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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轻舟行千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必须是他


    宋乐珩还在云里雾里,因为睡的时间太短,她甚至都没分清梦境和现实。江渝大抵是看叫了半天没个反应,索性翻窗进屋,一溜烟儿跑到床边摇人。


    “督主你快别睡了!要出人命了!柒叔和人打起来了!你要是再不去,整个枭卫都会出手的!”


    宋乐珩被江渝大力摇得脑花都快散掉了,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问:“打起来了?和谁打?那个城门校尉?”


    “什么城门校尉,不是城门校尉!是和萧溯之!”


    宋乐珩又一怔,喃喃问:“和谁?”


    江渝站起来,扯开了嗓门嚎:“萧溯之!萧溯之!督主你再不去,等会儿枭卫和黑甲兵就要一锅炖了!”


    卧槽……


    这得了?


    他们是要上房揭瓦啊!?


    宋乐珩没睡醒本来就有点火气,这一听,脸色彻底垮下来,穿上鞋就往外走去。到得后院里,两个人影正是打得难舍难分,柴房上的瓦片时不时被两人踢落一块,摔得满地都是渣滓。


    真上房揭瓦。


    枭使们和萧晋带的几个黑甲兵泾渭分明,都杀气汹汹地盯着对方,以防对方出暗招,当真是一副要开干打群架的势头。宋乐珩走到后院中间,气不打一处来的看看两方人马,再看向上头拆房子的两人,顿时怒道:“都给我滚下来!”


    吴柒见宋乐珩来了,一个闪身跃下,站到宋乐珩的身旁。萧溯之没了对手,也收了手中剑,站到萧晋的旁边。


    宋乐珩左右瞅瞅,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说说,说说,都怎么想的?我一天天就睡那么一两个时辰,还得管你们斗殴!你们是劲儿大了没处使?”


    萧溯之刚要开口,吴柒冷着脸道:“我讲道理了!他非要我开城门,说他们家公子要离开!我说你没睡醒不能开城门!等你醒了下令了我就给他开,他不讲道理,那我就只好和他讲点拳脚了。”


    宋乐珩脑子里轰然一炸,呆了一会儿,看着萧溯之道:“谁要离开?温季礼要离开?为何?”


    萧溯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盯着宋乐珩都像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一般:“督主还有脸问为何?”


    宋乐珩:“?”


    宋乐珩道:“萧侍卫,你这火气来得有点莫名啊,我怎么就没脸了?”


    萧溯之握紧剑柄。吴柒一看,立刻上前一步,把宋乐珩护在身后。宋乐珩从吴柒身后钻出来,对吴柒摆了摆手,遂又盯着萧溯之:“你把话说清楚,我没脸在什么地方?”


    “你……你一日只睡一两个时辰,难不成我家公子便睡得久了?”


    宋乐珩更懵:“我也没说他睡得久呀?我知道温军师辛苦……”


    “你还知道公子辛苦?”萧溯之嗓门更大,打断了宋乐珩的话:“我家公子从未因一个外人,这般呕心沥血过!就连以前公子跟着平昭王,那平昭王都晓得公子身体欠佳,从不让公子熬更守夜!可自打公子被你骗来岭南,就总是彻夜不眠!昨夜里,公子让我将平南王府的文书拿去给他过目,想助你尽快平定岭南,可你却……”


    宋乐珩紧张地上前一步:“他昨晚又没睡?你们怎么也不劝着点儿?”


    萧溯之一噎:“我怎么没劝!五更天我去劝了!公子还是没休息,我就……我就告诉公子主院出了事,你受了伤。”


    宋乐珩:“……”


    宋乐珩心窝子里一紧,隐隐猜到些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了……


    难怪系统提示修罗场。


    他爷的。


    宋乐珩心里在骂人,萧溯之嘴上也在骂:“公子生怕你出什么事,急急忙忙就赶去主院。你倒好,和你那弟弟衣衫不整搂搂抱抱,还给他送戒指!我从未见过,姐弟之间有互送戒指的!”


    枭使们统统沉默了。


    吴柒尤其沉默,眼神一言难尽地落在宋乐珩身上。


    宋乐珩眼下也没心思去管别人怎么想,直直问道:“他也看到了?这事它不是……不是他想的那样,这事它是……”


    宋乐珩还在语无伦次地解释,萧溯之便说:“何止看到了。公子他还……”


    萧溯之说不下去。


    萧晋急道:“你说呀!你告诉她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萧晋冷眼瞅向宋乐珩:“我家公子昨夜吐血晕倒了,这是近一两年公子唯一一次吐血,我们要带公子回……”


    后话没说完,宋乐珩已经拎起衣摆就往院外跑。萧溯之和萧晋互相看看,生怕宋乐珩又气着温季礼,忙不迭也跟了出去。其余枭使围到吴柒身边,马怀恩纠结道:“老吴,你说咱们督主吧,她桃花债多,咱们也知道。就她当着温军师干这事儿吧……是不是有点不厚道?这温军师……哎,温军师原来是气吐血了人家黑甲才急着送人回去治,你刚才还和人打架……”


    马怀恩话音没落,就看吴柒“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呸,我真不是个东西。”


    宋乐珩从后院一出来,便直奔裴温的屋里。彼时裴温和徐舒月、沈凤仙正在用早膳。宋乐珩一阵儿风似地跑进房间,拉着沈凤仙就走。


    “小舅娘,快,跟我走一趟。”


    裴温还想问问是出了什么事,结果宋乐珩逮着人就没了影儿。她拖着沈凤仙风风火火地跑去前院客房,此时萧溯之和萧晋都守在房门前,死活不让宋乐珩进去。萧溯之把昨晚温季礼连夜整理好的重点文卷塞进宋乐珩怀里,沉着脸色道:“督主拿着东西离开吧。你要真为我们公子好,就下令开城门,让我们带公子离开!家中自有人能为公子诊治。”


    “你先让开,我小舅娘,神医!”


    沈凤仙表情复杂地瞅瞅宋乐珩。宋乐珩见两樽门神无动于衷,举起带着黄玉虎戒的手,说:“我命令你二人让开!否则!”


    萧溯之冷哼一声别过头。


    萧晋咬牙切齿:“否则要如何?宋督主是想过河拆桥把我们都杀了?!”


    宋乐珩理解二人护主心切,正如她这会儿也是急得火


    烧火燎的。她向来不对自己人撂狠话,索性表情一转,双手合十,哭丧着脸拜二人:“否则我就求你们。你们先让我小舅娘进去,肯定能治好温季礼。等他好了,他若是要走……若是要走……”


    宋乐珩重复了两遍,一时也没若是个后文出来。她一想到温季礼要走,喉咙上就像被什么东西哽住,有些难受。话音间断的这么一会儿,忽然沈凤仙袖口一动,猝不及防的往萧溯之和萧晋的胸口上各扎了三根银针。


    萧晋和萧溯之只防着宋乐珩,压根儿没在意沈凤仙。这下着了道,瞬间就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沈凤仙一言不发地推开门,径直走进房间。宋乐珩震惊片刻,顶着萧溯之和萧晋怒火冲天的眼神,从两人中间挤过,也进了房间去。


    她刚到床边,就见沈凤仙已经在给温季礼号脉。温季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地上放了整整三个炭盆,烘得整间屋子都比外头要暖和不少。


    但宋乐珩的心却有些发凉。


    只过了少顷,沈凤仙就停止了号脉,面无表情的往门口走去。宋乐珩急忙拽住她的衣袖,问道:“这什么意思?他没大碍?不用施针吗?”


    沈凤仙道:“不是,是没救了。”


    宋乐珩呆滞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凤仙,眼眶蓦地开始泛红。沈凤仙见她这模样,便耐着性子多说了几句。


    “他的病根始于少时,思虑过重,日夜难安,伤脏腑亦伤气血。如今他的五脏六腑都如朽木将枯,回天乏术。养得好,少思静息,还有个五六年光景。养得不好,那就快了。”


    宋乐珩咬了咬下唇,禁不住转过头看向温季礼。那心尖如被重锤砸了一下,越是看着,越是酸涩难捱。


    沈凤仙拂开她的手,道:“我听你外爷和舅舅这几日还商量过你二人的婚事,我回去告知他们不用商量了。”


    沈凤仙又要走,宋乐珩再次拉住她:“温季礼说过,鬼门十三针能够生死人肉白骨,治鬼救人,他不过……不过就是思虑重了些,能治吧?你给他施针试试。”


    “不施。”沈凤仙拒绝得相当干脆。


    “你都不施针怎么就知道他没救了?万一你隔三差五给他用一次鬼门十三针,他就能好呢?中医不是常说五脏是气血供养吗?这气血能调的。你一边给他施针,我一边给他药补,肯定能救回来。”


    沈凤仙皱了眉头,用了些力气拂开宋乐珩:“不施针。我起过毒誓……”


    宋乐珩猛地双膝落地,跪下了。


    沈凤仙被她一震,望着她竟是哑口无言。


    宋乐珩央求道:“我知道你们身怀绝技的人都有那么点怪癖,不肯轻易让绝技现世什么的,但……但这是一条命嘛。而且,我们是一家人,小舅娘就看在……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舅娘的面子上,外爷的面子上,救一救他?好不好?”


    宋乐珩声线微微哽咽,喉咙疼,胸口也疼,视线还模模糊糊的。但她就是拼命在忍,怎么也不肯让眼里的温热溢出来。


    “他这人……他这人是被我哄来岭南的,原本估摸着也不止五六年。我都把他骗过来了,你说他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了帮我,现在躺在这,我若不想法子救他,那我……那我不成忘恩负义的人了吗?”宋乐珩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小舅娘若实在不肯施针,也不用管我,我就跪在这,等我跪到受不了了,我这心里……会好受些。”


    沈凤仙眸光微动,脸上却还是冷冷清清的表情:“你不是什么枭卫督主吗?这样子,也不怕被人看见?”


    “看就看好了。前两天外爷罚我跪花园,反正也被人看了。”


    宋乐珩又低下头来,本来熬了夜眼睛就红,这会儿更是又红又肿。两人都没发现,就在这言谈之间,床上的人已经醒了。他那目色犹如海浪扑岸,汹涌一瞬,沉寂一瞬。


    “督主……不必如此。”


    宋乐珩激动望向温季礼,一条腿都爬了起来:“你醒了!”末了又想起自己在求人,把爬起的一条腿收了回去,跪得端端正正:“你先歇着,别说话了。”


    温季礼果然收回视线去,胸腔沉重地起伏了一下,无声地叹了一息:“我来岭南,非是受督主的哄骗,是我想见督主能力如何,这是我个人的选择。时下这般,皆因……我心不定,无关督主。督主此后不用为我如此劳神了。”


    宋乐珩听出他话里的疏远,甚至还带着那么一层相决绝的意思。想到他准备离开,宋乐珩的胸膛赫然炸开一股子又酸又涩的感觉,仿佛看了场盛大的焰火,现下落幕,余烬夹杂着滚烫,火星子就落在她的脏腑上。


    分明从一开始,所有人在她看来都只是工具npc的,可她不是草木,不知不觉间,就生了情,动了心,再难放下了。


    宋乐珩张嘴想说点什么,沈凤仙不耐烦道:“你二人啰里八嗦说个什么东西。我救不救,不是你跪不跪就能决定的。我起过毒誓,鬼门十三针我只救家人,不救外人。你就是跪到死,我也不救!”


    沈凤仙说完便要走,宋乐珩不顾形象一把抱住她的腿,被她生生带出两步远。


    温季礼见状一急,想撑起身,手上却是不得力。正要开口,就听宋乐珩急切道:“他不是外人!他是内人!我现在就和他说定下来,你看成吗?”


    温季礼一愣,满目愕然,瞬间忘了该做什么动作。


    沈凤仙低下头,难以理解地看看宋乐珩,又看看床上呆住的温季礼,语重心长地发问:“就必须是他了?你是喜欢守寡吗?”


    宋乐珩:“……”


    温季礼:“……”


    第52章 醋劲大发


    “就必须是他了?你是喜欢守寡吗?我都说了,他熬不过五六年。”


    “你给他施针他不就能熬过了吗?小舅娘,你行行好,我等下就去和外爷说,我要同他定下来,你先救他吧。”宋乐珩眼巴巴望着沈凤仙。


    此时温季礼也回过神,掩唇轻咳了好几声,急道:“督主,婚嫁非是儿戏,你不要……轻许此事。再者,我无法与你……”


    不等温季礼说完,沈凤仙没好气地折返回床边,冷声冷气道:“躺下去,别动。”


    温季礼:“……”


    温季礼想拒绝:“沈夫人,我和督主……”


    宋乐珩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刺到床边,按住温季礼的肩膀,迫使他躺下。温季礼挣脱不了,又想说话,宋乐珩当机立断,道:“温军师,我这会儿两只手都没空闲,你若执意要开口,我只能用别的法子让你说不了话了。”


    温季礼:“……”


    温季礼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饶是现下人在病中,气血不济,他也由不得面红耳赤。沈凤仙则是表情复杂地左瞅瞅宋乐珩,右望望温季礼,最后实在没眼看地收回视线,从发髻中取下第一根针来。


    那针并不是常见的银针,宋乐珩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材质,只见其黑亮黑亮的,通体都散发着一种幽绿的荧光。第一根针落在温季礼胸口的穴位上,温季礼霎时眉头一皱,闷哼了一记。


    沈凤仙道:“她既然说要与你定下来,你就不必担忧你的病了。裴氏的人,命握在我手里,轻易死不了。”


    说着,发髻里取下第二根针,也刺入温季礼的穴位。


    温季礼很快疼得额头上布满了细汗,沾湿了两鬓的头发。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甚至透出一种死青来。哪怕宋乐珩现在不再按着他,他也动不了半分,甚至连说话都彻底失去了力气。


    下到第七根针,温季礼疼得止不住轻颤,抿紧的唇线也隐隐见了血色。宋乐珩心里慌乱,又无计可施,只能小心覆握住温季礼青筋分明的手背。她扭头看向冷脸施针的沈凤仙,约莫是沈凤仙那脸实在是太冷,冷得人心情很沉重,她耳畔无端就回响起那句经典台词——


    家属准备后事吧。


    宋乐珩哽了哽,脱口道:“小舅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当大夫缺少了一点亲和力?”


    沈凤仙扎针的手一顿,面色顷刻像凝结了寒霜一般,睨向宋乐珩。宋乐珩估计自己是不小心戳中沈凤仙的痛脚了,立刻识趣的转移话题道:“只要这次施针完,他的病就全好了吗?”


    沈凤仙没好气的继续下针:“鬼门十三针是医术,不是仙术,那么想马上好,死了投胎更快。”


    温季礼:“……”


    宋乐珩:“……”


    她果然是少了点当医生的亲和力。


    宋乐珩有求于人,也不敢反驳,只能从善如流道:“那小舅娘的意思是?他得连续施针?”


    “三月一次。他的五感若是过盛,只会虚弱得更快,死得更快,想要断病根,就要徐徐图之。”


    “那需要多久?”


