。


    陆行舟心下烦躁,叫他来又不说话,涛吞想做些什么?陆行舟这几天脾气本就不好,当下语气很冲地说:“你要死了吗?”


    涛吞说:“我猜……是的。”


    陆行舟不信他:“你看起来不像要死的样子。”


    “这是回光返照。”涛吞扯了扯嘴角,在此时此刻,好像无论陆行舟说些什么,他都不会跟陆行舟吵起来。


    陆行舟想,也许涛吞真的要死了,所以才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刺都收了起来。对着将死之人,陆行舟怎样也说不出重话了,他缓了缓语气:“你叫我来,有什么要说的?”


    涛吞梗着脖子:“许解晴在哪里?”


    “许前辈早就离开了青玉寺,你想见她?”


    “我、我不想见她。你日后若是见到她,帮我给她带一句话,可以吗?”


    “你先说是什么话。”万一涛吞说让许解晴去死,或者对许解晴说别的重话,陆行舟肯定不会帮他带话。


    “你……你先答应我。”


    陆行舟不答应:“你先说是什么话。”


    涛吞执拗地说:“你答应我,不然,你就走吧,让了俗进来。”


    双方僵持了一会,陆行舟听到涛吞的呼吸声渐渐弱下去,他撑不了多久了,陆行舟还是妥协了:“我答应你,你可以说了,要我带什么话?”


    涛吞用尽全身的力气:“跟她说……恨平庸,悔相逢。”他说罢,悠然一笑,阖眼逝世。


    陆行舟出了门,看见略显担忧的宁归柏。宁归柏想,陆行舟在这人身上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可是他失败了,他在想什么呢。


    今晚的月,有一种少见的、妖异的艳丽,洇着绛紫色的光辉,蒙在陆行舟的身上,让他看起来也异于往常。


    陆行舟看见眼前飘过几行字。


    “‘苦海无边’任务失败。”


    “恭喜你获得1000点经验值。”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漂来不自由。①促成涛吞结局‘堪伤’。”


    他对着宁归柏,粲然一笑,那笑容很快就淡去了,像烟花那样,是留不住的美。火苗在陆行舟的眼里燃起又熄灭,那笑容灼热了宁归柏。


    宁归柏走近两步,陆行舟还站在小阶上,宁归柏昂头看着陆行舟,陆行舟站得明明不高,可他想接住他。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怎么说服他,但我好累,我没那么想他活着,所有人都知道,对涛吞来说,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我为了一己之私,就想让他活下来。偶尔想到涛吞做过的恶,我又在他该死和罪不至死的困惑中摇摆,为了一个原本跟我毫无关系的人,这种矛盾的痛苦折磨了我这么长时间。”净冷的声音,裁开了混沌不明的月色,陆行舟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涛吞死了,我觉得很痛快,好像我也解脱了。”


    了俗出现:“阿弥陀佛,还请两位公子让让,我们要处理涛吞的尸体。”


    陆行舟愣了愣,想回头看的时候,宁归柏拉住陆行舟的手,陆行舟便看向了宁归柏。宁归柏从未将声音放得那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我们走吧。”


    陆行舟眨了眨长睫,任由宁归柏把他牵走了。


    宁归柏走一步看陆行舟一眼,仿佛在确认他的神魄是否还在。


    陆行舟突然问:“小柏,都说苦海无边,你觉得‘苦海’是什么?”


    宁归柏说:“逯逯群生颠倒竞,还若游鱼争戏。②”


    陆行舟听了,没再问什么。今夜堪伤。


    【📢作者有话说】


    ①张三丰《无根树》


    ②丘处机《无俗念·赞师》


    第115章 火树银花-1


    转眼便到了八月。涛吞去世后的这段日子,陆行舟一边做“法力无边”的任务,一边跟家人频繁传信,眼下他的佛法已经到了八十点,距离任务的终点不再遥远。


    宁归柏也还在青玉寺,连陆行舟都很惊讶,他们两人居然“如影随形”那样相处了八个月,期间除了宁归柏往鹤州送信,跟陆行舟分别了半个月之外,此外的七个多月两人日日相见,常常说话,像亲人般密不可分。


    更让人意外的是,宁归柏也跟着陆行舟看了一些佛经,陆行舟问他:“你不是说佛法没用吗,为何现在看起了佛经?”


    宁归柏说:“在这寺庙里,我除了练功也没什么事做。有时间就随便看看。”


    但他不像陆行舟学得那么深入,也不会特意记下某些问题去找人请教,他的看真的就是纯看,旁人不会知道他看进了多少,理解了几分。


    宁归柏总是要向陆行舟确认,他没有出家的打算,这才安心继续留在青玉寺中。不然,哪怕要他打晕陆行舟扛走,他也一定会做的。


    陆行舟确实没有出家的想法,他对佛法的理解越深,就对佛法更加敬而远之。这话听起来很矛盾,但陆行舟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这辈子都没法成为某个东西的“信徒”,等完成“法力无边”任务之后,他大概不会再碰佛法了。


    这日,青玉寺来了个不速之客,指明要找宁归柏。


    宁归柏问:“谁?”


    了俗说:“他说他叫熊利平,是月虚派的人。”


    “不见。”宁归柏不认识此人。


    了俗把宁归柏的话带给熊利平。


    熊利平说:“你再帮我带一句话,跟他说我有很要紧的事。”


    了俗想了想:“阿弥陀佛,阁下可否将要紧之事说与我听,我再将内容传达给宁公子,不然以宁公子的性子,恐怕不会愿意跟陌生人见面。”


    “你就跟他说……”熊利平眼中精光一闪,“就说是跟陆行舟有关的事。”


    宁归柏嗖一下站起来:“他真这么说?”


    了俗说:“是的。”


    “带我去见他。”


    “好。”


    经过陆行舟房门的时候,宁归柏瞥了眼,看见门外挂了牌子。陆行舟一般在埋头学习的时候会在门外挂一个“免打扰”的牌子,这样除非有急事,不然宁归柏等人就不会敲门找他。


    了俗将宁归柏带到熊利平所在处之后,就离开了。


    熊利平年约四十,一双灰眸,脸如圆饼,鼻尖嘴宽,看起来比例不怎么协调。宁归柏虽没听说过熊利平这个名字,但看见真人后,又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熊利平见到宁归柏,脸上浮现恭敬之色,拱手道:“宁少侠,你还认得我吗?”


    宁归柏说:“不认得。”


    “如果我叫你一声师父呢?”熊利平突然退后两步,打了几招拳脚,“这是七年前你教给我的一套拳法。”


    宁归柏当年教过的人太多了,他隐约记得有这件事,但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教他了,他说:“哦。”


    熊利平知道宁归柏就是这个性子,七年前就是这样,他说:“我想请师父帮我做一件事。”


    这跟陆行舟有什么关系?宁归柏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问:“你说关于陆行舟的事是什么?”


    “此事跟陆少侠没有关系,但如果不说他的名字,我怕师父不会来见我。”熊利平面露狠色,“我想请师父帮我杀一个人。”


    宁归柏皱了皱眉,不喜熊利平拿陆行舟做饵,但也没有发作,只说:“我不是杀手。你要找杀手,去阎王庄。”


    熊利平说:“我要杀的正是阎王庄的人,师父不妨先听我讲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宁归柏本想转身一走了之,但他想起了陆行舟的话,说他太年轻,太自我,根本不在乎人情世故。虽然陆行舟说那番话并不是为了贬他,甚至还有些夸他的意思,但宁归柏想到那句话,便耐下性子,决定听听熊利平说什么,再客气地拒绝他,这样就“合礼数”了吧。


    熊利平说的事情没有半点新意。


    熊利平想杀的人叫甘如寄,甘如寄是阎王庄的顶级杀手,前些日子他去了月虚派,杀了月虚派的五名弟子后盗走了月虚派的镇派宝剑,月虚派就派一堆人分成几队去搜查甘如寄的下落,务必要找回镇派宝剑。熊利平是月虚派的准长老人物,他带了二十名弟子为一队,一路追查甘如寄的下落,终于在关州郊外截住了甘如寄。


