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萤火还有死翘翘的我》 第1章 待定鬼 有谁亲眼见过自己的尸体吗? 作为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现代人,时而唯心时而唯物,时而曾仕强,时而MBTI,但我坚决抵制封建迷信,并坚持到了…刚刚。 “我死了。” “嗯。” “现在的我是我的鬼魂,地上那一大坨则是我的尸体。” 如果这话被路过的热心群众听到,大概会直接把我扭送到宛平南路600号去,判处终生孤寂。 当然前提是有人会路过这个荒凉的烂泥池塘的话。 如刀般冷冽的风从四面八方割向我,我抽着气搓了搓生疼的面颊,讷讷道:“原来做鬼也得忍受江浙沪冬天的魔法攻击啊。” 尽管我很想否认,可眼前的画面就是不争的事实,我已经左飘右飘上飘下飘看过无数次了,这以诡异姿势歪倒在草堆里,任落下的枯枝败叶无情掩埋也一动不动的是我的身体,可以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舌头抻长三米能当宽面甩,身着与身体同款衣服的是我出窍的魂魄。 我把不小心打成死结的舌头塞回嘴里乱嚼一气,于我尸体的脑袋旁边蹲下,拂掉脸上的枯叶,颇为伤感地凝视着熟悉到反而有些陌生的面孔,我的确是死了没错。 至于死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杀? 没有明显外伤。 自杀? 也没有明显外伤。 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杳无人烟的野池塘边上,我很是糊涂,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都是零碎的。 唉,可怜哦,我又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我打算起身,开发第五百六十三个孤魂野鬼的花式玩法时,眼尖地瞄到一颗泛着银光的泪珠自我尸体的右眼角溢出,划过脸庞,没入发中。 就像晚上八点黄金档动辄七八十集的苦情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哦吼! 我激动地蹦了起来。 我还能流泪,不就说明我还没断气,我还活着呐! 我旋转,我跳跃,我仰天长啸。 哦哈哈哈哈!我居然还没死耶!!我果然没看走眼,我的面相怎么看都是福厚之人,是天选之子,是老天派来注定要改写历史改变世界的紫微星呐!!! 但作为一个性格沉稳的待定鬼,我没有兴奋很久,我给了自己两个大大的嘴巴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得趁着还没死透,赶紧想想办法,要是晚了,缺氧久了,变脑瘫了,兜不住粑粑被护工欺负,那还不如干脆死掉算了呢。 可不管我怎么附身,也回不去我的身体,就算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搬起我,也仅仅只是移动了三厘米,不是没有想过打电话求助120,可该死的手机屏幕是摔碎的。 天色愈发灰暗,不久前还红彤彤一大颗像个流沙咸蛋黄悬在山尖尖上的落日,这会儿仅剩半个光圈,若太阳完全下山,没有光线,掩在草堆里的我将更难被发现。 这不行。 我大喘着气,抹掉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转头朝着传来细碎人声和狗叫声的远方迈出了坚定的步伐,眼下唯有希望场外求助了。 当我走出小树林后,一个牵着大黄狗的钓鱼佬进入我的视野范围。 我喜出望外,轻咳两声,微笑着迎上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可以麻烦您帮我一个忙吗?” 没想到的是,钓鱼佬对我的求助充耳不闻,只呵斥了一声夹着尾巴停下四处张望的大黄狗,拽着它快步往前走,快得好似身后有猛兽在追。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楞在原地。 我想一定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人家没听见,绝对不是人家冷漠无情,故意无视我。 我顺着钓鱼佬的来时路继续走,不多时,又有人出现了。 “救命啊!”我撇弃羞耻心,以人做不到,但鬼能做到的速度,飞奔上前,带着哭腔抱住了其中一位身形威武雄壮的卷毛大姨的胳膊,“人美心善的好姐姐,救救我,请你救救我吧!” 然而预想之中的“好孩子,别哭”和温柔的抚慰并没有到来。 