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家族脸面
吴柒在厨房里忙里忙外,温季礼原本被强行拖来打下手,但最终鉴于他连摘个菜都分不清楚哪个部分能吃,吴柒便只能让他在边儿上凉快去。切好了菜,吴柒烧油起锅,什么不放,什么多放,他都像做过千百遍似的,滚瓜烂熟。
他一面架着锅翻炒,顺手往锅里头加了点米酒,一面就没好气地瞄着站在厨房外头躲避烟气的温季礼,道:“什么君子远庖厨,你不学着点,难不成以后让她一个姑娘家做饭?这锅有多重你知道吗?”
温季礼不吭声,他又接着念叨:“这鱼得要加点酒进去,才能掩得住腥味儿。那小兔崽子不爱吃鱼,有腥味的鱼更是碰都不碰。只有我做的,她才觉得好吃。你都记着了吗!”
温季礼:“……”
温季礼摇头失笑,道:“吴使君,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看待宋督主的?为何会对一个小你许多的姑娘死心塌地?”
吴柒没有及时答他,将鱼翻炒得差不多,又洒了盐加了水进去,盖好了锅盖,这才将锅铲往旁边的竹兜子里一丢,叉着腰瞅温季礼:“她救过我,行不行?”
“愿闻其详。”
两人互瞅片刻,吴柒看温季礼是真想知道,左右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我是东夷人。早些时候的记忆,没有了,我唯一记得的,是有一回我在村子里昏迷后醒来,村子被战火波及,人死得差不多了。就杨彻那狗杂种干的事儿。我听着村子里的人在哭,哭自己死了的爹妈,死了的小孩,只有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就隐约知道,我有个女儿。我找了我女儿很久,没找到。村子里的人跟我说,我女儿兴许也死在杨彻那孙子的铁骑下。我就想……就想报仇。”
话至此处,吴柒吸了吸鼻子,掩饰着翻涌的情绪,走到菜板前去切菜。
“我独自一人到了洛城,要刺杀杨彻。结果失败了。就是那天,我遇到了这小兔崽子。她负责审讯我。我反正是不想活了,把刺杀杨彻的理由给交代了。没想到,她找了个死囚顶我,让我从那以后隐姓埋名,在她身边做事。”
“所以,你觉得督主很像你的女儿,是吗?”温季礼轻声问。
“像啊。她们年岁也相仿,我觉得她就是我女儿!”吴柒侧过头看温季礼:“你觉得她是不是和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温季礼:“……”
想当爹想疯了?
“不像吗?你再仔细看看。”吴柒拿着菜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站到温季礼面前,一只手指着自己的眉眼嘴巴,另一只手里的菜刀在日光下铮铮发亮:“来,你看清楚,睁大眼睛看清楚,你说说,她像不像我?”
温季礼稍退半步避开菜刀,摸着良心道:“吴使君……宋督主她有父亲,也有母亲,是有名有姓的。”
“那宋含章的鞋拔子脸哪里像她爹了?!我比起宋含章,不更像吗?我不更像吗?!”
温季礼生怕吴柒一个激动菜刀挥到他身上,正想让吴柒先放下武器,两人就看到江渝和萧溯之同时往厨房大步跑过来。人还没跑近,萧溯之当先喊了句:“公子……”
江渝把他往后一推,自己上前道:“柒叔,快!灵堂,督主出事了!”
温季礼和吴柒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温季礼道:“出什么事了?”
吴柒道:“这在自己家里怎么还能出事的?”
萧溯之忙道:“是宋督主的舅舅,说今日要打死她。”
“……”
从厨房到堂屋,要穿过大宅的花园,这花园占地广,一条长廊曲曲折折,说近也不近。吴柒自是一刻都等不得,一听到宋乐珩出事的消息,便拖着江渝飞檐走壁施展轻功去了灵堂。温季礼不善武艺,只能急步前行。他一边走,一边还因步速太快,不停咳嗽。
萧溯之脸色凝重的跟在他后面,道:“是宋督主执意要扶灵入邕州,说要揭露宋含章和白莲教勾结,将发妻送入白莲教,使发妻自尽而死,她要替她娘亲讨回公道。她舅舅和她发生争执,后来便请了家法。”
温季礼着实没想到,宋乐珩说要撕下世家的脸面,这一撕,就从自家入了手。她这是要将裴氏一族,包括她自己都架在火上烤。
温季礼道:“她的属下呢?无人护着她吗?”
“那些枭使早已把灵堂堵了个水泄不通,可宋督主不让外人插手,只道这是自家事。所以大伙儿都眼睁睁看她挨打。”
“真是胡闹!”温季礼难得动了怒。
宋乐珩的伤势才见好转,这世家大族的家法,岂是儿戏?他也不是没挨过,那一顿下去,少说皮开肉绽。若是重了,便有性命之危。她是真当自己的命折腾不掉吗?
可退一万步,温季礼此时纵是赶去了灵堂,他也没资格插手别人的家事。想到此,温季礼道:“裴老爷子去灵堂了吗?”
“没有。今早裴老爷子晕倒在灵堂上,被送回房里后,就一直不曾出现。”
“你去请裴老爷子。”
萧溯之一愣:“我?公子,这不好吧,再怎么说,这也是宋督主自家的事。我们是外人。”
温季礼脸色难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萧溯之,还没开口训人,就见房上跳下一个满头是汗的男子,正是冯忠玉。冯忠玉身手利索地翻进廊下,张嘴就问温季礼:“军师,是要请裴老爷子吗?请他去救督主,对吧?”
“是。”温季礼答了话。
冯忠玉飞快就往裴焕的住处跑,边跑边道:“我去,这事我看张卓曦干过,有经验!”
温季礼看了眼冯忠玉的背影,又看向萧溯之。萧溯之心虚地低下头,温季礼便没再多言,又快步朝着灵堂去。
等他到了灵堂时,便见枭使们都站在灵堂外,一个个满脸肉痛,咬牙握拳,想要冲进灵堂又不敢。一见温季礼来了,众人都簇拥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
“温军师,你赶紧的,赶紧帮帮我们督主!她不让我们插手!说这是家事!我们不能插手,但你可以啊!你是她未来相公!”
温季礼:“……”
“对!你快进去!你是读书人,督主的舅舅也是读书人,我们说不过他,你总能骂得过的!”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温季礼推到灵堂门口。温季礼和吴柒并肩站着,一眼就看到了这会儿灵堂里的景象。宋乐珩站在牌位前,腰板挺得笔直。裴温手持藤条,气得脸色涨红,一下又一下,狠狠抽在宋乐珩的背上。
宋流景被两个家丁抓着,也是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宋乐珩挨打。
裴温怒道:“你知错了没有!你为人子女,不孝!”
啪,一声。
“不敬!”
啪。
“不仁!”
啪。
“你罔顾你娘名节尊严,罔顾我裴氏百年名声,你枉为人!”
尤为用力的一抽落在宋乐珩的背上,宋乐珩微微踉跄一步,两只手按在条桌上,带得裴薇的牌位都晃动了数下。绛紫色的衣物渐渐被一条血色浸透,出现在宋乐珩的背上。
吴柒高声喝道:“她身上还有伤!昨日才从鬼门关回来,你是想打死她吗!”
裴温手上一抖,眼睛通红。宋流景奋力挣脱两个家丁,跪到裴温膝下,拉着裴温的衣袂,道:“舅舅,别打了。你不要打阿姐,我替阿姐受家法。”
裴温咬牙推开宋流景,恼道:“我今日就是要打死这畜生!你娘这十数年,为你姐弟耗尽心血,忍气吞声。当年你不愿嫁入李氏,说要往洛城去,你娘不顾惜自己,也要让我送你走。如今她尸骨未寒,你便要毁了她的清誉,宋乐珩,你的居心何其歹毒!”
“裴先生……”
“你闭嘴!”裴温喝止住温季礼,继续朝宋乐珩道:“如今你娘下葬,还能堂堂正正以平南王妃之名,若你当真大闹邕州,世人会如何评价你娘亲!”
“平南王妃之名……是她一生之辱。”宋乐珩嘴角带着丝丝血色,偏过头,固执地看着裴温:“正因我为人子女,正因我欠她颇多,这公道,我才更要为她讨回来!”
“公道?你这算什么公道?!”
“公道就是她是宋含章明媒正娶的发妻,不该受其夫所害!公道就是她在白莲教所遭劫难,错不在她!公道就是,我要宋含章,死!”
灵堂里,重重荡开最后一字的回音。
宋乐珩道:“宋含章背弃裴氏,陷害我娘,将阿景当作肉粮送往前线,残害邕州城女子无数,桩桩件件,唯有他项上人头,可还公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裴氏将来如何立足?你娘,也会背上不干不净的弃妇名声!”
“舅舅要的,究竟是我娘的身后名,还是你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家族脸面!”
“你!”裴温高高扬起右手,却迟迟没有打下去。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死死瞪着宋乐珩。
就在此时,冯忠玉肩上扛着裴老爷子,飞快闯进了灵堂。他把裴焕一放下,裴焕便冲裴温喊道:“住手!够了!够了!”
裴温即刻收起藤条,快步走去裴焕身边,将老爷子扶住:“父亲,您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宋乐珩……”
裴焕老泪纵横,摆了摆手,又看向宋乐珩道:“你说得……你说得对。自她出嫁,一生谨言慎行,未曾有过行差踏错。得今日下场,是那禽兽之错!不能再让受害之人含辱埋身,让那禽兽继续呼风唤雨,如此……我……我岂能甘心!”
裴焕失声痛哭,又朝宋乐珩伸出手去。那满是皱纹的手颤抖得厉害,宋乐珩握住他的手,听他道:“此番,我裴氏合族,同你一起,扶灵入邕州!就算是死,我也要给我女儿讨回个公道!”
宋乐珩噙着泪点点头,又看向裴温:“舅舅……”
裴温闭了闭眼,两行泪水也情不自禁从脸颊上滑落。他转眼注视着不远处牌位上的“裴薇”二字,心里痛意如针扎。他这当大哥的,从始至终都在斟酌,怎么才是对妹妹最好的。
少年时,是女大避兄,怕脏了她的名。
她出嫁后,怕她与娘家人往来密切,引起夫家不满,几乎没去见过她。
就连她遭难后,他也是想着,要保全她的名声。
可这名声……
当真是裴薇要的吗?
裴温哽了哽,默然片刻,道:“宋乐珩,你若知晓你娘要的是什么,你就……你就放手去做。这一次,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42章 正名于世
叮。
【支线不及黄泉,死生不见,进展70%,获得娘家鼎力支持,奖励十全大补丸一枚】
宋乐珩和温季礼坐在房间里,此番宋乐珩背上又受了伤,温季礼碍于男女之别,还是觉得应该让江渝来替她上药。但他询问宋乐珩的意思,却见宋乐珩正在发呆,全然没听见他的话。
温季礼等了等,再次礼貌性地叫了她一声:“督主?”
宋乐珩这才回过神,同时手上出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温季礼看她把锦盒放在桌子上,问道:“这又是你变出来的?里面装着何物?”
“商店送的,说是十全大补丸。”
温季礼:“……”
好没内涵的名字。
宋乐珩定睛在锦盒上,将其打开,只见里面的药丸子格外像麦丽素。她琢磨着听这东西听起来像是能在游戏里回血的玩意儿,于是便壮着胆子吃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宋乐珩就觉得身上原本还疼痛的伤处像是在被高温热敷一样,微烫的感觉逐渐掩过了痛意。仅仅片刻过后,热意又慢慢凉却下去,犹如敷了层芦荟胶。
宋乐珩动手戳了戳自己腰上的伤,发现果然已经恢复如常,背上火辣辣的痛觉也完全消失了。她心里一边惊叹不已,一边又在暗戳戳地骂狗系统——
有这种好东西也不放进商店,还必须得是支线任务的奖励!半点人事都不干!
但按照这个套路,一旦她完成了全部支线,结算的时候指不定会爆出什么好东西来。宋乐珩想到这,才觉得宽慰了一些。
温季礼仔细观察着宋乐珩,见她脸色骤然间就比先前好转许多,不禁问道:“督主的伤,全好了?”
宋乐珩点点头,收起了锦盒,道:“好了。”
“如此神奇?那这真是灵丹妙药。”
温季礼稍一沉吟,心中便在考量,宋乐珩有这样一个“商店”,里面的奇物如此之多,那她便能做到许多常人无法企及之事。长久下去,聚在她身边的有能之士也会越来越多。
届时,她最有可能成为入主中原的人,那这局势,还由不由得他掌控?
温季礼的眉梢眼底都隐藏着复杂的心绪,宋乐珩却忙着活络筋骨没有察觉,只道:“这商店太狗了,药只给一颗。等下次,我要是再拿到这药,便给你。”
温季礼一怔:“给我?”