    熊利平武功不低,但对上甘如寄还是差了一截。阎王庄杀人一般无所不用其极,只求达成目的,月虚派的弟子死的死,伤的伤,熊利平想着保全自己才能再跟甘如寄硬拼,所以他不顾弟子们的死活,自己逃了出来。但这种不顾道义的做法是大忌,熊利平逃出来之后知道自己闯大祸了,他哪怕受点伤都不至于这么惊慌,之后月虚派定会以惩治“叛徒”的方式对待他这个懦夫。熊利平怕极了,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戴罪立功才能让此事一笔勾销,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甘如寄的对手,又不敢真的跟甘如寄对上,他决定另想办法。


    熊利平在关州也有些人脉,他到处打听消息,想了几天之后终于找到了应对之法。


    他听说宁归柏跟陆行舟这几个月一直住在青玉寺,宁归柏七年前教过他一套拳法,那个时候宁归柏才十一岁,他自然知道宁归柏的武功有多高,他觉得只要宁归柏愿意出手,甘如寄必死无疑,而镇派宝剑自然也会回到他的手上,他就能对那些死去的弟子有个交代了。


    当然了,熊利平说那些事情的时候,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美化了自己的行为,稍稍维护了自己的颜面,而宁归柏听的时候,自动还原成了最真实的情境。


    他毫无兴趣,说:“此事我不会插手。”


    熊利平说:“师父当真如此狠心?难道要眼睁睁看徒儿丢了性命?”他觉得这些称呼很恶心,他的年纪当宁归柏的爹都够了,还得觍着脸喊他师父。但他知道宁归柏喜欢别人喊他师父,只能投其所好,希望能触动宁归柏的怜悯之情,帮他解决这件事。


    “你为何会丢了性命?”宁归柏面无表情地拆穿他,“你不要再找甘如寄,现在就回月虚派,虽然你罪不可赦,但月虚派的人也不会因此杀了你,苟活不难。还有,不要再叫我师父,我不想再听见这个称呼。”


    熊利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宁少侠,甘如寄可不是什么好人,你真的想让他逍遥法外吗?”


    “想杀阎王庄杀手的人那么多,你为何非得找我?关州各大门派都在找阎王庄弟子,你怎么不找他们帮忙?”


    熊利平没有说话。


    “哦,你怕他们知道你做的事情,你会颜面尽失。所以明明有更好的路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愿意走。”宁归柏语气平平,“我是不会帮你杀人的,你走吧。”


    熊利平豁出去了:“如果你不帮我这个忙,我只能求陆行舟了,听说他是个很好的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这个忙。但他的武功比甘如寄高吗?我……”


    宁归柏眼神冷下来,他打断了熊利平的话:“你要是找他,我不保证你能活到回月虚派那天。”


    “你果然很在乎他。”熊利平被危机蒙住了双眼,愚蠢地跟宁归柏撕破脸皮,并且将陆行舟当成自己的筹码,“但是他也很在乎别人,你怎么能阻止他?你要杀我,他会同意吗?”


    生平第一次,有人拿陆行舟威胁他,宁归柏眉头紧拧:“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熊利平不死心,也笃定宁归柏不会在寺庙动手,半哀求半胁迫地说:“宁少侠,只要你肯出手,这事不过是小菜一碟。非要逼我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我只能去求陆行舟了,听说他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闭嘴。”宁归柏手指微动,眼看着就要出手。


    “阿弥陀佛。”空碧缓缓走出,“二位有话好说,莫动干戈。”


    宁归柏收了杀气:“要说好话你们慢慢说,我走了。”


    什么狗屁人情世故,宁归柏这辈子就没因为这么蠢的事情浪费那么多时间,还说了这么多话。他很不高兴地走了,熊利平想追上宁归柏,却被空碧拦住了。


    宁归柏去练内功,一个时辰后,陆行舟来找他了。


    陆行舟抱臂倚在门边:“我听说你刚刚跟人吵架了?”


    “没有吵架。”宁归柏撇了撇嘴,什么吵架?明明是他单方面碾压熊利平,不管是从道理上还是气势上。


    陆行舟说:“我还听说那人拿我来威胁你?”


    “……他不敢。”


    “你不用管那些人,如果是你不愿意做的事,我应该也不愿意做的,找我也没用。”


    宁归柏看了眼陆行舟,分明是不信他。


    陆行舟笑道:“你什么眼神。”


    “如果他让你去杀坏人,你杀吗?”


    “看情况,但如果他用我在意的人来威胁我,我肯定不答应他。我这人可护短了。”


    宁归柏悄悄扬了下嘴角,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我就怕你继续待在青玉寺,会有越来越多像熊利平那样的人来找你。”陆行舟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让宁归柏不高兴,但他也不想捆死宁归柏,顿了顿便继续说:“如果你怕麻烦的话,还是先离开青玉寺吧。”


    “你走吗?”


    “我还有事没做完。”


    “那我不走。”


    “我……”


    “不准说。”


    陆行舟无奈一笑:“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怕以后越来越多人来这找你的时候,你会烦躁,会生气,甚至会因此怪责我、埋怨我。”


    “你高估那些人了,也小看我了。”宁归柏又不太高兴了。原来在陆行舟心里,他就是这样小气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两三个人来找你,你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人都陆陆续续来,等到有十个人来找,一百个人来找的时候……会变得烦躁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宁归柏的眼神直勾勾,坦荡荡:“我不会为这怪你。”


    “好吧好吧,你是最讲道理的小柏。”陆行舟结束那个话题,“我听说中秋的时候,关州城内会燃放几十种烟花,我还挺想去看的,你去吗?”


    “去”字已经涌到了嘴边,宁归柏又矜持地等了几秒,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说:“也行。”


    第116章 火树银花-2


    中秋这日,陆行舟心中有许多期待,他有一些日子没有离开过青玉寺,这里太过清幽静谧,他又将多数时间用于学习佛法,已经许久没感受过热闹了。


    他自认为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人,但幽静的日子过得太久,他现下很难不向往中秋,这欢聚的、热闹的、圆满的一天。


    出门前一天,他还在看佛教史籍,他看到了《洛阳伽蓝记》,又想到了《烟花易冷》那首歌。他莫名感慨,那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记得这首歌,也还记得歌词故事的灵感来源,虽然《洛阳伽蓝记》这本书跟那首歌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在游戏里,跟现实生活产生了奇妙的联系。


    不然在现实世界里,陆行舟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翻开《洛阳伽蓝记》。


    他怕自己忘记,他觉得自己应该在不暴露来历的前提下,多说说现实世界的事情。他希望记住,也渴望被记住。


    所以这日出寺去关州的路上,陆行舟问宁归柏:“你前段时间是不是看了《洛阳伽蓝记》?”


    宁归柏点头:“怎么了?”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以《洛阳伽蓝记》为背景的一个民间故事。”


    “好。”


    “在洛阳,有一名将军邂逅了一个女子,两人一见钟情并且两情相悦,但当时是战争时期,将军要打战……”陆行舟还记得五成,剩下的五成全靠编,“总而言之,将军跟女子的爱情多舛,等战事结束,将军恢复自由后,女子已经过世了,旁人告诉将军,女子一直在等他。将军很悲伤。”


    宁归柏很认真地听完了:“然后呢?”


    “然后有人根据这个故事,写了一首歌。”陆行舟图穷匕见,说了这么一大串,就是想唱歌了。


    宁归柏问:“什么歌?”


    “我唱给你听。”


    “嗯。”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苦守着孤城,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①”陆行舟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唱错词,但那不重要,因为宁归柏不可能听过这首歌,“好听吗?”


    “好听。”宁归柏想,但是词与调都很难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唱歌了。”


    “是吗?”陆行舟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他那时在钓鱼,因为一直钓不上来,所以悲伤地唱了首《大鱼》。


    宁归柏若有所思:“你唱的歌,都不像是这里的歌,词不一样,调也很少见。”


    陆行舟说:“你会觉得怪异吗?”


    “不会。”


    “你不会对与众不同的事物感到奇怪?”


    “不会,跟我没关系。”


    “那人呢?你会觉得我很怪吗?”


    宁归柏反问:“你怪在哪里?”