只见卷毛大姨气沉丹田,将左手提着的编织袋换到了右咯吱窝里,同钓鱼佬一样对我目不斜视,狠狠挥开我的手,踏过我的身躯,扬长而去。 与大姨同行的另两位大姨更是过分,左边那位与卷毛大姨拉拉扯扯,走了几个来回,脚脚踩住我,这还不算,右边那位竟对着我放出一枚响亮的生化武器,那余音能绕梁三日不散。 我脸如菜色,瘫倒在地遥望她们携手离去,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是我忘了,我彻彻底底地忘了,我是个鬼啊,虽然是待定的鬼,但鬼就是鬼,普通人是看不见,也碰不到我的啊! 我欲哭无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泄气的篮球骨碌碌滚到了我的脚边。 我抬眼看去,来人是一个衣着破烂的拾荒者,拖着一个装满了宝贝的蛇皮袋,随着他的动作叮铃哐啷直响。 “嘿嘿嘿,这回我抓到你了吧。”他咧嘴笑着扑到我跟前,将篮球高高举起。 他笑,我也笑,我有了好主意。 我快去快回将我的背包整个提了过来,瞄准拾荒者,把一瓶塑料瓶装的可乐丢在了他的不远处。 可乐落地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足够吸引到他,他视线扫过鹅卵石小径边的树丛,眼睛登时发亮,直直锁定。 “我的!嘿嘿,瓶瓶我的!”他半蹲下,钻进了树丛里,探出手,可乐顺利到手。 我扬起唇角,很好,这招有效。 我又拿出一包薯片,故意大力发出声响,丢在树丛更里面,拾荒者要想捡到它,就不得不进入小树林。 如我所愿,拾荒者进来了。 就这样,我每隔不远,便丢出一个东西,大到电瓶车头盔,小到毛绒钥匙扣,引着拾荒者逐步靠近,我丢得越多,他离我身体所在的野池塘就越近。 我暗自得意,只要再近点,再近点,他就一定会发现我。 不知不觉包里除了身份证银行卡,所有东西都让我丢去了,拾荒者离我身体只余最后几米,那里有我特意留在显眼处的巴斯克芝士蛋糕,不管他先看到哪个,都算我成功。 “抬头啊,抬头啊,快看我啊,我那里有蛋糕哦,只要你过去,你就会拥有全世界最最最好吃的巴斯克蛋糕了嗷!”我不由焦急道。 可他大口吃着薯片,开心地摇头晃脑,却丝毫没有抬头往前看的意思。 我甩动原本用来装零食的塑料购物袋试图再次引起他的注意,可拾荒者只随意瞄了一眼就回过了头去,完全不予理会。 眼看他拍拍屁股要离开,我咬咬牙,掏出了一张粉红色的钞票。 我捏着百元大钞的一角,仗着他看不见我,更仗着他傻,径直怼到了他的眼前。 拾荒者瞪着斗鸡眼,拍着巴掌欢呼道:“票票!” 他下意识就要抢。 “对,票票,可以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的票票,要不要,要就跟我来啊。”我晃动着钞票,在拾荒者伸手快要抓时,迅速往后一缩。 他皱起了眉,挠挠下巴,好在他没有产生疑惑,当我再次挥动钞票时,他依然上钩了。 接下来每每他往前一步,我就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看得到但摸不到的距离,直至我的背后就是我倒在落叶堆里的身体。 只剩两步了。 突然,他脚下发出“嘎啦”一声响,他本能低头,草丛里是一个易拉罐。 他飞快给了易拉罐一脚,俯身拾起,丢进蛇皮袋,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全忘掉了还有一张百元大钞在等他。 “喂!别走啊你!你回来啊你!你拿我东西不办事儿啊你!”我急急追上去,可树林茂密,一不留神就失去了他的行踪。 “放着一百块钱不要,去捡一个瓶子,啧啧,原本我还打算等我活过来就给你五百万感谢费呢,好好一个发财的机会让你错失了。”我往手心哈了口气,环抱住自己,只觉身上越来越冷,夕阳已落到地平线以下,路灯闪了闪,灰蒙蒙地亮起,公园里静得只能听到风在树林间穿行的簌簌声,似乎是在嘲笑我鬼生第一项任务的大大失败。 不过,人话说得好,失败乃成功之母,虽然普通人看不到我,但只要我走到群众中去,去找到有阴阳眼的人,只要碰到的人够多,总有一个能看见我,也总有人会为一百块钱低头。 我这样盲目地为自己打着气,再度深深看了身体一眼,拿着一百块钱,又一次穿过树林,顺着长长的鹅卵石小径,蹿进了热闹的人群中。 走着走着,“嗨”着“嗨”着,被无视着无视着,不知不觉,我跟着人流来到了一所小学门口。 正值放学时间,小学门口斜对面的一个摊子上,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学生。 有聊作业的,有聊游戏的,有吹牛逼的,吵得很。 