“嗯。这药既能复原我的外伤,想必对你的沉疴旧疾也会有用的。我会想办法换一颗能治好你的药。”宋乐珩说得轻快,不带一点虚伪之意。
偏生这轻快的语气如同扁舟入水,捣乱了湖面。
倘使别人得了这种药,只怕要视作珍宝,留用于自己的生死关头,可她却说……
要给他换一颗,治他的沉疴旧疾。
温季礼忽然觉得,自己前一刻的种种斟酌,都显得有些卑鄙可笑。
宋乐珩以为他不作声是不相信,握住他的手,道:“你别不信啊。这药真是商店送的,要是我能随便得到,早拿出来了。你也晓得,这几日就要入邕州,我不能病着成为拖累,若否,方才那颗药我也愿意……”
温季礼打断她,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督主不必解释。这药本就是督主的,旁人不该觊觎。你这般,会显得我……太重算计。”
宋乐珩愣了愣,随即便猜到些温季礼先前的想法,却是笑道:“你是军师,无论是谁的军师,军师不就该重算计吗?你真心待我,将你的黑甲兵给了我,那不是假的。是以我便要真心待你,我活着一日,便也望你安稳活着,无需受困于疾。至于哪一日,你我皆不真心了,那再说不真心的事。”
温季礼久久不语。
正如宋乐珩所言,他这二十几年,常常受困于疾,素来深居简出,唯近年才游走于各势力之间。他接触的女子少,包括族人在内,两只手也能数得过来。从未有任何女子,这样直白的对他剖析过心迹。
那些植于他心间荒地上的花种,至此一刻,破土而生。
他毫无抵挡之力。
宋乐珩看他又不说话,瞄了眼自己握住他的手,道:“温军师都不躲了?看来你已经习惯……”
温季礼陡然反应过来,猛地将手缩回桌下,脸色微红,干咳了一声,道:“没有习惯。我只是……只是在思量督主进邕州之后,要如何行事。”
说起正事,宋乐珩的脸色便严肃起来。要和宋含章在邕州正面冲突
,他们丝毫占不了上风。纵使白马堡和七星堡的兵力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汇集到邕州,但邕州城池牢固,宋乐珩这边,黑甲兵是骑兵,在攻城战上优势不大。余下的人马,就只有枭使。
枭使的数量抵不过邕州兵力,强行攻城不知会折损多少人,所以,宋乐珩必须如先前所说,煽动百姓,共同推翻宋含章。她沉思片刻,从系统背包里找出之前的支线奖励小喇叭。
这名字虽然叫喇叭,但大抵是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喇叭这种东西,所以,这是一支尾巴带着喇叭造型的笔。
宋乐珩拿着笔翻来覆去地打量。温季礼一看便知这奇怪东西又是她从“商店”里换来的,便问道:“这是什么?”
“小喇叭。也是商店送的。我琢磨过了,只要是商店送的东西,大都能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我这次入邕州,是要把宋含章的恶行昭告天下,肯定用得上这支笔。”
宋乐珩说话间,忽而神情一凝,起身走到书案旁。温季礼也跟了过去,见她用笔沾了墨,寥寥写下两个字。写的内容倒是没问题,就是那字丑得跟被狗啃过似的。温季礼还是头一回见着宋乐珩的墨宝,一时也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一脸没眼看的模样。宋乐珩倒是无所谓,毕竟她字丑,全枭卫皆知。
她拿着这张写了“正名”二字的纸走出房门,置于阳光底下晃了又晃,这纸也没产生什么变化。她又多换了几个角度,可纸还是纸,和喇叭扯不上一点关系。
“是我方法用错了?”宋乐珩疑惑地喃喃一句,随手将纸往身后一丢,正准备回屋继续研究。突然,无数纸张如六月霜雪,挡住高天上的太阳,自光斑中漫天而下,洋洋洒洒,不知来处,没有尽头。
这一幕,震得宋乐珩和温季礼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那满目的“正名”二字,是裴薇此生的公道。
她不该是被丈夫送入绝境的宋家妇,她该是自在无拘,不必一生困于后院的独立个体。
宋乐珩和温季礼双双站在廊下,看着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落完的一场“正名雨”,温季礼道:“若只是这样,恐怕达不到督主想要的效果。百姓或许会同情,或许会怨恨宋含章,可不会有几人挺身而出,献上性命。”
“我知道。人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斗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看来,督主是想好后招了。”
宋乐珩转头看向温季礼,道:“你的黑甲兵这两日可有白莲教的确切消息?”
“枭使们就没有吗?”温季礼反问。
宋乐珩叹道:“哎都是一家人,干什么这么分彼此。你就跟我说一说,你们的情报手段,到底是什么?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那个……”
宋乐珩想不起来,一个劲儿挠头。
温季礼忍不住失笑,替她道:“雀鹰。”
“哦,对。雀鹰,长什么样儿?能让我看看吗?”
“督主想看,也可自己召集黑甲兵,让他们唤回雀鹰给你看一看。那枚戒指,不是已经在你手上了吗。”温季礼说到后半句,话里便带了羞意,耳根子也泛了红。
宋乐珩始终觉得他很好看,害羞的时候,尤为好看,便就直直地盯着他看。温季礼被她看得不自在,心里也知晓她在等什么,从袖口里拿出一张信巾,递给了宋乐珩。
宋乐珩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白莲教被攻破当夜,赵顺一路北上,早已离开了邕州。她拧眉收起信巾,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宋含章和赵顺的确是闹矛盾了。”
“这位白莲教的主教在这偏远之地为恶,本是想做点功绩给杨彻看,伺机回归内廷,想办法报你夺他枭卫之仇。现在他找到机会了,自然要走。”
“东夷打不下来,狗皇帝撤兵回洛城是早晚的事。若赵顺真能顺利觐见杨彻,告知他岭南的事,那下一步……”
宋乐珩脸色凝重的和温季礼对视,眼里有着求证的意思。而温季礼也给了她确定的回答。
“所以,督主要尽快。若只有赵顺回来讨逆,倒好应付。若来的是燕丞,那这岭南,恐就危险了。”
宋乐珩点了点头。
温季礼又道:“情报已经给督主看过了,督主还不说后招吗?”
宋乐珩默了默,踮起脚尖凑向温季礼耳边。温季礼下意识要躲开,被宋乐珩拽住了领口,无法闪避。她将计划和盘托出,说完,又退回了原位,等温季礼的意见。
温季礼思考少顷,道:“有点难。但……或可一试。”
“那就有劳温军师了。”
两人达成一致。话音刚落,空中的纸也落下了最后的张数,在地上铺成厚厚一层。
入夜。
宋乐珩端着一盅吴柒熬好的鱼汤来到裴温的房门外。裴温的一妻一妾昨夜收到家书后,连夜赶来了凌风崖。苍梧郡离邕州不远,日暮时分,两人便已到了,此刻都在裴温的屋里叙着话。
宋乐珩站在门口,听见屋内断断续续传出裴温的咳嗽声,另有一个温婉的女子声线道:“我已将此事通知各支的族人了,还有几个夫君的学生,也欲往邕州来,想助夫君一臂之力。算算脚程,这一两日都会陆续抵达,我就怕妹妹的尸身……”
话里不禁流露出担忧。
裴温止住咳,矮声道:“眼下已是冬季,尚可撑过七日,应当无虞。”
“可这样做,妹妹在九泉之下真能安息吗?女子素来是最重名节的,若世人知晓她的经历,我怕那些不好的言论都会落在妹妹头上。人已经去了,她这身后名,若是再毁了……”说着,这声音里便带了几分低泣,不忍再说下去。
屋子里沉寂下来。
过了很久,裴温的声音才响起。
“我还记得年少时,家里五个兄弟姊妹都在,我们……感情很好。因我是家中长子,族中寄殷殷厚望于我身,都希冀有朝一日,我笔下文章名扬于世,能让裴氏比肩青云。可偏生,我才学平淡,空占长公子之名。”
“夫君莫要这般妄自菲薄……”
窗框上映出的人影扬了扬手,话音便又继续。
“我这四个弟弟妹妹,受我教导,早年皆崇我敬我,以为我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才学。有一日,四妹妹撞见夫子训我文章肤浅,我心中窘迫,难以言喻。彼时,是她宽慰我,此后更是处处维系我薄弱的自尊。她及笄过后,宋含章求娶,她本不愿嫁,是我……劝了她。她自幼便很听我的话,所以,这两日,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当年若非我开口,她会不会……会不会还好好活着……”
裴温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两个妻妾急忙劝慰。
“夫君,你当年也不知那宋含章是如此小人,你莫要责怪自己了。”
“她幼时,我教她女慕贞洁,教她恪守女诫,可如今,我却好后悔……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教她要强泼辣,教她睚眦必报。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自尽……”裴温的尾音咬得极重,夹杂着早已无法弥补的悔恨。
而后,便是压抑的哽咽。
宋乐珩静静端着汤盅站在门外,直至那哽咽声逐渐平息,她才叹了口气,敲响门喊道:“舅舅,我能进来吗?”
过了会儿,裴温的妻室徐舒月前来开门,将宋乐珩迎了进去。
裴温坐在圈椅上,大抵是过于悲痛,他费了好些力气才支撑起挺直的身板。宋乐珩向徐舒月和妾室沈凤仙都见了礼,又把手里的汤盅放在裴温左手边的桌案上,方退后些许。她看着裴温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不忍,但沉默了片刻,还是道:“有一桩事,我想请舅舅帮忙。”
“何事?”裴温哑着嗓子问。
“我想请舅舅写一份祭文,这祭文里,要书明宋含章所做下的桩桩件件的恶事。等到扶灵入邕州时,我会让城中所有百姓都看到这份祭文,明了娘亲所含之冤。”
徐舒月一听,忙道:“你舅舅的身体……”
裴温抬手制止了徐舒月的话,随后径直起身,走去书案前坐下,铺
平了纸张。他想了想,看向跟过来的宋乐珩,问:“一份必然不行,要写多少份?”
“就一份,足矣。舅舅,您用这支笔。”
宋乐珩从袖口里掏出小喇叭笔,递给裴温。裴温虽觉这笔的形状过于怪异,却也没有多问,沾了浓墨,便在那纸张上落下字字割心绞肉的文章。
写至最末一句——
死者有知,得见天理,岂非至愿!
愿字笔力苍劲,收墨之际,裴温眼中含泪,陡然胸口剧痛,张嘴喷出一口血来,洒在那字里行间……
“舅舅!”
“夫君!”
第43章 改换青天
宋乐珩和徐舒月一同守在裴温的屋子外。徐舒月脸上担忧之色甚重,连眼睛都不敢眨地瞅着门。宋乐珩虽然一早就知裴氏几兄妹感情深厚,此番裴薇去世,老爷子悲痛欲绝,宋流景又寻死觅活,所有后事都是裴温一个人在打理。她料想裴温心中郁结,却没想到,会严重到吐血的地步。
彼时宋乐珩也是吓坏了。这裴温要是再出点什么事,老爷子估摸是活不成。宋乐珩只能赶紧派人去叫来了温季礼。恰好这裴温的妾室沈凤仙也是个擅医之人,两人便留在房中给裴温诊治,宋乐珩和徐舒月则在外等待。
徐舒月等了良久,见屋子里没个动静,眼角余光又瞥到宋乐珩正是愧疚,轻叹一息,转而去握住宋乐珩的手,道:“你舅舅吐血晕倒,不全是因为写这祭文,你不必自责的。”
她这么一说,宋乐珩更加自责了,抿了抿唇,垂下头说:“舅娘,对不住。我该找别人来写祭文的。”
“你若是真找别人写,那才是要他憋出难解的心结来。”说着,徐舒月便又是一声叹。
隔了少顷,她方接着道:“我二十年前嫁入裴氏,便晓得他们几兄妹情深意厚。尤其是……你小姨和三舅舅出事,你二舅舅又离家出走后,他就只有你娘亲这一个妹妹了。你娘出嫁这么些年,几乎没回过娘家,家书也很少寄回来,你舅舅不晓得,她在平南王府过得这般不好……”
“娘亲约莫也是不想家里人担忧。”
徐舒月抬袖擦了擦泪光,颔首附和着宋乐珩的话,又拍拍她的手背,心疼她和宋流景跟着在平南王府受了这么多年的罪。
“近几年,宋含章总是打压裴氏,你舅舅常和父亲大人商量,说由着宋含章去。只要他不欺负你娘亲和你们姐弟俩,裴氏都可以忍下这口气,没想到,宋含章竟是如此禽兽……你舅舅是悔他这些多年忍气吞声,悔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亲人。可这些话,他说不出来。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人已经没了……”
宋乐珩的心里一阵阵抽绞着,隐隐作痛。她沉默半刻,抽出手来握住徐舒月,道:“裴氏这口恶气,我会找宋含章讨回来的。待此事过后,便让舅舅和外爷好生休养,今后,我绝不让裴氏再受今时之辱。”
徐舒月有些诧异地打量宋乐珩。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关于宋乐珩的印象,只是觉得按裴薇的性子教出来的姑娘,多半该是内敛听话的,就像裴薇当年一样,是个温婉贤良的裴氏小姐。可此番见了,就觉眼前人的眉眼锋利得紧,仿佛一张满弦的弓,藏着蓄势待发的狠劲儿。
徐舒月看了宋乐珩好一会儿,点头道:“你舅舅说起你在灵堂上那番话时,我尚且不敢信出自你口,眼下却不觉诧异了。四妹妹能有你这样的女儿,到底也算福气。”
话音刚落,房门便开了。温季礼从里面出来,轻轻带上了两扇门。宋乐珩和徐舒月忙不迭迎上前去。
“怎么样?舅舅的情况还好吗?”
