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是我的状态,游荡是我的行为,我徘徊在河岸,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孤魂野鬼。
我怀疑是灵魂出窍离身体太远了,也可能是离死不远了,才会慢慢地失去记忆。
哎,之后该咋办哦。
我在岸边的八角凉亭里坐下,望着比臭水沟宽不了多少的景观河,想象着未来了无生趣的鬼生。
没有目的,没有追求,只能做个迷路的傻子,天天在大马路上,从这晃到那,再从那晃到这,直到黑白无常捉我回地狱下油锅,翻过来覆过去,炸我个七七六十四遍,再投入六畜道,想想都好凄惨。
胡思乱想中,凉亭来了位客人,气鼓鼓地在我身侧的石板长椅上坐下。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说养我没用,没用当初干嘛要生,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听这声音,来人是个年轻姑娘,火气大得很。
我没动,只撩了撩眼皮,也跟着喊了声:“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我找不到河滨公园,废物一个,也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我话音落下,原本就冷清的凉亭里更是陷入了死寂。
我缓缓起身,隐约想起河滨公园附近有一个产业园,准备再碰碰运气找找看。
“你说的河滨公园…是河滨路上新建的那个吗?”
我前脚刚迈出凉亭,后脚就倒退了回来,瞬间打起了精神。
“你刚听见我说话啦?”我惊喜地望向对方,“你还知道河滨公园在哪儿!”
对方果然是一个小姑娘,眼眸清亮得像颗果味薄荷糖,脸颊肉嘟嘟,看不出多大年纪,大概十四五,十七八,总之不超过二十。
她埋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嗯,我听人说起过,好像是我们市最大的湿地公园,刚建好没多久。”
“刚建好?”
我思忖,如果四入五入,十年以内都算“刚”建好的话,那应该就是了。
“你有手机吗,能帮我打个电话吗?我的手机摔坏了。”我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兴冲冲问道。
她摇头:“没有,我没有自己的手机。”
“没有手机啊,好吧。”我刚跃起的心,又落回地底,“那你…”
小姑娘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头,将下巴缩进衣领里,眼观鼻鼻观心。
“你这造型,”我打量着小姑娘,眉头紧锁,“离家出走啊。”
小姑娘上面穿了件厚外套,裤子却是薄薄一条,露着一大截脚踝,光脚套了双塑料拖鞋。
“嗯。”她轻轻应了声。
“走,我们找个热乎的地方坐去,离家出走也得找个舒服点的地儿啊,吹感冒了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你自己。”我招呼道。
小姑娘纹丝不动,显然憋着气:“感冒就感冒,反正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十几岁的孩子心思最是敏感易碎,性子闷的会把自己闷坏,性子急的会把别人炸坏。
我没那么不识趣,不会说“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年纪轻轻的,多不吉利”,也不会说“怎么会呢,你爸妈,你朋友肯定很在乎你啊”之类,假惺惺的话。
我打了个幅度颇大的哆嗦,拽个下小姑娘的衣袖:“你不冷但我冷,走走走,上街上买热奶茶去,顺便借个手机打电话。”
也不知小姑娘是对我不设防,还是真就无所谓,我一拉就跟着走,也不害怕我是不是会把她论斤卖咯。
我带着她来到先前路过的一家私人小老板开的糖水店,面积不大,只摆了四张桌子,暖黄色的灯光让小店看上去很温馨。
我率先霸占了最角落的位置,小姑娘在我对面落座。
“红豆双皮奶,草莓奶昔,柳橙汁…”我翻看菜单,越看越亢奋,比刘姥姥还一惊一乍,“哇哦,啥年头了还有香蕉船卖啊,这不都是我小时候流行的东西吗,想不到老板如此念旧!”
我又把熟悉的一百块钱掏了出来:“我要一份香蕉船,两个球,哦不,要三个球。你吃哪个,我请客,随便点。”
“你不是要喝热奶茶吗,香蕉船是冰的哎。”
“没事儿,偶尔也想任性一下嘛。”
“三个冰激凌球都各要什么味道的?”
“都行,你看着办。”
“好吧。”小姑娘迟疑了一下,接过钱,起身去前台点单。
我又扬声提醒道:“别忘了帮我借电话打120啊,谢啦。”
前台和我坐的角落隔了半堵墙,我见小姑娘顺利借到手机打了电话,稍稍松了口气。
没等多久,小姑娘端着托盘回来了,托盘里有一杯装在透明玻璃杯里的咖啡色饮料,还有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香蕉船。
贼大一个!
还插了把粉色小纸伞!
小姑娘很细心,将香蕉船放在我面前,纸巾包着勺子放在我右手边,找回的零钱规规整整放在我左手边。
她说:“我刚按你说的打过电话了,他们已经做好了记录,马上就派车去。”
“好好好,感谢感谢,快坐下吃吧。”我放下心来,安安稳稳吃起香蕉船。
耶斯,终于有人去救我了,很快我就能复活了,耶斯耶斯耶斯!
“好好吃啊!”我高兴地每吃一口就嚎一声。
原来日剧里与美食标配的台词“哦依稀”并不夸张。
“有这么好吃吗?”
