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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会见

作者:女娲的高禖之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章会见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时。陈麦冬已经独自待在安静的屋子里,刚结束在殡仪馆的活计回来不久。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他自己身上惯有的雪松味沐浴露气息。


    手机□□特殊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是周全的消息:


    【全】:麦冬,我今晚要加班,可能就不回屋住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啊。


    这就是所谓的“夜不归宿”吗?陈麦冬心想,上次听见这个词还是大概一年之前,有一次周全大半夜出门好不容找到自己,怒气冲冲地控诉自己“夜不归宿”。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怎么夜不归宿呢!”这是当时周全说的话。陈麦冬甚至还记得周全当时满头大汗的滑稽样子。现在也轮到周全夜不归宿了?


    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像水底暗涌轻轻搅动了一下陈麦冬的心绪。他指尖动了动,回一句“知道了”,随后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扔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响。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陈麦冬一人。不太想开灯,因为那样陈麦冬会看清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儿。


    “周全,你在忙什么呢?”陈麦冬心想。


    晚饭是冰箱里昨天的剩菜,陈麦冬简单热了热就对付一顿,反正周全也不回来。他吃得很快,碗筷收拾得更快。的那等擦干净桌子,洗好了碗筷,厨房与客厅又恢复了冰冷的整洁模样。


    洗漱完毕,陈麦冬躺在床上,他知道今天不会再有人在房门口放下一杯热牛奶。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思虑中沉沉睡去。


    从暮色渐沉到夜色渐薄,最终晨曦微露,漫过城市的天际线,温柔地照亮了窗外空调外机上凝结的夜露。


    新的一天,在无声的交替中,如期而至。


    这天上午,殡仪馆依旧很是安静,陈麦冬觉得这是好事。阴云在上空结成絮状棉花团,露水挂在外面的花草绿植上,尚未被日光蒸成水汽。


    陈麦冬将一排排空的骨灰坛都擦拭了两遍,旁边站着的中年人将抹布甩过不锈钢操作台,惊起金属表面凝结的水珠。


    “师父,您歇会儿吧。我来做就行。”陈麦冬说完接过中年人手中抹布,又开始认真地擦拭起操作台来。


    被称作“师父”的中年人露出一丝类似欣慰或调侃的微笑,他坐在一旁拧开不锈钢制的保温杯,一股清淡的玉露茶香随着热气儿从杯口蔓延出来。


    “哟,换新鞋啦?”中年人瞟了眼陈麦冬脚上干干净净的的白鞋说。


    “嗯。”陈麦冬答。


    “小子,最近一年脾气顺了很多嘛。刚来的时候还像个刺猬,碰都碰不得。” 师父看着忙碌的陈麦冬突然开口说。


    “……有吗?”陈麦冬手上的动作轻微顿了顿,别扭地回应了一下。


    “哎,是因为认识了什么人吗?”师父放下茶杯,身子略微向陈麦冬的方向前倾,继续追问。


    “没啊……”陈麦冬快速地擦干操作台,把其余设备整理好,又将待清洗的镊子等器具端至水槽。


    “哦,这样啊。”师父发出了然的声音,随即立马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面孔问,“诶?不会真的是因为他吧?”。


    “当然不是了。”陈麦冬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都还没说是谁,你怎么就急着的否认呢?”师父抿了一口茶,难掩笑意地说。


    “师父……”陈麦冬一脸吃瘪的样子无奈地看向师父,脸色红一阵青一阵,又下意识地用指尖蹭了蹭操作台上一个难以察觉的斑点,仿佛这样就能把内心的那点不自在也一并擦掉。


    “……我倒觉着警察挺好。”师父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就端着茶杯,哼着一句“欣欣叫声弟郎,此后同行同坐两依傍——”,慢悠悠地起身离开房间,独留陈麦冬一人立在原地。


    流水冲刷着金属器具和陈麦冬的手,他感受到冰凉的水流从手背流向指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右手出神,仿佛在回忆两年前在路边与小混混缠斗后,第一次握住周全的手,被他从地上拉起来时的内心感受。


    正想着,陈麦冬的手机起响起他自定义的铃声。他立马接通了来自联系人【全】的电话。


    “喂,麦冬啊。我,我今天可能也得加班,今晚也不回屋住了。你……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啊。”电话那头的周全吞吞吐吐地讲,这次不是短信,而是用的电话通知。


    尽管周全电话里那头的背景音确实是警局嘈杂的声音,但陈麦冬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怀疑:“又加班?有这么忙吗?回屋的时间都没有?”