    “说不定。要看病程。”


    沈凤仙落下第十三根针的同时,温季礼猛一侧头,一大口血呕在了枕头边。宋乐珩吓得握着他的手一紧,手忙脚乱地用衣袖给温季礼擦拭着嘴角的血,眼眶又见泛红起来。沈凤仙一脸司空见惯,等温季礼吐完血躺回枕头上,她观察了片刻,便开始慢条斯理地取针。


    “这两日别见风,别沐浴。屋子里烘暖一点,不要着凉。”沈凤仙把取下来的针一一插回发髻里,再次表情复杂地瞅了眼宋乐珩:“你舅舅还说看不出你有多喜欢……他眼瞎的症状看来也得治。”


    温季礼闭着眼睛,耳根子的薄红又加重了几分,长长的眼睫如蝶翼一般轻轻抖动着。


    宋乐珩这会儿没有心思回应沈凤仙的玩笑话,只道:“他方才吐血……”


    “郁结五脏,必须把这口血吐出来。只要没人惹他,三个月内他都不会有事了。我走了。”


    沈凤仙话音落定,毫不犹豫拔腿就走。


    宋乐珩知晓温季礼素来爱干净,脱下外衫铺在他的枕头边,把那点血色藏了起来。温季礼仍是不肯睁眼看她,但她知晓他醒着,只当他还在气头上。沉默了半晌,宋乐珩坐在床沿,矮声道:“等你晚些时候能下床走动了,我再让人来收拾床上的血迹。”


    温季礼不吭声。


    宋乐珩等了一阵儿,又说:“昨晚阿景是梦魇了。其实我一直都知晓,他只是在我面前乖巧些,对着别人时,性子偏激阴郁得紧。子母蛊这桩事,我知晓他尚有隐瞒,但我总想着,若是我自幼就被当成怪物关起来,我也得发疯。更何况,娘亲那封遗书,让我对她的死莫怨,莫伤怀,我想,她还是希望我能照顾阿景……”


    温季礼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安静地听着宋乐珩的叙说。


    “娘亲和宋含章都走了,对阿景来说,这本该是最亲近的关系,却走到不及黄泉,死生不见的地步。”宋乐珩禁不得叹息:“如今外爷和舅舅对阿景也不算亲近,我要是再不拉他一把,他就真要一条道走到黑了。那对戒指,能互相感应,我是希望这戒指能箍住阿景些。”


    话至此处,温季礼总算是睁眼看向宋乐珩。他静默须臾,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宋乐珩急忙一只手扶他,另一只手拿枕头垫在床栏上,让温季礼能靠得舒服些。末了,她也不舍得离太远,借势停在一臂之距,就这么定定的把人看着。


    温季礼迎着她的目光,只是不如此前时日,眸中少了份藏也藏不住的柔意。他扪心自问,自相识至今,他确然在宋乐珩身上动了念,失了心,可原本,这念他是不该动的。既知他于她而言,并非例外,那这念,合该断了。


    “督主的心,能分给多少人?”


    宋乐珩闻言一怔,正不知该怎么接话,又听温季礼说:“你能为了牵住宋流景,许他永远。又能为了救我性命,轻许婚约。你待每个人都这般好,不会疲累吗?”


    “我……”


    宋乐珩想解释,温季礼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与督主,是共同牟利,你有你的需求,我亦有我的私心。我望你我之间,只谈合作,也可以只是……主公与谋士。督主不必为了我这等费心,如此一来,督主可省些精力,我也可……不起分别心。”


    宋乐珩脸都白了,注视温季礼半晌,嗓子发干地道:“温军师的意思,是你我二人,就如同你与平昭王?等到下一个你觉得更合适的人选出现,你就要去当别人的军师,是吗?”


    温季礼沉默着。


    事实上,这已是他的回答。他入中原,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平波止风的。他是为了让中原这风波掀得更大一些,大到能让这片土地支离破碎。


    只是刚刚好,没有任何人比宋乐珩更适合站在这场风波的中心——


    一个女人纵横天下这盘棋局,会让整个中原都为之撼动。但,只要有一个宋乐珩出现,将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所谓谋士,是择良木而栖。


    宋乐珩深知这个道理。毕竟,像温季礼这样的军师,谁都想要。他要是真走了,那就真是辞职辞到大动脉。


    宋乐珩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分明两人这数月的光景相处下来,已经开始坦诚心扉,就这么一宿,人情世故就变了,说走就要走。宋乐珩胸口一阵阵闷疼,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迟疑片刻,朝着门口走去。


    温季礼的脸色也比刚才更差,他反复衡量着说出的话是不是重了些,可脑子里想着万般挽留,却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他垂低眼睑,本欲就这么结束这段不该有的妄念,忽而,眼角余光又瞥到宋乐珩驻足转身,问了他一句:“温军师,你感觉好些了吗?能不能动?”


    这句话问得有点怪异,但温季礼并没多想,只答:“再静息片刻,应当就能下床了。”


    “就是还不能动……那好。”宋乐珩没头没脑地说完,又举步走到门口。


    温季礼埋着头,正觉她这好字来得莫名其妙,随即就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他以为宋乐珩已经走了,一时难以遏制,抬眼望向门那边。


    这一望,就见宋乐珩两手扶在门上,正背对他站在门边。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隔了少时又折返回床畔,落坐在温季礼的近处。因为离得太近,温季礼一刹只觉呼吸受阻,虚弱又激荡的心跳拼命在他耳膜上敲打。他强行板着神情,道:“某方才的话,督主不明白吗?”


    “明白了。”宋乐珩抬起眼,目色如窜动的火苗:“所以才问你能不能动。”


    温季礼:“……”


    温季礼:“督主是何意?”


    “我想过了,你说得不对。什么叫我待谁都一样的好,我待你和阿景是不一样的,我就不会对他这样做。”


    尾音落下,同时,宋乐珩伸出一只手去,轻捂住温季礼的眼睛。


    温季礼整个身板一僵,因为刚刚施过针,的确没有力气抗拒,便只能紧张道:“督主要做什么?”


    宋乐珩凑近些,近到彼此之间的气息开始浑浊纠缠。她的视线下移,定在那呈现出病色的薄唇上。之前只是浅尝辄止,她便觉得这唇又软又甜。那蜂蜜就像是一味药剂,时时刻刻引诱着她的欲瘾。她本想来日方长的,可偏生今日温季礼要和她撇得一干二净。


    那有些事,还是要及时做。


    宋乐珩再离近一分,几乎快要贴住他。呵出的温热气息如羽毛似的扫过温季礼的唇,让温季礼整个人都像一根绷紧的弓弦:“督主,你这是……你这是趁人之危!”


    宋乐珩坦诚应道:“嗯。温军师要和我人情分明,但我就是……不想。”


    她的吻落在温季礼的唇上。


    霎时之间,耳边的系统提示音尖锐地爆炸开,直播间人数直接上涨到899,礼物也在不断攀升。


    宋乐珩无暇他顾,含着那冰冷又柔软的唇瓣,心里禁不得谓叹——


    原来,亲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感觉。


    绝对的真实,又带着恍惚的失真。迷失在他的温度里,因为爆裂在心口的满足和愉悦,让人好似在饮鸩止渴,上瘾到血液都为之沸腾,身体里的每一寸,都恨不得牢牢铭刻住这个人的气息。


    掌心底下的人在这一刻开始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同样沾了难以克制的欲念。他紧抿着唇线,僵硬得如一樽木偶,放在身侧的手揪紧着衣衫,手背上爆起青筋。宋乐珩极轻的在他下唇咬了一下,宣泄着心中积压的情绪。温季礼终是没忍住,从唇齿间落出一声气音来。


    宋乐珩稍微退开,这才放下捂着他眼睛的手,望着那


    双早已被爱欲浸染的眸。


    “温军师现在还觉得,我待你和阿景……”


    没等一句话完整,温季礼狠地掌住宋乐珩的后颈,将人压向自己,彻底失控地加深了这个吻。


    温度缓缓攀升,所触碰到的柔软从透心的凉意再至烈阳般的炽热,在这种难耐的滚烫里,宋乐珩的理智也在一点点被焚毁殆尽。她耳内充斥着温季礼越趋急促的喘息,他生涩的纠缠,轻咬,执着地越过界限,直至,所有的自持和冷静,通通毁于一旦。


    只剩出于本能的占有和汲取……


    起伏的心音,一刻不消停的系统提示,都在此时此刻交织成最旖旎的乐句。宋乐珩有些呼吸不畅地拉住温季礼的领口,就在这时,门陡然被人踹开,萧溯之和萧晋双双冲进房间,萧晋放声吼道:“姓宋的!你要是敢趁我们公子生病对我们公子不敬……”


    两人猛地僵在了床边五尺处。


    不敬……


    实在是大不敬……


    这杀千刀的枭卫督主居然在亲他们冰清玉洁的长公子!


    第53章 真心交付


    萧溯之和萧晋双双跪在地上,低埋着头压根儿不敢看床上坐着的两个人。宋乐珩向来是脸皮厚,被人撞破了亲热场面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温季礼却是两颊绯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他理完了头发又理领口,一秒钟能做八百个假动作。


    宋乐珩看着温季礼,忍俊不禁,稍稍牵了牵他的袖口,小声提醒:“没乱。头发没乱,衣服也没乱。你再这般整理,他们想得就更歪了。”


    温季礼:“……”


    温季礼难以言喻地瞥了眼宋乐珩,终于放下无所适从的手,旋即脸色冷下来,睨向萧溯之和萧晋:“家中的规矩,你二人是已经忘得干净了。今日之事,该受何惩戒。”


    萧溯之和萧晋大气都不敢喘,脸色惨白得像是糊墙的腻子。宋乐珩看气氛着实有些凝重,寻思这事是因她而起,便干咳了一嗓子,想要和一下稀泥。


    “那什么……温军师说得对,你们二人属实是太没规矩了!我一个女子,能对你们公子做点什么,值得你们踹门进来。还有你啊萧侍卫,今天和枭卫打架,也是失了点分寸。当然,枭卫的人我自会惩戒,至于你们二人,我看也得略施薄惩,长长记性。”


    萧溯之和萧晋都埋着头狠狠咬牙。


    温季礼眉间一拧,沉声问道:“因何事打架?”


    宋乐珩想回答,萧溯之却抢了话去:“公子昨夜吐血病重,属下和萧晋连夜商议,往家中去了信,想将公子带回家中治疗。只因枭卫不愿打开城门,属下才和枭卫起了冲突。”


    “放肆!”温季礼陡然拍了下床沿,声线也透出股彻头彻尾的寒意。一屋子四个人,竟有三个都被他吓得抖了一遭。


    宋乐珩不可思议地望着温季礼的侧脸,至今为止,她还没见过温季礼真正的发火,就连他方才说要惩戒二人,语气也只是比平日里严肃了几分,全然不及此一刻,欺霜傲雪,覆盖住了眉梢眼底素有的温雅之意。


    “是何人给过你们权利,敢肆意往家中去信?!自作主张,偭规越矩,你二人该当何罪!”


    萧溯之和萧晋都不敢应声。宋乐珩刚想接着打个圆场,忽就见萧晋重重往地上磕了一个头,随即动作利索的从袖口里抽出一把狼头匕首,拔出匕首就要抹脖子。宋乐珩惊得两只眼睛都睁大了,上前就要阻止。她这回没有直接去抓匕首,而是双手齐用,死死抓住萧晋的手臂。


    “哎,哎?不至于不至于,不就写了封家书打了场架吗,怎么就得以死谢罪了?依我看这点事儿犯不着赔上性命。温军师,培养一个都尉和好侍卫,多不容易,对吧?”


    温季礼不语。


    宋乐珩又苦口婆心地劝:“再者,他们出发点都是好的,这样忠诚的下属,那都是宝贝,得留着。诚然,咱们该立的规矩要立,要不,罚他们跑两圈山头?又或者……”宋乐珩顿了顿,道:“这书坊后边儿有一片果园,里面种着荔枝,你也晓得,岭南的荔枝闻名天下,甜得很,我想种给你吃。”


    温季礼:“?”


    怎么就拐到这个话题上了?


    温季礼有几分尴尬,轻咳一声道:“督主,枭卫有枭卫的作风,黑甲亦有黑甲的规矩。”


    “我知道我知道。那你看这样行不行,眼下冬日了,果园子得翻土施肥,明年的果子才能长得好。就是施肥这活儿实在是太臭了,我手底下的人都不愿干,要不,你把他俩借给我,让他俩去,权当是惩戒了。”


    萧溯之:“……”


    萧晋:“……”


    得亏两人刚才还认为宋乐珩的人品能救一救,现在看来,认为得太早了。北辽的硬汉,宁愿死都不想双手沾粪!


    萧晋快把大牙给咬碎,瞪着宋乐珩刚想反驳,温季礼不想卸了宋乐珩的面子,已然作出了让步。


    “督主今日既开了口,便依督主所言。你二人且记住,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萧晋和萧溯之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低着头应下,老老实实起身去果园子浇粪。临走之际,两人还恨恨瞪着宋乐珩。宋乐珩不以为意,欣慰地摆摆手,示意两人用不着心生感激。


    等到房门合上,屋子里又重归安静。宋乐珩坐回温季礼的身边,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被打断的一幕,齐齐脸上发烫,不敢去看对方,只能一个平视前面,一个盯着地板。


    盯着地板的宋乐珩道:“我不比你生在权贵大族,向来是把人命看得紧了些,方才若有不妥当的地方,你骂我两句。”


    温季礼的眸光动了动,微微摇头:“如今的中原,世道颠倒,民不聊生,督主这样,反而能使人心聚集,这本是你的优势。只是……在我家中,向来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若失了这重重的规矩,便难以治下。”


    宋乐珩闻言望向温季礼:“萧侍卫往你家中去信,会有什么很严重的后果吗?”


    温季礼又是摇头,只是不肯再多说家里的事。宋乐珩也识趣的没有再问,转移了话题道:“那……那你还走吗?”


    一提起这茬,宋乐珩的心里就忍不住涌出酸楚来,想到面前的人有可能要离开,字字句句都带了些难受:“我都……你说我都这样了,你要是还走……你走了,我上哪儿再去拐一个军师啊……”


    温季礼也转过眸,两道视线交汇,万物好似都失了颜色,唯她鲜妍明丽。


    他想着她那般的为他去求沈凤仙,想着她方才落下的这一吻。莫说此刻,这一生,他只怕都要走不了了。


    温季礼默然片刻,有些无奈的感慨道:“督主如此行事,你我……也、也有了肌肤之亲,我怎可能离去。”


    “这么说,你不走了?”宋乐珩一激动,近几日的累倦疲乏,百感交集都冲上心头,一刹就红了眼眶,抬着袖子抹眼睛道:“你早说……早说亲个一口两口,你就不走了啊!你吓死我了!我一想到今后没你在身边,我这心里……这心里就绞着疼。万一以后没人同我这般默契,也没人知晓我在想什么了,你让我怎么办!”


    宋乐珩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是控制不住情绪。


    温季礼震惊不已,又有些不知所措,呆呆道:“督主,你……你哭了?”