    “我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唱一些奇怪的歌,做一些奇怪的事。”若是陆行舟在旁人面前这么“张扬”,旁人早就对他起猜疑了,但宁归柏好像发现不了这种怪,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这是怪的。


    “这就叫怪吗?那我从还没站稳就开始练武,五岁就跟狼群搏斗,七岁就能攀登悬崖,十岁那年遍地是徒……我不是更怪吗?我知道江湖上的人怎么评价我,妖才、怪人、另类、异侠……”还有些很难听的,宁归柏没有说出来,他不在意旁人怎么评价他,但他不想让陆行舟听见那些评价。


    宁归柏又说:“你爱说什么话,爱唱什么歌,爱做什么事,都可以,不必想这样怪不怪,就想这样会不会高兴。”只要陆行舟不会涌出“要撇下宁归柏”的这种怪念头,宁归柏觉得怎样都可以,他不喜欢刚刚那首歌的一句歌词——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所以虽然很好听,但他不想再听陆行舟唱第二遍了,尤其重要的是,不要对着他唱。


    两人没有赶路,到关州城门已是未时,他们先去熟悉的酒楼吃了顿饭,陆行舟吃得心满意足:“吃斋有什么好的,人生都没了滋味。”


    宁归柏深感赞同。


    接着他们去茶馆听了会书,说书人抑扬顿挫,唾沫乱飞,陆行舟嗑着瓜子,听一会走一会神,直到听见宁归柏的名字,冷不丁颤了下,停了手上动作。


    “只见宁归柏举起长剑,就要往那小贼的心口刺去,小贼突然跪下,抱住了宁归柏的腿,撕心裂肺地喊爷爷,宁归柏一愣,那小贼便觉得有希望,跪着退一步,边磕头边喊爷爷,喊得宁归柏眉头紧皱。小贼的眼泪鼻涕全糊在地上,眼看着又要来抱宁归柏的大腿,宁归柏连忙后退,小贼又进,宁归柏再退,两人的追逃关系骤然逆转,小贼一进再进,宁归柏一退再退……”


    宁归柏恶狠狠地瞪着说书人:“不听了,我们走。”


    陆行舟努力憋笑:“别啊,挺精彩的,我还想把这出听完呢。”


    “你信他说的吗?”


    “不信。”宁归柏杀个小贼还需要拔剑吗?陆行舟还在忍笑,“但说书说书,说的本就是个乐子,而且他也没说你的坏话,不然我早就生气了,所以你也不要生气啦。”


    宁归柏见陆行舟是真的高兴,便没再喊着要走,只是臭着脸,用要打架的目光盯着说书人。


    终于,说书人把宁归柏这出说完了,就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陆行舟正想要不要走,便听添茶的小二说:“接下来要讲的是仇饮竹和甘如寄的故事,他们二人的武功到底谁更厉害,在江湖上一直是未解之谜,客官千万不要错过。”


    陆行舟似笑非笑:“哦?江湖上的未解之谜,你们的说书人是怎么知道的?”


    小二干笑两声:“哎呀,就是因为是未解之谜,所以说书人怎么说都可以啊。”


    茶楼里说来说去,不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吗?全是假的没人爱听,全是真的会被灭口。陆行舟觉得也对,但他不太想听到仇饮竹的名字,免得破坏了刚刚的好心情,便跟宁归柏说:“小柏,我们走吧。”


    宁归柏求之不得,赶紧跟着陆行舟走了。


    出了茶楼的门,陆行舟还是觉得很好笑:“你是不是曾经伤过哪个小贼?他怀恨在心又不敢找你报仇,就给你编排了这个故事。”


    宁归柏说:“有一些,记不清了。”旁人看宁归柏,都会觉得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宁归柏碰上不平之事时,多半会出手相助。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宁归柏不会记住所有细节。


    陆行舟观察他的神色:“你还在生气吗?”


    宁归柏哼了声:“我才不跟他计较。”


    “为什么啊?”陆行舟有意逗他,“在他的描述中,你居然被一个小贼逼到这个份上哈哈。”


    “他不过是为了谋生,我大人有大量,才不跟他生气。”


    “原来如此。我们小柏大人有大量,而且能够体察别人的辛苦,所以不跟他们计较,真是个能够换位思考的好……人呢。”陆行舟原本想说“好孩子”,但他反应极快,舌头打了个转,改口说了不会让宁归柏生气的话。


    两人在集市上逛了会,除了点心之外没买别的东西,转眼便到了黄昏,天边燃起大片晚霞,将屋瓦烧得金红交错,人也笼上了一层金,有些摊子正在收起,想来是要舍了生意,回家吃团圆饭了。


    陆行舟吃了许多点心,倒是还不饿,他问宁归柏,宁归柏也说不饿。陆行舟便说:“那等我们看完烟花之后,再去吃夜宵吧。”反正他们今晚原本就没打算回青玉寺。


    宁归柏说:“好。”


    他们找了个凉茶铺坐着,陆行舟看暮色渐渐沉下来,感慨道:“今天没学习,也没练武,浮生偷闲的一天,真好啊。”


    宁归柏欲言又止。


    陆行舟问:“你要说什么?”


    “我练武了。”宁归柏坦白道,“出门之前,我练了半个时辰的轻功和半个时辰的内功。”


    “……”陆行舟扶额:“你真是……”


    宁归柏看着他,思考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他。


    陆行舟却笑起来:“你真是,坦率得可爱啊。”


    宁归柏的耳根烧起来,他怀疑落日坠在了他的耳上,烫伤了他。他突然庆幸天已经黑了,而城内尚未点灯。


    “说起来,我们也差不多认识七年了,真久啊。”陆行舟没留意到宁归柏的异常,只是自顾自地说,“是我生命长度的三分之一,真久啊。”他来到这个游戏里,真的太久了。


    烟花戌时开始在河岸边燃放,陆行舟提前拉着宁归柏找了个好位置,等着看烟花。


    陆行舟手上还拿着没吃完的一袋芋头,他拿出一个撕皮慢嚼,他在心里发誓,这是最后一个。他真的不能再吃了,不然等会去酒楼什么都吃不下。


    他将纸袋递给宁归柏,宁归柏接过了,他没吃,只是拎着。


    陆行舟蹲下来,用河水照了照面容,河水悠悠,他发现他的眼神很平和,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杀人,也没体验死的滋味。


    明亮的火星抽出纤长的枝条,在河里施展更柔和的美,陆行舟这才发现,烟花已经开始燃放了。


    他站起来,抬头望天。只听着砰砰砰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点自空中迸发,金白色的尾焰非常耀眼,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烟花在天上呈现出没有规律的运动轨迹,尾焰细长,像是垂坠而下的流苏,在空中飘来荡去,转瞬就被下一种烟花的光芒所掩盖。接下来的烟花咻咻咻的,光束迸射时如同花的纹路,蓝紫色的花开在了天边,比昙花还要短暂……陆行舟的目光根本挪不开,随即绽放的烟花尾焰自两边挥甩,像是蝴蝶的翅膀在舞动。


    陆行舟目眩神迷,直到那烟花扬到他眼前的时候,他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便被宁归柏扑倒在地。宁归柏紧紧压在陆行舟身上,顿时闷哼一声。陆行舟看见了漫天的针尖刺茫,那不是烟花,那是暗器!


    他慌张地握着宁归柏的肩膀,想翻个身,换自己护住他,但宁归柏力气颇大,陆行舟被他压着,动弹不得,急说:“小柏,小柏,你受伤了吗?哪里受伤了……”


    宁归柏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我没事,你别动。”


    这声音一听就不对劲,什么没事?陆行舟根本不信。他说:“你起来,我给你找大夫。”


    “再等等。”宁归柏忍着疼,“还没完。”


    陆行舟焦急得快哭了:“你别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起来,你起来。”他想用蛮力推开宁归柏,又怕让宁归柏的伤加重,他什么也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归柏为他撑开了一片安宁的天地。他听到宁归柏的呼吸渐渐加重,他们气息交错,近得像要接吻,陆行舟却想流泪。


    【📢作者有话说】


    ①《烟花易冷》歌词,文中有错字和错序


    第117章 火树银花-3


    宁归柏的背上中了两枚钢针,肩上和腿上都有血滴子割出的伤口,但他扑倒陆行舟的同时就用内力护住了全身经脉,钢针也很快就逼出来了,他受的伤不算严重。麻烦就麻烦在暗器上淬了毒,陆行舟将宁归柏背到宿淡月处前,宁归柏就陷入了昏迷状态。


    “恭喜发财,樱桃拿来。恭喜发财,瓜子拿来。”宿淡月一开门,她手中的鹦鹉认出了陆行舟,嘴一刻不停,想讨吃的。


    但陆行舟此刻茫然无措,根本无暇理会鹦鹉,他对宿淡月说:“神医,我朋友中毒了,可否请你看看他?”