我原本没想在这儿逗留,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与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隔着香喷喷的炸鸡柳和一大堆小狗味儿的脑袋对上了视线。 我好像还在她的眼里读到了一丝…嘲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待定鬼 第2章 同盟鬼 “小朋友,你刚才是不是在笑话我啊!” 小女孩头顶到我胸口,估摸有一米四左右高,马尾辫又黑又亮粗粗一大把,单肩背着个颜色老气,款式过时的大书包。 我将视线从她书包背带上,用黑色水笔写出来的大大的“S”上移开,冲她摆手:“你能看得到我对吧,不准否认,咱俩确认过眼神了,你就是我要遇到的对的人!” 几分钟前的炸鸡柳摊头上。 一个小孩儿说,他爸爸和教导主任是好兄弟,期中考试的卷子可以随便翻,还有答案随便抄。 一个小孩儿说,考试卷子算什么,东子可是他小时候的邻居叔叔,还说要收他当干儿子,带他去北京,是他爸妈舍不得他才没同意。 我听着好笑,闲闲跟了一句,我还有周杰伦的扣扣呢,聊了没两天就说要给我写歌,要捧我当大明星开演唱会,只不过几天之后,周杰伦变成了何炅。 下一秒我就华丽丽地跟侧目望过来的小女孩对上了眼。 “小朋友,你别无视我呀,大人跟你讲话要答应,不然多没礼貌。”我怕“鬼”的身份会吓着人家,刻意绕过人群,小心翼翼避开会穿透我的人事物,来到小女孩跟前。 小女孩双眼紧盯我,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她的脸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婴儿肥,像一颗挂在枝头正新鲜的红苹果。 她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旁边一个身高体型成正方体的男孩大叫了起来:“嗷!香香公主你脑子有病啊,居然敢踩我!” 小女孩眼角微微一颤,低声道歉:“对不起。” 她眸底划过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极细微,却被我敏锐捕捉到了。 我也仗着海拔高点儿瞧得清楚,方才明明是臭小子和他的小伙伴推推搡搡撞过来的。 “你踩伤我了,是不是该给点医药费啊。”男孩眯起他本就不大的细缝眼,捏住三根手指互相摩挲指腹,是一个要钱的手势,贼兮兮笑着。 “我…”小女孩的脸刷得一下就失去了血色。 “喂,你小子!”我厉声喝道,然而男孩根本听不到我说话。 小女孩抓着书包背带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我没钱。” “又没钱,妈的穷光蛋一个。”男孩鄙夷地上下扫视小女孩,“记着你欠我二十块钱,这是医药费,回家跟你扫大街的奶奶要去,明天要不给我,有你好看。” 小女孩在男孩扬起拳头威胁时本能地缩了下脖子,闭上了眼睛,我也下意识伸手去拦,好在拳头没有真的落下。 “哈哈哈哈香香公主好搞笑,你们觉得她像不像郭子哈哈哈。”男孩的恶作剧得逞,与身旁伙伴好一通捧腹大笑。 全场只有我和小女孩没笑。 郭子是谁我不知道,但从其他人嘻嘻哈哈的反应中不难看出,那是个丑角。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流氓欺负同学,真是臭不要脸。”我把后槽牙磨得嘎嘎响。 周围不止有学生,还夹杂着几个大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挺身而出。 如果此刻有一面镜子,我定能看到气得鼻歪眼睛斜,咬牙切齿的我,很无奈我的巴掌无法对臭小子造成实质伤害,只能用犀利的眼神和贫瘠的语言狠狠谴责他,还有那几个无动于衷的围观成年人。 或许在成年人眼中,这只是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可事实上,这就是霸凌。 我好想摸摸小女孩的脑袋,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我也是这么做的。 孤立无援,站在风暴中央,我讨厌这种感觉。 “看毛看,走开,没听过好狗不挡道啊。”男孩笑够了,吼一声,面前人群自动分出一道去往正前方小卖部的路。 小女孩则垂下头默不吭声反方向挤出人群。 我连忙跟上:“小家伙,要不要我给你出气?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帮我个小忙,我就帮你报复那小子。” 小女孩脚步未停,甚至更快。 我知道,她是在害怕,害怕我这个穷追不舍的陌生人,她在恼怒,恼怒欺凌她的臭小子,她也在难受,难受被踩在所有人脚下的自尊。 