    宋乐珩不答,一把抱住温季礼,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双眼:“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你要走……”


    温季礼也慌了神,试着把人圈在怀中,拥紧了些:“督主……你、你先别哭,你这样……你这样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得哄我。你先发个誓,说永远都不会给别人当军师。”


    温季礼:“……”


    “你还要发誓,说这辈子都不走,也不准动不动就生出想走的念头。”


    温季礼:“……”


    温季礼还是头一回这样实打实地抱住宋乐珩,也是头一回这样和女子亲热,耳根子难免灼热得厉害。但这会儿他的思绪还是清楚的,不禁问道:“督主,你该不会是以肌肤之亲,作为挽留的手段?”


    “是。”


    温季礼目光一沉,当即要松开宋乐珩。宋乐珩手疾眼快地抓住他的手腕,重新放回自己的腰上,让他圈好,而后才闷声闷气道:“就只对你。”


    温季礼的耳根子顿时便更烫了。


    “眼下你也知晓我对你和阿景是不


    同,你若还要与我负气,我就再亲你一口两口的,总归,我已经知道了,这招对付你最有用。”


    “督主你……”


    宋乐珩抬起眼,定定注视眼前人,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以后,都不走了,好不好?”


    薄衫隔不住激荡的心跳声,她的心音就落在他的胸膛。


    所能望见处,皆是柔情与缱绻。温季礼明知不能应,但这一瞬,就这么……难以自救地沉溺进去了。


    他轻轻颔首,道:“好。”


    得到他这一句答复后,宋乐珩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才总算是落回了原位。她长舒一口气,挪了挪身子,方便两人挨得更近些。她把脑袋心安理得地枕在温季礼的肩上,闭着眼打了个呵欠。


    “这几日折腾得够呛,原本今早想多睡会儿,一听你要走的消息,我急得脑子都快糊涂了。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去找柒叔,提审那个城门校尉。你才施了针,便多歇着两日,别再操心了。”


    “你让吴使君把人带来这里吧,我在屏风后旁听。”


    宋乐珩思量半刻,想到后续还要制定些稳固军心、招兵买马的计策,就算温季礼现在不参与提审,过后她也得逐字逐句地转告,倒不如依他所言。她接连确定了好几遍温季礼还有没有难受的地方,听到温季礼一遍又一遍地否认,她才终于放下心来。取过狐裘给温季礼披上,宋乐珩又将屋里的屏风拉过来严严实实地挡住床,这才走到窗边,吹响了夜鹰哨。


    两柱香后,吴柒便押着城门校尉王五来到了温季礼的房中。此时王五已经经过简单的洗漱,穿了身干净却打满补丁的中衣,脸上虽不见昨夜的血污,但神情依旧是麻木恍惚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宋乐珩坐在正对他的圈椅上,问了两遍他的名姓,他都浑然不觉。吴柒不耐烦的上前,一脚踹在王五的肩膀上,把人踹得仰倒在地,喝道:“问你叫什么名,你聋了吗!”


    王五回过神,慌慌张张地重新跪好,毕恭毕敬的对宋乐珩道:“回……回禀大小姐……”


    吴柒又是一脚把人踹翻:“大什么小姐,叫督主!”


    “是、是,督主。”王五再次跪好,小心答道:“卑职……卑职名叫王五,是邕州的城门校尉。”


    “王五……”宋乐珩念着这个名,忽然想起了狗系统给的那份“隐藏情报”。


    屏风后的人估摸着也是想起那情报上所言,冷不丁咳了几声,像是在提醒宋乐珩别乱想。宋乐珩瞄了眼屏风方向,忍了忍笑,再看回王五时,脸色已是一派沉稳。


    “说说,昨天夜里,我那弟弟在平南王府是怎么大开杀戒的?他都说了些什么?”


    第54章 危机将临


    “先说说,昨天夜里,我那弟弟在平南王府是怎么大开杀戒的?他都说了些什么?”


    宋乐珩这话一问出口,王五便像有条件反射一般,身子下意识地战栗起来,目光也失去了焦距,眼珠子不停地乱转。


    “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放你娘的屁!就隔这么一晚上,你就不记得了?!”吴柒朗声喝道。


    王五吓得越抖越厉害,伏在地上,一个头接一个头重重地磕,哆哆嗦嗦地道:“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他不停重复,磕头磕得脑门都见了青,鼻涕眼泪也往地上落了一滩。宋乐珩见他不像在作伪,扬手制止了要上前用刑的吴柒,矮声道:“可能昨晚的场面对他来说属实太刺激了。他一时接受不了,就会断片。此事不着急,以后再说。”


    末了,宋乐珩又审视着还在哭着低喃的王五,道:“昨夜之事,先就此打住。现下,我有别的事要问你,你一五一十地作答,若是有半句虚假……”


    “不敢,不敢!”王五立刻抬起头,脸上挂着泪,鼻子底下挂着鼻涕,求生欲极其旺盛地道:“督主只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都老实回答。”


    “好。据我观察,前一回宋含章攻上凌风崖时,兵力还不少于六七千。为何此次城中生乱,宋含章麾下的兵力却如此薄弱?这些缺失的兵力,到哪儿去了?”


    “没有……没有兵了。”王五说到这,紧绷的身子像是有些疲软,那颗脑袋仿佛太重了撑不住似的,耷拉了下去:“邕州的粮仓,很早就已经空了。这些年陛下为了东征,提高了许多税赋,百姓根本受不住。那田种了也没得吃,不种也没得吃,农民饿死得太多了。又偶尔遇上天灾,收成也少,各地的粮仓早就空了。士兵也很久都吃不饱肚子了。”


    “李氏呢?岭南本地的商贾士族呢?不出钱出力,给宋含章养兵吗?”


    王五摇头:“王爷……”意识到这称谓可能宋乐珩不大爱听,王五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遭宋乐珩的神色,见她没有厉色反驳,才继续说下去:“王爷差在出身上,虽是封了王,但到底是白身,朝廷里没有支持王爷的势力,在那些人的眼里,王爷始终是个泥腿子。早些年岭南没有李氏的时候,王爷还能威压一方。可李氏出了个户部尚书……我也不知道李氏一个做生意的,王爷为什么那么忌惮,但这几年岭南的商贾士族,有不少都听李氏的,反而轻忽了王爷。那些人表面上钱还是要出,但每回都说这年头他们也不好活,收上来的银子还不够军营吃个两三日。”


    宋乐珩面色凝重,看了眼屏风后头,细思少顷,道:“这么说,宋含章之所以支持白莲教在岭南为非作歹,就是想用白莲教敛上来的钱养兵?”


    “具体的,卑职也不知。但白莲教来了以后,营里确实能吃上一口没什么米的稀饭。那白莲教被破以后,情况就变糟了。连着好几天,营里都没有米下锅。人饿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王爷为了压制军营哗变,就……”王五有些说不下去。


    宋乐珩实则心中已了然。军营里无米入炊,最有可能的,就是吃肉粮。


    那些饿疯了想要哗变的士兵,大概就成了肉粮……


    王五顿了顿,看宋乐珩没问,想着宋乐珩大抵是明白的,就跳过了后话,道:“这样一来,人本就不多了。当兵的也不是傻的,都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有的人受不了,就想逃跑,要么被抓到,要么还真就跑掉了。王爷一直下令七星堡和白马堡那边过来支援,但也是因为军粮的问题,这两边都迟迟没动。”


    宋乐珩闭了闭眼,心里感慨着这样的世道,真是谁的命都贱。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她道:“你把你知晓的岭南兵力情况,势力分布,以及军中士兵的俸禄几何,都一一说出来吧。”


    “是。”


    一轮日落月升,及至王五详述完毕,已是戌时初了。宋乐珩让吴柒先将王五安排在书坊里看管,又让小厮送来了饭菜,与温季礼一道用膳。温季礼胃口不佳,宋乐珩也只让小厮熬了青菜鸡肉粥,又弄了几道清淡的下饭菜。她舀了半碗粥吹凉,这才递到温季礼的面前去。


    “你尝尝,看咸淡合不合适。柒叔熬粥的手艺本来是最好的,但这几日他事情多,我便让舅舅的小厮熬的。”


    温季礼听了大半日的提审,心神俱乏,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他实则不大能吃得下,


    但又不忍拂却宋乐珩的好意,便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抿着粥。宋乐珩夹了菜放在他手边的小菜碟里,自个儿思索着喝了一碗粥,而后方道:“按这王五所言,这白马堡和七星堡的总兵力约莫还有将近八千人,但两边断联已久,也不知逃兵的数量多不多。除这两个重要的军事堡垒外,其他州郡只有府衙的府兵,都可忽略不计。我琢磨着,岭南已经是眼下这个情况了,白马堡和七星堡的主将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这军粮和军饷的问题,确然棘手。”


    温季礼放下勺子,推开粥碗,道:“督主的下一步,可有计划了?”


    宋乐珩瞅了瞅温季礼碗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粥,端起碗道:“你怎么只吃这么一点?再多吃两口,不吃东西你这病怎么养?我喂你。”


    她舀了粥递到温季礼的嘴边,温季礼红着脸别过头,拒绝道:“我不饿。督主,你、你把碗放下,我饿了自会用膳的。”


    他话都说到这里,宋乐珩也只能从善如流地放下碗,站起来走了两圈消食。


    “邕州生变的消息压不住。那王五有句话是说对了,人饿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邕州的军营在宋含章眼皮子底下,尚能起哗变,更遑论是还有重兵的白马堡和七星堡。他们现在还没动静,多半是看在宋含章的面子上,要是知道宋含章死了,只怕立刻就会起兵打过来。”


    “嗯。”温季礼认同道:“一旦这八千兵力朝邕州调动,即使黑甲能突围,也保不下邕州,届时,督主便无立足之地。”


    “我将将想过了,晚些时候让柒叔持宋含章的印信,与王五去请这两名主将进邕州。”


    “督主是想说降二人?”


    “试试。此事我有五六成把握,但尚需温军师搭一把手。”宋乐珩思忖片刻,又坐回位置上,分析道:“这白马堡和七星堡的两个主将,我都有些印象,是跟随宋含章当年平定过南边儿的。但这两个人,不是能成大事的心性,否则早便推翻宋含章了。当兵的,既不是为了成大事,那就是为了有口饭吃。宋含章制定的军饷比种地的收成高不了多少,倘使我能够提高三成呢?你说,他们还反吗?”


    “督主已经想好这三成从哪里拿了。”


    “从岭南的商贾士族手里拿,从李氏的手里拿。”


    “李氏……”温季礼稍作考量:“李氏占了岭南九成的铁矿,经营有赌坊、钱庄、布坊、酒楼、客栈、歌舞坊无数,算是岭南巨富。但宋含章忌惮李氏,必不止是因为李氏的财富,也不会是因为那位户部尚书。岭南山高皇帝远,若只是朝廷里有靠山,无法让李氏在岭南势大至此。而这位户部尚书若有远见,也不会放心让李氏在宋含章的地盘上发展,督主可曾想到这一点了?”


    “想到了。李氏指不定是藏了什么猫腻。但无论如何,不拿李氏开刀,我在岭南就站不住脚。造反嘛,左右都是在刀尖儿上走,他李氏就算是只铁公鸡,我也必须从它身上薅下毛来!”


    温季礼眸色稍定,注视着宋乐珩的目光里不觉攀上欣赏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宋乐珩迎着他的视线,神情柔和不少,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优抚军队的政策,若是温军师不困,你我商讨商讨?”


    “好。”


    次日早间,鸟语正盛。


    院子长廊的转角处,张卓曦和江渝正蹲在一块儿,一边磕瓜子,一边盯着紧闭的客房门。


    “昨天不是还在吵架吗?怎么督主一宿都没从温军师的房里出来?难不成温军师果然是被我们督主睡服的吗?”


    恰巧萧溯之和萧晋从果园子里施完早肥回来,两人卷着袖子,鼻子上还捂着布条,见枭卫的两个人正偷偷摸摸,便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两人身后。


    江渝专注咬着瓜子壳,摇头反驳张卓曦的话:“不是睡服,柒叔不会同意的。柒叔说了,温军师身子弱,督主和他好,会守寡的。”


    萧晋和萧溯之同时气得咬牙,恨不得轮起手里的锄头劈死两人,却又听张卓曦疑惑道:“不是睡服,那督主是怎么哄好温军师的?上次温军师气得晕倒,要还督主狐裘的那一回,我亲眼看到就是睡服。”


    “你放屁!”萧晋本来就旺的火气直冲脑门,一脚踢在张卓曦臀上,骂出声来。


    张卓曦和江渝瞬间站起,面朝萧晋两人。萧晋指着张卓曦道:“你们别玷污我家公子的名声!我家公子之所以原谅你家督主,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萧晋一时卡住,斟酌着要不要说出昨日宋乐珩求沈凤仙救人的过程。毕竟,宋乐珩昨日救了两人一命,这事要是说出来,对宋乐珩的颜面好像没什么好处。他这边正卡着话,不成想,张卓曦和江渝更来了兴趣,双双伸长脖子瞪大眼等着他的下文。


    萧晋抓耳挠腮:“那是因为……”


    张卓曦急不可耐,抓住萧晋挠耳朵的手:“那是因为什么啊?你都因为三四遍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萧晋求救地看了看萧溯之。萧溯之白他一眼,仰起头懒得搭理。张卓曦和江渝一左一右地围住萧晋,架住他的手,张卓曦真诚发问:“快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们督主是怎么哄好温军师的?用财?用色?还是用……”


    “你别胡说八道!我家公子何等身家,岂能被你们这些乡巴佬的钱打动?他原谅你们督主,是因为你们家督主为我家公子下跪了!”


    张卓曦:“……”


    江渝:“……”


    两个人的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望着说出这话的萧晋。萧晋一说完,心里也后悔了。他就不该说出来的,谁受得了自己的主子向别人下跪?这让宋乐珩以后还怎么治下?


    眼看张卓曦和江渝双双变了神情,许久不言语,萧晋和萧溯之都觉得事态不妙,多半昨天没打完的架今天还得继续打。两人备有默契地握紧手中锄头,戒备心刚攀至顶峰,就见张卓曦和江渝再次出手,拉住萧晋的胳膊,一把就将人拽得蹲在地上。随后,张卓曦给萧晋捏肩,江渝给萧晋递瓜子。


    “我们督主她是怎么跪的?滑跪求温军师原谅吗?是不是还痛哭流涕发誓下次一定拒绝其他不良诱惑?这倒是一个很另辟蹊径的求原谅思路啊。”


    江渝点头认可张卓曦的话:“督主不愧是督主。这样的话,温军师肯定没法和她生气。但是按督主的性子,多半下次还敢。”


    “啧,这话就不好说,我看督主对温军师不大一样。”


    萧晋:“……”


    萧溯之:“……”


    两个姓萧的想,有时候面对枭卫这群人,他们是真的很想报官……


    与此同时,沉浸在八卦里的四个人全然没注意到,数步开外,风扬起一袭白色的衣袂。来人的脚步轻而又轻,如同鬼魅般,徐徐走向四人身后。他每行一步,长廊的房顶之上,便有黑色潮水一般的蛊虫,汹涌而来。


    第55章 争风吃醋


    “这么说,我家督主那小舅娘,医术很高明?督主居然为了求她给温军师施针,说跪就跪了?”张卓曦一脸吃瓜地望着身旁蹲着的萧晋,不停发问。


    萧晋另一边的江渝也在问:“鬼门十三针是什么?”


