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破晓
24小时诊所里没有医院那种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净家具气味和栀子花香氛混合的气息。屏风后的两张病床上,躺着已经经过包扎和上药,正在休息的谢之远和陈麦冬。何家树与何家浩则在前厅与医生交谈。
周全几乎是破门而入,带着一身暮色的寒气和急促的呼吸。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迅速扫过整个前厅,第一时间锁定了何家树与何家浩。
“树儿!家浩弟弟!怎么样?麦冬跟小远伤得重不重啊?”周全抓着何家树的肩,焦急地问。
“周全,你别担心!他们在里面。”何家树稳住周全,随后领着他来到用屏风隔开的休息区。
周全的视线先落在近处的谢之远身上。少年已经睡着,但即使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眉头微蹙,脸上还挂着泪痕,胳膊和膝盖都包着纱布,看着可怜又狼狈,周全的心立刻揪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目光移到旁边的陈麦冬身上。这一看,周全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陈麦冬在另一张床上,面朝着与谢之远相反的方向,似乎睡着了。但而最刺眼的是他肩上那处虽然包扎好,却仍渗出一小片殷红的伤口,以及从他撕裂的衣领处隐约可见的、缠绕在脖颈上的绷带。
周全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甚至忘了旁边还有何家树和何家浩,几步就跨到陈麦冬身旁,坐在床边,动作极其轻柔地,指尖悬在陈麦冬肩伤的上方,想碰又不敢碰。
就在刻,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陈麦冬并没有睡着,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安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望向眼眶已然泛红的周全。
四目相对。周全看到他清醒着,先是猛地松了口气,那口气还没松完,看到对方这副样子,心头百感交集——心疼、生气——让他的眼圈红得更厉害,嘴唇微动了几下。
周全气得想骂人,想狠狠教训这个不知道“安全”两个字怎么写的家伙,可看到那脸色和刺眼的绷带,所有重话都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哽咽气音的质问:“……你……你怎么搞的……”
陈麦冬被他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盯得有些不自在,睫毛颤了颤,微微偏开视线,不去看周全通红的眼睛。半晌,他才用一种极低、极快,几乎含混不清的语调,别扭地挤出一句:“以、以后……不会了。”这像是认错的话,从陈麦冬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生疏和笨拙。
“还疼不疼?”周全哑声问,声音里的心疼浓得化不开。
陈麦冬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周全就那样看着他,看了好久,才像是终于把翻腾的情绪勉强压回心底。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陈麦冬说:“麦冬,你跟小远先好好休息。”
“嗯,好。”
周全拍了拍陈麦冬没受伤的肩,随后转身退到屏风外。这时,何家浩悄声走上前凑近周全,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描述了从谢之远那儿听来的和自己亲身经历的遭遇:谢之远如何被骗入巷,如何被黑衣人对待。以及陈麦冬如同天降神兵般出现,如何用一根拐杖拼死抵挡,为三人杀出一条生路,自己却因此受了伤。周全听着,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但随即脸色越来越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想象着那黑暗巷弄中的凶险,尤其是听到几人受伤的细节时,他眼底的心疼与怒火交织成了更深的决心。
听完后,周全拍了拍何家浩的肩,随后对一直安静站在屏风旁,没有过多言语的何家树低声道:“树儿,你看好麦冬跟小远他们。我必须回局里一趟。”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诊所,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带着一股子决绝。
诊所的前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何家树与何家浩两人。消毒水和新换床单的气味淡淡地飘散着。何家树还望着周全离开的方向,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消化刚才听到的惊险过程和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他感到一阵深深的后怕,如果今晚……他不敢细想。
这时,何家树的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
他回过头,对上何家浩的眼睛。那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此刻又漫上了一层清晰可见的委屈,像被雨水打湿的小狗。
“哥……”何家浩的声音很轻,夹杂着一点儿哽咽,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你又打算不理我了吗?”