“你要尝尝吗,特别是这个香草的,绝了。”
小姑娘拒绝了我的邀请,并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是朗姆酒味的。”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朗姆酒我能不知道嘛哈哈哈。”我笑容一僵,摆摆手打了个哈哈,低头又挖了一勺粉红色的冰激凌送入口中,“唔,草莓的,好吃好吃好吃。”
我是个鬼,尝不出味道,吃不出口感,只能靠想象,先前小女孩给的炸鸡柳也是,再美味的食物在我嘴巴里都是棉花。
这时店里播放的音乐结束换了下一首,不同上一首的温柔慢情歌,这首开头就是一段噼里啪啦的重金属。
小姑娘虽然还稳稳坐着喝饮料,但面上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兴奋。
我直到把上半首歌听完,进入间奏,才假装漫不经心地夸了句:“这歌还蛮好听的哎。”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玻璃杯,拖动椅子又向我靠近了一点点,两颊腾起一抹粉,眸中的星星点点烧得热烈,“他们虽然不怎么火,但是歌真的超级好听,全是他们自己写的词,自己编的曲,自己唱,我每一首都听过,现在放的这首是我最最最喜欢的。”
我笑着说:“你很有眼光,我敢打包票,他们以后绝对会是超级巨星,在北京五棵松开演唱会,一票难求。”
“演唱会我不可敢想,他们现在只是十八线小艺人,不过音乐节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等我攒够钱了,我一定要去看他们的现场。”
“音乐节好啊,一堆人在草坪上乱蹦乱跳乱嚎乱叫,可快乐了,到时再带上你的朋友,一人一瓶啤酒,快乐加倍。”
小姑娘摇摇头,又莫名低落了下去:“我自己去看就够了,我都不敢告诉别人我喜欢他们,有次我拜托有手机的同学帮我买他们的周边,然后就被其他同学知道了。他们嘲笑我,说得很难听,就连隔壁班的人都知道,后来每次看到我都会对着我唱被他们改编得很恶心的歌词。”
“话说起来,有件事我超生气。”我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打断了小姑娘的低落情绪,将腰板挺得笔笔直,气愤地说,“我之前有一个老板,定了我偶像代言的披萨请我和我同事们吃,结果你知道他有多过分吗!”
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带着手部动作,接着说:“他把印着我偶像大脸的广告纸丢在地上,故意当着我的面用脚踩,笑得可贱了,一边踩,一边问我‘你偶像的披萨好吃吗’,当时我就气炸了。”
“然后呢!”小姑娘催促着我。
“然后我就把披萨和离职信甩他脸上,把他连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通,把他气得高血压发作,白眼翻翻,差点晕倒。哼,他不懂尊重人,我也不需要给他面子。”
“好爽,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我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该这样!”
小姑娘对我满是崇拜,我却心头一阵苦涩。
我说谎了。
其实那天我没有把披萨甩老板脸上,也没有离职,更没有骂他,我只是一笑而过,还吃了整整两大块披萨,把自己吃到吐。
“姐姐,那你喜欢看小说吗?”
聊过喜欢的明星,站在同一个阵营,小姑娘与我熟络了不少,主动打开话题。
“喜欢啊,我最喜欢看言情小说了,上学的时候都是偷偷在桌肚里看的。”
“我也是我也是,前两天我上课偷看还差点被老师抓到,幸好没有,书可是问图书馆借的,没收了我还得赔钱…”
我认认真真地听,笑盈盈地欣赏面前女孩神采飞扬的模样,她一定憋坏了。
如果我小时候也能遇到像我这样的知心大姐姐,我也会抓着她拼命地聊,拼命地聊吧。
“姐姐,”小姑娘左顾右盼,犹豫片刻后,压低声音问我,“你上学的时候有喜欢的男生吗?”
闻言我愣了一下,随即也压低声音,冲她挤挤眼睛:“知道我为什么成绩不好嘛,我就是没好好学习,成天逮着学校里的帅哥搞暗恋去了,我喜欢过的男生啊,排排队能绕操场三圈呢。”
“你骗我呢吧。”小姑娘噗嗤一笑。
“那你呢,你喜欢的男孩子是什么样的?”
小姑娘搅动着吸管,在杯中搅出一个漩涡,耳垂逐渐染上绯色:“他长得很帅,成绩很好,总分一直是年级前三,体育也好,连着两年都是一千米的冠军,我们学校好多女生都喜欢他。”
“你们一个班的?”
“不是,他在快班,我只是平行班,都没跟他说过话。”
“那你也努力一把去快班,又能把成绩搞好,又能正大光明跟他说话,双赢。”
“我进不去快班的,要年级前四十名才能进,而且我又不好看。”小姑娘只是一味摇头,“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我不想引起公愤。”
“别妄自菲薄,你的底子很好,与其在这幽怨,不如马上行动起来。想搞成绩去快班就好好学习。想要变得更好看,就健康饮食多运动。不想引起公愤,那就让他们都喜欢你。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阳光又努力的人的。”
“可是…”
我握住小姑娘搁在桌上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就算他们没眼光不喜欢你,也不要太在意他们,你得把他们的份加上,更加,更加用力地喜欢你自己。要是连你都不喜欢你自己,还能指望谁会全心全意喜欢你呢。”
小姑娘死死咬着下唇瓣,我能感觉到手心里的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很好的宝贝,你看,就连一面之缘的我都很喜欢你呢是不是。”
“可是…”
“不要有可是,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吗。”我松开她的手,起身,想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
我的拥抱悬在了半空。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突然推开糖水店的玻璃门,向我和小姑娘所在的角落气势汹汹大步而来,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谁啊?
是来找小姑娘的吗?
我刚要开口提醒,还未出口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啪!”
时间在这一秒停止流动。
糖水店里人声,杯勺碰撞声骤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被迫凝在一块。
对面的我,看得尤其清楚。
小姑娘的脑袋猛地偏向左侧,散开的发丝遮住了方才跃动着耀眼光芒的双眼,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深深地烙在了她粉白的面颊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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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知心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