温季礼稍是颔首,答了宋乐珩的话:“若是仅凭我的医术,裴先生恐怕还得卧床休养半月。但好在,有沈夫人在。”
宋乐珩听温季礼这么说,不由得目光越过他,好奇地看了眼房间纸窗,低声道:“舅娘,这位……小舅娘是什么来头?出生行医世家吗?”
徐舒月道:“凤仙大抵不会喜欢小舅娘这个称谓,你便也称她沈夫人吧。她原是长州人士,家世如何,我们没有追根究底过,她也不愿说。前几年你舅舅染了风寒,久病不愈,差些就拖成重病。那时我亲自去抓药,碰到凤仙在采买药材。她说我那药方子里有一味药不对。我听了她的,换了那味药,你舅舅才慢慢好转起来。”
“这么厉害?”宋乐珩摸了摸下巴:“那后来不会是您和舅舅登门道谢,舅舅看上人家,就娶回家了?”
徐舒月哭笑不得:“你舅舅倒没有。是凤仙说,要报救命之恩得有诚意,让我们收留她。这收留在府上总得有个名分,我和你舅舅都没想好这名分怎么办,她便主动说愿为你舅舅的妾室。”
“我这小舅娘,看来不是个寻常人啊。”
温季礼也附和道:“这兴许是裴氏之福。”
宋乐珩兴趣愈发浓厚,忙问:“怎么说?她的医术很是高明?”
“是。”温季礼肯定道:“督主可知鬼门十三针?”
宋乐珩默了默,这玩意儿她还真是闻所未闻!游戏里从没见过相关的设定。
这沈凤仙是个隐藏的关键人物?还是说这个世界开始自行演化了?宋乐珩一脸懵,看看旁边的徐舒月。
徐舒月也一脸懵,摇了摇头:“鬼门十三针?是什么?凤仙来裴府统共才两年,且她性子冷,素日里不爱说话,我都没见过她医治旁人。”
宋乐珩便又收回视线,看向温季礼:“哎温军师你快别卖关子,说说嘛。”
她这尾音平平无奇的上扬了一下,可听在温季礼的耳朵里,却像在他心口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遭,温季礼连停顿都没有,立刻就回了宋乐珩的话。
“鬼门十三针的来源已不可考,有说是出自千年之前的医家,其中融会贯通了医理与道法,可生死人肉白骨,治鬼救人……”
宋乐珩正听得起劲儿,房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沈凤仙走了出来,冷冰冰道:“没那么玄乎,普通针法。最多比其他医术厉害一点。”
温季礼的话就这么卡住,活像嚼舌根被当场抓包,只能尴尬地放眼远处。宋乐珩也很尴尬,埋头顾着脚趾抠地,用余光觑到沈凤仙行至徐舒月面前,行了一礼,声线都变得温柔起来:“姐姐进去吧,先生没有大碍了。我去给他熬点药。”
“好。”徐舒月应了声,快步进了屋去。
沈凤仙也不再搭理宋乐珩和温季礼,径直朝厨房的方向走去。宋乐珩抬起眼,看着那廊下烛光里,摇曳渐远的一袭水蓝色长裙,小挪几步到温季礼身边,低声问:“这鬼门十三针,当真很厉害?”
“当真。可谓当世瑰宝之一。”
宋乐珩煞有介事地点头,声音又小了一些:“那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我对鬼门十三针也只是……”
“跟那针法没关系。就是我看这沈夫人年纪不大,和我舅舅差了有一轮吧?你说,他俩又没感情基础,会过夫妻生活吗?”
温季礼:“?”
温季礼:“……”
温季礼微微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她在问什么虎狼之词。结巴了半晌,才恼道:“督主,那是……那是你长辈!你怎能……怎能妄议此事!”
宋乐珩琢磨道:“要是没有的话,和离应该会容易一点吧。”
温季礼:“……”
温季礼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再听这些可怕的话,迈步往前去。宋乐珩拎着衣摆小跑追上,还跟在他后面絮絮叨叨:“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和离?或者让我舅舅不再收留她?再或者让她突然讨厌我舅舅之类的?总之,就是相看生厌不得不离。”
“你……你把你这心思收一收!”
“哦,温军师又看穿我在想什么了?”
温季礼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宋乐珩的脸,无奈道:“督主就差把挖人二字写脸上了!”数落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道:“惜才也不能这么个
惜法,那是你舅舅的妾室。”
“所以我才不能让这么优秀的姑娘给别人当妾室困于后院啊。”宋乐珩一脸正直:“这要不是我舅舅的妾室我都不好下手。你想想,若她将来成了我们的随军医师,能救多少人?她跟着我舅舅,一身医术无法施展,多可惜呀。你说是不是?”
温季礼:“……”
温季礼没有说话。
宋乐珩稍微凑近过去,仔仔细细观察着温季礼的反应,转瞬就明白了,悄声道:“你也这么想?你不会刚刚在屋里的时候,就想着挖人了吧?”
温季礼被她看穿,欲盖弥彰地转身就走。宋乐珩跟在他身后,两人渐渐行远,话音也随之远去。
“所以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没有!我就没这么想!”
“还不承认。我脸上写着挖人,你脸上写着可惜。咱们合计合计,把这可惜变成珍惜!我直接去找我舅舅要人怎么样?”
“不行!”遂补充:“你再等过几天,等你舅舅病情稳定些。”
“我看成。”
至裴薇出事的第五天,赶来凌风崖大宅的裴氏族人和裴温的学生,统共只有十九人。要在岭南的地界上对付宋含章这个平南王,在许多族人的眼里,无异是自寻死路,因而有些害怕被殃及的,人虽没来,但很贴心地送来了割席书信,以表和此事毫无关联。而这十九人里,还有六人的年纪不满十六,被宋乐珩勒令留在大宅里,于是,最后准备扶灵入邕州的,满打满算只有十三人。
其中还包括宋乐珩自己。
将要出发前,宋乐珩站在大宅门口和温季礼确认着所有的部署。同样被她勒令留在大宅的宋流景此时身穿孝服,眼上蒙着白色丝质的遮眼布,从大宅里走出,径直来到宋乐珩的跟前。宋乐珩见他像是有话要说,和温季礼互递了一个眼神,温季礼便上了一辆马车,先行离去。宋乐珩目送马车转过山道,方才收回视线,落在宋流景身上,伸手理了理他遮眼布上的折痕。
“不是让你好好睡觉吗?怎么还是出来了?”
“睡了。睡不着。心里……好疼。”宋流景细瘦苍白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宋乐珩叹道:“就是心里疼才要多睡。醒着比睡着了疼得多。”
宋流景许久没说话,他微微抬起头,分明隔着布巾,但宋乐珩仍然知晓,他在看自己。
他的眼里,有泪。
“我一睡着,就会梦见娘亲,梦见和娘亲相依为命的日子。越是想起这些,我越觉得……我快要疯了……每时每刻,我的头都好疼,像要炸开。一半叫嚣着让我去死,一半让我活下来。阿姐,你救救我吧……”
宋流景拉住宋乐珩的手,水泽在蒙眼巾上逐渐晕染开。
“我要去邕州。我想听见……听见宋含章亲口承认害死娘亲,我想……想亲眼见他赎罪,只有这样,我才能解脱。阿姐,你就带我去,好不好?”
宋乐珩没有吱声。
她让宋流景留下,一来是觉得以他这个年纪,去面对亲人相残,不利于他将来的路。二来,她的计划能不能成,尚在未定之天。如果宋流景折在了她的计划里,她就更加无颜面对死去的裴薇。
可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理由再拒绝宋流景。
宋乐珩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道:“那便一起去吧,不过你要保证,不可擅自行事,得听我的,做得到吗?”
宋流景定定点头。
宋乐珩又冲一旁的冯忠玉招手,冯忠玉当即会意,跑进大宅里拿了一套常服出来,递到宋流景的面前。
“孝服别脱,你把常服穿在外面。这几日邕州盘查严,宋含章不敢再次攻上山,但知晓我们迟早会进邕州,恐怕在等我们送上门。”
宋流景半点不耽搁,一面套上常服,一面问:“那我们如何入城?”
宋乐珩接过冯忠玉递来的一个盒子,顺手就给了宋流景。宋流景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张薄到几近透明的人皮面具。
“这是我手底下的人做出来的人皮面具,包真的。入城时,你我皆需用这个伪装一下,否则,守城士兵会直接拿下我们,送我们去见宋含章。”
“那外爷和舅舅他们……”
“他们不用。外爷和舅舅名义上还没和宋含章撕破脸,仍是宋含章的岳丈和大舅哥,守城兵不敢为难他们,只会去通报罢了。至于那些族人,往来邕州很正常。娘亲的棺椁我放在最后一辆马车里,马车也经过我手底下的人改造了,入城之后,车厢自会打开,露出棺椁来。”
“原来阿姐这几日做了这么多准备。”
宋流景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人皮面具。他原本一直觉得,自打宋乐珩回来,他和她便只是看起来亲密,实则,他离她永远隔着一层丝。他竭力去窥探她的世界,也只是雾里看花。
越是看不清,就越是让人执迷难悟。
可现在,他好像终于撩开丝布的一角,入目皆是真正的艳丽。
“阿姐,你手下的枭卫,究竟是什么样的?”
“没什么特别。枭卫里有些人负责兵器后勤,有些负责情报探查,还有些负责打打杀杀,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介绍。”
“好。”
两人说定,宋乐珩瞥了眼已然爬上山顶的日头。宅子外,七辆马车整装待发,族人们三三两两的各自站在马车旁边。裴温扶着老爷子走出大宅,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宋乐珩这方。见宋流景也在,老爷子想说什么,最终却把话咽了回去。
宋乐珩走近,简单嘱咐了一通两人今日定要护全自己的安危,必要时候会有枭使护着两人撤离邕州。老爷子和裴温一一应了,随后裴温便将老爷子扶上了第一辆马车,自己和徐舒月、沈凤仙上了第二辆马车。
宋乐珩再次向冯忠玉确认:“柒叔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督主放心,老吴昨日便入城去和马怀恩、张卓曦等人汇合了。”
“好。”宋乐珩看向族人们,高声道:“今日辛苦各位。若我娘亲之恨得见日月,罪者伏诛,我必让岭南祛邪祟,换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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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每一个追文的小宝们,希望你们都能喜欢珩宝和军师,以及文里的每一个人物。
第44章 父女对峙
深冬的岭南,湿气厚重而阴冷。邕州城上空乌泱泱的云聚拢一片,一场风雨欲来。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每进一人入城,守城兵都会下细盘查。裴氏的七辆马车,就相距不远地散在行人之间。
队伍里的氛围甚是压抑,就在宋乐珩和宋流景的马车边上,一名中年贩夫背着叠尖冒出的一背篓菜,正神情激愤地望着前头,低声斥骂。
“每天进城都要查,查他个狗杂种!菜都被捂得不新鲜了,只能贱价卖,这些当官的是要把我们活活逼死!”
旁边一个年纪更大些的男人跟着叹道:“一个白莲教,就把我们能掏的身家全掏空了,这岭南早就不是人能呆的地方了。也不知道先前有人说白莲教和平南王有勾结,是不是真的。”
“你们不要命了?”前面的老妇人转过头来,瞪着两人:“被那些守城兵听到,有你们好果子吃!”
两人面色恹恹,就此打住了话头。
车厢里的宋乐珩掀起一角车帘听到此处,正要放下帘子,忽而,自城外到城里,响起一声又一声迭起的夜鹰哨。宋乐珩探出头去,看了眼城门方向,见门内两侧已在逐渐聚集行人。末了,她又安坐回车中,闭目养神。
待得过盘查之际,守城兵掀开车帘审视了好一遭带着人皮面具的宋乐珩和宋流景,没看出个名堂来,便放了车辆入邕州。
午时一刻,最后一辆装着棺椁的马车也过了盘查。此时,先入城的马车正侯
在僻静的巷道里。一条主街的两旁,聚集了比平常多出两三倍的百姓。当初被宋乐珩从白莲教救出来的许多女子,就混迹在人群中。
随着马车驶进城,城门校尉正和一名兵卒有些不解地盯着车尾。
“校尉,今日入城的马车怎么这么多?王爷的老丈人也来了,不会是要出什么事吧?”