    张卓曦摸着下巴嗑瓜子:“我还以为督主是给温军师下跪呢,搞了半天是跪她小舅娘。那温军师看到这一幕了吗?感动不感动?是不是当场就和督主许下终身了?”


    江渝第二次孜孜不倦地探着脑袋问萧晋:“鬼门十三针是什么?”


    张卓曦伸出手去,轻轻把江渝的脑袋推开:“你别管它是什么,反正按督主那种露头就秒的手段,鬼门十三针跑不了加入枭卫,你要是有兴趣,以后慢慢问督主的小舅娘。”


    “哦。”江渝点点头,果然不再追问了。


    这会儿萧晋和萧溯之的画风也逐渐被枭卫的两个人带偏,蹲在地上嗑了一地的瓜子壳。见张卓曦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萧晋咬烂一颗瓜子,没好气地嚼着,回答道:“我们公子是要干大事的人,岂会被儿女私情牵绊住脚步?哪有可能和你家督主私定终身?况且,你们是汉人,我们……”


    萧溯之一只手说时迟那时快地拧住萧晋大腿,转


    动了大半圈。萧晋当场就止住了话音,龇着门牙急抽一口气,脸色憋得红白交加。


    张卓曦瞧着两人这出死动静,挑眉道:“你们咋了?难道不是汉人?”


    “你……你听错了,我是说……你们是寒人,寒门的寒。”


    张卓曦:“……你这解释……”


    萧晋反正就是强行解释道:“总之,我们公子和你们督主有天差地别,不会有结果!再说了,我们老夫人早就给公子看好了一门亲……”


    萧溯之再次拧了一把萧晋的大腿,萧晋疼得尾音一阵高低起伏,来气地瞪着萧溯之道:“你又掐我做什么?公子有婚约的事也不能说了?!”


    萧溯之也恼道:“你真是个鱼脑子!你说吧说吧,多说几句,不怕公子把你砍了!”


    张卓曦故意捂嘴惊讶:“所以,温军师他定亲了?”


    江渝也捂嘴感叹:“哦豁,这下督主要伤心了。对了,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张卓曦捧场道:“是不是督主心碎的味道?”


    “不对,好像是……是尸臭!”


    江渝的尾音一落,插科打诨的四人猛然警惕起来,纷纷站起身,各自摸着藏武器的部位一转头,就见宋流景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衣,眼睛上蒙着白色布巾,站在离他们数步开外。那蒙眼布的尾端被风扬起些微的弧度,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颇为超逸绝尘。


    明明是这样脱俗的场景,偏生在风尽处,四人的的确确都嗅到了一股子尸臭味,那味道像是从宋流景那方飘过来的一般,与他这幅谪仙的形象,丝毫不符。而更让四人惊讶的是,他们竟都不知宋流景在这里站了多久。


    萧溯之和萧晋算是外人,两人都知晓自家公子对宋流景并不待见,是以都没什么好脸色,双双握紧袖口里的狼头匕首,以防万一。张卓曦的性子圆滑,当即放下摸着暗器的手,嘴角咧出一丝笑来,朝着宋流景走近。


    “小公子怎么到这儿来了?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越是靠近,尸臭的气味就越发明显。但又好像不止是宋流景的方向,而是围绕着宋流景的四面八方都有。张卓曦几乎是难以忍受地变了神情,疑惑地环视了一通周围,见没什么异样,才又继续对宋流景道:“小公子是来找督主的吗?督主她现在有事。”


    “哦,是吗。”宋流景答着张卓曦的话,漫不经心地转向客房的方向。几人只听他轻飘飘地问:“你们刚刚说,阿姐是为了温季礼下跪吗?”


    四人没敢轻易出声儿。


    他们虽与宋流景不大熟悉,但听他的语气,也能听得出来者不善的意味。更何况,宋流景一个人就屠了平南王府,这要是答错了,指不定就成了生与死的分界线。


    宋流景蒙在眼上的布巾微微动了动,好似皱了眉头,又问道:“阿姐是一宿都没有出来吗?你们的温军师,不是最看重礼数了吗?他就是想骗我阿姐,他知晓我阿姐吃他这一套,对不对?果然是个伪君子……”


    宋流景的语气里充斥着病态的嘲讽和不齿,瞬间激怒了萧晋。萧晋顿时上前两步,指着宋流景,道:“小子,擦干净你的狗嘴!再敢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我一颗颗敲掉你的牙!”


    宋流景的脸又转了回来。他本是个天生的微笑唇,纵使不笑时,那嘴角都仿佛扬着极其浅淡的笑意,让他看起来颇是纯澈天真。但此时那嘴角却往下撇着,无端就让人感到他身上自内而外的疯狂和戾气。他一言不发,可长廊外的土地里,却隐隐约约响起了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土里来回的钻,正在等待机会破土而出,抓住觊觎已久的猎物。


    几个人都是面色骤变,摸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萧溯之手快的把萧晋往回一拉,张卓曦赶紧又出来打圆场,道:“小公子,督主和军师昨夜是在商量正事。半夜里柒叔就带着那城门校尉出城去了,肯定是督主有什么安排。你就算不信军师,也该相信督主的为人吧?你阿姐怎么可能是那种罔顾道德,无视男女之别的人!”


    此时此刻,真罔顾道德,无视男女之别的宋乐珩正扒拉在温季礼身上,睡得呼噜声阵阵……


    宋流景沉默片刻。因他蒙着眼睛,四人看不出他半点的念头。就在四人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之际,土里的动静转瞬消失,宋流景低低地笑了。


    他嘴角有了弧度,张卓曦立刻就识趣的陪笑起来。他一个人笑还生怕没法让宋流景高兴,薅了薅江渝的手,让江渝也跟着笑,并且还手动扯开了萧晋和萧溯之的嘴角,让这两人也必须笑。


    大抵是萧晋和萧溯之被迫的手动微笑实在是不雅观,笑得也略难看,宋流景的笑声里竟带出了几分真笑意。


    “你说得很好,我阿姐的确不是那样的人。她说了,会永远陪着我,不会嫁人的。”


    张卓曦:“……”


    督主还说过这话呢?


    真是督主的嘴,骗死男人的鬼……


    张卓曦保持着笑容违心点头。


    宋流景又转向萧晋和萧溯之:“你们也觉得,温季礼配不上我阿姐,是不是?”


    萧晋和萧溯之刚要破口大骂,张卓曦一手拉一个,忙替二人点头保命:“是。必须是。军师哪有宋小公子这么……这么……让人眼前一亮心神一凛。督主这两日累得很,宋小公子看重督主,应该不会再让书坊出些使督主心累的事了吧?”


    宋流景仍是笑着,缓慢地走向张卓曦。四个人的身体都不约而同地紧绷起来,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大到四个人都清晰可闻。


    宋流景驻足在张卓曦面前,似是在看他。隔了少顷,他伸出手去,掸了掸张卓曦肩上的灰尘,轻声道:“人就是要聪明些。若是不够聪明,书坊以外,也很容易死人的,对吧。说不定还会死得无声无息,连骨头都找不到,那多不划算。”


    话罢,宋流景和几人错身,向着客房行去。


    四个人紧绷的身形一松,都有些后怕地转过头,看向客房那边。只见宋流景站在客房外,许久都没有敲门。四人还以为他要做点什么出格的危险举动,下一刻,就齐刷刷地看见,刚刚还在死亡威胁四人的少年,举起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头比了个心……


    张卓曦:“……”


    江渝:“……”


    萧晋:“……”


    萧溯之:“……”


    单手比心没有回应,宋流景又开始双手比心,两手圈在心口比心,用脸颊比心。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都轮了一遍后,他最后还来了一个大幅度的双手举过头顶比心。


    萧晋:“他这是在干什么?是不是在施什么妖法?!不行,我要去救公子!”


    萧晋和萧溯之正要往前冲,张卓曦和江渝手疾眼快,一人拉住一个,使了吃奶的力气往后拖。


    “别闹,这小子有古怪!柒叔和我们打过招呼的,让我们别有事没事去招惹他!刚才那花园里的动静指不定是什么鬼东西,你是不要命了!有督主在,他不会对温军师做什么的!”


    “放手!你给老子放开!姓张的你快放开!”


    “你们老实点!都别动!”


    张卓曦喝了一句,和江渝一起吭哧吭哧把这两人往院子外拖。


    宋流景独自站在屋门口,全然不管身后的吵闹,执着的一遍又一遍重复比心……


    与此同时。


    正在床上的温季礼也忙坏了。


    昨夜他和宋乐珩议事到半夜,两人把要拟定的政策都罗列在了竹简上。彼时,宋乐珩已经累到眼睛都睁不开,还执意要守着温季礼,就怕温季礼的病情有变。她本是抬了一张贵妃榻放在屏风的另一端,入睡时也的确是她睡贵妃榻,温季礼睡的床,但偏生宋乐珩睡姿不太优雅,尤其喜欢大翻身半趴着睡,因而被子总会落到地上去。


    这会儿正值寒冬,温季礼睡不踏实,一夜要醒许多


    次。每每醒来,他就见着宋乐珩穿着单薄地睡在榻上。他怕宋乐珩着凉,起来给宋乐珩盖了三四次被子,但每次都以被子落地而告终。等温季礼下半夜第五次起床时,碰着宋乐珩的手已是冰冷。他挣扎了好一番,才将人抱去床上,两人各自盖被而眠。


    谁料得……


    这么宽的床,宋乐珩的被子依然被她踢到了床下,她还颇会取暖,不仅钻进了温季礼的被窝,甚至,手脚都扒在了温季礼的身上。温季礼按捺了小半夜的心火,自是睡意全无。到得片刻之前,本欲唤宋乐珩起床的温季礼,冷不丁就看见睡梦中的宋乐珩开始了单手比心……


    温季礼一个常年的病秧子,这一下出人意料的敏捷,当即握住了宋乐珩的手。但接下来,宋乐珩又开始双手比心……


    温季礼知晓这是宋流景在唤她。他本不该有所阻拦,可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不愿让宋乐珩醒来去找宋流景,两人通过那对戒指感应彼此的方式,宛如一根针,细细密密地刺在他的心口上。他按完了宋乐珩的左手又按右手,累得气息不匀。刚想索性取掉宋乐珩手上那扎眼的戒指,结果宋乐珩从侧睡翻了个身,竟是一把掀开了温季礼。


    眼见平躺的宋乐珩双手弧度夸张,就要举过头顶去比心,温季礼未及细思,当即横身上去,按住了宋乐珩刚放在枕头上的双手手腕。


    好巧不巧,在这关键时刻,宋乐珩醒了……


    宋乐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看上方近在咫尺面红耳赤的温季礼,末了又左右看看温季礼钳制着她的手,最后再低头看看温季礼正跨坐在她身上的姿势。


    宋乐珩:“……”


    还在喘气的温季礼:“……”


    温季礼:“不是……不是督主看到的这样……”


    宋乐珩轻声叹息,紧接着道:“我醒着的时候不行吗?必须是等我睡着?这样你会觉得比较刺激?”


    温季礼:“……”


    温季礼恼到脸红:“不是……我都说了不是……是……是……”


    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自己前一刻的心思。他该怎么承认,一个一军之师,竟对十六岁的少年起了差别心,起了嫉妒心。


    他该怎么承认,那些面对她时无法昭彰的私欲。


    他该怎么承认,他真的……


    吃醋了。


    醋得不得了。


    温季礼说不出话。宋乐珩又默默把眼睛闭上。他正觉得宋乐珩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时,就听宋乐珩道:“我睡着了,你继续吧。”


    温季礼:“……”


    饶是心思机敏如温季礼,他也骤然愣在当场,全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乐珩此刻耳边送礼物的系统音就像炸了一般,她不用点开弹幕都知道玉黄大帝们会是怎样的反应。她美滋滋地数了一下,她已经有901个红豆,77个月老花。虽然目前为止一个高阶礼物都没有,但按照这趋势,早晚会有粉丝送的。


    这一把,总算是苟稳了!


    宋乐珩心情一松,旋即听到送礼物的提示急涨了一波。她闭着眼睛不能视物,但却能感到上方的热息越来越重,温季礼有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好似就荡在她的耳畔。她能够清晰地嗅到温季礼身上清淡的药草香,知晓他越来越近。她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痒得不行,忍不住又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想偷看一下。这一看,便刚刚好,眸色撞进那被炽火湮灭了冷霜的双眼里。


    两人之间不过隔着一指的距离,温季礼泼墨般的发散落下来,轻扫在宋乐珩的脖颈间。宋乐珩屏住呼吸,眼色如流波转动,望着他,邀请他。他的脸则如入暮时的霞,红到了耳根去,连带着嗓音也洇上了一层浓浓的欲念。


    “你、你把眼睛闭上。”


    宋乐珩料想再这么看着他,他指不定就要羞得鸣金收兵,于是赶紧压下嘴角难以遏制的笑意,闭眼静候着。但她眼睛是闭上了,嘴还会动,不自觉的微微撅了起来。温季礼此时的心跳声早已盖过了一切,紧张得手心里满是汗。


    在遇到宋乐珩以前,他未曾想过男女之事,更未曾预料到,有朝一日,他会主动拥揽风月。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又处在失控的边缘,脸上好像热得能冒出烟气来。他缓慢又渴望的向下试探,按住宋乐珩的手下意识移到她的手心里,暧昧地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扣。将要吻上之际,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听见,整个邕州城里,响起了沉闷又响亮的号角声。


    攻城的号角声——


    作者有话说:谢谢小宝们投雷浇灌,谢谢小宝们的评论,每天看到你们的评论都会超级开心~虽然没有办法日万,也没有办法一天写二十五小时哈哈哈(因为要保质保量,让文中世界的遗憾少一些),但也许偶尔……可以加更?等营养液满整千的时候,就给小宝们加更奉上~我能保证的是,会日更到完结,以及我所展现给大家看的,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完美的书中世界了。它仍会有瑕疵,会有不圆满,在这里谢谢每一个小宝的包容


    第56章 死皮赖脸


    宋乐珩几乎是本能地弹坐起来,彼时温季礼还没来得及退开,两人额头重重一碰,宋乐珩又倒回了枕头上。温季礼也被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床尾,两人都各自揉着被碰红的额头。等到宋乐珩缓过了神,她匆忙坐起来,先是查看了一通温季礼的额头,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只是红了一点,疼吗?我给你敷药?”


    “不必了。”温季礼摇头,眨眼间便收起了风月心思,神情凝重地穿鞋下床,仔细辨别道:“是攻城的号角。”


    宋乐珩也三下五除二地穿好鞋,快步走向门口。她一打开门,第一眼就看到宋流景脸色发白地站在外面。宋乐珩整个人一僵,看那蒙眼的布巾上浸出几滴泪痕来,宋流景委屈巴巴地问她:“阿姐不是说……只要我戴着这戒指,唤阿姐的时候,阿姐就会来了吗?为什么阿姐不理我?”


    宋乐珩心虚地摸摸鼻尖儿,又揉了揉宋流景的头,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阿姐要去城楼上看看,你就在屋里呆着,哪都别去。你要是想哭,晚点阿姐回来慢慢听你哭。”


    话罢,宋乐珩便绕过宋流景走了。温季礼也跟去了宋乐珩的身后。只剩宋流景独自站在门口。他默然许久,而后捂着逐渐湿透的蒙眼布低低笑起来。


    “骗子,都是骗子!”