    宿淡月将鹦鹉扔到地上,鹦鹉见气氛不对,也不再说话,默默飞回了自己的笼里睡大觉。宿淡月明眸犀利:“他可是在看烟花时中了暗器?”


    “是。神医如何得知?”


    “在你之前,已经有两拨人来找我了,进来吧。”宿淡月侧开身体,让陆行舟将宁归柏背进去。


    宿淡月指挥着陆行舟,让陆行舟把宁归柏放到床上摆成趴姿,宿淡月拿着剪刀,将宁归柏背后的衣服咔嚓剪断,露出他紧实匀停的背部。


    在来之前,陆行舟给宁归柏做过简单的止血处理,宿淡月又在宁归柏的伤处撒了点止血粉,包扎过后,才给宁归柏把脉,她“咦”了一声:“奇怪。”


    陆行舟悬着心:“怎么了?”


    “他中的毒跟那几个人是一样的,但是,他体内的毒素比他们浅多了。”


    陆行舟稍稍放下心来:“中毒深浅跟武功有关系吗?他武功特别高,内力也很深厚……”


    “没关系。”宿淡月打断陆行舟,“那些人特意选了没法靠内力逼出来的毒,就是想让今晚看烟花的人死去大半,他内力深厚,顶多死得慢一些,不可能让毒素这么快就变浅。你做了什么?”


    当时天上的暗器发完后,宁归柏立即就昏过去了,陆行舟终于重获自由,他先看了宁归柏的伤口,为他止血,接着看宁归柏的伤口变成了紫黑色,就知道大事不妙。陆行舟心急如焚,不知道这毒有多厉害,怕宁归柏马上就死了,然后他想到了自己百毒不侵,想起了郑独轩做的事,便随便捡了把锋利的暗器,往自己的心口狠狠扎了下,接着强硬掰开宁归柏的嘴,喂了他一些心头血。


    陆行舟不敢让自己在死掉,所以等他开始发晕的时候,就马上给自己止血了。再然后,他忍着胸口的疼,用上了全身力气,一路背着宁归柏来找宿淡月。


    陆行舟如实道出:“我百毒不侵,给他喂了些我的心头血。”


    宿淡月闲闲起身:“你不必把他送到我这里,只要你再给他喂两碗心头血,他要恢复不过是时间问题。”


    “好。”陆行舟毫不犹豫,只是这么简单么?宁归柏没事就好。他说:“打扰神医了,我这就带他走。”


    宿淡月看陆行舟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宁归柏身上,就要抱他起来,但陆行舟失了不少血,又耗费了不少精力,背宁归柏过来的时候已是双臂酸麻,此刻用尽力气,竟然没有抱起宁归柏,反而身体一晃,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宿淡月这才扶了他一把:“我这么说,陆公子真打算这么做?”


    “有何不可?”


    “你再喂他两碗心头血,他是活了,但你就得死了。”宿淡月散漫一笑,她只是好奇,想试试这人对陆行舟有多重要,没想到陆行舟真的这么傻,竟连一句“还有没有别的方法”都不问,就要把人带走。


    陆行舟今日情绪大起大伏,已经没力气思考了:“我以为神医是不想给他治。”


    宿淡月说:“当年你任劳任怨,今日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但还是老规矩,我帮他治病,他要为我做事。”


    “他……”陆行舟想到宁归柏的性子,觉得这太困难了,“我帮他做事可以吗?”


    “随便你,他暂时死不了,你先来帮我熬药。”


    “好……暂时死不了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危险吗?”


    “我不会让必死之人走进大门。”


    陆行舟心中大石落下,他精神振奋,疼痛得不到注意,疲惫一扫而空,他感到浑身轻松,毫无怨言地去熬药了。


    宁归柏睁眼前,先闻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药味。


    他眨了眨眼,看见了睡在小塌上的陆行舟,陆行舟面对宁归柏侧躺着,他长睫紧闭,眼珠却在快速转动,眉心压成一条线,呼吸时轻时重,时急时缓,看起来睡得并不好。


    小塌就摆在宁归柏的床边,中间留了条缝,宁归柏一伸手就能碰到陆行舟。但他就这样看着陆行舟,没碰他,也没叫醒他。


    陆行舟睡不安稳,很快就醒了,他睁开眼睛,撞上了宁归柏的目光。


    “你醒了?”陆行舟蹭一下坐起来,因为起身太快而感到眩晕,他缓了缓才问:“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饿了吗?想吃什么?伤口痛不痛……哎,你怎么不说话,完蛋了,不会伤到脑子了吧,这是几?”


    “二。”宁归柏说,“你问得太快了,我没来得及开口,我没事,脑子很清醒,伤口也不疼。”


    “好……不好,你说了不算数,我去找神医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煮点粥吃。”


    陆行舟刚想穿鞋出门,宁归柏就拉住了他的手:“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还没问你。”


    “问什么?我好得很啊。”


    “你没受伤?”


    “没有。”


    “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因为我担心你啊,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勉强睡着做的也都是噩梦,脸色怎么能好。”陆行舟刻意略过了心头血之事。


    “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半。”陆行舟拍了拍宁归柏的手背,“好了,放开我,有什么之后再问,我先让神医来看看你。”


    宁归柏这才松开了手。


    陆行舟找到宿淡月,本想跟着宿淡月去看宁归柏,但宿淡月打发他去灶房煮粥,陆行舟觉得也好,免得饿着宁归柏太久。


    一着不慎,宁归柏和从不拐弯抹角的宿淡月获得了独处机会,宁归柏问了许多问题,宿淡月将知道的都告诉他了。以至于等陆行舟端着粥回来之后,宿淡月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顺便说了一句:“他没大碍了,继续喝药好好养着就行。”


    陆行舟看不懂宿淡月的眼神,毕竟宿淡月人如其名,连眼神都是淡的,但他听到这番话很高兴,眼含笑意踏进了门。


    宁归柏一言不发地喝完粥,陆行舟问:“你还饿吗?应该没吃饱吧,我再去盛一碗来。”


    “等等。”宁归柏按住陆行舟的手背,不让他拿碗,“你坐。”


    陆行舟出门前,将小塌搬到了侧边,闻言就要往旁边走两步,坐在小塌上,但宁归柏拉住了他,非要人坐在自己身边。陆行舟不知道他想的是哪一出,不过也习惯了,没说什么,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


    宁归柏侧身盯着他:“你脱衣服。”


    陆行舟瞳孔倏张,他多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宿淡月说了什么,心中暗恨,就不应该让这两人单独说话。他没有动作,打算装没听见,他动了动唇,正打算说些别的话分散宁归柏注意力的时候,宁归柏伸手抚上了他的脖子,看向陆行舟的目光不依不饶,像是在说“你不脱我就帮你脱”。


    宁归柏手上有薄茧,贴在陆行舟光滑的肌肤上,让陆行舟感到一阵酥麻,他将宁归柏的手“拿”下来,没法直视宁归柏,也知道今日必须给他一个真相,便说:“你不就是想看我的伤口吗?别看了,我告诉你,我就是取了点心头血,不严重,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宁归柏心神一激,“你死了怎么办?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在自己心上插一刀。”


    “我不会死的。”陆行舟本想笑嘻嘻地掀过此事,但看见宁归柏这么严肃的神情,也只好收敛笑容,跟宁归柏一样板着脸。


    “你放屁。”


    陆行舟听到这话,差点破功笑出声来,宁归柏这是跟他跟久了,竟然说出了从前绝对不会说的话。


    “我说的是真的,以后遇到这种事,你不用管我,我百毒不侵,阎王爷也不喜欢我,我怎样都能活下来。你先顾好自己,以你的武功,要是不管我完全不会受伤……”


    宁归柏打断了他:“你觉得我不应该救你,我做的事毫无用处,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取心头血有多危险吗?”