何家树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拧了一下。那夜的失控带来的负罪感让他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名义上被称为“弟弟”的少年,只好用刻意保持的距离来笨拙地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甚至不敢回他的消息。可是就在今天,差一点儿,差一点儿何家树就可能永远失去眼前这个人。与“失去”相比,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家树深吸一口气,一些作茧自缚的防线土崩瓦解。他伸出手,没有像平时那样揉揉何家浩的头,而是大拇指指腹轻轻地拂去何家浩眼角那点将干未干的湿意。
“傻小子,”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心疼。
那句“哥怎么会不理你呢?”在说出口前被何家树咽下去,思考一瞬,换成了“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他看着何家浩依旧有些惊魂未定的脸和细微的擦伤,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眼前人轻轻地拥进怀里,不再带有犹豫和挣扎。
“我只是……”何家树的声音低低地响在何家浩的耳边,带着颤抖,“……只是差点被吓死了。”何家树闭上眼,将脸埋进何家浩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对方干净的气息。
何家浩先是僵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也用没受伤的手臂回抱住了何家树的腰,轻轻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拥抱不敢太久,何家树率先松开了手臂,但手仍安抚地搭在何家浩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日的镇定:“好了,没事了。咱也得打起精神,照顾好你二弟跟幺弟。” 何家树说完笑了笑,将目光转向屏风后,那里躺着他们需要守护的同伴。何家浩用力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与此同时,周全已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赶回了潮南分局。夜已深,警局大厅只剩下值班同事,显得比平日冷清许多。他顾不上寒暄,径直冲向监控室。
“全哥?这么晚还回来加班?” 正在值班的技术科同事看到他,有些惊讶。
“阿阳,调取今晚潮大后门夜市附近相关巷道的监控,尤其是编号CX-07到CX-09的摄像头,时间大概在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 周全语速飞快,脸色凝重得吓人。
同事见他神色不对,不敢多问,立刻熟练地操作起来。屏幕上很快分格显示出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周全俯身紧盯着屏幕,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他看到了谢之远醉醺醺地走入那条黑暗巷道的入口。关键部分来了。巷道内的监控摄像头像素不高,光线昏暗,但依然能清晰捕捉到部分景象——正如周全之前几次调查一样,画面里根本看不到任何黑衣人的踪迹。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却让周全和旁边的同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画面中的谢之远,先是猛地一个趔趄,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整个人被拖倒在地!接着,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扼住脖颈,身体竟被硬生生地凌空提起!谢之远的双腿在空中无力地蹬动,双手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子,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这绝对不可能是幻觉可以做到的。过了一会,是何家浩焦急地奔跑而来毫冲进来的画面,最后还有陈麦冬。
“这……这怎么可能?!” 旁边的同事惊得站了起来,指着屏幕结巴,“吊、吊威亚了吗?特效?可这……这科学吗?”
周全的心脏狂跳,这不是幻觉,不是心理问题,而是某种……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具有实体攻击能力的“不可见之物”!
周全猛地转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阿阳!帮我把这段录像备份!明天我要见队长。”
这一次,他不再只有模糊的推测和个人的证词,而是无法被驳斥的影像证据!尽管画面中没有黑影,但谢之远被无形力量凌空提起,这种违背常理的画面,足以证明其异常和危险。
……
值班室的折叠床硬得硌人,但周全几乎一夜未合眼,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监控里那违背物理常识的画面,以及陈麦冬三人的伤。天刚蒙蒙亮,他就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驱散最后一丝倦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却沉稳的中年男声:“喂?”
“岳清叔,是我,周全。” 周全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恳求,“这么早打扰您,不好意思。麦冬他……昨晚受了些伤,需要休息。我想替他跟您告个假,今天恐怕没法过去帮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王岳清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语气明显凝重了些:“意外?严重吗?”