    城楼之上,只有几十个士兵稀稀落落地站在垛口处。枭使们则是三五成群,要么站在边边角角,探着脑袋往城外看。要么站在上城楼的马道,正焦头烂额的小声议论。


    “真要打?城外那乌泱泱的一片,这要是打起来,咱们连个收尸的人都剩不下吧?”


    “还是能剩的。督主前些时候不才收了批女子和小孩进惊门吗?他们能干收尸的活儿。”


    宋乐珩和温季礼急步上城楼,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枭使们见了,很快让开一条路来。


    宋乐珩边走边嗔道:“别动不动就聊收尸,跟我这几年,几个时候让你们收尸了。”


    “督主说的是。”


    众人都跟在宋乐珩的身后。蒋律离得近些,这会儿那横了条刀疤的脸上五官都快皱成了一团,压低着嗓子道:“但城外的势头很不妙啊,老吴都说让咱们去给您刨条地道,先送您离开邕州了。”


    “柒叔已经回来了?”宋乐珩问完这一句,人已经上了城墙。


    吴柒此时脸上身上都挂了彩,被马怀恩等人围在中间,正面色沉重地望着城下的兵马。见宋乐珩和温季礼走过来,几步便迎了上去。宋乐珩上下打量一通吴柒,末了又拿眼角余光瞥了遭城外。


    军旗飘扬,明显地分割为两方势力。一个方阵举着黄色的赵字旗,另一个方阵举着红


    色的韩字旗。号角声未歇,军阵立于黑云之下,摧城气势浩浩荡荡。


    温季礼走到墙边观望。宋乐珩则问吴柒道:“昨夜他们就动手了?王五人呢?”


    吴柒答道:“被抓了。邕州生变的事情,他们一直都知道,这两人都不想让你坐镇邕州。昨晚我和王五到白马堡的时候,两边的主将就已经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拿下邕州了。”


    后面的发展不用吴柒言明,宋乐珩也基本能够猜到。吴柒和王五此番去得突然,估计这两个主将都没想到宋乐珩会主动邀他们进邕州。这进邕州一事,落谁眼里都是鸿门宴,他们既有拿下邕州之意,那必然就会立刻举事。吴柒仗着自己一身功夫逃走,只怕王五就没那般幸运了。


    宋乐珩思量半刻,接着问道:“宋含章之事,他们是什么态度?”


    “很微妙。这两人估计早和宋含章离心了。我看他们言下之意,早前两边就接到了宋含章的调令,但一直拖拉着没动。因为宋含章不给军费和军粮。”吴柒想了想,又说:“你给我叮嘱的提高军费一事,我提了一嘴,结果话都没说完,这两人就下令动手了。”


    宋乐珩心下了然,转而走到了温季礼的身旁。温季礼率先启齿道:“白马堡和七星堡倾巢出动,这两位主将今日对邕州势在必得。”


    “嗯。他们图邕州的什么?”


    宋乐珩话至此处,和温季礼对视了一眼。温季礼知她在想什么,给了她肯定的答案:“粮仓。白马堡和七星堡全靠邕州拨粮拨军费,白莲教横行岭南两三年,敛财如何,两人私底下必是知晓的。”


    “白莲教老巢被我们一剿,赵顺跑了钱也没了。邕州的军队宋含章尚且养不活,更加顾不上白马堡和七星堡,但这两人,不会信的。”宋乐珩笃定道:“我让柒叔专程提了要涨军费的事,他们必然以为,白莲教的钱粮都还在邕州,只是宋含章不肯给罢了。”


    温季礼微微颔首,面露欣赏之色:“这两人必是想着,若能顺利拿下邕州,眼前困境皆可迎刃而解,还能得一个帮朝廷平叛的功名。现在,督主还有把握说降吗?”


    宋乐珩笑笑:“自然。温军师应当也料到有可能横生枝节,想来不会不作准备?”


    温季礼的眼尾也笼上浅浅笑意,稍是侧头喊道:“溯之。”


    萧溯之从马道跑上来。温季礼自袖口掏出一张绢布,递给萧溯之,又附在萧溯之耳畔轻言几句。萧溯之听罢点头,转身便以轻功跳下了城楼。宋乐珩见他已经安排完,也朝枭使们招招手。


    “咱们这也没传令兵,来,你们几个声儿大的给我站整齐了,我说一句,你们就照着传一句,拿出气势来!”


    枭使们面面相觑。


    马怀恩道:“督主是要叫阵了?”


    “差不多吧。”


    枭使们又互看一通。吴柒当先往垛口一站,其余枭使便也纷纷跟上,在吴柒左右列成一排。


    马怀恩深吸一口气道:“来吧督主!虽然咱们今日是两百打八千,但只要能跟着督主,死了不亏,活了稳赚!”


    “对!”


    “就是!”


    枭使们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虽然心里发怵,但面上却是高声壮胆,丝毫不露惧意。等一排人自个儿打完了气安静下来,宋乐珩便站到城楼中间的显眼处,清了清嗓子,朝着军阵前两个老将放声大喊。


    “叔,伯,我请二位来邕州叙个旧,吃个便饭,你们弄如此大阵仗,也不怕吓着侄女!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吃顿饭解决的?要是一顿不行,我招待叔伯吃两顿,您二位看是不是这个理!”


    枭使们:“……”


    枭使们几十上百双眼睛,骤然齐刷刷瞅向宋乐珩,个个的表情都复杂不已,但都在表达着同一句话——


    这么叫阵,是不是太丢脸了点,以后还在不在道上混了。


    宋乐珩全然不觉丢脸。温季礼一时没绷住,摇着头轻笑出声。


    枭使们挣扎片刻,见宋乐珩的目光已然扫过来,只能调整了一下心情,在吴柒的带领下,人高马大的汉子们统一朝着城楼底下喊叔伯。


    韩世靖和赵勇两人骑在马背上,听到城楼上的喊话,扬手命身后的号角兵停下了动静。两人仔仔细细瞧了番城楼上那穿着深紫衣袍,束着高髻的女子。


    他们虽跟随宋含章多年,但对平南王府这个嫡长女却没多大个印象,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两人都以为这嫡长女多半是随了她娘裴薇的性子,不争不抢的,是以没什么存在感。不想今日一见,不但不像她娘,这嫡长女还多少有点无耻。


    两人讽刺大笑,韩世靖不屑地朝着城楼上道:“叫什么叔伯,你一介女流身,竟做得出弑父夺权之举,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你命休矣,莫要说这些与我二人套近乎!”


    赵勇跟道:“喊叔伯没用!你真怕死就喊祖宗!”


    宋乐珩:“祖宗!我穿开裆裤的时候您二位可是抱过我的,就冲这情面,纵使要打要杀,也请两位祖宗爹给我一盏茶的时间,让我明志军前,顺带孝敬两位。如此一来,才不枉二位过去的照拂之意!”


    一心想当宋乐珩她爹的吴柒:“……”


    温季礼:“……”


    温季礼无可奈何地按了按眼尾,挡住了半边脸。


    枭使们愁眉苦脸地望着宋乐珩。蒋律表情复杂道:“督主,这一句我们也必须跟吗?”


    宋乐珩眯着眼瞄众人。


    于是,人高马大的汉子们再次经过内心的激烈挣扎,冲着城下喊:“祖宗,我穿开裆裤的时候您二位可是抱过我的!”


    那声音,震天响,没皮没脸到能让整个邕州城的百姓以及八千士兵铭记,此后,宋乐珩和枭卫众人都将名垂野史。


    韩世靖和赵勇也完全没料到宋乐珩攀关系能无耻到这种张嘴就来的程度,别说她穿开裆裤,他两人之前是连宋乐珩的正脸都没看到过。两人互换一记眼神,稍作思量,韩世靖回话道:“你若敢出城,给你一盏茶也不是不行!你可有这胆量?!”


    宋乐珩默了一刻,拎着衣摆转头就要下城楼。枭使们顷刻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劝。


    “督主,这可不兴去。一旦出了城,咱们就半点防御之力都没有了!”


    “是啊。到时候是打是杀,都那两人一句话的功夫!”


    宋乐珩整理着领口衣襟,镇定自若道:“人都围脚底下了,就算我们固守邕州,按这兵力悬殊,至多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儿,守不住的。只要他们肯听我说话,便有生机,放心吧。柒叔,马怀恩,备茶,抬桌,出城门!”


    吴柒和马怀恩应下。


    宋乐珩又道:“等我出去,你们立刻关上城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出城。”


    “督主……”


    枭使们还想再劝,宋乐珩微微扬起手,阻止了众人的话。她刚要下马道,袖口却被一个力道拉住。她一回头,赫然撞进温季礼那双依旧柔和的眸子里。


    “我与你同去。”


    视线互相纠缠着。宋乐珩抿了抿唇,还是点了头,和温季礼一道下了城楼去。


    半柱香后,城门开启。肃杀的风声里,夹杂着木头与铁齿轮转动的厚重声响。高阔宽广的门洞后,是邕州寂静无人的长街。宋乐珩和温季礼的身影在这城门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渺小。


    两人并肩走出,身后仅跟着吴柒和马怀恩。过了护城河上的吊桥,在离军阵约莫还有百步的地方,吴柒放下一张小方桌,在桌子四面各放了蒲团。马怀


    恩则把拎着的茶壶摆在方桌正中,又放了四个青釉的茶盏。宋乐珩和温季礼在蒲团上跪坐下来,随即宋乐珩挥挥袖口,示意吴柒和马怀恩回去。吴柒虽有一万个不放心,却还是依着她的叮嘱,迅速回城,关上了城门。


    宋乐珩沉着地倒满四盏茶,笑眯眯地看向远处的两位老将:“茶都斟好了,二位祖宗爹不赏脸过来品一品吗?”


    韩世靖凝肃地审视着宋乐珩,倒是起了些兴致,想看看这小女娃死到临头还要耍什么花招。他驾马上前,赵勇见状,也紧随其后。到得近了,两人翻身下马,各自落座在空位上。


    常年呆在兵营里的人,满身皆是肃杀气,脸上皮肤粗粝,手指粗大得长满了老茧,两把佩剑重重往桌面上一放,震得茶壶的盖子都跳了一跳,发出清脆的声响。可饶是面对如此强劲的威压,宋乐珩和温季礼依旧面不改色。


    宋乐珩打量着这两位老将身上的盔甲,看起来已是相当破旧,许多地方甲片早已磨损,甚至掉了,只有打了结的几股细麻绳露在外面。再看两人的战马,瘦得比驴子也大不了多少,要是和黑甲兵的马匹一比,那简直是没眼看。


    如此想来,这两人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韩世靖见宋乐珩还在观察,当先开了口道:“你这女娃子,倒是有点胆识。我二人就给你一盏茶时间,你有什么遗言,速速说完罢!”


    说着,韩世靖就抿了口茶水,杯中瞬时减少一半。


    宋乐珩也不着急,给温季礼递了个眼色,温季礼便从袖口里取出一卷竹简,展开放在韩世靖和赵勇的面前。


    韩世靖和赵勇正是狐疑,刚定睛在竹简上,宋乐珩就解说道:“当今天下纷乱,朝廷自顾不暇,各地皆要自寻生路。我有意接手岭南,因而不得不作万全之策。这竹简之上,是我与军师一同商定的优抚军士十七条,还请二位过目。”


    韩世靖和赵勇越看越是讶异,脸色半惊半疑,眉头越皱越紧。韩世靖拿起竹简,忍不住念出声:“一人从军期间,可减免两名至亲所有徭役税赋。本人及其至亲患病,在指定医馆看病,免除一切诊金及药钱?”


    韩世靖和赵勇不可思议地看一眼宋乐珩,接着念:“军中上下,自年末始,军饷皆提升三成?此后每两年军饷提升一成?”


    两人又看一眼,继续念:“士卒四十以上罢归于家,按从军年限发放养老钱,每两年养老钱上涨一成?战死者,赐其亲属三匹绢?三石米?三头牛?还免除血缘至亲三年徭役?”


    赵勇揉了揉眼睛。韩世靖两眼放空了一下,然后看向宋乐珩和温季礼,把竹简扔回了桌面。两人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说得有点脏。那眼神丝毫不遮掩地表达着,到底是他俩疯了还是面前这两个小辈疯了?


    静默了须臾,韩世靖连连冷笑起来:“你这些政策,是写来做戏的吧?你要是真能做到,这天下兵马恐怕尽归于你了!”


    “养天下兵马还是有点难度,但我算过,目前只养岭南的兵,应该可以搏一搏。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搏一搏?”韩世靖被宋乐珩一句话气笑:“你拿什么博?你爹都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


    宋乐珩呷了口茶,将茶杯放在桌面上,铿锵有声。


    “我能。”


    第57章 宋阀主公


    “我能。”宋乐珩目光灼灼,定定注视着面前二人。


    二十多岁的女子,说她能养一地兵马,这本就招人笑。韩世靖和赵勇也确实笑出声了,甚至是笑得前仰后合。偏生宋乐珩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就道:“我那死鬼亲爹在岭南坐镇这么多年,就给了两位叔伯八千快要饿死的兵,瘦得堪比驴子的马。我晓得,您二位发兵邕州,就是因为快要揭不开锅了吧?”


    韩世靖和赵勇顿时笑声一收,脸色迅速防备起来,如同饿狼露出了獠牙,握着剑柄随时准备收割猎物。


    宋乐珩却是还噙着笑意,继续道:“宋含章的死,二位都是清楚的。您二老罔顾我那死鬼爹的军令,让我和他在邕州鹬蚌相争,这争完了您二位就想坐收渔利了,哪有这么个过河拆桥法呀?所以吧,我把宋含章的头,遣人送去洛城了。”


    韩世靖两眼一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告诉朝廷,岭南反了呀。”


    “大胆逆贼!”韩世靖和赵勇同时起身,双双拔剑,一人指着宋乐珩的喉咙,一人指着温季礼的喉咙。


    城楼上的众枭使见状,都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马怀恩手按在墙上,恨不得把土都给抠下来,着急道:“怎么办?怎么办!老吴,怎么办啊!他们亮武器了!咱们要出城救督主吗?”


    吴柒站在垛口处,紧盯着那一张小桌子上的动静,紧张得握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但他的话音仍显冷静道:“她没下令,不能出城。”


    “可是……”


    “她没下令!不能出城!”吴柒又加重声音,重复了一遍。


    枭使们顷刻安静下来,都只能眼巴巴关注着宋乐珩那边的情形。


    此时,城楼下的状况正是胶着,赵勇怒斥道:“弑父造反,还有什么是你这畜生不敢做的!你喊我祖宗我都未必敢答应!今日我和韩兄就杀了你,将你的头也送去洛城,表明我二人对朝廷忠心耿耿!”


    两人说着便要用剑往前刺,生死一瞬,宋乐珩仍旧从容道:“有点难,我刚刚都说了,您二位快要揭不开锅了。我那死鬼爹,很久没给二位拨粮发军饷了吧?”