她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舔舐伤口。 我知道,我都知道。 因为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经历。 时间并不会抹平伤痛,只会给过去叠加一层又一层模糊滤镜,我会记不得那些人的嘴脸,我也记不得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可痛苦始终深深扎根在我心里。 我苦笑一下,收回思绪,快小女孩一步堵在她身前,握住她两肩,稍稍俯身,露出无害的微笑:“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算你学姐呢,我找你是想请你帮我打个电话,我手机坏了。” “你找别人吧。”小女孩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我奶奶马上就到了。” “我就找你,我们有缘分嘛,我喜欢你,看着你就像看见以前的我,”我稍作停顿,又道,“这样好嘛,你帮我打电话,我去教育那小子,完事儿我再请你吃炸鸡柳,我刚看你一直在对着鸡柳咽口水,想吃是吧,阿姨请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小女孩飞快地瞄了我一眼:“他哥哥在六年级,练跆拳道的,不能惹他们。” “你说怎么做,我听你的。”我想也没想,直说道,说完又补了一句,“但是不能违法乱纪。” 闻言,小女孩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垂下头睨着自己的脚尖,踢飞了小碎石,踌躇片刻,末了还是摇头作罢。 “大女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见小女孩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我也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声儿从齿缝间挤出,“昂首挺胸看着我,大方点。” 小女孩被我突然之举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抬头看了过来,眼眶隐约有些红。 “他跟你要过几次钱?”我问她。 她小声道:“一次。” “真的就一次?”我当然不信,臭小子一看就是惯犯。 她又不说话了。 我等了半晌,耐心全无,扶额无奈:“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算了,时间要紧,先搞定我的事吧,等我忙好了,再来处理你的事,校园霸凌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我掏出唯一的一百块钱,朝小卖部方向昂起下巴,示意小女孩看去:“小卖部有公用电话,你去随便买点东西,再借电话帮我打120,说去河滨公园,在公园最里头的池塘边有一个人发病倒下了,让120赶紧…”我话还没说完,蓦地止住了,没料到,“哎不是,臭小子这么快就找上第二个受害者了啊!” 我二话不说拽着小女孩气势汹汹而去。 小卖部旁边有一扇蓝色铁皮门,正好与墙壁形成一个夹角,堆积了不少废弃物,男孩正将人堵在角落里,路过的人似乎见惯不惯,无人理会。 我把小女孩安置在小卖部,撸起袖子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 小女孩两手紧握搁在胸前,面上有不安,也有雀跃的喜色。 小卖部的断柄扫帚,馄饨摊的大马勺,鸡柳摊的煤气罐…都被我否决。 我东找西找,将就找来一块盖在酱油缸上的白布,忍着嫌恶将布头盖在自己头上,再抠出两个洞洞眼。 一个十分典型的幽灵形象。 在小女孩的眼里,我大概是一个顶着臭布头的奇怪大人,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块凌空飞舞的布,但是管他呢,我不在乎。 这会儿男孩和他的伙伴在分赃,受害者不见人影。 我问小女孩:“他俩叫啥?” “高的叫张三,矮的叫李四。” 我忍俊不禁:“噗,好名字。” “张~三~李~四~~”我折了根细树枝藏在背后,压低嗓音顶着布头幽幽飘去。 “谁啊!”张三李四齐刷刷扭头。 “你~猜~啊~~”我在两个男孩惊恐万状的表情下,缓步走近。 个矮偏瘦的是李四,他抖着手指我:“你你…鬼啊!!” “张三李四,把钱交出来,饶你们不死。”我挥动树枝,“啪啪”甩在杂物堆上,弄出巨大响声。 “哇哇哇,别打我,都给你都给你。”高壮正方体的是张三,他嚎啕大哭,将兜里的钱通通丢出来,撞开我,像个皮球连滚带爬消失门外,书包落在原地也不要了。 李四哭喊着紧随其后。 我将头上的布头揭下,轻嗤:“我还有招儿没发挥出来呢,这就走啦?敢欺负同学,结果这么不禁吓,我还以为多大胆呢。” 再回头,唯一的观众憋笑憋得脸蛋通红。 我把钱给了小女孩,她仅要自己被抢的那部分,剩下的打算交给老师处理。 她将失而复得的五个硬币翻来覆去数了又数。 我忍不住逗她:“五块钱能干啥啊这么开心,又不是五百万。” 小女孩仰脸对我展颜一笑,是跟天线宝宝里的婴儿太阳一样天真烂漫的笑颜,她似乎想起什么,突然转身冲回学校。 我一头雾水,我都还没来得及问她有没有帮我打电话呢,人跑了,我上哪儿找去。 还好,没几分钟小女孩就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手里多了本小册子,还有两串炸里脊。 小女孩喜滋滋地对我说:“今天学校在放学后办义买义卖活动,我想买这本书,但是我没钱,谢谢你帮我把钱要回来,谢谢。” 她递给我一串炸里脊:“请你吃的,我买书剩下的钱不够买鸡柳,所以只买了里脊肉。” 我心间涌起一股暖意,毫不客气收下:“谢啦小可爱,我不嫌弃,里脊也很好吃,我也好多年没吃过这东西啦。” 小女孩两口吃完炸里脊,迫不及待地翻起了书。 我探头一看,是一本翻旧了的脑筋急转弯。 脑筋急转弯啊,犹记得我小时候也喜欢,只是家里不给零用钱,所以只能借同学的看,炸鸡柳,说实话,是个奢侈品,也只能看同学的吃。 还好她有了,还好我来了。 我一时兴起,问她:“你知不知道,三个‘口’叫什么,口袋的‘口’?” 她不假思索:“三个‘口’是‘品’!” “三个‘金’呢,金子的‘金’?” “是‘鑫’!” “三个‘石’呢,石头的‘石’?” “磊!” 我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此时我的笑容一定很灿烂:“最后一个问题,三个鬼叫什么呢?” “三个鬼?有这个字吗?”小女孩回答不出来了,一手环胸,一手捏着下巴作沉思状。 “看我。”我点点小女孩的肩膀,示意她看我。 臭小子张三抹着眼泪坐在他爸电动车后座挨训,我迈大步上前往他脖子里吹气,故技重施:“张~三~~” 张三哇哇大叫,眼泪喷涌而出,疯狂把他爸当成马“驾”,并凭体重优势成功颠炸了车后胎:“啊!有鬼啊!救命啊!救命啊!!” 我对小女孩眨眨眼:“看到了吗,三个鬼叫救命。” 小女孩捂着肚子差些笑岔气。 “好了,说正经的。”我微微弯腰,点点小女孩的鼻头,放柔语气,“下回再碰到跟你要钱的,欺负你的,你必须当场给我支棱起来,甩他脸子警告他,要是他动手,你也可以还手。要他下次还犯,不管你是告诉老师,还是告诉家长,或者是想自己解决都行,反正不能当缩头乌龟知道吗!你越是怂,他们就越是会盯着你欺负。人都是这样的,恃强欺弱,你得逼着自己强大起来,只有你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还有保护比你弱小的人,听到没?” 小女孩抿抿唇,重重点头:“嗯,听到了。” 我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对了,你帮我打电话了吗,120派人去了吗?” “我打了,只是人家说没有那个地方,叫我再问问你。”说着,小女孩把我给她的一百块还给了我。 “怎么会没有那个地方呢,我们这儿不就一个河滨公园吗,你再打,就说…呃,我想想。”我纳闷,别看河滨公园这会儿没落了,早两年还是个网红景点,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我正寻思着,小女孩向我打招呼告别:“我奶奶来了,我先走啦,拜拜阿姨。” 一个发色黑白参半,脸色黝黑的老太太骑了辆小三轮驶来,操着一口浓重方言呼喊着:“香香,香香。” 小女孩一路小跑,爬上小三轮车兜兜里,跟瓶瓶罐罐排排坐,满不乐意道:“奶奶,不准叫我这个名字,被同学听到又笑我。” “香香?” 她也叫香香吗? 是哪个xiang? 我不由轻笑,好怀念啊,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奶奶,你知道河滨公园在哪里吗?” “什么公园,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个阿姨请我帮忙打120去河滨公园救人。” “你是被人骗了哦,哪有大人找小孩帮忙的。” “才不是呢,阿姨帮我教训了班上的坏同学呢。” “哦哟你少跟他们来往,他们都不学好。” “知道啦知道啦。” 