“皮外伤,处理过了,需要静养。” 周全言简意赅,避重就轻,“具体情况……等我这边忙完,再详细跟您说。”
“周全!我就这么个宝贝徒弟!他要是有什么事,我可饶不了你!”电话那头的男子气愤地讲。
“是、是是……岳清叔。我保证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周全打包票。挂断电话后,他才能全心投入接下来的事。
早晨八点半,刑侦副队长刚走进办公室,一杯热茶还没沏开,周全就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U盘,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但眼神却亮得灼人。
“队长,请您务必看看这个。” 周全将U盘放在队长办公桌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这是昨晚潮大后门夜市巷道里的监控录像。”
队长看着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将U盘插入电脑。当屏幕上出现谢之远被无形力量凌空提起那一幕时,队长端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轻松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反复拖动进度条,确认画面没有剪辑痕迹,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 队长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抬头看向周全,眼神复杂。
周全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拿出了昨日的《公安信息查询审批表》递到队长面前。队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显然在极力消化这颠覆认知的信息。沉默了片刻,他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拿起笔,在“审批意见”一栏,用力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队长!” 周全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批复,紧紧攥在手里。转身走出队长办公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周全手中的文件上。
……
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窗户,将周全和陈麦冬的小屋照得明亮而温暖。何家树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地准备午餐,锅里炖着汤,香气四溢。何家浩在一旁帮忙洗菜,动作仔细又安静。谢之远和陈麦冬则被何家树强制按在陈麦冬的床上休息,一个无所事事,一个闭目养神,气氛难得的宁静。
突然,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去。” 何家浩擦了擦手,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打开,何家浩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精干、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水果。那人的目光落在开门的何家浩脸上时,明显愣了一下,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你小子!”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家浩,语气带着几分没好气的责备和不易察觉的关切,“最近忙什么呢?听周全那小子说你受伤了?严重不严重?还有,交了对象就连师父都不要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何家浩被这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话问得彻底懵了,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啊?”
何家浩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位大叔啊!厨房里的何家树听到门口动静不对,放下锅铲走了出来:“小浩,谁来了?”
来人闻声抬头,看到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何家树,眼睛瞬间瞪大了!火气“噌”就上来了!他一步走上前,直接忽略了一脸茫然的何家浩,冲着何家树就去了,语气责备和:“你不是该在上班吗?!我把徒弟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还让他受伤?”说着,那人越说越气,竟真的扬起了手,作势要往何家树身上招呼一下。
何家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但随即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旁的何家浩见状可急,本想解释,但那人的手已经朝着何家树招呼过去了!何家浩立刻冲上前,挡在了何家树和那人中间,道:“大叔!您这是做什么?!”
来人被何家浩这一拦,更是极度,对着何家浩脱口而出:“大叔?嘿!你个没良心的。有了对象了就管我叫大叔了?怎么?怕我把你对象打坏了?”
“对象?!” 何家浩和何家树同时惊呼出声,两人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羞赧又茫然。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沙哑和一丝无奈:“师父……”
男人的动作猛地顿住,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循声望去,一脸难以置信。
只见陈麦冬站在了房间门口身上还穿着家居服,肩上包扎的纱布和颈间的绷带清晰可见。他静静地看着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了看陈麦冬,又猛地回头看看挡在何家树身前脸涨得通红的何家浩。
“树哥,大哥二哥,出啥事了?”谢之远这时也他探出头问……
小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只有厨房灶台上的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
潮南分局内,周全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人员信息,眉头紧锁。档案显示,那位在东立医院的保洁阿姨家庭成员里明确写着有儿子。
“儿子?” 周全一股疑虑涌上心头。他清晰地记得那位阿姨曾亲口对他说过自己是个“孤寡的老阿姨,没小孩也没老公”。
正当他陷入沉思,接待台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略显慌乱的中年女声急切地询问着:“请问……有没有一位叫周全或者家树的警官?我、我想报案!”
周全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值班同事正引着一位神色焦急、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朝办公区走来。那身影,分明就是东立医院的保洁阿姨!
阿姨看到周全,黯淡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一簇光:“诶?你不是上回来看小林的那对双胞胎吗?”
周全连忙起身迎向情绪激动的阿姨,引她到旁边的接待室坐下,放缓声音安抚道:“阿姨,您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要报案!小林他……好像失踪了!”阿姨慌张地说。
“阿姨,您别慌,从头慢慢说。”周全说。
阿姨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喘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看着周全,用尽力气清晰地说道:
“我要报案,小林,林希睿,好像失踪了。”
周全拿住纸和笔记本,对阿姨问道:“阿姨,首先跟您确认一下,您是叫陶美娟吗?”
阿姨一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