    剑锋堪堪顿住。


    韩世靖脸色难看道:“你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


    温季礼接过话茬:“两位千户都是宋含章的心腹,必然知晓邕州城的粮仓在何处?您二位领兵来攻,是图邕州之粮。我若说得没错,二位不妨抬头看看粮仓的方向。”


    韩世靖和赵勇果然抬头一望,骤见城中的东南方和西北方,俱是冒起了滚滚浓烟,黑云之下,隐隐还能看到猩红的火舌。这一下,两人彻底绷不住了,原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愈发像龟裂的旱土,一时之间怒极攻心。


    “你二人……你二人竟敢火烧粮仓?!”


    宋乐珩也跟着站起来,远目那盘旋在低空的浓烟,一脸欠收拾的模样:“哎呀,着火了呀,温军师,你快解释解释,为啥要火烧粮仓呀。”


    温季礼摇头失笑,起身道:“两位千户算准城中已无多少抵挡之力,此事无误。但现下城门紧闭,即使你们杀了我二人攻城,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能拿下邕州。”


    “哎呀,一两个时辰呀,这粮仓只怕都要烧成灰了呢。”


    宋乐珩在韩世靖和赵勇的坟区拼命蹦跶,两人都咬着牙想捅她一个对穿,可眼下被她拿捏住了命脉,又下不去手。宋乐珩见两个人握着剑的手都气得发抖,继续笑眯眯地扫量二人,一手搭住韩世靖的肩膀,道:“世伯,邕州的粮仓要是烧干净了,你身后这八千揭不开锅的士卒,那该怎么办呀?你们杀光我的人,进了邕州,结果邕州也没粮,这下面的人,不得乱吗?到时候你就只能城门一关,拿老百姓当粮了。那可真就是……军心也乱,民心也失啊。再者,宋含章的头已经送去洛城了,你说,那暴君会不会派兵来平叛?”


    “你!你真是好歹毒!”韩世靖指着宋乐珩的鼻子骂。


    宋乐珩一把抓住他的手指,表情浮夸道:“到时候,我已经去见我那死鬼亲爹了,邕州乱成这样,那暴君又没什么人性,您二位必然是捞不着好处。如果杨彻派个没名没姓的人来平叛,你们想想法子说不准还能求个活路。万一,来的是那位一上战场就发疯的燕丞呢?他可不会听你二人说这岭南生变的弯弯绕绕,大概率是把你们也打成反贼,再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接手岭南。这结果,是二位想要的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赵勇怒吼。


    宋乐珩这才放开韩世靖的手,神情正经起来,


    慢条斯理道:“从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功名利禄?您二位在岭南这么多年,大半辈子也就混了个千户,还时时刻刻得为这八千人的军粮军饷担惊受怕。宋含章让岭南哀声一片,但我不会。眼下此等时局,朝廷无道,天下大乱,这乱世才能出英雄,两位叔伯何不趁此机遇雄鹰展翼?若是成,您二位便是封候拜将,泼天富贵。若是不成,再不济,也不能比眼下更差了,是不是?”


    两人默不作声地思索着。


    宋乐珩见两人已有松动,趁热打铁道:“半个月。”


    “什么?”韩世靖和赵勇都不解宋乐珩的话意。


    温季礼却是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宋乐珩,她却已然说出了口:“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若我能使军费充足,保证这十七条军策顺利实施,就请您二位,摒弃前嫌,与我共谋前程!”


    话罢,宋乐珩退后半步,两手作揖,朝两人深鞠一躬。


    韩世靖眯眼道:“那你若是做不到呢?”


    “我自裁军前,绝不含糊!”


    这一刻,风声似乎都静止下来。


    城楼上,城楼下,数千双眼睛,都在望着这小桌旁发生的一幕。


    没有人料得准这局势的走向,人人都是屏气凝神紧张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


    韩世靖握着剑长笑起来,此时的笑里,却少了先前的讽刺与不屑:“好,好!我还没见过,一个女娃能有这等魄力,宋含章死在你的手里,不冤!”


    赵勇喊道:“韩兄!”


    韩世靖把剑往地上一扔,双手扶起鞠躬的宋乐珩,略显沧桑道:“你说得对。我戎马半生,的确不会再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为不济了。”


    他回首,望着泱泱军阵。最前排拿着盾的士卒们,已经饿得瘦骨嶙峋,哪怕一阵劲风刮过,那盾和人都齐齐在晃。


    他和赵勇许久都没收到宋含章下拨的粮了,每天每夜,他们都带着八千士卒要么忙着啃树皮,要么忙着挖野菜。但那白马堡和七星堡周围的树皮和野菜,都快被挖干净了。


    对于邕州内的情形,二人也不是完全了解。昨夜本想逼问王五,可王五说什么都不肯出卖宋乐珩,只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他说了就会死得很惨。诚然,王五没什么用,他们也没留下王五的性命。硬着头皮出了兵,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们没得选了。


    宋乐珩真烧掉邕州的粮仓,他们二人,以及身后这八千人,没有一个活得下来。


    韩世靖重重叹息一声,他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主将,即使拿下邕州,也不一定盘得活这么多跟他已久的兵,倒不如……另择出路。他收回视线,朝宋乐珩道:“你刚刚说的,我倒真想看一看了。只愿你有那本事,封我的侯,拜我的将!”


    赵勇见状,心中感慨着,也弃掉了手中长剑。温季礼扬起右手,只见城楼上原本在观望的众多枭使,纷纷以轻功跃下,来到近前。城门再度开启,余下的枭使、黑甲兵齐出动,行至护城河对岸。待马嘶声停下,两军阵间,温季礼理冠正仪容,双手作礼,弯腰拜下。他的声音温雅如盎然春意,拂却军阵上空。


    “军师温季礼,拜见主公。”


    枭使们当先附和,众人单膝跪地行礼:“属下拜见主公!”


    黑甲兵纷纷翻身下马,齐声道:“参见宋阀主公!”


    韩世靖和赵勇环顾着四周,事已至此,二人相视一眼,终是朝宋乐珩跪下。


    “卑职韩世靖/卑职赵勇,拜见主公!”


    八千军士自此臣服,屈膝扬起的沙尘里,浑厚喊声撕破黑云,一缕冬阳照见大地。


    “拜见主公!”


    叮。


    【支线不及黄泉,死生不见,进展100%,收获万众军心。】


    【达成成就“以嘴服人”。达成成就“鱼水君臣”。获得新称号宋阀主公】


    【第一支线完整通关,进入阶段结算:奖励宫廷玉液酒一壶。


    奖励高级套装六件套。


    奖励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功能镜(长期待机版)。


    奖励纯金连环锁子甲一件。


    奖励白事一条龙玉簪一对。


    奖励十全大补丸两粒。


    奖励为非作歹丸两粒。】


    【主线进展30%,已开启技能面板,玩家可通过成就点数,提升相应技能值】


    夜风里,宋乐珩正坐在平南王府花园的水榭中。烛火煌煌,灯影摇曳,她耳边的系统音接连炸了好一阵儿方才停下。她早猜到通关支线系统多半会给出丰厚的奖励,却也没想到能丰厚到这个地步。宋乐珩心里一喜,忙不迭查看起各种道具的说明——


    宫廷玉液酒,道具说明:酒后吐真言。饮酒后将有问必答,效果持续一炷香。


    有用,收起来。


    高级套装六件套!宋乐珩搓着手估计,这应该是能保命防身的东西,于是迫不及待地点开道具说明,然后就看到了……


    这六件套它包括……


    1、诱惑狼耳……


    2、诱惑狼尾……


    3、胸链情/趣衣……


    4、激情低温蜡……


    5、疼在你身爽在我心一次性鞭……


    6、纯手工打磨伟x粉……


    宋乐珩:“……”


    宋乐珩一只手捏着石桌,险些把后槽牙都咬碎了才忍住没骂系统。她憋了一肚子的火,又见道具说明的后面还有一排红色小字:任选三项套装体验,如体验双方愉悦值达到60,将获得争霸天下关键线索。


    宋乐珩:“……”


    它还得两个人体验……


    它还要60的愉悦值!


    宋乐珩忍无可忍,骂了会被禁言,只能气得站起来,走了两圈还不消气,下意识就想掀桌。奈何石桌是连着底下墩子的,她掀也没掀成,反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坐在对面的温季礼。温季礼身体稍微后仰一些,满脸无法理解地望着宋乐珩。宋乐珩也反应过来,略尴尬地望向他。两人互望了片刻,温季礼惊疑不定道:“你……你这是在作甚?”


    宋乐珩皱皱鼻子,干咳一声坐下:“就是……就是刚刚被气到了。”


    “被何事气到?”


    宋乐珩又摸鼻尖儿,琢磨着要得到那所谓的关键线索,这六件套多半是要用到温季礼身上。她用余光扫视着温季礼……


    如果……


    这人戴上狼耳朵,狼尾巴,在那样白皙又略显病容的身体上,再滴上红色的蜡……又或者……是让他穿上情/趣衣,微敞领口,若隐若现……


    要命了。


    好热。


    温季礼见宋乐珩的表情越来越古怪,脖颈上还逐渐晕出成片的绯红来,不禁发问道:“主公究竟是在想何事?为何……为何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宋乐珩捂住鼻子猛一回神,急忙按捺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人家温军师在说正事,她居然在想给他戴狼耳朵!宋乐珩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赶紧岔开话题道:“没事,没事。我什么都没想,真的。现下又没别人,你别叫主公了,叫得生分。你就唤我名字。”


    温季礼更是奇怪地瞅着她,嘴上却遵礼道:“不可。如今正是创业之初,规矩新立,主公近前之人,更该以身作则。否则将来宋阀壮大,如要招揽人才,新人岂不是会自叹亲疏有别。”


    宋乐珩觉得温季礼说得在理,从善如流道:“温军师教得是。那你接着说方才的事。”


    实则,温季礼都已经说完了。他不过是在和宋乐珩商讨,眼下韩世靖和赵勇二部急缺粮食。今日两人退兵时,宋乐珩应下了明后日便会将粮食送去白马堡和七星堡。但他们二人都心知,邕州无粮可用。


    要是他们解决不了这八千人的军粮,那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宋乐珩也知此事紧急,是以才想着查看系统奖励的东西,看看有没有能当粮草用的。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刚收了些东西,正在查看,所以走神了。你与我一起看吧。”


    温季礼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收的,就见宋乐珩眼睛一闭一睁,一个边缘雕着花的青铜镜出现在桌


    面上。那铜镜有两只手掌那般大,看着平平无奇。宋乐珩拿起铜镜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怎么使用。而道具说明里只有一句皮得要命的话——


    你敢照镜子试试吗。


    宋乐珩照了,没反应。她想了想,又拿给温季礼也照了一下。这一照,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只听那青铜镜竟发出某种让宋乐珩十分熟悉的ai语音,不大不小地喊了声:温季礼。


    温季礼:“……”


    宋乐珩:“……”


    真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宋乐珩定了定心神。温季礼知晓她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神情很快也就恢复了平静,问道:“这镜子……会说话?它为何叫我名?”


    宋乐珩推他手臂:“我也不知道,你且应一声,快嘛,应一声。”


    温季礼不疑有他,犹豫片刻,真就应了一声:“我在。”


    随着他话音一落,那镜面上倒映着他的容貌,同时,出现了竖排发亮的小字。


    温季礼:


    人才稀缺度:☆☆☆☆☆☆☆☆☆☆☆


    擅长:谋略,政治,兵法


    评价:得者可谋天下


    家庭背景:???


    资产:???


    所属势力:???


    隐藏实力:???


    目的:???


    弱点:???


    喜好:???


    情感归属:宋……


    第58章 大浪淘沙


    两人目光一致地盯着镜子上显现出来的字,温季礼的眼皮子禁不住突突直跳。此时他才知晓,这面镜子是用来将一个人刨根究底的。也幸得那上面有用的消息没透露半个字,只有这一堆没用的符号……


    宋乐珩奇怪地晃了晃镜子,见问号还是问号,不满地拍着镜面道:“怎么回事?刚拿到手的奖励就出故障了?啥玩意儿那么多问号?你这情感归属怎么就一个宋字?这什么意思?”


    “我……”温季礼别开脸,耳根子发烫:“我也不知晓。”


    宋乐珩又照照自己,镜子仍旧没反应,她索性吹响夜鹰哨,喊了一句:“张卓曦,在不在!过来!”


    话音落下不久,张卓曦就嗑着瓜子从隔壁院子一路小跑过来,跑到两人近前问:“干啥啊督主……不是,干啥啊主公,我们正聊您今天的伟岸形象呢!”


    宋乐珩径直把镜子往张卓曦面前一送,张卓曦正疑惑瞧了眼镜子,就听镜子喊了句:张卓曦。


    张卓曦吓得脸色一变,往后跳开一大步,颤着手指镜子道:“这、这是什么妖物!”


    宋乐珩不耐烦道:“你应它一声,赶紧的。”


    “哦。”张卓曦委屈巴巴地瞥一眼宋乐珩,又小心望着镜子,应声道:“张卓曦在!”


    回答之时,镜子上随之就显示出了张卓曦的个人信息。


    张卓曦:


    人才稀缺度:☆☆☆☆☆


    擅长:剑法,八卦


    评价:很难评,祝他成功


    家庭背景:父母双亡。上有姐姐、姐夫。因总喜欢在村口和八十老太聊八卦,被村中众老翁视为情敌,因而离家。至洛城,好奇枭卫督主逃婚八卦,遂加入枭卫。


    资产:一贯钱


    所属势力:宋阀


    隐藏实力:舌战村口群妇,未尝败绩。


    目的:听八卦


    弱点:害怕无法再听八卦


    喜好:搜集各种八卦小册,野史


    情感归属:江……


    宋乐珩:“……”


    温季礼:“……”


    张卓曦一看最后显出一个江字,手忙脚乱捂住了铜镜,慌张辩解道:“这不是我!这上面写的真不是我!我不爱八卦!”


    宋乐珩扬着眉头审视张卓曦:“江?你小子……”


    张卓曦猛地蹲下身,哭丧着脸抱住宋乐珩的腿,急忙岔话道:“没有,真没有!柒叔那护犊子的样儿,我又没有温军师这种实力,哪敢动什么歪心思。主公您饶了我吧,千万、千万别当真!”


    宋乐珩和温季礼对视一眼。温季礼被张卓曦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宋乐珩则是忍俊不禁,挥挥手把人打发走:“行了,我知道了,你继续去隔壁聊八卦吧。”


    张卓曦得以脱身,立刻应下,眨眼的功夫就冲出了院子。宋乐珩见人走了,刚想继续用镜子照一照温季礼,温季礼拒绝的话还在唇齿上打转,两人就看镜子上显示出硕大的三个字——


    待机中。


    这狗屁东西果然是个长期待机版……


    宋乐珩试了好几次都无果。温季礼看她拿着镜子自照的模样,前一刻还哑然失笑,旋即想到什么,眼中的笑意便慢慢淡了。


    如果这一面镜子真能显示出这个世界每个人的信息,为何独独在宋乐珩照镜子时没有半点的反应?


    那是不是说明……


    她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她……


    会回去吗?