    “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心头血,我要你活着,我要你远离危险,你却说些什么‘不要管你’的屁话。你取心头血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不痛吗?你不累吗?你不倾诉吗?你不抱怨吗?你不想得到什么吗?你做人就这么无私这么伟大吗?”


    陆行舟原本没太在意这事,他想着跟以往那样,说说好话哄一哄,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宁归柏这么说话,这么一长串的问题砸过来,陆行舟胸中血气一翻,愠色上涌:“你发什么脾气?心长在我的身上,我爱把心头血给谁就给谁,我就是看不得你躺在地上面色青紫的模样,我就是想救你,怎么了?我是痛,我是累,那又怎么样?我为你取血心甘情愿,只要你没事,我痛也高兴累也高兴,你管我无不无私伟不伟大,我乐意!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活得多窝囊吗?我偶尔能有点选择的自由,我愿意为我在乎的人付出点什么,你不必知道这件事,也不用给我什么回报,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但你不能这么咄咄逼人,你不能剥夺我选择的权利。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就是乐意,你少管!”


    陆行舟说完之后,就立刻起身跑出了房间,他倒不是落荒而逃,只是怕宁归柏接上他的话,万一还是不好听的话,他们恐怕就得吵个没完没了。陆行舟确实是累了,他不想跟宁归柏吵架,而且他没法解释“为什么我不会死”,同时他也担心宁归柏,宁归柏的伤还没好,剧烈的情绪波动不利于他的恢复。但陆行舟还是气得发蒙,他狠狠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又对着空气挥了套组合拳,心道“气死我啦”。


    第118章 步步登高-1


    生气归生气,陆行舟还是要给宿淡月干活,他还没还完宁归柏的债呢。


    可恶。陆行舟咬牙切齿地洗药材,宿淡月瞥了他一眼:“你等会再熬一锅凉茶。”


    “好的。”


    “给你自己喝。”


    “啊?为什么?”


    “你再这么气下去,肯定要上火。”


    宿淡月不提还好,一提陆行舟就忍不住:“神医,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问了,难道我要说谎吗?”宿淡月词正理直,“而且,我为什么要替你遮掩?”


    陆行舟无法反驳,小声说:“你可以一问三不知的。”


    宿淡月没好气地说:“他这人看起来不怎么会说谎,倒是有一双火眼金睛,要是骗了他,屋顶都要给他拆下来。不如实话实说,我看他早晚都会发现。”


    陆行舟在心里叹气,也是,非黑即白的年轻人啊。


    “对了,神医可知道中秋之事的缘由?”


    “你不知道?”


    “我怎会知道?”陆行舟这两天满心担忧宁归柏,哪里有心思想背后之事?


    宿淡月说:“不还是阎王庄那事,之前关州各大门派联手追剿阎王庄的杀手,现在他们缓过劲来,在中秋当晚把暗器当烟花放,就是为了报复。”


    “可是那晚在河岸边的不全是江湖人,还有许多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


    “阎王庄的人带着怨怒而来,既是为了报复,还会想着不杀无辜吗?”


    阎王庄无差别杀害关州的人,管你是江湖人还是普通百姓,杀就对了。手无寸铁的百姓若是死了,他们的亲人只能以泪洗面,只能自认倒霉,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报仇,甚至找不到报复的对象。陆行舟想,这太过分了,也太恶心了,当时任务让他置身事外,如今他还是险些被阎王庄的暗器伤到了,谁能想到看个烟花也能出事故,谁又能真的作壁上观?


    陆行舟又问:“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宿淡月摇头:“你要想知道,走遍关州的棺材铺子,大概也就知晓了。”


    “看来,关州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不是血雨腥风,就是腥风血雨,你还没习惯吗?”


    陆行舟想着,等宁归柏好点之后,他们得快些离开关州回青玉寺。这回任务没逼他置身事外,他却不想置身其中了,也许跟修习佛法有关,他只想快点把“法力无边”的任务做完,再做打算。


    到了该给宁归柏送药的时候,陆行舟就头疼了。


    他现在已经不气了,说到底,宁归柏也只是不想自己出事,他又是个年轻人,一急起来就不懂得好好说话,也是正常。而且陆行舟确实是隐瞒了一些事,宁归柏不知道那些事,所以才容易误解,也容易钻牛角尖……总而言之,陆行舟决定不跟宁归柏计较了,但他又不是特别想哄宁归柏。怎么?年纪小就得一直哄着吗?他十八岁的时候都已经自立自强了,宁归柏怎么就不学学他。


    想了半天,让宁归柏好好喝药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陆行舟万般无奈,还是端着药去找宁归柏了,罢了罢了,谁让他确实年长几岁呢?


    “咚咚咚”,陆行舟敲响门。


    “谁?”宁归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


    “哦。”


    “我可以进来吗?”


    “嗯。”


    陆行舟推门而进,宁归柏还躺在床上,陆行舟试图从他的脸上观察他的状态,但除了这张脸真好看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出来。陆行舟把药碗往几案上一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得柔和:“起来喝药了。”


    宁归柏倒是没在这件事上闹脾气,他坐起来,咕噜噜将药喝完了,他将药碗放回去,也不看陆行舟,自顾自地躺回去了。


    陆行舟低头看着宁归柏,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开口时,宁归柏又坐了起来:“我错了。”


    这人居然会道歉,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行舟惊讶之余,也想顺着宁归柏的台阶下,但宁归柏又说:“你也错了。”


    陆行舟:“……”


    宁归柏垂眸看了一会地面,才看向陆行舟:“我知错了,你知错了吗?”


    陆行舟斟酌片刻:“你还是觉得我不该取心头血救你吗?”要是宁归柏觉得他这件事做错了,那他怎样也不会认错的,大不了再吵一架。


    宁归柏眼神有点凶,但不是那种不耐烦的凶,他说:“不是这件事。”


    陆行舟才不怕宁归柏,最大的问题解决了,他得寸便进尺,:“你先说,你错在什么地方了。”


    这可真是太为难宁归柏了,他能道歉都已经是奇迹,现在居然还要他剖析错误?宁归柏抿着唇,不愿意说话。


    陆行舟说:“你不说是吧,我替你说,说对了你就点头。你不该凶我对不对?”


    宁归柏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陆行舟想继续说的时候,卡住了,他想来想去,觉得宁归柏除了对他发脾气之外,也没做错什么事了。但他总不能就这样鸣金收兵吧,他至少也得再凑一句话,不然显得他多没道理。陆行舟憋了又憋:“你也不能要求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对不对?”


    宁归柏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陆行舟这才坐在宁归柏身边:“我觉得我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瞒着你。我一开始想,这心头血取就取了,你人没事就行,我又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回报或者让你感动才做这件事,所以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但你是有知情权的,我不能自作主张地决定你需要知道什么,不需要知道什么,我觉得没有必要的事,对你来说也许恰恰相反。所以我错了,以后如果发生类似的事,我……我尽量都告诉你。”


    他觉得自己这番道歉已经足够诚恳,他不能保证更多了。


    过了一会,宁归柏才说:“百毒不侵这件事,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在这件事上受过挫。”陆行舟两腮紧了紧,“我不告诉你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不想记起来,不想谈论,不想说为什么也不想说怎么样。就是,不是不跟你说,是跟谁都不想说。”


    “哦。”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吧?”


    宁归柏凛眉:“……不然呢?”


    “好好好,那就是和好了。”


    “心上的伤,疼吗?”


    “不……有点疼,不过不碍事。”


    “我想看。”


    “不行。”


    “为什么?”


    “很奇怪。”陆行舟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在宁归柏面前脱衣服,很奇怪。


    “那我不看,我闭上眼睛……我摸一下。”摸一下,宁归柏就知道伤口有多宽,有多深了。


    “更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宁归柏垂下漂亮的眼睛,对此毫无办法。


    陆行舟试探着开口:“不过,说真的……”


    “可以摸了吗?”