那校尉眉头紧皱,左右扫视着城门口的百姓,沉声道:“今天的百姓似乎也格外多。他娘的,七星堡和白马堡那边久没个消息,王爷日日都在火头上。都给我盯紧点儿,城里要是出了事,咱们的人头都保不住!”
“是。”
这士兵才刚应下,陡然就见主街两旁的巷子口先后驶出六辆马车来,与刚进城的马车汇成车队。与此同时,车上下来十来个身穿粗麻孝衣的裴氏族人。驾着最后一辆车的蒋律往车厢顶上一跳,足下猛一用力,车厢竟是分裂开来。那厢体落于地面,轰然露出马车上的棺椁。
城门校尉脸色大变,喊道:“来人!把这几辆车和这些人通通给我围住,一个都不准放走!”
他领着十数人亮出兵器快跑向车队,将车队围了一圈。平日里百姓要是见着这架势,早已作鸟兽散,可今日却不同寻常,众人非但没有畏惧士兵们手里铮亮的兵器,反而摩肩接踵地挤在外围,全然无视城门校尉的威吓。
宋乐珩和宋流景从车上下来,两人皆已撕下人皮面具。宋流景手里抱着裴薇的灵位,随宋乐珩一同走到第一辆车边,和裴焕、裴温站在一处。这校尉粗粗打量了一眼两姐弟,当即便认出了两人。
“果然是你们!王爷早料到你们会行动。把他们拿下,送去见王爷!”
“当街拿人,也要有个法理。”
宋乐珩冷眼睨着对方,话音不大,但她一启齿,周遭旋即安静下来,无端便显出了几分威压感。校尉正奇怪百姓怎么好像都被宋乐珩买通了一样,就听宋乐珩讥讽道:“难不成是因岭南山高皇帝远,平南王手下的一个小小校尉都想一手遮天?”
“你……你放肆!”
“放肆的是你!”宋乐珩拿过宋流景手中灵位,高高举起,示向众人:“我手中乃平南王妃裴氏之灵!那马车里,正是平南王妃的尸首!我是平南王妃之女,他是平南王妃之子。前面这两位,更是宋含章的岳丈和妻兄,你竟敢阻拦我等,护送王妃尸首回府,居心何在!”
校尉被宋乐珩的一席话堵得脸色涨红,哑口无言。百姓们则是立刻低声议论起来。
“奇怪,平南王妃不是早就死了吗?前些日子还在办白事,怎么她娘家人又送了尸首回来?”
“你们没听说吗?有人传之前死的平南王妃是假的,是平南王宠妾灭妻,想让妾室上位,把真正的平南王妃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说是送去白莲教了!之前那些从白莲教逃回来的姑娘都在说,这堂堂王妃,可惨了……”
最后一人的话还没说完,校尉手起刀落,转眼就削掉了说话者的脑袋。血顿时溅在了周围几人的脸上,也溅在了老爷子的衣袂。尖叫声震耳欲聋,前面的人群惊恐地想散开,可最后面的人却死死堵着。人潮避无可避,只能在那死者周围退出一个小半圆来。
“谁再敢胡说八道,下场如同此人!”
“何以断定是胡说!你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那接下来我和父亲要说的话,是不是也足以让校尉对我二人拔刀相向?!”裴温气怒至极,搀扶着老爷子的手还在微微轻颤。他一辈子都埋头书中,与人处事向来平静温和,和人争生死,他这还是头一回。
校尉也掂量了片刻裴氏父子的分量,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两人身上,说:“裴老爷,裴先生,这是在邕州城,若二位与王爷之间有所误会,我亲自送二位过府去见王爷。有些话,在这长街之上,是万不可出口的。”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百姓说的?”裴老爷子咳嗽好几声,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人:“今日,我裴氏上下,就是要在这城门前,世人面前,为我的女儿裴薇,喊冤!”
随着最后的话音落定,天光乍暗,如同黑云压下来了一般。百姓和军士愕然抬首,骤见铺天盖地的白纸黑字飘洒下来,整条长街上,俱是这冬日飞雪之景。书尽裴薇之恨的祭文或落于百姓手中,或落于地上,再由这深冬的风卷起来,散向整座邕州城。
无穷无尽,声势浩大——
“吾妹裴氏,受宋家礼聘于豆蔻,合二姓之好,上侍长者,下利后嗣,恪守妇德,无有纰错。然宋含章好情色,负恩义,纵妾灭妻,辱我裴氏合族!其勾结白莲教,以妻换一己之利,与恶鬼无异。吾妹身陷贼庭,受辱屈节,除死无他法正清白,自缢于夜!
吾妹尸骨未寒,今欲撕恶鬼皮囊见天光。
死者有知,得见天理,岂非至愿!”
裴温字字含泪泣血,念出祭文之词。
城门校尉看着这漫天异象,心里一时间惊疑不定。他心知这场面已然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赶紧叫过旁边的士兵,让人迅速把祭文送去了平南王府。
百姓人手一纸祭文,也已炸开了锅。
“原来真是平南王亲手把正室送去白莲教的?当年他可是攀上了裴氏才当的平南王,这裴氏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和白莲教究竟有没有关系!那白莲教是真神还是骗人钱财的。”
“这还用问?那些从白莲教逃出来的女子不都说了吗?白莲教全是骗子!”
“胡说!我看过白莲教的神迹,他们供奉的那尊无生老母石像,她会眨眼的!你们要骂平南王就骂,别污蔑神佛!”
“都给老子闭嘴!敢妄议王爷,我砍了你们脑袋!”
校尉朝着一名中年男子挥刀而去,就在这时,人群后面突起一个声音大喊道:“白莲教就是为了敛财!他们在城里掳掠女子制造恐慌,让百姓上供保平安。他们收取的财物,宋含章都会从中获利!”
人群哗然。
校尉神色一凝,伸长脖子朝人群里巡视:“说话的人是谁!去,把那人给我找出来!”
士兵们想挤进人堆,长街另一边又传出不同的声音:“白莲教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宋含章是为了获取支持,才把正室送去白莲教!这狗东西禽兽不如!”
“谁在说话!是谁!给我滚出来!”校尉和士兵们都在四处张望。
“宋含章不止和白莲教有勾结!他还让他的儿子宋威抓走城中流浪的孩子,充当前线肉粮!被白莲教掳去的女子,也有部分被当作肉粮!”
这话一出,百姓们更是惊愕不已。有人立刻反应过来,恨恨道:“难怪,我就说近来城里都没什么要饭的小孩!”
眼见藏在人群里的说话者有意引导百姓情绪,校尉急得上火。有心抓人,却怎么也钻不进严丝合缝的人群里,只能听到辱骂宋含章的声音一会儿出现在东,一会儿出现在西,逗得一群军士像瞎猫一样乱转,场面颇是有些滑稽。
宋流景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局势,小声问宋乐珩:“阿姐,这些百姓,都是你召集来的?”
“不然呢?”宋乐珩闷声道:“平南王府的热闹,不是谁都敢看的。”
说着,她扫视过地上那一滩血,心中愧疚难安。但今日行事,非见血不可。收敛了心思,宋乐珩道:“你说,百姓们最想要什么?”
宋流景想了想,试探着答:“钱财?没有钱,人活不下去。”
“嗯。岭南的百姓早就被白莲教和宋含章欺压得家徒四壁满腹怨气。”宋乐珩伸出五根手指:“五十钱,就是他们愿意冒着性命危险看这热闹的价格。”
五十钱,买米就只能买一斗。
人命,贱价至此。
宋流景常年被关在后院里,不知道五十钱是个什么概念,他只听宋乐珩感叹道:“这世道,真是民不聊生。”
宋流景嘴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前面一阵马蹄声快速行近,随之而来的,是快跑的步伐和寒甲摩擦的动静。
随着缰绳勒停马步,马声嘶鸣,阻隔两方视线的祭文也在此时落尽。
宋含章穿着黑色大氅,稳坐在马背上,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冷眼扫视过城门口的一众百姓。百姓们瞬间噤声,校尉和一干士兵也走到宋含章身侧行礼。
宋含章眼神凌厉地掠过宋乐珩两姐弟,最后落在裴氏父子的身上。他的话说得恭敬,可语气却连装都不想装一下,带着不耐烦和轻视。
“岳丈今日前来,怎么也不通知小婿提前迎接?我和裴薇之间的事属家事,何必闹得如此难堪。”
“难堪?”裴温怒道:“是很难堪。宋含章,当年你一介白身,求娶我妹妹时,我裴氏不曾有薄于你,你也立誓此生将善待裴氏和我妹妹。而今,妹妹被你送去白莲教受辱而死,我裴氏的田宅和书坊皆被你侵占,这桩桩件件,你不给出一个交代吗!”
“平南王要给交代的,不止我娘亲一事。你与白莲教勾结,欺压百姓,合该也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宋乐珩直视着马上的宋含章,话音平缓。
百姓们听了,个个含血愤天,却是敢怒不敢言。
少顷。
宋含章冷笑道:“交代?宋乐珩,你该叫我爹!现在却直呼我平南王,裴薇真是把你教得好哇!就冲这一点,我就能休了她!”
“你!”
裴老爷子气急,话刚起头就止不住地咳嗽。裴温和其他族人忙不迭上前安抚老爷子。
宋含章看着聚在一起的裴氏族人,又道:“早知道你在山上窝囊这么久,就想出这个法子,带着这些书呆子和老不死前来送命,我就该攻上凌风崖,还能送你娘一程!”
宋流景抱着牌位的手青筋暴起,双眼微微泛着红,正要上前,却被宋乐珩拉住了手。
“想讨公道是吧?说!你们今日有多少人要讨公道!”
宋含章骤然提高声线,拔剑出鞘。其余士兵见状,也纷纷亮了兵器。
百姓们吓得噤若寒蝉,跪伏在地。唯有宋乐珩姐弟和裴氏族人不屈刀兵。
“在这岭南,老子就是公道!把这裴氏一族,给我就地斩杀!其余人全部下狱,待审!”
士兵们将要行动。百姓仓皇逃散,场面顿时混乱。在这混乱之中,宋含章眼底刻着深切仇恨,死死钉在宋乐珩身上。
“今日此时,这城门下的血,都是因你之故!宋乐珩,到了阎王那儿,你要好好想想,怎么解释这上百条人命!”
话音落定,宋含章夹紧马腹,举剑冲向宋乐珩。
第45章 水能覆舟
刀光剑影折射着将暗的天色。宋含章举剑冲向宋乐珩,千钧一发之际,长街另一头,忽而传来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宋含章勒马停下,顿时惊愕交加的朝身后望去。
赵顺已经走了,白莲教怎么可能再次出现?
除了宋含章,城门口的上百道视线,也都这么齐刷刷的往声音源头看。这一看,众人不禁都屏住了呼吸。
一支白莲队伍渐行渐近,踏着满地的祭文。在队伍周围,跟着无数静默又虔诚的百姓。两个身长九尺的大力士在最前面举着两根长长的人头杆。后面,巫师跳着傩舞。白莲教众高喊口号,抬着一个巨大的莲座。而在莲座上,有一樽约三丈高的无生老母石像,正在……
缓慢地眨眼。
城门下的大部分人脸上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百姓、军士、裴氏一族,甚至是宋含章都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片安静之中,冷不丁有人惊呼道:“是无生老母!老母显灵了!显灵了!白莲教是真神!”
说话者双手交叉抱胸,朝着石像重重磕头。其余百姓见状,也都相继叩拜,乞求神佛的解救。
白莲教队伍走到近前,教众们将莲座放于地上,惊得祭文纷飞,而后,这些人便如同石化了一般,站立不动,在铺满纸张跪满人的死寂长街上,显得甚是诡异。
裴氏一族的人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一时间也在犹豫这到底是真神还是假神,是要跪还是不跪。宋含章则是盯着那石像打量半晌,转头质问宋乐珩:“这又是你的把戏?难不成还想让这‘白莲教’保你平安?宋乐珩,你觉得,这可能吗?”
宋乐珩默然不语,嘴角勾出一个不大明显的弧度,略为嘲讽地睨着宋含章。就在这时,那樽石像竟然开口了。
“苍梧裴氏,亵渎白莲。不正其德,罪行昭昭。难渡其恶,罪心当死。裴氏一族,尔等可自知?”