祖孙俩越走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 “哎,那是?” 我终于看清,小女孩放在膝头的书包背带上,左边是大写的“S”,右边是大写的“B”。 小孩子才不是什么纯真善良的天使,他们只是年纪小,不是不懂得如何作恶,也更缺乏道德感,没有约束。 等他们长大了,也许不会记得他们曾做过的恶,只有被伤害的人会永远留下阴影。 我敛起笑意,边往回走,边回想河滨公园的地址。 我的身体在河滨公园,河滨公园在河滨路上,河滨路在…哪个区?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袋里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我拼命想要想起河滨公园的具体地址,却只能抓到一段模糊的记忆,而我越是用力,记忆就像流沙,消逝地越快。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任北风带走落日在我肩头留下的最后一丝暖意,身上是透骨的寒。 更糟糕的是,我好像忘了回河滨公园的路了。 第3章 知心鬼 失魂落魄是我的状态,游荡是我的行为,我徘徊在河岸,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孤魂野鬼。 我怀疑是灵魂出窍离身体太远了,也可能是离死不远了,才会慢慢地失去记忆。 哎,之后该咋办哦。 我在岸边的八角凉亭里坐下,望着比臭水沟宽不了多少的景观河,想象着未来了无生趣的鬼生。 没有目的,没有追求,只能做个迷路的傻子,天天在大马路上,从这晃到那,再从那晃到这,直到黑白无常捉我回地狱下油锅,翻过来覆过去,炸我个七七六十四遍,再投入六畜道,想想都好凄惨。 胡思乱想中,凉亭来了位客人,气鼓鼓地在我身侧的石板长椅上坐下。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说养我没用,没用当初干嘛要生,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听这声音,来人是个年轻姑娘,火气大得很。 我没动,只撩了撩眼皮,也跟着喊了声:“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我找不到河滨公园,废物一个,也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我话音落下,原本就冷清的凉亭里更是陷入了死寂。 我缓缓起身,隐约想起河滨公园附近有一个产业园,准备再碰碰运气找找看。 “你说的河滨公园…是河滨路上新建的那个吗?” 我前脚刚迈出凉亭,后脚就倒退了回来,瞬间打起了精神。 “你刚听见我说话啦?”我惊喜地望向对方,“你还知道河滨公园在哪儿!” 对方果然是一个小姑娘,眼眸清亮得像颗果味薄荷糖,脸颊肉嘟嘟,看不出多大年纪,大概十四五,十七八,总之不超过二十。 她埋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嗯,我听人说起过,好像是我们市最大的湿地公园,刚建好没多久。” “刚建好?” 我思忖,如果四入五入,十年以内都算“刚”建好的话,那应该就是了。 “你有手机吗,能帮我打个电话吗?我的手机摔坏了。”我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兴冲冲问道。 她摇头:“没有,我没有自己的手机。” “没有手机啊,好吧。”我刚跃起的心,又落回地底,“那你…” 小姑娘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头,将下巴缩进衣领里,眼观鼻鼻观心。 “你这造型,”我打量着小姑娘,眉头紧锁,“离家出走啊。” 小姑娘上面穿了件厚外套,裤子却是薄薄一条,露着一大截脚踝,光脚套了双塑料拖鞋。 “嗯。”她轻轻应了声。 “走,我们找个热乎的地方坐去,离家出走也得找个舒服点的地儿啊,吹感冒了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你自己。”我招呼道。 小姑娘纹丝不动,显然憋着气:“感冒就感冒,反正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十几岁的孩子心思最是敏感易碎,性子闷的会把自己闷坏,性子急的会把别人炸坏。 我没那么不识趣,不会说“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年纪轻轻的,多不吉利”,也不会说“怎么会呢,你爸妈,你朋友肯定很在乎你啊”之类,假惺惺的话。 