    温季礼的眸中瞬时闪过诸般复杂的情绪,连带着手指都不经意地蜷起来。


    宋乐珩把镜子收回系统里,定睛一看,这镜子还可以升级成无需待机版,但需要100枚月老花……


    她看了眼目前仅有的77枚月老花,决定让这破镜子去吃灰。紧接着,她又看向纯金连环锁子甲。


    道具说明:初始防御值100%,防护部位可抵御一切外部伤害。附加说明:核弹除外。


    宋乐珩:“……”


    狗系统,皮死你算了。


    她念头一转,锁子甲就出现在了桌面上。这锁子甲与普通的甲胄不同,没有皮绳或麻绳连接甲片,整幅护甲皆由指甲壳那般大小的金圈连环锁住,不见任何的接口。且金的质地摸上去尤其坚硬,与一般的黄金根本不同。


    温季礼打住那兜兜转转的思绪,也凝神查看起这幅锁子甲,一手抚过,惊叹道:“这副甲胄,也是主公方才收的东西吗?如此精湛的工艺,我竟从未见过。”


    “焊接的。这名字取得也掺假了,还纯金,我一摸就知道含金量不足。”宋乐珩鼻子里哼着气儿,面露不屑地吐槽。


    温季礼更是吃惊:“何为焊接?”


    “就是……就是一种技艺,将来要是有机会,我再慢慢与你详说。你先看看这副锁子甲,能不能拿去换粮食?”


    温季礼皱眉:“这甲胄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宝,用它来换粮食,主公会后悔的。”


    宋乐珩也抚摸着锁子甲,道:“我觉得也是,这东西说是能抵御一切刀箭,在战场上能保命,我想将它留给你。”


    “留给我?”温季礼愕然抬眼。


    宋乐珩点点头,费了老大力把这锁子甲抱起来,招呼温季礼道:“你起来试试,看穿上去合不合身,能不能防住刀箭。”


    温季礼依言起身,却是稍微往后退开:“这礼过于厚重,我不能收,主公还是留下给自己防身吧。”


    “什么厚不厚重的,你我之间,用得着说这些吗?你都把黑甲兵送我了,你别退,就站那儿!我给你穿上。”


    宋乐珩声音一拔高,温季礼后退的脚步果然顿住。宋乐珩看准时机,拉开锁子甲,瞄准温季礼的头就把甲胄套了下去。


    然后……


    她就看到,那黄金锁子甲在温军师病弱的身板上显得松松垮垮。温季礼那一张原本脂玉般的脸迅速涨得绯红,他艰难地挪了一步,一只手撑在石桌上。就撑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撑不住了,正对着宋乐珩,“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宋乐珩:“……”


    温季礼:“……我说了……这礼……过于、过于厚重……”


    隔壁院子正躲在洞门后看热闹的一群枭使以及萧晋、萧溯之:“……”


    张卓曦朝萧晋伸出一只手掌,得瑟道:“你还说你们家公子上跪天下跪地,中间只会跪双亲,我就说吧,他都承认我家督主是主公了,迟早得下跪的。你输了,给钱!”


    萧晋咬牙掏钱,恼怒地塞给张卓曦。


    与此同时,水榭里的宋乐珩已经忙不迭在系统界面点了收起锁子甲,温季礼只觉身上压着的重量一轻,憋住的一口气重新提了上来。宋乐珩急忙扶他坐下,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给他道歉:“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若得了轻甲,我再送给你。”


    “不用了。主公这些东西,应当是首要留给自己防身,又或是将来送给前线军功高的将士。我坐镇后方,用不着这些的。主公收的东西,已经看完了吗?”


    “还没,你等等啊,我再扫一眼。”


    宋乐珩说着,迅速查看了一遭余下的两个


    系统奖励——


    白事一条龙玉簪,道具说明:人死玉碎,千里收尸不耽误。


    为非作歹丸,道具说明:服用者半个时辰内无法动弹,可广泛用于劫财、劫色。注意事项:容易被天打雷劈。


    宋乐珩:“……”


    宋乐珩一句脏得不行的话就流转在喉咙上。诚然,她也没对系统抱什么希望,关上背包界面,又点开了刚刚过了主线才开放的技能面板——


    技能一,饶舌输出值:初始点数0


    功能说明:嘴炮嘲讽技,数值拉满后,可于两军阵前气死对手。注意事项:容易被仇家挖祖坟。


    技能二,梨花带雨值:初始点数0


    功能说明:爱哭主公最好命,无法哭出江山的主公不是好主公。


    技能三,乱世魅魔值:初始点数0


    功能说明:百分百被反派爱上。爱情这杯酒,谁喝谁上头。


    技能四,一键重启:初始点数0


    功能说明:数值拉满后可使用一次,以及,不建议使用。


    宋乐珩:“……”


    好好好。


    看半天,果然没有一个能用的!


    宋乐珩心里一烦,一个没注意,转头就把目前的六个成就点全点在了乱世魅魔值上,一下子就干掉了三分之一的数值条。她顿时更烦,匆匆关闭系统界面,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才看向温季礼。


    “没有能换粮食的。”


    温季礼心下了然,仍是心平气和道:“但主公早已有其他念头了,不是吗?”


    他定定注视着宋乐珩。那双如云山雾罩般的眼睛,总是波澜不兴的,好似天塌地陷都无法撼动其分毫,宋乐珩每每将目光落于他眸间深处,便能得到满心的安稳。


    一腔躁郁就此消散,宋乐珩笑笑,应声道:“我的确是有个想法。李氏的根基如今在广信,赶去广信让李氏出粮,不现实。但除却李氏外,这邕州城里还有不少与李氏有关联的商贾士族。这些人前些年勾结白莲教和宋含章,也坑了百姓不少钱,是时候吐点出来了。”


    温季礼道:“王五说得很清楚,宋含章在岭南立足多年,他想要钱要粮,尚且难成,以主公的威望,只怕会更难。”


    “难是必然难的。关关难过关关过嘛。裴氏在岭南还算有几分名气,我这不足的威望,就暂且让外爷和舅舅补,温军师看,能不能成?”


    两人的视线交叠,明暗更替的烛火中,眼中的黑与白都映得格外分明。


    “仍需做两手准备,先礼而后兵。一地权柄易主,必伴随腥风血雨,此是大浪淘沙的过程,必要时刻,主公需狠得下心。”


    “对付李氏,也如此吗?”


    温季礼摇头:“那是后话了。”


    宋乐珩微微颔首:“好。我记下了。”


    翌日。


    邕州的天色刚蒙蒙亮,坐落在城中各处的豪宅便开了门。拿着扫帚的下人们打着呵欠刚要出来扫洒,就看见数名身着黑色劲衣的人整齐站在门口。


    “我家主公邀各家家主过府一叙,还请府上家主一炷香内,随我等出发。”——


    作者有话说:小宝们端午安康~要吃粽子吃咸鸭蛋吃火锅吃烧烤吃麻辣小龙虾吃…………嗯,口水开始流了……


    柒叔说啦,他要给小宝们发端午红包哦~(感谢柒叔


    第59章 土匪作风


    平南王府,议事厅内,分数列摆放着圈椅茶桌。此时数十张椅子上都坐着人,堂中声音嘈杂,吵吵嚷嚷。


    一名身型圆润的商贾拍着椅子扶手道:“凭什么?!她凭什么敢强逼我们来王府!还有没有天理?她简直是无法无天嘛!就算是她爹在的时候,都不敢这般强人所难!”


    “就是!一个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如此行事,她早晚要自掘坟墓!”另一名偏瘦的男子一边吼完,一边就揉着发青的嘴角嘶了一声:“而且她的人真敢动手!反了天了!”


    吴柒冷不丁出现在厅堂外,冷声冷气地道:“你那脸是着急滚下床自己嗑着的,少赖我们头上!你要是再敢出言不逊,我真把你的脸打肿打烂!”


    那男子一吓,转着眼珠子收了声息,愤愤地别过头去。厅中刚安静下来,宋乐珩便扶着裴老爷子,同裴温、温季礼一起,来到了议事厅。她将老爷子搀到上首正位坐下,裴温跟着坐在老爷子的身边,宋乐珩和温季礼则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首位上。吴柒将议事厅的门一关,天光乍然暗淡。


    众人一时肃寂。


    商贾们面面相觑一通,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紧挨着温季礼的中年男子。这男子一袭锦衣华服,缎面的织料在浅薄稀微的光照下,油润又光洁。他体胖如钟,头上带着暗金色的冠帽,显得极是富态。


    此时这人像是知晓视线都聚于他身上,原本垂着的眼皮稍稍抬起一条缝,但因满脸横肉遮挡,也看不清他那眼珠子究竟是落在何处。众人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裴氏的小辈不懂事,行事着实鲁莽了些。今日我等愿意坐在这里,还都是看在裴老爷子和裴先生的脸面上。众人家中事务都繁杂,二位要是有什么话,莫要绕圈子,直言吧。”


    商贾们纷纷点头附和。


    宋乐珩没吱声,端起茶盏闲散的用盖子撇去浮末。裴老爷子向裴温稍是点头示意,裴温便起身道:“诸位,邕州受白莲教之害,两年有余,如今邪氛初扫,百废待兴。在座者,皆是砥柱之基,兴邕州之利,维邕州之安,非诸位鼎力相助而不可成。放眼天下,中原战事频发,百姓民不聊生,处处生灵涂炭,若我等不加固城防,兴兵而待,只恐战火来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于此,裴某诚请诸位,并施援手,共克时艰。”


    裴温双手作礼,向厅中众人深鞠一躬。


    窸窣的议论声四起,却没一人答裴温的话。过了好一阵儿,那胖商贾轻笑两声,这下终于彻底抬高了眼皮,看向裴温和裴焕。


    “原来,是想让我们出钱养兵。裴先生既然都开了这个口,我周家与你们裴氏勉强算是世交,稍后,我会派人送上百两银钱,以示我的诚意。”


    为首的表了态,旁人也紧跟着表态。


    “那我张家也送上百两银钱。”


    “我朱家也送上百两银钱。”


    声音此起彼伏。


    可这一番挨个表态还没完,一声女子嗤笑,就打断了厅中的热闹。场面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落在宋乐珩的身上。宋乐珩盖上茶盏盖子,不轻不重的把茶盏放在桌面上,磕碰出一声脆响。


    “在座诸位都是邕州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说得出拿这点钱的?打发乞丐也需做做样子不是?”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打发乞丐?!你是在奚落我等,还是在奚落你们裴氏!”


    众人本就有气没撒,宋乐珩一启齿,顿时就成了话靶子,一句接一句的嘲讽指责相继而来。


    宋乐珩索性站起,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道:“诸位莫要激动,都是些金尊玉贵的人,气着身子不划算。我来与诸位算一笔账,尔等府上的日常开销,一日不会少于百两银钱吧?尔等上酒楼、赌坊、妓坊,一掷千金也不在少数吧?”


    “你、你这是什么粗鄙言语!裴氏书香世家,是怎么养出你这样的流氓!”


    “亏你还是女儿身,说话做事,比街边泼妇都不如!简直是脏了你们裴家和宋家的门楣!”


    听到宋乐珩闲话家常一般地说出妓坊两个字,裴老爷子、裴温连带着温季礼实际上都没绷得住。温季礼耳尖微微泛着红,裴温尴尬得直搓眼皮子,裴老爷子饶是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却都止不住轻咳了两声。


    “你们素日里都在做的事,怎么我一出口,就变得低俗粗鄙了?”宋乐珩环望着众人,语气依旧从容:“若不是尔等捧场,那酒楼赌坊妓


    坊,有几个寻常百姓去得起?诚然,权贵享乐,历代如此,无有例外。但我舅舅方才说得分明,天下将乱,岭南的军士要吃饭,要固守这邕州让你们享乐,那你们就得割点油和肉下来,喂我的兵!”


    满堂哗然。


    当即有人拍桌而起,激动地拿起茶盏砸在宋乐珩脚边。


    “给你脸了!你当你是谁!要钱要的如此理直气壮!你去抢啊!还你的兵,你真把自己当平南王了?区区女流,妄想当王,我呸!”


    宋乐珩敛低眼眸瞅着地上肆流的茶水。


    “你知不知道你在威胁谁?邕州的有钱人,今日这里就占了九成!你爹能当平南王都是我们给的脸面!我们让谁是平南王,谁才有资格!我们想让你是烂泥,你就得是一滩烂泥!”


    姓周的胖商贾也站了起来,满眼讥诮地睨了宋乐珩一眼,转而面朝裴焕道:“太年轻了,老爷子还是抽空教教自家的晚辈,没有她这么做事的。今日你裴氏的面子,我已经给了。那百两银钱,若裴氏不稀罕,我便不让人送来了。告辞。”


    说罢,胖商贾带头往门口走去。其余人相继动身,有两人还特意走到宋乐珩面前,朝她脚底下啐了口口水。眼看众人就要开门离去,宋乐珩轻拍了两下手,随即,大门轰然打开,数多枭使鱼贯而入,一人押一名商贾,把人一一按回了座位上。


    这些人常年纵情声色,压根儿没有还手之力,枭使们单手按在他们的肩膀上,他们就算咬碎了牙齿挣扎,也动不得分毫。


    有人又开始吼道:“你这泼妇!今日到底想做什么!”


    胖商贾面上冷笑着,腔调里充斥着幽森的威胁之意:“宋小姐,我劝你三思。听闻你回岭南不久,或许还不大清楚这岭南的情况。在这里,平南王说了都不算,更何况你全无根基。你若是好言相求,我还可以再加百两。”


    宋乐珩不语,招了招手,江渝便拿着一壶酒从门外进来。枭使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一手摁着各人,另一手就端起茶盏,把茶水泼到了地上。江渝再挨个往空茶盏里倒酒。


    这一下,有人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想毒死我们?!姓宋的,没钱就是没钱!你下毒我们也没钱给!”


    “对!谁不知道这几年邕州上下都快穷到没法活儿了!你这招没用!我们只出得起百两银钱!”


    “不至于不至于。”宋乐珩牵着嘴角假笑,道:“没法活儿的那是老百姓,你们照旧压榨着老百姓活得好好的。周老爷刚不是让我三思嘛,我思了,所以我决定等你们喝完酒,问你们几个问题。”


    她话音落下之时,江渝已然斟完了酒。枭使们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捏开众人嘴巴,一股脑就将茶盏里的酒悉数灌了下去。一时间,议事厅里满是呛咳声,咒骂声,后排的位置上,还有抠嗓子的干呕声,精彩至极。


    宋乐珩懒懒坐回座位上,又开始端着茶盏撇浮末。温季礼则站起来,走到堂中央,温声道:“诸位既然都饮下了酒,那我就替主公发问了。”


    “问你祖宗!老子没钱!有钱也绝不会拿出来!”


    事态至此,众人索性都撕下了虚伪皮囊,骂声愈趋激扬粗糙,颇有些菜市场吵架的架势。温季礼全然不将这些骂声听进耳内,自顾自道:“敢问,诸位的家中,余粮几何?”


    “五百石。”


    “七百石。”


    “四百石。”


    “三千七百石。”


    ……


    众人分明还在骂架,可不知怎地,温季礼一问,竟都高声报出了家底。每人报完都恨不得捏死自己的嘴,眼里震惊至极。


    厅里骤然静默了许久。等缓过神,那姓周的胖商贾才不可置信地指着宋乐珩,斥道:“你、你用了什么妖法?你这妖女,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旁边的枭使们各自拿出纸和炭笔,写下商贾们报出的数。胖商贾一看,伸手就想抢,却没抢着。


    “不能记!这都不能记!假的!我说的是假的!”