这声音雄浑深厚,像无数男男女女的音线揉杂在一起,雌雄莫辨,回荡在大街小巷里,很是振聋发聩。百姓们将头埋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出。
裴氏的读书人压根儿就没见过石像还能开口,心神动荡之下,裴老爷子第一个脚下不稳,双膝落地。宋乐珩探手想去搀扶,已然是晚了一步。裴老爷子一跪,所有裴氏族人齐齐跪下。宋含章手底下的士兵也没见过这等神迹,纷纷丢掉兵器伏首。
整条街上,只剩宋含章和宋乐珩还站着。但宋含章此时也摸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赵顺走了,他原本猜测这白莲教多半是宋乐珩派人假扮的。可再怎么假扮,石像如何能开口?况且,若这是宋乐珩的人,又为何要将矛头指向裴氏,而不是指向他?他正思量间,宋乐珩忽然走近两步,挨到了他身旁。
这还是宋乐珩自打从洛城回来,两人距离最近的一回。父女俩眉眼间都是相似的冷厉和疏离。一者怨怒外放,一者恨藏其心。
“其实,你有机会杀我的。”宋乐珩的声音很轻,只够让宋含章和身后近些的裴氏族人听见:“我那只骑兵的人数并不多,你攻凌风崖那一夜,只差那么一点,我就败了。”
她用两根手指比了个真一点点的距离出来,再搭配她的语气,宋含章听出了那么点讽刺的意味。
“你想找死?”
宋含章手里的剑动了动,宋乐珩也是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宋含章的手腕。
“那是你离杀我最近的一回,真的。我是实打实的替你惋惜。我从洛城千里迢迢回到岭南,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当平南王府的嫡长女。我要邕州,靠我手底下这点人,还真难办到。”
“你要什么?你要邕州?”
宋含章都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要么就是宋乐珩失心疯了,才能说出这么滑稽的话。他当真就冷笑了出来,道:“宋乐珩,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没有。其实,我也不止想要邕州,我还要整个岭南。所以,只能请你让位,给我娘亲和被你害死的百姓,赔条命了。”
“就凭你这点小把戏?!”
“对,就凭我这点小把戏。你不如猜猜,我今日为何要引这么多百姓前来,聚于此处?”
宋含章眼色一沉,正觉得哪里不对,石像再次开口道:“今日手刃裴氏者,白莲渡厄,永享太平。”
百姓们低着头面面相觑,有人问:“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只要我们杀了裴氏,就能得到神的庇佑?就不用再吃苦了?那我去!”
这人说完,立刻起身捡起地上的兵器。旁边人见了,也不甘落后,都壮着胆子捡了兵器,慢慢围拢向街中央的裴氏众人。这些百姓手里大都没沾过血腥,哪怕是条件诱人,此时亦是胆战心惊。可因为百姓实在太多,这般群聚着压拢过来,裴氏这十几人的脸上,还是不自觉都浮现出惊恐之色来。
要是百姓真动起手,别说他们今日恐怕走不出邕州,就连裴薇的尸身他们都保不住。
裴温扶着老爷子,眉头直跳地环视周围。宋流景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只是跪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宋乐珩。宋乐珩恰巧逆着光,轮廓上镀了一层柔柔的暖辉,将她的侧脸都映亮了些。
他刚刚听见了,他的阿姐,想要邕州,想要岭南……
一个二十多岁的裴氏族人见得此情此景,害怕的往前跪行了几步,拉住宋乐珩的衣袂,声音里几乎是带着哭腔,颤抖道:“你不是说,今日不会让我们死在邕州吗?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快想办法呀!”
宋乐珩刚要开口,裴老爷子喝道:“我苍梧裴氏,只知黑白事理!对便是对!错便是错!纵使你是真神,我裴氏也不惧为恶之神!”
老爷子示意裴温把他扶起来,其余裴氏族人见状,都一一起了身。裴温看着宋乐珩脚边的年轻男子,严肃喊了句:“景舟,你站起来。”
这叫景舟的男子便哽了哽,松开宋乐珩的衣角,哆哆嗦嗦地站回了最初的位置上。
“看看!他们裴氏还敢辱神!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百姓群情激愤,前面的几人,刀剑都已对准了裴氏族人。
宋含章冷笑一声,打了个手势,让手下都退到白莲教那边。末了,他对宋乐珩道:“你这出戏唱得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好收的。”
宋乐珩刚刚说完,格外信奉白莲教那名男子大喝一声,握紧手里的刀,姿势蹩脚地刺向裴温。徐舒月惊叫一声,转头埋在沈凤仙的肩膀上,看也不敢看。就在这紧要关头,宋乐珩陡然高举起带着黄玉虎戒的手。
随即,破风声响,一支羽箭从城门外射进来,正正钉在裴温脚下的地面,吓得那拿刀的男子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宋含章凝神看向城门外,刚想下令关城门,宋乐珩抢先一步,高声道:“诸位,白莲教装神弄鬼,切莫被蛊惑!尔等皆受白莲教欺压已久,我忝为平南王之女,既然平南王做不到视民如伤,我今日便代其责,除祟,灭佛!”手指向石像:“还请诸位,开眼见证!”
话音落定,箭矢如雨。
眨眼间,十数支羽箭通通射在了石像之上。分明看着是石像,可羽箭却能穿透过这“石像”的躯体,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洞眼。从这些洞眼里,流出来铜钱,银子,金子,还有首饰和珠宝。
所有人都怔住了。片刻后,刚刚还拿着刀剑要杀裴氏一族的百姓疯狂涌向石像,争先恐后地抢地上的财物。
“这是……这是我上供的长命锁!是我给我女儿打的铜锁,这后面有我女儿的名字!不要抢!不要抢!”
“这是我的银钗!这神像里,藏着我们的供钱!”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激动,都不用宋乐珩叫人动手,百姓们就扑上前去,把那“石像”沿着洞撕开。这一撕,百姓才发现这“石像”竟是假的。看着是石头,实则用的是夹纻工艺制成,里面装着的都是钱财供品。此时供品流落一地,人群蜂拥而上,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宋乐珩早就埋在百姓里的枭使又开始喊道:“白莲教果然是装神弄鬼!要不是宋含章在背后支持,他们怎么可能这样欺压我们老百姓!”
“没错!宋含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还想骗我们杀裴氏!简直欺人太甚!杀了宋含章,拿回我们这些年上供的钱!”
“杀了宋含章!”
“杀了宋含章!”
宋含章脸色骤变。
宋乐珩眼里带着森然笑意看向他:“看,这不就开始收场了。”
与此同时,城门外的一方小土坡上,温季礼正坐在马车里。车帘敞着,他隐约能看见城中的情形,听到百姓的哗变。黑甲兵围在马车周边,黑甲都尉和萧溯之就骑着马在车窗旁。萧溯之把方才用过的大弓背回背上,黑甲都尉则是不满地冷哼道:“这枭卫督主真会精打细算,出风头的功劳全是她的。上次在白莲教,这次在邕州城,分明公子出人又出力,得人心的却是她!”
温季礼掩唇轻咳着,道:“世道焦灼,出风头不见得是好事。”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着她占便宜就指着公子您一个人占。”
温季礼:“……”
黑甲都尉自觉这话没什么大毛病。可在温季礼听来,这占便宜三个字却还有些其他意思。他耳垂一红,微微蹙眉道:“你是和那些枭使走得太近,越来越不知规矩二字怎么写了?”
都尉骤觉失言,刚要翻身下马请罪,城里的百姓已然开始袭向宋含章。温季礼见时机成熟,冷声道:“晚些时候再治你之罪,入城。”
“是!”
第46章 局势初定
城中哗变。
被逼到早已暗涌的民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百姓不会为了裴薇和那些女子的公道去和宋含章拼命,但他们会为了穷到绝路时能拿回的三五两银钱去推翻宋含章。只要有一人起了头,有一人推动,今日城门下的百姓,就会成为宋乐珩手里的刀。
宋乐珩太了解人为财死这句话了,因为她的二十几年人生就是在底层挣扎着穷过来的。
而此时宋含章也总算看明白了今日宋乐珩所做的一切。她先是聚集起在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利用百姓挡住城门,再安排自己的人混在百姓当中,引导情绪。
待宋含章来了之后,声威赫赫的“白莲教”就从东城门一路引导余下的百姓前来此处。先让白莲教假意要惩治裴氏一族,让百姓顺理成章地判断白莲教和宋含章是一伙的,最后揭穿白莲教造假敛财的真相,使矛头落在宋含章的身上。
宋含章暗骂一句。白莲教被毁那日,他和赵顺发现所有的供钱都被卷走。他还以为宋乐珩会把这些钱据为己有,毕竟,那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却没想到,宋乐珩会在这里把钱都还给了百姓。
城门校尉和士兵们围护在宋含章的身周,此时假扮百姓的张卓曦等人已经和前头的士兵短兵相接。冲上前的百姓有人受伤,有人倒地,血就溅在满地的纸张上。马怀恩连同十来个枭使,护着裴氏一族前往早已安排好的落脚地,吴柒护在宋乐珩身旁,其余枭使则都在掩护百姓。
街上的百姓虽然人多势众,可到底是武器兵甲差了一大截,很快就被士兵压制住攻势,落了下风。宋含章隔着两方的人马望向宋乐珩,喝道:“你想让他们反我,没那么容易!给我关上城门!今日闹事者,格杀勿论!”
“是!”
眼见士兵冲往城门方向,要杀开挡在城门口的百姓,正值此际,黑甲兵声势浩荡地攻进城来,尚在马上的萧溯之挽开弓箭,一箭射中宋含章的右肩。这变数来得突然,士兵将领俱都慌了神。已经进城的黑甲兵迅速下马,个个抽出腰间弯刀,加入战圈。
局势瞬间逆转。
岭南常年没有战事,这些兵将只敢对着百姓舞刀弄枪,和骁勇善战的黑甲兵一对上,当即就有不少士兵溃败逃散。又或是心中早对宋含章有怨气的,则开始倒戈相向。几方夹击之下,宋含章迅速节节败退,下令往平南王府撤去。宋乐珩让吴柒带枭使们关上东西城门,隔绝城中往来,以免宋含章搬救兵。
到得日暮时分,宋含章带领余下的百来人狼狈逃进王府,据守不出。百姓则群聚在王府门口不肯散去。
明明是将夜的时辰,一丝残阳却撕开了笼罩的浓云,在天边现出绵延的霞光。
叮。
【支线不及黄泉,死生不见,进展80%,获取邕州民心,奖励隐藏情报一份】
宋乐珩和温季礼坐在马车里,马车就停在王府门口石板街的转角处。她没有急着取出系统奖励,仍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外面百姓的哄闹声中。
冬日风冷。在这寒冽之中,百姓烧起的这把火却经久不熄,余烬熠熠。他们不再忍气吞声,控诉着宋含章这些年治下的民不聊生,高喊着要宋含章还出白莲教骗取的供钱。
温季礼撩开车帘,目光丈量了一番平南王府的高墙,遂又放下帘子,道:“恭喜督主。如今在百姓的心中,督主的声望必然超过宋含章。离接手岭南,
又近了一步。”
“你也说嘛,只是近了一步而已。”
宋乐珩一边答着话,心里就在琢磨方才那份系统奖励的情报。这情报多半是对她接下来的行动有利。而且,按照眼下局势,应该是有关宋含章那边的情报。她暂且按下此事,道:“这岭南的局势,比我预想的严重得多。宋含章当时攻上凌风崖,少说也有六七千人马,就算折损大,折了将近千人,但今日我们拿下邕州,还是太快了。”
温季礼轻轻颔首:“邕州城里的兵力,没有五千之众。据我估算,不会超过三千人。两方冲突之下,大部分人当了逃兵,又或是倒戈。”
宋乐珩神情凝肃:“这个世道当兵,大都是为了一口饭吃。只怕白莲教那些供钱被我们一卷,岭南军费的缺口,就已经到堵不住的地步了。这几日宋含章不攻山,大抵就是逃兵太多。白马堡和七星堡迟迟不援,我估计也是这原因。咱们搞不好是搂了堆烂摊子。哎,这钱也散出去了……”
说着,宋乐珩就忍不住后悔地挠头。
温季礼道:“若督主一早知道,这钱,就能不还了吗?”
