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亲眼见过自己的尸体吗?
作为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现代人,时而唯心时而唯物,时而曾仕强,时而MBTI,但我坚决抵制封建迷信,并坚持到了…刚刚。
“我死了。”
“嗯。”
“现在的我是我的鬼魂,地上那一大坨则是我的尸体。”
如果这话被路过的热心群众听到,大概会直接把我扭送到宛平南路600号去,判处终生孤寂。
当然前提是有人会路过这个荒凉的烂泥池塘的话。
如刀般冷冽的风从四面八方割向我,我抽着气搓了搓生疼的面颊,讷讷道:“原来做鬼也得忍受江浙沪冬天的魔法攻击啊。”
尽管我很想否认,可眼前的画面就是不争的事实,我已经左飘右飘上飘下飘看过无数次了,这以诡异姿势歪倒在草堆里,任落下的枯枝败叶无情掩埋也一动不动的是我的身体,可以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舌头抻长三米能当宽面甩,身着与身体同款衣服的是我出窍的魂魄。
我把不小心打成死结的舌头塞回嘴里乱嚼一气,于我尸体的脑袋旁边蹲下,拂掉脸上的枯叶,颇为伤感地凝视着熟悉到反而有些陌生的面孔,我的确是死了没错。
至于死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杀?
没有明显外伤。
自杀?
也没有明显外伤。
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杳无人烟的野池塘边上,我很是糊涂,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都是零碎的。
唉,可怜哦,我又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我打算起身,开发第五百六十三个孤魂野鬼的花式玩法时,眼尖地瞄到一颗泛着银光的泪珠自我尸体的右眼角溢出,划过脸庞,没入发中。
就像晚上八点黄金档动辄七八十集的苦情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哦吼!
我激动地蹦了起来。
我还能流泪,不就说明我还没断气,我还活着呐!
我旋转,我跳跃,我仰天长啸。
哦哈哈哈哈!我居然还没死耶!!我果然没看走眼,我的面相怎么看都是福厚之人,是天选之子,是老天派来注定要改写历史改变世界的紫微星呐!!!
但作为一个性格沉稳的待定鬼,我没有兴奋很久,我给了自己两个大大的嘴巴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得趁着还没死透,赶紧想想办法,要是晚了,缺氧久了,变脑瘫了,兜不住粑粑被护工欺负,那还不如干脆死掉算了呢。
可不管我怎么附身,也回不去我的身体,就算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搬起我,也仅仅只是移动了三厘米,不是没有想过打电话求助120,可该死的手机屏幕是摔碎的。
天色愈发灰暗,不久前还红彤彤一大颗像个流沙咸蛋黄悬在山尖尖上的落日,这会儿仅剩半个光圈,若太阳完全下山,没有光线,掩在草堆里的我将更难被发现。
这不行。
我大喘着气,抹掉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转头朝着传来细碎人声和狗叫声的远方迈出了坚定的步伐,眼下唯有希望场外求助了。
当我走出小树林后,一个牵着大黄狗的钓鱼佬进入我的视野范围。
我喜出望外,轻咳两声,微笑着迎上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可以麻烦您帮我一个忙吗?”
没想到的是,钓鱼佬对我的求助充耳不闻,只呵斥了一声夹着尾巴停下四处张望的大黄狗,拽着它快步往前走,快得好似身后有猛兽在追。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楞在原地。
我想一定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人家没听见,绝对不是人家冷漠无情,故意无视我。
我顺着钓鱼佬的来时路继续走,不多时,又有人出现了。
“救命啊!”我撇弃羞耻心,以人做不到,但鬼能做到的速度,飞奔上前,带着哭腔抱住了其中一位身形威武雄壮的卷毛大姨的胳膊,“人美心善的好姐姐,救救我,请你救救我吧!”
然而预想之中的“好孩子,别哭”和温柔的抚慰并没有到来。
只见卷毛大姨气沉丹田,将左手提着的编织袋换到了右咯吱窝里,同钓鱼佬一样对我目不斜视,狠狠挥开我的手,踏过我的身躯,扬长而去。
与大姨同行的另两位大姨更是过分,左边那位与卷毛大姨拉拉扯扯,走了几个来回,脚脚踩住我,这还不算,右边那位竟对着我放出一枚响亮的生化武器,那余音能绕梁三日不散。
我脸如菜色,瘫倒在地遥望她们携手离去,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是我忘了,我彻彻底底地忘了,我是个鬼啊,虽然是待定的鬼,但鬼就是鬼,普通人是看不见,也碰不到我的啊!