我打了个幅度颇大的哆嗦,拽个下小姑娘的衣袖:“你不冷但我冷,走走走,上街上买热奶茶去,顺便借个手机打电话。” 也不知小姑娘是对我不设防,还是真就无所谓,我一拉就跟着走,也不害怕我是不是会把她论斤卖咯。 我带着她来到先前路过的一家私人小老板开的糖水店,面积不大,只摆了四张桌子,暖黄色的灯光让小店看上去很温馨。 我率先霸占了最角落的位置,小姑娘在我对面落座。 “红豆双皮奶,草莓奶昔,柳橙汁…”我翻看菜单,越看越亢奋,比刘姥姥还一惊一乍,“哇哦,啥年头了还有香蕉船卖啊,这不都是我小时候流行的东西吗,想不到老板如此念旧!” 我又把熟悉的一百块钱掏了出来:“我要一份香蕉船,两个球,哦不,要三个球。你吃哪个,我请客,随便点。” “你不是要喝热奶茶吗,香蕉船是冰的哎。” “没事儿,偶尔也想任性一下嘛。” “三个冰激凌球都各要什么味道的?” “都行,你看着办。” “好吧。”小姑娘迟疑了一下,接过钱,起身去前台点单。 我又扬声提醒道:“别忘了帮我借电话打120啊,谢啦。” 前台和我坐的角落隔了半堵墙,我见小姑娘顺利借到手机打了电话,稍稍松了口气。 没等多久,小姑娘端着托盘回来了,托盘里有一杯装在透明玻璃杯里的咖啡色饮料,还有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香蕉船。 贼大一个! 还插了把粉色小纸伞! 小姑娘很细心,将香蕉船放在我面前,纸巾包着勺子放在我右手边,找回的零钱规规整整放在我左手边。 她说:“我刚按你说的打过电话了,他们已经做好了记录,马上就派车去。” “好好好,感谢感谢,快坐下吃吧。”我放下心来,安安稳稳吃起香蕉船。 耶斯,终于有人去救我了,很快我就能复活了,耶斯耶斯耶斯! “好好吃啊!”我高兴地每吃一口就嚎一声。 原来日剧里与美食标配的台词“哦依稀”并不夸张。 “有这么好吃吗?” “你要尝尝吗,特别是这个香草的,绝了。” 小姑娘拒绝了我的邀请,并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是朗姆酒味的。”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朗姆酒我能不知道嘛哈哈哈。”我笑容一僵,摆摆手打了个哈哈,低头又挖了一勺粉红色的冰激凌送入口中,“唔,草莓的,好吃好吃好吃。” 我是个鬼,尝不出味道,吃不出口感,只能靠想象,先前小女孩给的炸鸡柳也是,再美味的食物在我嘴巴里都是棉花。 这时店里播放的音乐结束换了下一首,不同上一首的温柔慢情歌,这首开头就是一段噼里啪啦的重金属。 小姑娘虽然还稳稳坐着喝饮料,但面上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兴奋。 我直到把上半首歌听完,进入间奏,才假装漫不经心地夸了句:“这歌还蛮好听的哎。”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玻璃杯,拖动椅子又向我靠近了一点点,两颊腾起一抹粉,眸中的星星点点烧得热烈,“他们虽然不怎么火,但是歌真的超级好听,全是他们自己写的词,自己编的曲,自己唱,我每一首都听过,现在放的这首是我最最最喜欢的。” 我笑着说:“你很有眼光,我敢打包票,他们以后绝对会是超级巨星,在北京五棵松开演唱会,一票难求。” “演唱会我不可敢想,他们现在只是十八线小艺人,不过音乐节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等我攒够钱了,我一定要去看他们的现场。” “音乐节好啊,一堆人在草坪上乱蹦乱跳乱嚎乱叫,可快乐了,到时再带上你的朋友,一人一瓶啤酒,快乐加倍。” 小姑娘摇摇头,又莫名低落了下去:“我自己去看就够了,我都不敢告诉别人我喜欢他们,有次我拜托有手机的同学帮我买他们的周边,然后就被其他同学知道了。他们嘲笑我,说得很难听,就连隔壁班的人都知道,后来每次看到我都会对着我唱被他们改编得很恶心的歌词。” “话说起来,有件事我超生气。”我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打断了小姑娘的低落情绪,将腰板挺得笔笔直,气愤地说,“我之前有一个老板,定了我偶像代言的披萨请我和我同事们吃,结果你知道他有多过分吗!” 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带着手部动作,接着说:“他把印着我偶像大脸的广告纸丢在地上,故意当着我的面用脚踩,笑得可贱了,一边踩,一边问我‘你偶像的披萨好吃吗’,当时我就气炸了。” “然后呢!”小姑娘催促着我。 “然后我就把披萨和离职信甩他脸上,把他连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通,把他气得高血压发作,白眼翻翻,差点晕倒。哼,他不懂尊重人,我也不需要给他面子。” “好爽,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我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该这样!” 小姑娘对我满是崇拜,我却心头一阵苦涩。 我说谎了。 其实那天我没有把披萨甩老板脸上,也没有离职,更没有骂他,我只是一笑而过,还吃了整整两大块披萨,把自己吃到吐。 “姐姐,那你喜欢看小说吗?” 聊过喜欢的明星,站在同一个阵营,小姑娘与我熟络了不少,主动打开话题。 “喜欢啊,我最喜欢看言情小说了,上学的时候都是偷偷在桌肚里看的。” “我也是我也是,前两天我上课偷看还差点被老师抓到,幸好没有,书可是问图书馆借的,没收了我还得赔钱…” 我认认真真地听,笑盈盈地欣赏面前女孩神采飞扬的模样,她一定憋坏了。 如果我小时候也能遇到像我这样的知心大姐姐,我也会抓着她拼命地聊,拼命地聊吧。 “姐姐,”小姑娘左顾右盼,犹豫片刻后,压低声音问我,“你上学的时候有喜欢的男生吗?” 闻言我愣了一下,随即也压低声音,冲她挤挤眼睛:“知道我为什么成绩不好嘛,我就是没好好学习,成天逮着学校里的帅哥搞暗恋去了,我喜欢过的男生啊,排排队能绕操场三圈呢。” “你骗我呢吧。”小姑娘噗嗤一笑。 “那你呢,你喜欢的男孩子是什么样的?” 小姑娘搅动着吸管,在杯中搅出一个漩涡,耳垂逐渐染上绯色:“他长得很帅,成绩很好,总分一直是年级前三,体育也好,连着两年都是一千米的冠军,我们学校好多女生都喜欢他。” “你们一个班的?” “不是,他在快班,我只是平行班,都没跟他说过话。” “那你也努力一把去快班,又能把成绩搞好,又能正大光明跟他说话,双赢。” “我进不去快班的,要年级前四十名才能进,而且我又不好看。”小姑娘只是一味摇头,“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我不想引起公愤。” “别妄自菲薄,你的底子很好,与其在这幽怨,不如马上行动起来。想搞成绩去快班就好好学习。想要变得更好看,就健康饮食多运动。不想引起公愤,那就让他们都喜欢你。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阳光又努力的人的。” “可是…” 我握住小姑娘搁在桌上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就算他们没眼光不喜欢你,也不要太在意他们,你得把他们的份加上,更加,更加用力地喜欢你自己。要是连你都不喜欢你自己,还能指望谁会全心全意喜欢你呢。” 小姑娘死死咬着下唇瓣,我能感觉到手心里的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很好的宝贝,你看,就连一面之缘的我都很喜欢你呢是不是。” “可是…” “不要有可是,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吗。”我松开她的手,起身,想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 我的拥抱悬在了半空。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突然推开糖水店的玻璃门,向我和小姑娘所在的角落气势汹汹大步而来,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谁啊? 是来找小姑娘的吗? 我刚要开口提醒,还未出口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啪!” 时间在这一秒停止流动。 糖水店里人声,杯勺碰撞声骤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被迫凝在一块。 对面的我,看得尤其清楚。 小姑娘的脑袋猛地偏向左侧,散开的发丝遮住了方才跃动着耀眼光芒的双眼,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深深地烙在了她粉白的面颊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知心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