宋乐珩默了默,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坐在王府门口的百姓。有些人瘦成了皮包骨头,还在慷慨激扬地咒骂宋含章,看着就像个骷髅架子在跳舞似的。刚刚升起的火堆旁,一名妇人抱着怀里嘤嘤呜呜的孩子,眼中满是诉求,望着那紧闭的王府大门。他们都在寒风中等待着。
不是在等什么公道。
是在等生路。
有钱,才有生路。
宋乐珩收回视线,没有答温季礼的话。她知不知道岭南有军费问题,都不会影响她的决定。这个钱,她吞不下去。因为那不是钱,是命。
她转了话茬,道:“只能把平南王府给拿了,再搜搜宋含章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温季礼了然笑笑,接话道:“拿下平南王府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宋含章交出虎符。督主没有虎符,名不正言不顺,更加调动不了岭南的兵。等督主自行募兵起来,这岭南只怕早已大乱。”
有虎符在,确实更稳妥一些。
宋乐珩正是思量,张卓曦忽然掀开车帘道:“督主,都清点完了。百姓里死了三人,伤了十八人。有五人伤得重,都送去医馆了。”
宋乐珩眉间一皱,道:“你去找我舅舅,借我小舅娘沈凤仙用一用,让我小舅娘去治这些伤重的百姓。至于死者和轻伤者……”
她摸摸身上,一分钱没摸出来。
裴薇给的那部分银票,她拿去发给今日聚集的百姓了。白莲教的那部分,她则是一个子儿都没留。
温季礼见她眼神自然而然落到了自己身上,也没多说什么,从袖口里取出荷包递了过去。宋乐珩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过,直接扔给张卓曦。
“死者若是家中青壮男子,按一人二十两银子补贴给他的家人,后续如有什么需要,留话让他们来找我便是。伤者那边,将伤药钱都包了,再一人给一两银子。”
“知道了。”张卓曦掂掂荷包,转身离开。
宋乐珩向温季礼保证道:“这钱我肯定还,过段日子就还你。”
温季礼嘴角抿着笑意,不置可否。
两人在车中又观望了许久,决定先晾一晾宋含章。宋含章此时恨透了宋乐珩,定是宁死都不会把印信和虎符交出来,等他过一两日走投无路,便说不准会服软。
眼看月上树梢头,温季礼吩咐了黑甲兵留守住平南王府的几处门,只让黑甲都尉与他一同回去。宋乐珩也想着回落脚处先安抚受惊的裴氏族人,两人便一道折返回吴柒昨日就安排好的住处。
那原本是一间书坊,临街的是店铺,在店铺后面是大隐于市的四进合院,占地颇是宽广。这几年邕州城里民生艰难,书坊的生意也早已寥落,就剩一个掌柜空守着,日日等着关门。宋乐珩也不知吴柒是使了什么法子将这掌柜说通,让掌柜把书坊给了裴氏落脚。
马车停稳在书坊门口,宋乐珩和温季礼下车之时,就见书坊留了小半扇门开着。两人刚穿过前面的店铺走进前院,房顶上骤然窜下来一个人,挡住去路。
宋乐珩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吴柒后,才松了口气,道:“柒叔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一天天尽搁屋顶上呆着。”
她没好气,吴柒就更没好气:“我要不是为着给你通风报信,早睡觉去了!你别不知好歹啊。”
“报什么信?城外有变?”
“那倒不是。”吴柒看一眼温季礼,把宋乐珩扯远了些,斥道:“我说你个小兔崽子,你让你老爷子和舅舅进邕州,也不把排布给人说清楚。那石像能说话是咱们的人用了腹语,他们还真以为是什么东西显灵了。这老爷子可是吓得当众就跪了,你让他那老脸往哪搁!”
温季礼听到二人说的是这事,眼里不禁藏了点笑意,声称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便先一步离开了。
宋乐珩等人走远,这才瘪瘪嘴,道:“多大点事。这本来就是演戏,我外爷和舅舅都老实人,万一看见石像露了破绽,不就让人看出来了吗?我去和外爷解释两句,他肯定不能因为这事儿就和我置气。”
宋乐珩径直往厅房走去。
吴柒张了张嘴,原本还想劝说两句,见宋乐珩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忍不住低声啐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要走的弯路你是一点拧不直!”说完,便往客房睡觉去了。
两柱香后。
正在花园里受罚扎马步的黑甲都尉,以及监督黑甲都尉扎马步的萧溯之就见着宋乐珩背着手,慢悠悠的从厅房方向晃了过来。
她走到两人跟前,好奇地打量着黑甲都尉。平日里,所有的黑甲兵无论何时都是穿甲戴头盔的,几乎不用真面目示人。此刻这黑甲都尉不仅现了脸,还现了满身的腱子肉。只见他这马步扎得十分结实,两条腿上各绑了一只沙袋,伸直的手臂上,悬着两个打满水的水桶。由于负重太狠,他赤着的上半身肌肉凸起,肱二头肌、胸肌、腹肌都格外明显。月色下,汗水划过黢黑的皮肤和纹理沟壑,显得……
很有点野性。
最关键的是,这人生得浓眉大眼高鼻梁,脸上肌肤虽然糙,但胜在有一种纯天然感。甚是符合外域人的长相特征。
诚然,宋乐珩吃过国宴,对这一款不是太感兴趣,但……粉丝们荤素不忌,最爱吃的就是满汉全席。
她耳边又开始不断提示礼物的进账情况,虽然收到的大多都是初阶礼物,数量也不算多,但聊胜于无。宋乐珩绕着黑甲都尉缓缓走了一圈,嘴里不停啧啧,还伸手替粉丝们感受了一把黑甲都尉的手臂肌肉。黑甲都尉手上的水桶一颤,禁不住怒道:“干什么!不要动手动脚的!”
萧溯之冷着脸提醒:“萧晋,督主现在能号令黑甲兵,你再不敬主,是想被公子罚进棺材去吗?”
萧晋咬了咬牙,瞄了眼宋乐珩手上的黄玉虎戒,欲言又止,哼了一声便直视前方。
宋乐珩讶异道:“黑甲?哦,你是黑甲都尉?怎么挨罚了?温季礼罚你的?”
萧晋又哼了一声。
宋乐珩看向萧溯之,萧溯之不想回答,但他更不想受罚,于是翻着白眼道:“对,就是公子罚的。”
“哦。你们都姓萧,所以,萧是你们的族姓?还是说,你们是随主子姓?”
宋乐珩这么一问,萧溯之顿时知晓自己失言了,他不该当着宋乐珩的面喊黑甲都尉的本名。黑甲都尉也晓得萧溯之捅了篓子,又用一种威胁的眼神盯着宋乐珩。
宋乐珩完全不在意两人的心理活动,背着手继续绕着黑甲都尉转:“萧……萧是大姓啊。”
中原姓萧的并不多,以萧为大姓的,只有北辽。
宋乐珩玩这款游戏时,打成了一锅粥的,主要还是中原的几方势力,除此以外都介绍得极少,只知有西夏、北辽、南越、东夷。南边儿早些年就被中原打服了,和中原一向是井水不
犯河水。东夷也国将不国,虽和中原年年都起战火,但几乎是没占过优势。西夏和中原之间隔着广阔的无人区,难以往来。而北辽则是部落群居。
据宋乐珩所知,再往前十几二十年,北辽那边也打得厉害,除了他们自己部族之间打,还要往中原抢掠。北辽人又个个都擅骑射,马匹还有天然优势,常常是抢完就跑,追都追不上。那些年,河西一带也是深受北辽的威胁。
现在看来,这只手伸进中原了。
宋乐珩思量须臾,好奇道:“那温季礼的本名也姓萧吗?他叫萧什么?有温季礼这么好听吗?”
萧溯之:“?”
萧晋:“?”
色欲熏心了吗她是?
这是她现在该关心的重点吗?!
两个人都在暗暗腹诽宋乐珩,就听宋乐珩碎碎念道:“总不会是叫消防这种很恶俗的谐音吧……”
萧晋和萧溯之同时睁大眼。
宋乐珩眼皮子一跳,张嘴就道:“我去?真被我说中了?我瞎说的啊!消防?这跟绝世美人儿当街拉屎有什么区别?我以后还怎么直视温季礼?这不行,他只能叫温季礼。”
宋乐珩揉着自己的眼皮。
萧晋怒道:“萧仿怎么了!这是我们二公子的名字!”
“二公子?温季礼还有兄弟?”
萧晋:“……”
萧溯之:“……”
好了,暴露得更多了。
宋乐珩兴致勃勃道:“那他兄弟多大了?两人的感情好吗?家里一共有几口人?家业大吗?北辽是你们说了算吗?”
萧晋还想说话,萧溯之手疾眼快,上前就是一个捏嘴。两人彻底噤声。宋乐珩心里好笑,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不问了。你们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透露得也够多了。回头我找人去北辽那边查查,就什么都知道了。”
萧溯之急道:“我们什么时候透露了!和我没有关系!我……我就喊了个名字!”
萧晋被捏着嘴也含糊道:“我、我就惊讶了一下!”
“是。和你们没关系。你们紧张什么。也不想想,温季礼何时让黑甲进过我家?他若有意隐瞒,只会让萧溯之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让你们在这儿领罚,就是不想对我隐瞒了。”
两人面面相觑,感觉好像有点道理。
萧溯之松开萧晋的嘴,略迟疑地问:“公子他……真是这么想的?”
“包真的。”宋乐珩应了声,旋即找了个距离萧晋一步开外的正面位置。
就是这里,视线相当好,没有遮挡,方便粉丝们近距离研究人体构造。
萧溯之又问:“那都这么晚了,督主为何还不歇息?来花园里作甚?”
“哦,我也有点事要在这里解决。”
第47章 差点初吻
宋乐珩摸摸鼻子,道:“我也有点事要在这里解决。”
萧溯之和萧晋两脸不解。
“何事?”
宋乐珩左右看看:“这儿除了你俩受罚,没有别人了吧?”
“没了。”
听萧溯之这么答了,宋乐珩才放下心来,然后二话不说,掀开衣摆就对着萧晋跪了下去。这一跪,萧晋两只手一抖,水桶彻底洒了。
等温季礼披着狐裘赶来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萧晋哭丧着脸扎着马步,两个水桶倒在脚边,水流了一地。而宋乐珩选了个又不沾水,又能离得近的地方,面朝萧晋跪着。
温季礼疾步走到宋乐珩边上,神情复杂地望着宋乐珩。
萧晋绝望道:“公子,这两桶水不是我故意洒掉的,是……是宋督主往我面前一跪,吓着我了。”
去请温季礼来的萧溯之跟着道:“公子,我可以作证。她确实吓到萧晋了。”
温季礼没回两人的话,蹲下来对宋乐珩温声道:“督主为何要跪在这?是被老爷子罚了?”
“嗯。”宋乐珩坦诚道:“外爷气我没提前告诉他计划,害他当街跪下,丢了裴氏一族的脸面,他罚我当着人面跪回来。”
“……但督主的身份,不合适。我去与裴老爷子说说。”
温季礼说着便站起来,要去厅房方向。宋乐珩拉住他的衣袂,道:“哎,老年人嘛,我哄着点,他能消了这口气就行,我跪一跪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好你也在罚人,我在这儿跪着还能有个伴儿唠嗑。”
萧家三人的眼神都有些一言难尽。
在萧溯之和萧晋看来,堂堂枭卫督主,如今又是快要接手邕州的人,还是他们公子的内定主公,已然算得上是名上位者。反正……
他们是没见过他们家公子跟着平昭王时,平昭王能这么心安理得毫无包袱地下跪过。
宋乐珩好像……
更贴近普通人。
萧晋和萧溯之都有那么一刹那,对宋乐珩稍微有一点点的改观。温季礼也晓得宋乐珩这人向来没什么架子,便也没再多说。
时值隆冬,夜里寒气逼人。温季礼准备解下身上的狐裘给宋乐珩披上,宋乐珩却拉住了他的手,将人又拉回身旁蹲下。
“我不冷,你穿着,你手都这么凉了。我都跟他们说了,不过就洒掉两桶水嘛,让萧溯之没必要去吵你休息。他非得去向你禀报,都不知道变通一下。”
萧溯之刚刚才产生的改观瞬间就打回原形,冲宋乐珩翻着白眼道:“公子治下严明,不比枭卫松散。”
“好了。”温季礼皱了眉:“你们都下去。惩戒之事,明日再说。”
“是。”
萧溯之和萧晋应下,一道转身离开。
宋乐珩一边还在搓着温季礼的手,给他呵着热气,一边眼珠子却黏在萧晋赤着的上半身。萧晋一走远,系统里送礼的提示音便消停了。宋乐珩心里正可惜,就听温季礼吃味地问道:“好看吗?”
她一句不假思索的好看险些脱口,幸得及时止住了。她回过头来对上温季礼凉幽幽的视线,皮笑肉不笑道:“我不喜欢看这些,我就喜欢温军师这样斯文的。黑甲都尉那种,太野了点。”
温季礼没忍住,呵了一声出来。他这一呵,宋乐珩解释得更殷勤,手上也搓得更殷勤:“你别误会呀。我刚是在想,温军师真厉害,是怎么把手底下的人个个训练得如此精壮的。我得向你学学。哦对了,今日我还得了一份隐藏情报,我琢磨着,应当是宋含章那边的消息,你我一起参详参详。”
温季礼知她是在转移话题,但也没再追根究底。
宋乐珩从系统里取出情报,手上骤然就多出一卷竹简来。既说回了正事,温季礼的注意力便也集中在情报上。毕竟,如果这情报有用,能够助宋乐珩顺利收服邕州和两个军事堡垒的兵力,这才是眼前的大事。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在竹简上,宋乐珩展开竹简,从第一个字读了出来:“城门校尉王五,喜好房中术,尤好三人交……”
温季礼猛地一下捂住宋乐珩的嘴,手甚至都有些微颤,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飞快速度红了个透。
“污、污秽之物,快丢掉。”
宋乐珩没有丢掉,反而迅速拉开整幅竹简看了一通,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温季礼急道:“你还看?你、你还未出阁,如何能看这些!”