    没人理会他。


    温季礼又问:“各位家中,余钱何数?”


    又是一阵报数字。当那姓周的说出家里有多少钱,宋乐珩的眼睛猛地就亮了,喜滋滋地盯着他。


    这狗系统奖励的宫廷玉液酒,当真是派上了大用场!


    厅中商贾们脸色尽是铁青,都在用两只手拼命捂死自己的嘴巴,多半毒哑自己的心都有。


    等枭使们记完,温季礼最后问道:“各位家中,田屋几何?”


    这一轮报完,整个氛围已然是死气沉沉。于经商之人而言,身家是个秘密,也是自己行于商道的底气,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穿了这层窗户纸,打肿脸充胖子的瞬间蔫了气儿,真正有钱的则是胆战心惊,生怕遭人觊觎。


    众人又是忌惮自己人,又是防备着宋乐珩的人,正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子,就见温季礼施施然坐回位置上。他微微挥袖,枭使们便齐齐收起了纸和笔。众人反应过来他问完了,当即又开始咒骂:“女流氓!妖女!你丧尽天良!迟早都要被天收!你这些人,都不得好死!”


    姓周的胖商贾也寒着脸道:“裴老爷,裴先生,你们养出这么个下作的妖孽,都不管管?!”


    裴老爷子和裴温这会儿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宋乐珩生怕众人骂着她跑偏,转头连带着裴焕和裴温一块儿骂了,便高声打断了这场闹剧。


    “好了诸位,你们的身家也都报出来了,我心里有数了。”


    “怎么?你还想明抢不成?!”


    宋乐珩眉头一挑:“您还真给说中了。”她勾勾手指,枭使们依次站到跟前待命,听宋乐珩吩咐道:“就按方才记下的,去往各人府上,让他们的亲眷准备相应钱粮。田屋不收,钱和粮给人留四成,我们收六成。钱粮送一个来,放一个人。”


    裴老爷子和裴温惊愕的大眼看小眼,商贾们更是惊怒到无言。少顷,刚有人骂了句“你是不是土匪……”


    就见宋乐珩望了眼窗框外的天色,沉声道:“日落之前,钱粮送不来,撕票!”


    众商贾:“……”


    大受震惊的裴老爷子和裴温:“……”——


    作者有话说:外爷and舅舅:来之前也妹人说过是这么个借名声法啊?


    第60章 私心真心


    天色暗了下来。


    窗框外晕染开靛青的夜。议事厅里死寂无声,众人依旧各自坐着,有些人脸色发白,神情疲惫又气恼,显然是骂累了。有些人则咬着后槽牙,和就近的人小声商量着如何报复。


    只有那姓周的商贾看起来虽是镇定,眼神却如毒蛇的牙一般,死死嵌在宋乐珩的身上。裴老爷子和裴温此时依旧坐得周正,温季礼正在闭目养神。


    待得那天际的靛青色要转成浓墨般的颜色时,两扇门吱呀打开,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吴柒快步走到宋乐珩面前,知会道:“都按咱们说的数,送过来了。”


    宋乐珩点点头,又招了招手,吴柒便弯腰下来。她凑到吴柒耳畔,叮嘱吴柒带人把粮食先行送往七星堡和白马堡。她这边说着,厅里就有人骂起来:“土匪!女土匪!女流氓!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宋乐珩示意吴柒离开。吴柒走到那叫骂的人跟前,冷着眼神瞄了瞄他,渗得那人当


    即就闭了嘴。等吴柒前脚出了议事厅,周姓的胖商贾随即站起来,眯着眼道:“现在,我等可以走了吗?”


    宋乐珩起身笑笑,稍是行了一礼:“诸位今日襄助邕州军士,共度难关之情,宋乐珩铭记于心,来日必有回报。”


    “不必了。”胖商贾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又看向裴焕和裴温:“裴老爷和裴先生既然不愿管束这小辈,那我等就勉为其难替你们裴氏管上一管!她今日所为,我等定会昭告天下!从此以后,这邕州城不会再有商户开门做生意!我们倒是拭目以待,这邕州在她的手底下,会变成座什么样的鬼城!”


    话一说完,众人愤愤要走。裴焕示意裴温搀他起身,往前行了数步,正好停在宋乐珩的近前。


    “周老爷,留步。”


    胖商贾和众人回头看向说话的裴焕。


    裴焕道:“阿珩虽是姓宋,但的确是我裴氏的小辈,该我裴氏管。”


    宋乐珩眉头一拧,小步上前,在裴焕耳边念叨:“诶,外爷你别啊,你回头要叫我跪花园都成,现在不能削我面子。”


    温季礼也上前走到裴焕另一边,低声道:“裴老爷……”


    裴焕稍稍扬手,打断了温季礼的话,目光仍然不偏不倚地落在胖商贾的身上:“周老爷说要将她今日行径告知天下,她如今初起事,周老爷此举,无异于断了她将来的路。以后她所过处,商贾流失,财政艰难。”


    “既然晓得这个道理,你还纵容她如此行事?”胖商贾气不打一处来,说得甚是激动:“宋含章坐镇岭南多年,都不敢强抢!她一个女人,没那脑子学什么玩弄权术!她要肆意妄为,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裴焕摇头:“我外孙女出此计,无非是眼下军粮实在短缺,那军中的士卒都等着米粒下锅,尔等却是何不食肉糜。我裴氏这些年立足岭南,也不算全无根基,诸位家中往上两代,大多和我裴氏有所往来,亦有交情。诸位是作何营生,用何手段,我裴氏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议论声再一次响彻堂中。宋乐珩和温季礼都有些诧异,不禁互看了一眼。


    胖商贾怒道:“裴焕!你此言何意!”


    裴温文雅道:“父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今日我们是先礼而后兵,若非诸位固执,事态本不会如此严峻。若周老爷此后还是要为难我裴氏的小辈,裴氏上下皆是读书人,旁的本事没有,落墨纸上,笔伐众人,还是做得到的。相信各位的脸面撕下来公诸于众,会比我这外甥女做的事难看许多。”


    “你!”胖商贾恨恨指着裴温。


    裴温高声道:“世上百姓千千万,商贾亦有不少!诸位不会以为,颠倒黑白之言,就能左右天下商人吧!若非要拼个言论,那,裴氏无惧!”


    “好,好!”


    胖商贾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他身后众人亦是对宋乐珩和裴氏父子深恶痛绝,恨不得当场咬他们一块肉下来。


    胖商贾的眼神在厅中四人身上扫了一个来回,切齿道:“我们是生意人,拿你们没办法。但这岭南,有人治得了你们一家!我们走着瞧!”


    数十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议事厅,在夜幕下远去。宋乐珩松了一口气,龇着门牙笑,挽住裴焕的胳膊道:“外爷,你们平日里没事,就致力于抓人小辫子吗?早说你有这一手,我都不用威胁他们半天了。”


    裴焕一个冷眼瞪向宋乐珩,斥道:“你给我跪下!”


    宋乐珩说跪就跪,半点不含糊。


    裴焕生气地指指宋乐珩,又背着手转了两圈,才气不过道:“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做事的?!那土匪的名声,光彩吗?!上次装神弄鬼你就不跟我们商量,这回又不事先商量!我们裴氏到底是个书香门第,以后传出去,还有何脸面!”


    温季礼:“……”


    温季礼默了一默,索性也撩开衣摆跪在宋乐珩身边。他这一跪,裴焕和裴温自是惊讶不已,宋乐珩也瞪圆了眼睛望着温季礼。


    温季礼轻声开口道:“外爷,主公行事,与我商量过,我……算共谋。”


    裴焕:“……”


    裴温:“……”


    已是戌时。换作平常无事时,伙房早已熄了灶。因着今日王府上唱了出大戏,众人的晚饭也只能跟着延迟。烟囱上头炊烟袅袅,明亮的烛火照亮着窗框里的热闹。一群枭使聚在一起边弄饭边说笑,场面嘈杂又温馨。


    宋乐珩手底下这些人,原本就来自五湖四海,只要是枭卫的伙房,总能闻到各地的菜肴香气。眼下又加入了萧晋和萧溯之,便又多了北辽菜的香。那香味飘得远,不知觉间,就飘进了议事厅。


    宋乐珩和温季礼还并肩跪在空荡荡的堂中央。温季礼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拿着笔,砚台就摆在地上。他身板跪得挺直,正一条条记录核对着账目。


    那上面写明了这次二十八个富户总共交出了多少钱粮,有多少粮食送去了七星堡和白马堡,剩了多少,能支撑多久。他这边算得专注,宋乐珩就疲乏地跪坐在地上,一嗅到饭菜香,肚子就忍不住咕噜叫了一声。


    温季礼停下写字的动作,转头见宋乐珩揉着肚子,关切道:“主公饿了?”


    宋乐珩点点头:“你别陪我跪着了,去用膳吧。我跪是应该的,毕竟是我外爷,你跟着跪什么。”


    温季礼收回视线,有些不大自然地落在账本上,耳尖禁不住发烫:“他也是……也是我长辈,惹他动怒,我亦有过错。”


    宋乐珩眼皮子一抬,扭头瞧着温季礼那耳朵上逐渐晕开了一层薄粉,耳后那一颗小痣也跟着拓了几分稀薄的桃色。


    他这颗痣长得小巧,只有针尖儿那么大,点缀在白皙的肌肤上,惹眼得紧。宋乐珩抓着自个儿的衣摆,稍微挪近了些,伸出食指,用指甲轻轻刮过那颗痣。温季礼骤然一个激灵,身子后撤出些许,捂住自己的耳朵道:“主公,别、别这样,被旁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宋乐珩笑吟吟的,故意逗他:“怎么还碰不得了呀?温军师,你把我的外爷当成你的外爷,那你是我什么人啊?”


    “没有、没有的事。这个账目……这个账目我大致理过了。”温季礼避而不答,面见仓促道:“所余下的钱粮,养兵两月无忧,但后续需要招兵买马,缺口仍是庞大,主公要抓紧时间。”


    “哦。”宋乐珩一边应声,一边还想伸手去碰温季礼耳后那颗痣。


    温季礼不让她碰,红着脸一味的往后躲:“主公别闹了。”他试着转移话题:“我、我不擅算账之事,将来的账务必定繁杂,主公要早做打算,寻一个忠诚的账房先生……”


    “哎你躲什么。你昨天晚上亲我……”


    一说到亲这个字,温季礼第一反应就要去捂宋乐珩的嘴。结果人一扑过去,宋乐珩也没稳得住身形,两人一同摔倒。眼看宋乐珩要后脑着地,温季礼急忙用自己的手护住她的头,才没让宋乐珩摔着。可这一下,他便完全压在了她的身上,两人极为亲密。


    橙黄的光晕之下,衬得温季礼脸上的红霞如飞。两人仅仅隔着咫尺,视线交汇,情动而无声。可很快温季礼就想到这是在议事厅,本能的要缩回被宋乐珩压住的手,矮声提醒道:“主公,我的手……”


    宋乐珩不依他,还故意压得紧了些。


    “你先说说,你心里,你我之间除了是主公与军师,还有旁的关系吗?”


    温季礼不答。


    宋乐珩又道:“我就怪了,那镜子显示你的情感归属只有一个宋字,是不是说明,这心虽然动了,动得还不够,你藏私心了?”她的食指在温季礼心口上缓慢打着圈:“这私心是什么,不能说与我听吗?”


    温季礼握住那不安分的手指,嗓音轻缓道:“还未是时候。主公先起来吧。”


    “都这样了,还未是时候啊?我那壶有问必答的酒还剩了一点点,要不,我变出来给温军师尝尝?”


    宋乐珩说着,作势摊开手,要变出东西来。温季礼以为她当真要用这个法子


    ,开口想说话,却不料一时心绪涌动,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宋乐珩一瞬慌神,忙收起玩笑话,两只手都绕去了温季礼的后背,替他轻轻拍拂。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便贴得更紧,姿势更加暧昧。


    “我开玩笑的!真开玩笑的!你别急,别气,你看,这不是那个有问必答酒,这是十全大补丸!我之前不是说过嘛,我要给你……”


    话没说完,两人就双双察觉门口似乎有人在盯着。宋乐珩和温季礼同时感到后背一凉,齐齐转过头看去。这一看,就见裴温和徐舒月站在门口。裴温虽然难得的一言不发,但宋乐珩能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心里可能快要把温季礼的祖坟骂出青烟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祖坟多多少少和裴氏有点关系,可能她的祖坟也得冒青烟。


    宋乐珩正思考该怎么缓解此时此刻的尴尬,温季礼就一边咳一边想挣开她环在他背后的双手:“主公,快、快起来。”


    宋乐珩这才回过神,和温季礼一道起了身。温季礼拼命压着咳嗽,解释道:“裴先生,裴夫人,我与主公未做任何逾矩之事,还请两位不要误会。”


    徐舒月十分震惊地捂住嘴:“可你们方才……都那样了。”


    “不是那样。我和主公方才……方才是在……”惊才绝艳如温季礼,此刻也词穷了。


    宋乐珩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可爱,憋着一肚子的笑,道:“我方才是在给他喂药,舅舅、舅娘,你们看嘛,就是这颗药。”


    宋乐珩打开掌中的小木盒给两人看。可两人即使看到那木盒里真是一颗药丸,脸色也没见好转。徐舒月瞧瞧自家夫君那结了霜的脸,小声劝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爱玩新鲜的,这种补药……这种补药就算要吃,你们也在自己房里吃,别让人知晓。”


    宋乐珩:“……”


    温季礼:“?”


    宋乐珩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以为这十全大补丸补的是温季礼其他地方??


    宋乐珩哭笑不得,道:“舅娘,你这还真是……”


    不等她说完,徐舒月又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如何,你和温公子还没正式定亲,两家的长辈也还没碰过面,纵使你无视礼数规矩,但也需考虑到温公子的家里人。你们二人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我和你舅舅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下次,你们收敛着些,莫要在这种地方,让别人看了去。”


    温季礼刚刚才压住的咳嗽,顿时又冲了上来,咳得整张脸都涨红不已。徐舒月同情地看他一眼,把宋乐珩往自己面前拉了拉,更小声道:“你看看,温公子的身体不好,你不要总顾着自己,老给他灌这种药,吃多了伤身的。”


    宋乐珩:“……”


    温季礼:“……”


    温季礼咳得一度有些死去活来。


    宋乐珩头疼的给温季礼拍着背,深知这事得越抹越黑,索性岔开了话题,道:“舅舅,舅娘,都这么晚了,你们来这边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裴老爷子和裴温等人都被宋乐珩安排在书坊。徐舒月前几日带着裴薇回苍梧去安葬,是宋流景把葬仪送出的城。到得今天下午,徐舒月才风尘仆仆的折返回邕州。这书坊虽和王府相隔得不算太远,但按理来说,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徐舒月不会大晚上随着裴温走这一趟。


    果不其然,她这一提,裴温的眉头皱得更紧,面上也透出焦急之色,压着火气道:“凤仙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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