    “是,是啊。最近一些状况比较,啊嘶……比较多。”周全说话的当间儿仿佛发出了吃痛的声音。


    这声“啊嘶”自然逃不过陈麦冬的耳朵,他眉头一皱,随即紧张地问:“周全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声音一改平日的冷冽。


    “张,张小伟。你走路看路,踩着我了。”周全的声音仿佛没有冲着手机,这声抱怨声显得模糊,但随即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清晰,“啊,麦冬,我没事儿,就是同事踩着我了。你放心。对了,你从岳清叔那儿回屋的时候记得别抄近道,要走大路哦。还有别太晚一个人走夜路,听到了吗?”


    “……行,知道了。你忙吧。”陈麦冬应答道。


    挂断周全的电话后,陈麦冬看着通话记录,浅浅地嗤笑了一声,对着手机说道:“撒谎都不会……”


    熄掉手机屏幕的亮光,陈麦冬擦了擦手,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陈麦冬想起师父刚刚那句“警察挺好”,想起两年前那只将他从泥泞中拉起来的手。他便出门走向后厨。


    “夜不归宿?行啊。周全,你现在学会夜不归宿了?”陈麦冬心里想着。


    后厨里清脆的葱油爆炸声惊起窗外的一群麻雀,陈麦冬围裙边角沾着一丝蛋液渍,他正将铁锅里的鸡蛋炒成金闪闪的嫩黄,而案板上的火腿肠已被切成碎丁。米饭和鸡蛋碰撞,香味瞬间溢出铁锅,待到米饭和鸡蛋相处融洽,火腿肠碎丁最后加入这场热闹。将这道火腿肠蛋炒饭盛进不锈钢饭盒里,又添上了炒好的生菜,盖上盖子。确定不会漏出来之后,陈麦冬换好衣服,对着师父说了一声有事儿出门,就拎着饭盒向自行车走去了。


    潮东路靠近潮州大学,太拥挤且车辆又多,陈麦冬取道潮西,骑着自行车带着饭盒轻盈地朝着潮南分局行进。沥青路面上的积水荡漾出细碎花纹,车篮里不锈钢饭盒被日光照得发亮。陈麦冬蹬着脚踏板从行道树的树影里穿过,拐进潮南路时,路边摊飘出的茫茫炊烟划过他的刘海,也在他微凉的皮肤上留下一丝温润的触感。等到白雾散开,潮南分局正好已在疏朗的空气中如约映入眼帘。


    陈麦冬从来没自己主动来过潮南分局,那里一直是“周全的世界”。但既然有人已经不可逆转地进入了“陈麦冬的世界”,那陈麦冬是不是也可以试着主动一点呢?


    “待会只要平常心地说‘你好,我找周全警官’,然后进去把饭送给他就行了。”陈麦冬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公安·POLICE”几个大字,脑子里预演了两遍剧本,才深呼吸一口气,走进了警察局门口。


    意料之外的是,接待台竟然空无一人,反倒是警局里面传来吵闹和骚动,陈麦冬眉头一皱,循着声音疑惑地走进大厅。


    目光穿过一群仿佛在劝架的人群后,陈麦冬最先捕捉到的是周全——他一脸疲惫、惊慌,右脸带着新鲜的瘀伤,正被不知哪儿来的一个穿着白体恤黑马甲的男子紧紧拽衣领。霎时间,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陈麦冬的头顶,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预演好的“剧本”。仿佛本能的反应,陈麦冬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动着,宛如一道迅疾的闪电,直冲向那密集的人群,他单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徒手将正拽着周全的男子强行分开。拳头高高举起,正欲对着男子狠狠砸下去,却在那一刹那,当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男子的面容时,心头仿佛遭受了一记电击,拳头僵在半空,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无声的阒寂。


    眼前的这个人,竟与周全如同镜中倒影般神似,包括脸上的轮廓、眼神中的坚定。被陈麦冬一把摔倒在地的男子正想着继续发作,他刚准备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却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陈麦冬震惊得无言以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一旁的周全也从惊愕与羞愧的迷雾中回过神来,他的意识如同潮水般涌动,心中掀起波澜。趁着警局同事们忙于安抚地上那位狼狈不堪的男子之际,周全迅速冲上前去,紧紧握住了陈麦冬的肩膀,仿佛是为了在这个混乱的瞬间给予彼此一丝安定的力量。


    “麦、麦冬,你别激动。”周全的声音有些颤抖,随后抱住陈麦冬对着地上的男子继续说,“何、何家树先生,咱们有话好好说……”