宋乐珩看完,拉开温季礼的手感慨:“这真是够隐藏的情报啊,没一个能上台面的。”
连宋含章和刘氏当年喜欢鞭笞滴蜡那一套都写进去了,极度生猛刺激。
宋乐珩看向温季礼。
温季礼脸红得像是快要熟了,又是羞又是恼:“督主看我作甚,这里面的事,我……我都不会……”
他没说完,宋乐珩就噗嗤笑出声:“你
在想什么,我自是不会把温军师和这些狗男人相提并论,我就是觉得你脸红了好看,想看。是了,我这儿有个东西想给你。”
温季礼的眉头拧得更紧,难得严厉道:“督主,你若再拿这些出来,我便就……回房去了。今夜就……不管督主了。”
“啧,这么狠心呀?你舍得?”宋乐珩一边掏东西一边问。
原也是无心的玩笑话,谁知温季礼默了半刻,竟是矮着声气儿答出三个字来:“……不舍得。”
宋乐珩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抬眼望向温季礼。
月色皎皎,眼前人一袭浅色青衣迤地,笼着一层薄薄的银纱,似流风回雪,烟云遮月一般。那总是隔着雾的眼睛此一刻清澈如明溪,透亮地印着近在咫尺的影。宋乐珩撞进那双眸里,就如坠身漩涡之中,只想着就此沉溺。
她满脑子都是烧起来的火,想要躲开视线,偏又不经意定格在温季礼的唇上。那唇色很淡,因着常年病弱的缘故,是一种不见血气的淡粉色。宋乐珩暗暗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克制着将要冲破牢笼的欲念,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
“那日你给我熬药,你还记得吧?”
温季礼应了一声,道:“岂会不记得?督主说,太苦了。”
“是真的苦。但你却不觉得苦,你说是因为你打小药吃得太多,尝不出苦味了。”
油纸包敞开来,里面是一块蜂蜜,色泽金灿灿的。亮晶晶的蜜沾在油纸上到处都是。
温季礼的心尖儿像被什么东西碰触了一下,震颤着,听着宋乐珩道:“我琢磨着,你多吃点糖,就不会那么苦了。刚才外爷训完我,我从厅房出来,嘿,你猜怎么着?我见那廊下死了两只蜜蜂,我就猜这院子里怕是有野蜂巢。我去找了一下,结果真让我在耳房那边的走廊里找到了。”
温季礼听着她的一字一词,那震颤的感觉随之汹涌,心脏都好似被一股热潮包裹住。潮水拍礁,就那么一下,又一下,疯狂地撞击着。他听见自己变得强烈的心音,那已然分明的情绪在五脏六腑间游走,要把他所有的理智毁灭于一息。
“我本来想叫张卓曦去掏蜂窝,他以前四处流浪的时候,掏蜂窝可有经验了,跟我炫耀过好多次。但这会儿太晚了,我就没叫他,自己去掏的,还不小心被蜇了下脖子。”
温季礼第一次忘了经年遵循的礼数,只手掌住宋乐珩的后脑勺,将人拉近了,另一只手便去稍稍剥开她的衣领,急切地问:“蜇在哪里了?严重吗?疼吗?”
话音一落,他便看到宋乐珩脖子的右侧,红肿了老大一个包。那一刹那,万般情绪皆要失控。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宋乐珩颈上的肌肤,眸光流转间,两道视线相互碰撞着,罩在对方的眼底。
“温军师,你离我这样近,我会……难以自持的。”宋乐珩说着话,呼吸便局促起来,胸口也跟着起伏不定。
“那就……”温季礼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气息愈发不稳:“不要再自持了。”
宋乐珩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她对这事没有经验,没穿到这个世界时,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挣扎在生活的底层,压根儿没时间想什么谈情说爱。即使到了这个世界,她逗弄归逗弄,但真到要实干的时候,她还是心里打着鼓。
她心如擂鼓,温季礼也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受不了了,像要敲破他的耳膜,穿透他的胸口跳出来似的。他也不知道这话说完,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去做。
是他主动还是让宋乐珩主动?
是该直接吻上去吗?亲吻有技巧吗?他也不会……
这样吻她,她会不愿意吗?
温季礼反复斟酌着这些问题,小心翼翼又迟疑不定地靠近宋乐珩。宋乐珩见他半天没落下吻来,微微低了头去。
她这一躲开,温季礼顿时僵住了。还以为是被拒绝的当头,宋乐珩却用食指沾了一点蜜,轻轻抹在他的薄唇上。那粉色染了水光,更加惑得人魂消骨酥。宋乐珩难以挪开目光,抿了抿唇,几乎是色欲熏心地喃喃道:“看起来,真甜。”
她主动凑过去,从温季礼的唇上抿了一点蜜。这轻而又轻的一啄,让所有紧绷的弦眨眼崩断,所有的克己复礼都被抛诸在那剧烈的欲念浪潮之下。
温季礼下意识将退开的人重新拉近,呼吸停滞,错开角度便要深吻上去。就在这时,洞门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彼时宋乐珩耳边的系统音已经快要炸了,11个中阶礼物月老花在短短时间内就长到了42,眼看今晚她要勇攀高峰,她舅舅来了……
温季礼以此生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弹出去整整半丈,面红耳赤的佯装着看星星,看月亮,还假动作零分地摸摸花草,感叹道:“草……草开得真好。”
宋乐珩:“……”
可爱死了。
裴温走进花园,站在两人面前,无法理解地看看正在做假动作的温季礼,又瞥了眼他手底下的草,道:“温公子,何为……草开得真好?”
温季礼一愣,尴尬地收回手。
裴温看出不对劲,左扫一眼温季礼,右望一番宋乐珩:“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温季礼:“谈事。”
“何事?”
“情报的事。”
裴温眯了眯眼睛,一副明察秋毫的模样。宋乐珩不吭声,完全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裴温朝温季礼伸出手:“那情报呢?裴某见识浅短,温公子可否让裴某也观一观,情报是长什么样?”
温季礼这下是彻底说不出话了。毕竟,那份情报它真的很见不得人。他脸色越憋越红,宋乐珩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憋晕过去,忙不迭接过话茬,道:“舅舅,我不是在这儿跪着吗?也没忤逆外爷。你们没规定跪着不能亲嘴吧。”
裴温:“?”
温季礼:“?”
温季礼捂住胸口,激烈咳嗽起来,双眼震惊地望着宋乐珩,想开口又说不出话。
宋乐珩当即把蜂蜜包好了站起身,搀着温季礼不停给他拍着背。裴温捏了捏鼻梁,已然是无言以对。
他真没见过哪家闺阁里的姑娘,敢说出这种话。就连要主动嫁给他的沈凤仙,在宋乐珩的胆大话糙前一比,都得甘拜下风。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如此,宋乐珩在邕州也干不了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裴温放弃了挣扎,没眼看那两人,只望着廊上晃动的灯笼道:“我和你外爷商量了,这几日就让族人先把妹妹带回苍梧去安葬。你要接手邕州,后续或许还有我和你外爷能帮得上的地方,我们就先留下。”
“但娘亲……”
裴温挥挥手,打断宋乐珩刚起头的话:“她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阿景。我和你外爷不知能帮你多少,但你和阿景都是裴氏的血脉,我们要是都走了,留你姐弟二人,心里总归难安。你舅娘会负责妹妹的下葬之事,你也可以放心。”
宋乐珩点点头:“好。”
“这事我也告诉阿景了。他大抵又想留下来和你一起,又想随妹妹去苍梧,许是拿不定主意,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要是……”裴温说到这,斜着眼睛瞄了眼宋乐珩和温季礼,没好气道:“不看情报了,就去看看阿景。他只和你亲近,你若得空,就多劝劝他,好让他从丧母之痛里走出来。”
宋乐珩默了默,觉得有些奇怪。宋流景这么几日都一直守着裴薇的棺椁,没道理这会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到之前宋流景也独自入过邕州城,宋乐珩和温季礼互看一眼,拔腿就走:“舅舅回去歇着吧,我去看看阿景。”
温季礼也觉宋流景那边有异,准备跟上去,道:“裴先生,我……”
裴温摆摆手,了然温季礼要说什么。温季礼稍稍颔首行礼,跟上了宋乐珩的脚步。眼见两人一同穿过廊门消失在夜色中,裴温才背着手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讲规矩。”
他转了个方向,离开了花园。
待得宋乐珩和温季礼匆匆赶到宋流景住的厢房时,便见内中灯火煌煌,可窗纸上并没印出人影。宋乐珩没有敲门,直接闯了进去。果不出两人所料,宋流景又不见了……
第48章 母死子生
“现在东西城门都关了,他肯定不能出城。上一次入邕州,说是想找宋含章报仇,那这一回,估摸着也是去平南王府了。”
宋乐珩站在门口,焦头烂额地环视着空荡荡的厢房。
温季礼在她旁边应声道:“他帮督主挡刀那一回,既能突然出现在王府,那证明府内有条仅他知晓的暗道。他要进出王府,不是难事。”
“但问题是,眼下宋含章身边还有百来个人。他这一个人去了
,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乐珩更加心焦,捂着头愁眉不展。
温季礼欲言又止,他也说不准宋流景那蛊术到底到什么程度。普通人想要伤他,应当是很难,但蛊术再可怕,也架不住人海战术。王府内宋含章的手下还有不少,宋流景这一去,着实是生死难料。一念至此,温季礼道:“那督主打算如何?强攻平南王府吗?”
宋乐珩思量一晌,当机立断吹响了夜鹰哨。不多时,吴柒等人就赶到了厢房门口,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宋乐珩从屋内走出来,下令道:“集合人马,随我前往平南王府,准备强攻!”
与此同时,平南王府里,亦是一派愁云惨淡。宋含章坐在前厅,一名士兵正手上发抖的给他包扎肩上的箭伤。城门校尉王五快步走进来,刚站定在宋含章面前,便神色凝重地禀道:“王爷,百姓都还堵在王府外头。我查看过了,前后门都有那黑甲骑兵把守,暗处还不知有多少人马。这些骑兵是精兵,我们想突围出城,恐怕很难。”
宋含章重重一拍桌子,站在前厅内外的士兵和城门校尉顿时齐刷刷跪下。他双眼赤红,眼睛里布满血丝,咬牙切齿道:“老子就算死,也不会让宋乐珩拿下邕州!明日一早,我们杀出去!老子就不信,她宋乐珩敢背这个弑父的罪名!”
城门校尉刚想开口,厅外忽然传来一个极其阴柔的嗓音。
“弑父这种事情,我不舍让阿姐做,父亲还是让我来吧。”
随着声音靠近,宋含章和众人都看到厅外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宋流景一身雪衣,手里提着盏昏黄的灯笼,缓缓走过来。士兵们如临大敌,纷纷拔出武器对着宋流景。宋流景全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上了两步石阶,跨过门槛,走进厅内,吹熄了灯笼。
宋含章对自己这儿子一向忌惮,因他不晓得宋流景那子母蛊都有些什么可怕之处,他即使恨得想把宋流景千刀万剐,也要借别人的手。想至此,他起身挪了挪脚步,站到城门校尉的身旁。如果有危险,他就准备用这校尉挡刀。末了,他方冷眼审视着宋流景,道:“宋乐珩不杀进来,反倒让你来送死?”
“父亲说话,真让人寒心。若不是你如此让我与娘亲寒心,也未必会走到今日的末路。”
宋含章被这话激怒,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宋流景。宋流景没有避开,被那茶盏正正砸中头部。白玉的茶盏碎裂在地,鲜血便自宋流景的发间流下来,从他的脸颊滑过,从他的眼皮滑过,沾染上那白色的睫毛,痒得他睁不开眼。他伸手抹了抹,抹不干净,反倒让整张雪白的脸都染上了红。
极致艳丽的对比下,把他整个人都衬出一种愈发如鬼魅的幽森。他抬眼看向宋含章,忽而眼尾弯起来,喉咙里挤压出笑声。那笑声很压抑,听起来却是真真的愉悦。
“好疼啊……还要砸吗?多砸几次也无妨,又或者,你用剑刺我身上。你要刺多少剑都可以,刺到……你生我之恩,弃我之恨,一一消泯。没有了恩和仇,我就可以……杀你了。”
笑声回荡在平南王府。
士兵们面面相觑,听着这笑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宋含章心里也在发毛,但嘴上还是强硬道:“少他娘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你娘死了,子母蛊不存在了!老子要不要杀你,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王五,把他给我绑起来。他来了正好,老子明日就用他的命换宋乐珩的命!裴氏一族不会舍得裴薇唯一的儿子枉死!”