我欲哭无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泄气的篮球骨碌碌滚到了我的脚边。
我抬眼看去,来人是一个衣着破烂的拾荒者,拖着一个装满了宝贝的蛇皮袋,随着他的动作叮铃哐啷直响。
“嘿嘿嘿,这回我抓到你了吧。”他咧嘴笑着扑到我跟前,将篮球高高举起。
他笑,我也笑,我有了好主意。
我快去快回将我的背包整个提了过来,瞄准拾荒者,把一瓶塑料瓶装的可乐丢在了他的不远处。
可乐落地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足够吸引到他,他视线扫过鹅卵石小径边的树丛,眼睛登时发亮,直直锁定。
“我的!嘿嘿,瓶瓶我的!”他半蹲下,钻进了树丛里,探出手,可乐顺利到手。
我扬起唇角,很好,这招有效。
我又拿出一包薯片,故意大力发出声响,丢在树丛更里面,拾荒者要想捡到它,就不得不进入小树林。
如我所愿,拾荒者进来了。
就这样,我每隔不远,便丢出一个东西,大到电瓶车头盔,小到毛绒钥匙扣,引着拾荒者逐步靠近,我丢得越多,他离我身体所在的野池塘就越近。
我暗自得意,只要再近点,再近点,他就一定会发现我。
不知不觉包里除了身份证银行卡,所有东西都让我丢去了,拾荒者离我身体只余最后几米,那里有我特意留在显眼处的巴斯克芝士蛋糕,不管他先看到哪个,都算我成功。
“抬头啊,抬头啊,快看我啊,我那里有蛋糕哦,只要你过去,你就会拥有全世界最最最好吃的巴斯克蛋糕了嗷!”我不由焦急道。
可他大口吃着薯片,开心地摇头晃脑,却丝毫没有抬头往前看的意思。
我甩动原本用来装零食的塑料购物袋试图再次引起他的注意,可拾荒者只随意瞄了一眼就回过了头去,完全不予理会。
眼看他拍拍屁股要离开,我咬咬牙,掏出了一张粉红色的钞票。
我捏着百元大钞的一角,仗着他看不见我,更仗着他傻,径直怼到了他的眼前。
拾荒者瞪着斗鸡眼,拍着巴掌欢呼道:“票票!”
他下意识就要抢。
“对,票票,可以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的票票,要不要,要就跟我来啊。”我晃动着钞票,在拾荒者伸手快要抓时,迅速往后一缩。
他皱起了眉,挠挠下巴,好在他没有产生疑惑,当我再次挥动钞票时,他依然上钩了。
接下来每每他往前一步,我就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看得到但摸不到的距离,直至我的背后就是我倒在落叶堆里的身体。
只剩两步了。
突然,他脚下发出“嘎啦”一声响,他本能低头,草丛里是一个易拉罐。
他飞快给了易拉罐一脚,俯身拾起,丢进蛇皮袋,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全忘掉了还有一张百元大钞在等他。
“喂!别走啊你!你回来啊你!你拿我东西不办事儿啊你!”我急急追上去,可树林茂密,一不留神就失去了他的行踪。
“放着一百块钱不要,去捡一个瓶子,啧啧,原本我还打算等我活过来就给你五百万感谢费呢,好好一个发财的机会让你错失了。”我往手心哈了口气,环抱住自己,只觉身上越来越冷,夕阳已落到地平线以下,路灯闪了闪,灰蒙蒙地亮起,公园里静得只能听到风在树林间穿行的簌簌声,似乎是在嘲笑我鬼生第一项任务的大大失败。
不过,人话说得好,失败乃成功之母,虽然普通人看不到我,但只要我走到群众中去,去找到有阴阳眼的人,只要碰到的人够多,总有一个能看见我,也总有人会为一百块钱低头。
我这样盲目地为自己打着气,再度深深看了身体一眼,拿着一百块钱,又一次穿过树林,顺着长长的鹅卵石小径,蹿进了热闹的人群中。
走着走着,“嗨”着“嗨”着,被无视着无视着,不知不觉,我跟着人流来到了一所小学门口。
正值放学时间,小学门口斜对面的一个摊子上,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学生。
有聊作业的,有聊游戏的,有吹牛逼的,吵得很。
我原本没想在这儿逗留,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与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隔着香喷喷的炸鸡柳和一大堆小狗味儿的脑袋对上了视线。
我好像还在她的眼里读到了一丝…嘲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待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