    “不是!”陆行舟脸上燥热,“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想说的是,下回再发生这种事,你最好不要再这么做了。”


    “你让我不要管你,你却要管我,这不公平。”凭什么陆行舟可以救他,他不能救陆行舟?这一点也不公平。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会死。”陆行舟语气寻常。仿佛是在谈论天气。


    宁归柏哪里能信:“不信。”


    陆行舟总不能现在就拿把刀捅死自己,让宁归柏见证他的复活,所以他没法证明,而宁归柏根本不信,觉得这只是陆行舟为了让他护好自己而鬼扯的话,哪有人是不会死的?


    “那时你压着我,我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你受伤,我很难过。”陆行舟很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时刻,“如果你因为我死了,你有想过我怎么办吗?”


    “你活着。”


    陆行舟恨不得打他的头:“你觉得以我的性格,如果有人为我死了,我还能好好活着吗?我要么跟着去死,要么只能浑浑噩噩地苟活。”而他又死不了,只能苟活。


    宁归柏经过了严肃的思考,郑重地说:“那我再勤奋些练武。”


    陆行舟:“……”


    他又好气又好笑,罢了罢了,这种事也很难再碰上第二遍了,就不要再做无谓的假设了。


    陆行舟说:“抱一下吗?”


    与第一次听到这个要求时的手足无措不同,这次宁归柏眉不扬眼不瞪眼,展开双臂抱住了陆行舟。


    陆行舟靠在宁归柏的肩上:“我脾气这么好,不容易跟人吵架的。主要是你,有话要好好说,你要是再冲我发脾气,我就不想理你了……也不是说不能发脾气,但你没有道理,就不许发脾气。不对,有道理也不许发脾气,有什么话都要好好说,不喜欢吵架,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了。”


    宁归柏心虚:“我没想发脾气……”


    “人之常情,我能理解。”陆行舟回想起宁归柏说的话,“但你这么说我,我就很难过,我都是为了谁啊,我不无私也不伟大,我只是个普通人啊,我就想我在乎的人好好的,想你好好的。”


    他说完,觉得抱得差不多了,想往后退的时候,宁归柏却更紧更深地抱住了他。陆行舟嘀咕:“你别抱那么紧……”


    宁归柏稍稍松了点,陆行舟觉得无甚区别,忍了忍还是说:“你压到我伤口了。”


    宁归柏马上放开陆行舟,眉心一紧,怕自己真让陆行舟的伤加重了。


    陆行舟揉了揉心口:“我没事。今晚我去隔壁睡了。”


    “就睡在这里,不行吗?”


    “这小塌太窄了,我睡不舒服,昨天是为了守着你才睡这的。”


    “哦。”


    “你好好睡觉,等你好些我们就走。”


    宁归柏点头。


    陆行舟离开后,才想到宁归柏刚刚根本没问关于暗器的事,他也没说,像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江湖事,避开了让人不高兴的话题。


    两日后,宁归柏体内的毒素清得差不多了,陆行舟就提出了离开。


    宿淡月算了算账,觉得陆行舟这几天也干了不少活,就把他们放走了。


    两人雇了辆马车回青玉寺,下马车后,在门口看见了一个妇人,她肤色白皙,双眉略长,黑目炯炯,嘴唇饱满,发髻高挽,容貌静美。妇人穿着一身轻便的白衫,背着一把长剑,气质高贵且傲然。


    她一眼扫过来,冬天提前降临了。


    陆行舟见宁归柏顿住了脚步,好奇道:“你认识她?”


    “那是我奶奶。”宁归柏将陆行舟挡在身后,强装镇定说出这句话,他看见了离别的到来。


    第119章 步步登高-2


    “你先进去吧。”宁归柏知道危莞然来到此处,必定是来找他的,他不想让危莞然和陆行舟有接触,所以让陆行舟先走。


    陆行舟知道他和危莞然的关系,说不担忧是假的,但他只是一个外人,终究不好插手,他目光浮沉:“我在里面等你。”


    宁归柏微一点头。


    陆行舟绕过宁归柏,他跟危莞然对上了目光,危莞然眼神冷淡,没给陆行舟好脸色,或许她天生就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陆行舟步子一顿,岔开脸,目不转睛地走入了青玉寺。


    了俗看见陆行舟:“阿弥陀佛,陆公子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陆行舟说:“碰上点事,耽搁了几日,我和小柏的房间还留着吧?”


    “那是自然。宁公子也回来了吗?”


    “他在门外。”陆行舟偏了偏头,“了俗,你见过外面那个妇人吗?”


    “那个背着剑的妇人?”


    “对。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没来多久,我也是半个时辰前才看到她。”


    “她有说找谁吗?”


    “没有。你认识她吗?”


    “她是小柏的奶奶,她什么都没说么?”


    “我问了她有什么事,她说找人,我问她找谁,她说这是她自己的事,不劳烦别人。我就没说什么了。”


    “好吧。”


    陆行舟心想,危莞然是怎么知道宁归柏在这里的?莫非宁归柏私下跟她通过信?还是危莞然有特殊的找人方式?她不会是来带宁归柏回去闭关练武的吧?


    “我不想回去。”宁归柏克制着想往青玉寺里瞟的视线,刚刚危莞然说,她找到了一本绝世无双的剑法秘籍,很适合宁归柏习练,让宁归柏跟她回登龙城闭关。


    危莞然不怒自威:“出来这么久了,你还没历练够吗?”


    “你把剑法留下,我自己练。”


    “你翅膀硬了,觉得不需要我引导了吗?”


    宁归柏不想在这跟危莞然吵,他其实也很少跟人吵架,面对危莞然,他总是妥协,总是退步,他的需求和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武功能进步多少。


    危莞然语气放缓:“柏儿,跟我走。”


    “如果我说不呢。”


    “你在留恋什么?刚刚进去的那个人吗?”


    宁归柏想到了陆行舟的面容,天地悠悠,他的眼睛是川,是桨,是岸。


    “什么时候走?”宁归柏看向渺远的天,如果他什么都不在乎,那他可以永远在登龙城,如果他在乎些什么,危莞然也可以让他留在登龙城。


    “宜早不宜迟,就现在吧。”


    “我去收拾一下。”


    “你有什么要收拾的?”


    宁归柏毫无波澜地看了眼危莞然,危莞然莫名心惊:“去吧。”


    日光像金针那样洒了遍地,宁归柏踩过一地凉飕飕的针,在后院找到了坐在亭下,撑着下颌发呆的陆行舟。


    陆行舟瞧见宁归柏,面色一喜,站起身:“小柏,你回来啦。”


    宁归柏走近他:“我要走了。”


    “走?”陆行舟愕然变色,“走去哪?你要回家了吗?”


    “嗯。”


    “……为了练功?”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宁归柏还是点了头。


    陆行舟被失落攥住了,他恨这种失落,明知道的,早已做好准备的,经历过很多次的,应该百毒不侵的,为什么还要变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人真的能从过去的经验中学到东西吗?


    “是你想要走吗?”陆行舟顺势探话,“还是你奶奶要逼你走?”


    宁归柏说:“她得了一本新的剑法,让我回去练。”


    “剑法在哪不能练。”陆行舟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她想亲自引导我,确保我不会走弯路,不会浪费时间。”


    “……你想走吗?”陆行舟不在乎危莞然是怎么想的,“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不跟她走的,你已经十八岁了,很快就十九岁了,你有权决定要去哪里。”


    宁归柏答非所问:“她是个疯子,我得走。”


    陆行舟说:“好吧。那……等你回了登龙城之后,我可以写信给你吗?”


    “如果你有急事,或者需要我做什么,可以写,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写。”宁归柏喉头滚了一下,“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看我的信,我不一定能收到你的信。”


    陆行舟已经感到窒息了,多么诡异的祖孙关系,他想安慰宁归柏,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说都像是在说危莞然的坏话,陆行舟什么都不好说。他只能问:“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现在?”