    ……


    警局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文件纸张摩擦的声响,也好像是人言轻语。


    如果不算上一小撮趴在玻璃门外好奇窥探的警局同事,小会议室里现下只有周全、陈麦冬跟何家树三人,气氛奇怪到诡异。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雨滴轻轻敲打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一支无旋律的曲子,何家树此时的目光在正对面的周全和陈麦冬之间来回游移,他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努力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


    周全的脸颊还有些泛红,加上淤青更显得狼狈。刚才的冲突让他显得十分窘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褶皱的制服,手指无意识地拉扯着衣角,试图让它恢复平整。他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胸腔微微起伏,仿佛还在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陈麦冬则坐在周全旁边的椅子上,眼神冰冷而锐利,不带一丝笑意地给周全擦药,仿佛故意的,动作不算轻,让周全忍不住“嘶”了一声。


    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的竟是何家树:“周警官,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


    命苦的周全,他挠挠头,调整了坐姿,正对着依旧一脸戒备的何家树说:“何先生,首先跟您道歉,跟踪您弟弟的确实是我。但是您千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恶意。我知道您也许觉得这样有点扯。但,这事儿是因为……”周全说到这儿,拉过身边的陈麦冬介绍起来,“啊,这位是陈麦冬,是我的……我的朋友。您不用说我也知道您在惊讶什么……这其实也是我跟踪您弟弟的其中一个原因。就跟您和我一样,您弟弟跟麦冬……也长得十分相似……”


    周全说完这番话,何家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依旧眉头紧皱。反倒是陈麦冬听完周全的一番话,涂药的动作停了下来,原本冰冷锐利的眼神瞬间转变成难以置信的错愕,他看着周全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在对上周全一脸无奈的表情后,陈麦冬随后才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审视何家树的脸。他的眉头渐渐蹙起,脸上的冰冷化为了某种困惑与警惕。


    何家树没有否认,只是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同样锐利地回视陈麦冬,像是在审视一个来者不善的威胁。


    周全顺势拿出手机,将同事偷拍的何家兄弟照片递给陈麦冬。陈麦冬接过,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之前的冷峻彻底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取代。


    “你刚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那另外的原因是什么?”何家树这话是在问周全,但他的眼神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麦冬。而陈麦冬正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仔细查看着周全递过去的手机照片。


    周全的看了看何家树,又看了看陈麦冬,面对陈麦冬疑惑不解的表情,周全为难地说:“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您弟弟遭遇的黑衣人,麦冬一年前可能也遭遇过一次,一模一样。”


    “什么?”何家树双手着桌面,整个人从座椅上蹭地一下站起来,表情从审视变成吃惊,语气似乎也软化了一些。


    “周全,你当时不是不相信吗?”陈麦冬对周全脱口而出的一问反而一瞬间向何家树证实了周全并没有编造谎言。


    “是……我当时确实不相信。”周全转过身子,连忙向陈麦冬解释,“麦冬,当时我也查了监控,监控里确实只有你一个人在对着空气……”


    “你也遇到这种事了?”何家树一听“对着空气”这个描述更加激动了起来,连忙急切地向陈麦冬求证。


    陈麦冬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何家树,只点头说了句“嗯”。陈麦冬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才补充道:“而且,不止一次,是三次。”


    这句话像一个重磅炸弹一样在周全和何家树的脑子里炸开。


    “麦冬!你后面又遇到怎么不告诉我啊?”周全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后怕。


    “……也就是说,这种事情可能会不止发生一次?那小浩……”何家树听完陈麦冬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白,喃喃自语。


    “……说了你不也不相信嘛。”陈麦冬轻描淡写地回答周全,倒是听不出什么埋怨的情绪,只是垂下眼神继续给周全涂药,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麦冬,我,我……”周全愧疚。


    “我弟弟现在还在宿舍里。我要立刻回去找他。至于你们说的……等我确认他的安全后,我们需要一次更详细的谈话。”何家树说完,也不管周全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等回复,便着急忙慌地往门外冲了出去。


    “何、何先生!”周全话音刚落,何家树已经跑出去老远。


    会议室内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周全和陈麦冬两人之间隔着不足一米的距离,方才并肩应对“外敌”的短暂默契,随着何家树的离开而迅速消散,只剩下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一丝未散的硝烟味。周全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局,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麦冬忽然一直放在桌角、被冷落了许久的不锈钢饭盒拿过来,略显生硬地推到周全面前。金属底与木质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刺啦”一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麦冬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却缓和了不少,掺杂着一点点别扭地说:


    “你的。再不吃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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