    “嗯。”


    “这么急啊。”陆行舟还想着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没想到宁归柏马上就要走了,他的失落收敛起来,努力憋出个笑容,“那好吧。”


    “……我走了?”


    “那、再抱一下吧。”


    抱完了。宁归柏真的要走了。


    他说:“不用送我了。”


    “就送到门口,也不行吗?”


    “我不想她看到你。”


    陆行舟心头怆然:“那我不送了,我先回房,就不看着你走了。”


    宁归柏的手指动了动,看着陆行舟回了房,关上了房门。


    陆行舟回房之后就翻开《四十二章经》开始学习,但怎么都看不进去。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内无所得,外无所求。


    ……


    不看了,陆行舟悻悻地合上了书。饿了,想吃东西,又不想吃斋堂的素菜,陆行舟又想到了宁归柏,或者说他一直在想宁归柏。


    宁归柏挥挥手走了,把陆行舟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也带走了。割舍习惯是一种痛。


    陆行舟突然提不起劲了,法力无边有什么好的,他学了这么久,连离别都没看透,怎么完成法力无边的任务?


    越痛苦越想逃避,陆行舟强迫自己继续看佛教经典,他得努力,不努力,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世界?摆脱这种境地?结束这种痛苦。


    看,看,看,将每个字都吸进眼睛里。望,望,望,明日会是灿烂的一天。想,想,想,人能否只活在想象当中?累,累,累,每个字都在用力,扯痛了陆行舟的眼睛和希望。


    十日后,陆行舟距离完成任务只有一步之遥时,青玉寺来了几个熟人。


    陆行舟看见崔氏三兄妹的时候,正在廊下背书,怀疑自己看书看久了,眼都花了。但崔寻木用的还是往常的熏香,崔无音还是那张冰山脸,崔疑梦的神色仍旧倨傲,陆行舟再怎么眨眼睛,揉鼻子,这三个人都很真实。


    崔寻木也很意外:“小舟,你怎么在这里?”


    陆行舟说:“我在这……修身养性,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找一样东西。”崔寻木叹了声,“此事说来话长。”


    “找什么东西,需要你们三人一起来?”这三人随便哪一个的武功都不差,陆行舟想,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们怎么会一起来。若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说明江湖又要起风了,或者说已经起风了。


    陆行舟在青玉寺住了这么久,把自己当成半个主人,请崔氏三人坐下,给他们斟茶,再让崔寻木细细道来。


    崔寻木说:“之前跟你说过,崔氏有三宝,你可还记得?”


    “记得。三宝分别是英雄胆、风月石和活死梧桐是吧?”陆行舟感慨道,要是自己背佛经的时候也有这个记性就好了。


    “没错,这次丢的东西,正是活死梧桐。”崔寻木苦笑一声,“我们从鹤州一路追查至此,有线索表明,活死梧桐是被青玉寺的僧人盗走的。”


    陆行舟问:“活死梧桐的用处是什么?”


    崔疑梦难掩惊讶:“你不知道?”


    陆行舟点头。


    “江湖人都知道。”崔疑梦从没见过消息这么不灵通的江湖人。


    陆行舟说:“我孤陋寡闻,还请崔小姐为我解答。”


    两人曾经打过一场,是崔疑梦迁怒陆行舟在先,但最终两人都没受什么伤,陆行舟不记这些小仇,而崔疑梦只是骄纵惯了,情急之下不那么讲道理,也不是什么恶人。所以这回再碰上面,崔疑梦和陆行舟都没对彼此有成见,只当对方是陌生人那样相处。


    崔疑梦说:“活死梧桐能够幻化肢体,对断手或者断脚的人有极大的用处,因为活死梧桐能让他们从残疾人变回正常人,所以江湖上觊觎活死梧桐的,多半是缺手缺脚的人,或是这些人的亲友。”


    “活死梧桐居然有这等奇效。”陆行舟只惊讶了一瞬,“可如果盗走活死梧桐的人已经把它用掉了,你们哪怕找到贼人,也毫无办法了吧。”


    “谁说的?”崔疑梦冷哼一声,“就算有人用掉了活死梧桐,只要我们在一个月之内找到那人,把那人幻化的肢体切下来,那幻肢就会重新变回活死梧桐。”


    崔寻木补充道:“所以时间很重要,我们兄妹三人快马加鞭来到青玉寺,就是为了尽快找到盗走活死梧桐的僧人。”


    陆行舟挠了挠头:“我在寺内已经住了几个月,也没听说过谁断了手或脚,不然说不定还能为你们提供一些线索。”


    “无妨。”崔无音终于开口,说出口的话却很狂妄:“青玉寺就这么点地方,翻过来就能找到人了。”


    崔寻木说:“无音,不可妄动。”他的语气并不严肃,但崔寻木没有驳嘴。


    崔疑梦小声说:“我觉得二哥说得有道理……”


    崔寻木睇了崔疑梦一眼,崔疑梦闭上了嘴。


    此事跟陆行舟无甚关系,虽说崔家人都是他的熟人了,但他帮不帮忙,对他们找回活死梧桐也没什么影响。何况他马上就要完成法力无边的任务了,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陆行舟想到这里,便说:“既然如此,我祝你们马到成功,顺利找回活死梧桐。”


    崔寻木说:“多谢,你刚说你在青玉寺住几个月了。小舟,你可是想要出家?”陆行舟若是出家了,陆金英多半不会高兴。


    “没有没有。”陆行舟连忙否认,“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戾气太重了,所以才来寺庙修身养性,我从未想过要出家,寻木兄,你可千万不要跟我姐乱说,别吓到她了。”


    他跟陆金英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也知道崔寻木和陆金英虽未破镜重圆,但已经恢复了朋友关系,时常往来。


    崔寻木笑道:“我自然不会乱说。”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主要是崔寻木和陆行舟在说——然后就各去做各自的事了。


    第120章 步步登高-3


    【任务一:(法力无边)熟读《金刚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大藏经》、《大佛顶首楞严神咒》、《华严经》等佛教经典,佛法大于100点101/100】


    终于突破了一百,陆行舟迫不及待提交了任务。


    “恭喜你完成任务”


    “恭喜你获得10000点经验值。”


    “恭喜你升到42级。”


    一连三个恭喜,陆行舟却没有多高兴,也许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又想到,自己很久没有通过打怪获得经验值了,他现在的等级不低,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打打关州郊外的野怪。


    说干就干,他正准备换身衣服出门打怪的时候,眼前又飘过了几行字。


    “开启游戏历练‘登天梯’。”


    “登天梯共有九十九层,每一层都有相应的任务,有的任务考验武力值,需要击败对手才能继续。有的任务考验智慧,需要答对题目才能通过,有的任务考验耐心,需要完成层主的心愿后方可进入下一层。”


    “进入登天梯时,身体会进入睡眠状态,由灵魂实体来完成天梯任务,灵魂实体的速度、力量和打斗技巧都与本体无异,登天梯内可选择青锋剑作为武器。如遇难度过高的战斗任务,还请勤勉奋进,提升实力。”


    “灵魂实体有五感六识,但不会死亡,请根据自身忍耐程度量力而行。”


    “温馨提示:进入登天梯后,无法感知本体状态,最好在确认周边环境安全后,再进入登天塔。”


    “话不多说,登天之路已开,至于通过九十九层之后会有什么,就看因缘了。加油吧,少侠!”


    陆行舟想起了他看过的“打出完美结局的攻略”的第一句话——肝了两个多月终于打出了得道成仙的完美结局。


    登天梯,九十九层,越往上走就越靠近天,莫非,通过九十九层之后,就能打出“得道成仙”的结局?如果真是这样,得道成仙的结局,多半就是回家了,因为《三尺青锋》的背景设定是人间,什么仙魔妖怪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么不存在,要么存在但顶多是个点缀。陆行舟的心冷热交织,一下子想着回家的路就在眼前,一下又觉得恐慌,万一打过九十九层之后,还有一百八十八层,五百层,八百层,一千层……他该怎么办呢?难道他这一辈子,就框定在游戏设好的劳碌命运之中了吗?


    因此,陆行舟迟迟没敢点击“进入登天塔”。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打打野怪,找找“战斗”的手感,做好充分的身心准备后,再从从容容地进入登天梯。


    登天梯的前几层应该会挺容易的,总不可能一上来就是逆天难度。陆行舟边换衣服边宽慰自己,带上青锋剑就出门了。


    昼出夜伏地打了几天野怪后,陆行舟将自己拉到了四十三级。


    他每天偷偷摸摸背着剑出去,偷偷摸摸背着剑回来,做贼似的,如今“法力无边”的任务已经做完,陆行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青玉寺了。


    他在这不交房租也没交伙食费,问了俗好几次,了俗都说阿弥陀佛不用给。陆行舟一来白住白吃,二来现在也不“修身养性”了,天天往外沾上满手血腥,他住得是一点也不心安。但他在这里住习惯了,突然要换住处,又不知道去哪好,思来想去,他决定把打怪的钱都偷偷丢进香火箱里,再在青玉寺住个几日,等他探过登天梯的深浅之后就走。


    这日入夜后,青玉寺的僧人都已安睡,鼾声如炊烟般袅袅四散。陆行舟精神抖擞,他躺在床上,点开了登天梯的界面,坚定地点击了“进入登天梯”。


    面板跳出——请问你是否确定要进入登天梯?确定/我再想想。


    这里居然还设置了一个二次确定项,陆行舟没有犹豫,点了“确定”。


    霎时眼前一黑,陆行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大概过了眨几次眼的时间,陆行舟站在了登天梯的第一层。


    登天梯说的“层”,指的不是室内的密闭空间,陆行舟落在了杂草地上,荒草萋萋,陆行舟面前站了个穿布衫的黑脸大汉。


    【第一层:蛮横劫匪】


    【任务类型:战斗】


    【任务进度:击败蛮横劫匪0/1】


    陆行舟克制住主动出击的冲动,敌不动我不动,他不清楚这蛮横劫匪的实力,还是谨慎些好。他摆开阵势,冷静地盯着蛮横劫匪。


    蛮横劫匪居然还有台词:“这树不是我栽的,这路不是我开的,但不管你是谁,都给爷爷留下买路财。”


    陆行舟说:“如果我说不呢。”


    “那爷爷就只好嘎嘎乱砍了。”蛮横劫匪举起大刀,“哈”了一声,气势如虹地直冲而来。


    陆行舟拔出青锋剑,见蛮横劫匪步伐凌乱,举刀的手抖啊抖,感觉手臂力气也很弱。陆行舟就这么冷冷地看着蛮横劫匪,等他冲到眼前的时候,青锋剑自上往下一劈——


    一剑就送劫匪上西天了。


    蛮横劫匪被陆行舟劈中的那一刻,没有流血也没有倒地,他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那样,嘭的一声,化作了漫天齑粉。


    “恭喜你击败蛮横劫匪,通过第一层。”


    “恭喜你获得1000点经验值。”


    “第二层通道开启,若要前往,请站在蓝色光圈内等待数秒。若要离开,请点击‘退出登天梯’。”


    一个蓝色光圈缓缓出现,就在陆行舟的前方,他走两步就能进入,他想了想,觉得这就相当于“传送带”,等他站上去,就可以进入下一层了。


    第一层实在是太简单了,那蛮横劫匪估计连一个月的功夫都没学过,陆行舟其实没下杀招,但蛮横劫匪太弱了,以至于他实实在在地扑上了陆行舟的剑锋,惨死当场。


    不过他死后的情景,让人很难相信他是一个人,陆行舟稍稍放宽了心,念着“都是捏的都是捏的”,进入了蓝色光圈。


    【第二层:撒泼无赖】


    【任务类型:战斗】


    【任务进度:击败撒泼无赖0/1】


    陆行舟这回没走谨慎路线,同样一剑解决了撒泼无赖。


    “恭喜你击败撒泼无赖,通过第二层。”


    “恭喜你获得1000点经验值。”


    “第三层通道开启,若要前往……”


    【第三层:暴躁赌徒】


    【任务类型:战斗】


    【任务进度:击败暴躁赌徒0/1】


    【第四层:无良上司】


    【任务类型:战斗】


    【任务进度:击败无良上司0/1】


    【第五层:冷漠杀手】


    【任务类型:战斗】


    【任务进度:击败冷漠杀手0/1】


    ……


    陆行舟以一剑一个的速度通过了第五层,一转眼就来到了第六层。


    【第六层:学海无涯】


    【任务类型:答题】


    【任务进度:答对夫子的三个问题0/3】


    学宫内,夫子抚着长须在讲课,陆行舟坐在一群半大小子和小姑娘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没人多看陆行舟一眼,应该跟游戏的设置有关。


    夫子讲了一会课,就开始提问问题了:“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偽;①下一句是什么?”


    陆行舟看前排有两人举了手,赶紧也举起了手,夫子看见了:“小舟,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陆行舟站起来:“下一句是,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②”


    “很好。”夫子表扬了陆行舟,接着问下一个问题:“说出一句忧国忧民的诗句。”


    陆行舟再次举手,再次凭借主角光环被点起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③”


    “好,为师再问你一个问题。”


    “夫子请说。”


    “说出‘配天’的一种意思。”


    “受天命为天子。”


    夫子叹道:“看看,勤奋的学生就是这样的,问什么都能答出来,你们要多多向小舟学习。”


    他说罢,第六层中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陆行舟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学宫中,神思恍惚。他在登天梯内很难不产生一种感觉,那就是所有的人物都是NPC,只要他完成任务,这些人的使命完成,就可以消失了。这跟他这些年来把游戏里每个人都当成活生生的人不一样,让他的认知产生了短暂的混乱感。


    “恭喜你通过夫子的考验,通过第六层。”


    “恭喜你获得1000点经验值。”


    “第七层通道开启,若要前往……”


    混乱归混乱,陆行舟还是站进了蓝色光圈内。


    【第七层:失而复得】


    【任务类型:助人】


    【任务进度:完成农夫的心愿0/1】


    陆行舟来到了一个农家的院子里,看见一个农夫正在抹眼泪。


    他走进两步:“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农夫说:“我家的猪不见了,我早上起床,打算像往常一样先喂猪,但一出来就发现猪圈空了……我的猪啊,我养了一年,就等着过年的时候宰了卖,呜呜呜呜呜呜我们全家的口粮都在这儿了。少侠,你能不能帮我把猪找回来?”


    这主题进得可真快啊,陆行舟本以为还要问答几句,闻言便说:“当然可以。目前为止,你有什么线索吗?”


    农夫说:“猪圈是好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我怀疑猪是被偷了,但村里的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怀疑谁都不好,总不能为了一头猪就不做人了……”


    太爱面子了,太在乎他人的看法了,就是这点不好。陆行舟问:“那我在村庄内秘密搜寻一番,你的猪有没有什么特点?如果没有特点,我很难辨认。”


    “有有有。”农夫数着手指头,“第一,它的左耳是折起来的,第二,它的背上有一道手指宽的疤,第三,它的屁股上有一条黑毛……”


    陆行舟记住了农夫所说的一串特点,事不宜迟,他不再多问,立刻出发了。


    反正,猪这种生物,也很难藏住。而且这才第七层,难度肯定不高,他把整个村都翻一遍,找到农夫的猪只是时间问题。


    半个时辰后,陆行舟赶着一只猪回到了农夫家中。


    “是它么?”


    “是是是,太感谢少侠了。”


    “你想知道是谁偷走了猪吗?”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陆行舟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你想知道,是谁藏不住人性的恶了吗?


    农夫抱住了猪,连连摇头:“能把猪找回来,就已经很好了,我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村里的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撕破脸面多难看啊……”


    还是那句话,面子最重要。


    农夫的话好像还没说完,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慢慢变成透明”这种缓冲都没有,一整个人在陆行舟的视野中被抹掉了。猪也不见了。这种视觉冲击太过强烈,陆行舟心悸难平,他缓缓蹲下身来,捂住了眼睛。


    “恭喜你完成农夫的心愿,通过第七层。”


    “恭喜你获得1000点经验值。”


    “第八层通道开启,若要前往……”


    【📢作者有话说】


    ①②《道德经》


    ③陆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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