城门校尉领了命,拔出佩剑架在了宋流景的脖子上。正要招呼士兵上前绑人,他就见宋流景像是笑累了,喘了口气,眸光变得越来越幽暗,好似没有焦点一般,不知是落在宋含章身上,还是落在前厅的某一个点上。同一时刻,所有人都听到一种格外诡异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爬动,在地里,在墙上,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除了宋流景以外,每个人的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流景的话音夹杂着这种可怕的动静,轻响在厅堂里。
“父亲,你为何如此蠢笨?你应该反思的,好好反思,你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我要反思什么!”宋含章喝道:“我最该反思的,就是不该生下你这怪物!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流景恍若未闻:“其实,不管阿姐回不回邕州,平南王府……都会死绝的。我一开始想,等你们都死了,娘亲也不在了,我就自由了,我就可以……可以去洛城,找到阿姐,这一生一世,我都会和阿姐在一起。”
“你说什么?你给老子说清楚!难不成威儿和汶夕的死,是你做的?!”
宋含章情绪激动,甚至一时间忘了要躲在城门校尉的身后,径直绕过城门校尉,走到了宋流景面前大声质问。
宋流景那目光如一汪深渊死水,麻木得没有任何表情,只看着宋含章道:“这么多年,我都忍过来了,我在那个像极了坟墓的后院里头,一个人,日复一日,求死也不能。阿姐走的那一年,我想去找她,那是我第一次,想走出后院,你们……是怎么对我的?那天的后院里,死了有百来人之多吧?我记得,好重的血腥味,太刺鼻了……”目光徐徐有了焦点,像毒蛇的信子,着落在宋含章的身上:“你想杀我,没杀得成,原本没人可以阻我的,除了……娘亲。我那时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帮你留下我。后来,我明白了……她怕我找到阿姐,害了阿姐,也怕我……不要她。”
宋流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明明已经解脱了,可不知为什么,每每提到裴薇,总是心如刀绞,疼得他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心口。隔了须臾,他才继续睨着宋含章,道:“我被锁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都该死。尤其……是你。到了现在,你还以为,娘亲出现在名伶月评第一名,是个巧合吗?”
宋含章的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抽走生气的老树,肉眼可见的枯败。他抬起略带颤抖的手指,指着宋流景问:“那次月评……是你在背后推动?怎么可能……不可能!你明明被锁在后院的!”
宋流景默默凝视着他,不动声色。那琥珀色的瞳孔在宋含章看来,竟如一张可怕至斯的兽口,要将人吞没进去。
他当真以为,那月评只是个巧合,恰巧被到处搜罗美人的赵顺听说,赵顺便来找他要了裴薇。他把裴薇送出去,换军费和朝廷的军备,这都是赵顺答应他的。可现在想来,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了。宋流景早就解开捆在他身上的铁锁了,他在假装!
宋流景适时道:“我也试了很久,才解开手脚上的铁镣。阿姐应该告诉过你吧,平南王府不是她屠的。是我。我能活动后,就在那些井里,花草里,一一种了蛊。等娘亲被送走,王府上下的人,迟早都会死在这蛊毒里。”
“你!”宋含章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揪住宋流景的领口,骂道:“你这个畜牲!畜牲!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抢过城门校尉手里的剑,要刺向宋流景。孰料此时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门厅外传来了士兵们惊恐的呼声。随着那些士兵退进正厅,隐隐烛火之下,有人看清了那是密密麻麻的爬虫,丝线一般,黑得发亮,如同潮水似的涌动过来。
“这是什么?!”有士兵大喊出声:“好多虫……别过来……别过来!”
这喊话的士兵刚丢掉手里的剑,还没来得及跑,那些虫就爬上了他的身体,以迅雷之速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然后,悉数钻进了他的皮肤。
血洒得惨烈至极,连惨叫声都没有。宋含章和士兵们都无比惊惧地听到,那人的身体里发出了内脏被嚼碎的动静,等人倒下去,地上就只剩轻飘飘的一副人皮。
这一幕,骇得众人头皮都要炸开。有人跌坐在地,有人止不住地呕吐。但没有人敢咒骂,甚至都不敢开口求饶。蛊虫也不再往前爬,只是徘徊在门槛附近,来回蠕动。
宋含章举着剑的手僵住,霎时忘了进退,只死死盯着地上那副皮,面如死灰道:“宋流景,你到底……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父亲,我这个怪物,是拜你所赐啊。若不是你,我和娘亲根本就不会中这子母蛊。若不是你逼阿姐嫁给李氏,她也不会丢下我的。就不会再有后来这些事了。”
“为了宋乐珩……你就为了宋乐珩!你还做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了。”宋流景只手握住宋含章的剑刃,丝毫感觉不到痛似的,满手是血的将他的剑锋按下去,旋即一步步绕在宋含章身侧,如鬼如魅道:“我和娘亲分开了,我身上的毒素,便会消失。我翻了很多年南苗的书,才找到这子母蛊唯一的解法。母生,子死。母死,子生。娘亲离开我,会慢慢死去。我却只有离开娘亲,才能正常地活。可我没得选,我从始至终,都没得选。我知道你要把我送往前线当作肉粮,我那时就决定顺水推舟,借这个机会前往洛城,找到阿姐。”
“宋流景,你当真是做得出!裴薇这些年对你也算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你竟连她都下得去手!”
“这都是因为你!”宋流景怒意汹涌,雪色的脸上是恨、是悲、是痛,是纠缠的绝望和不甘:“如果我没有中子母蛊,我和娘亲都会好好的!她会活着,我会侍奉她到老!是因为你,我们才没得选!所以,是你害死了娘亲!我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安心!”
“你娘,是你害死的。”宋含章气极反笑:“我对你们母子,是厌恶,但如果不是你推动了名伶月评,我不会主动将你娘送出去,也没想过要她死。小畜生,老子也是男人,你为什么非要解除子母蛊的毒素,我知道了。我告诉你,不可能!宋乐珩她是你亲姐,你就算做得再多,她也不会……”
话没说完,宋流景绕到宋含章身后,猛地从后面捂住宋含章的嘴。就在那一瞬,蛊虫又开始往前爬,爬到士兵们的身上。前厅里,骤起惊叫声和求饶声,混杂着越来越浓烈扑鼻的血腥味。
宋流景在宋含章身后道:“嘘。别说出来,不要说出来……就让这句话,烂在你的五脏六腑里。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平南王了。阿姐想要岭南,你怎么能……不给她呢?”
第49章 爱恨并存
厚重的血腥味蔓延在整个前厅,不过眨眼,地上已有二三十副皮囊皱巴巴地落在黄稠黏腻的尸水里。里里外外都是士兵,俱是惊恐的呼声。有一人先开了头,向宋流景跪下求饶,其余人见蛊虫果然不往那人爬了,也都相继跪着磕头。
宋含章怒不可遏,又胆战心惊,想要推开身后的宋流景,那双手却像铁钳似的,紧紧箍在他的脸上。他挣不开身后厉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无数蛊虫放过了别人,以迅雷之速朝他爬过来。
厉鬼在他身后咯咯地轻笑,宋含章睁大眼,眼白上满是血丝,避无可避地看着蛊虫攀上了自己的腿。
一刹那,灭顶的痛苦席卷全身。宋含章的手背上,额头上青筋暴起,在剧痛之中浑身都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这时候,什么仇什么恨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活。他用尽全部力气,想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做不到,只能支支吾吾道:“虎符……印信……”
宋流景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腿上流出脂肪和血水,道:“我找得到的,我都能知道你和白莲教是怎么勾结的,岂会不知你的印信放在哪?放心,我会把它完完整整地送给阿姐。”
话音落定,宋含章的脑袋之下,全都爬满了蛊虫。只见他的眼白逐渐漫出血色,血又从眼眶里流出,短暂的挣扎过后,便再无声息。宋流景一松手,人皮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一派死寂之中,宋流景木然地看着这已称不上是尸体的生父。
自他知事,他一个人在后院里见花长草枯,看日升月落,最初,他以为人人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后来宋威和宋汶夕长大,晓得欺负人了,就常在后院门口玩耍,还给宋流景编了首怪物的童谣,他们自个儿不唱,就找其他小孩来唱。那时候,宋流景隔着门缝,看着外面的嬉笑欢闹,他才知道,原来小孩子是可以在一起玩耍的。
那一日,他也出了后院,想加入宋威他们。他的父亲赶过来,在他身上捅穿一个血窟窿,说要杀了他。裴薇拼了命的护着他,把他带回了后院。
宋流景明白了,原来,他们唱的怪物,是自己。
裴薇这些年待他很好,总是面面俱到,紧着他吃,紧着他穿,别的小孩有的,她也想给宋流景,可她唯一给不了的,是宋流景的自由。
没有人愿意受禁锢,没有人愿意像个怪物一样被世界摒弃,日复一日孤独地活着。在这漫长的年月里,宋流景的心中开始徐徐滋长出一株如鬼魅般的枯树,那些张牙舞爪的枯枝绞进他的每一寸血肉。
那是——
恨。
被反复掐灭又再次滋长的恨。他恨宋含章,恨给他下蛊的人,恨宋威和宋汶夕,恨平南王府的每一个人,甚至……恨裴薇。
可他也爱裴薇。
宋乐珩逃婚离家后的第一年,宋流景被铁镣锁着手脚,禁在屋子里,那时候,他就找到子母蛊的解法了。可这解法,他整整迟疑了三年。这三年,千余日夜,每时每刻,他都在挣扎,在痛苦,在夜深人静时恨不得嘶吼咆哮出来。那挣扎和痛苦像是刀削斧凿,要把他整个人都撕裂开。
裴薇死了,他对裴薇的依赖和爱会让他痛不欲生,所以……
人不能是他杀的。
人只能是宋含章杀的。
及至这一刻,所有算计都成了眼前的血,经年累月的恨和爱通通消泯了,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激烈地吞噬着他的心。他不会再有护着他的娘亲,也没有生父,他终于自由了……
宋流景麻木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用指腹擦去水泽,只留下面上拭不掉的血。他长叹了一口气,旋即睨向跪在地上的城门校尉和士兵们,声音轻缓地说:“该你们了。你们是选择效忠我阿姐,还是……去死?”
平南王府外,马车将将停下不久。宋乐珩在车内掀起车帘,审视着静谧无声的平南王府。王府的上空,几只体型硕大的雀鹰正在盘旋,间或发出几声啼鸣。
宋乐珩瞄了眼天上的鹰,道:“这鹰确定能寻人吗?还能当狗使?”
温季礼哭笑不得:“雀鹰嗅觉敏锐,训鹰之时,都会特意训其追踪。督主听到啼鸣声了吗?”
“嗯。”
“啼三声,证明寻到了。”
宋乐珩沉默片刻,眉头皱得更紧。宋流景已然在王府内,依她的推测,大概率只有一种结果,就是宋流景刺杀宋含章不成,反被捉住。毕竟,让宋流景一打一百,她着实不抱希望。倘使人当真落在了宋含章的手上,那她此时强攻,会不会让宋流景的处境更加危险?
宋乐珩正在思量,忽然,系统响起一声提示音。
叮。
【支线不及黄泉,死生不见,进展90%,补全子母蛊事件,奖励爱你在心口好开戒指一对】
宋乐珩:“?”
怎么回事?
出bug了?怎么就补
全子母蛊事件了?
而且……
什么叫爱你在心口好开????
宋乐珩一想到这,掌心里冷不丁就出现了一对黄金戒指……不仅是黄金,还足有一指那么宽,上面雕着一对蝴蝶,以及两个……硕大的囍字……
系统这一次还难得的给出了使用说明——
道具说明:爱是一道光,照得人心黄黄。如果月下想野战,比心召来另一半。
宋乐珩:“……”
宋乐珩一句国粹流转在嘴巴边上,想到会被禁言,还是艰难地忍了回去。
温季礼也眼尖地看到了戒指上的囍字,也不知这关头宋乐珩突然变出对戒指是想做什么,便道:“督主,这对戒指是?”
宋乐珩寻思要是这戒指真有召唤功能,搞不好是能派上大用场,索性就拉过温季礼的手,不由分说往他无名指上一套,紧接着又给自己戴上了另外一只。
温季礼霎时羞红了脸,坑坑巴巴道:“不、不合适……督主,我们还没有三书六礼,还没有敬告长辈,还没有……”
宋乐珩单手比了个心。
温季礼话音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到自己戴戒指的那只手,跟着比了个心……
“这是……这是什么姿势?”
宋乐珩又双手比了个心。
于是,温季礼更加震惊且无法抗拒地跟着宋乐珩双手比心。不等宋乐珩比出第三个心,温季礼急急取下戒指,塞回宋乐珩手里,说什么也不肯戴了。
“督主,别玩了。这戒指……这戒指你收好。”
宋乐珩忙道:“不是,你看,这戒指它真有召唤作用,不如你我……”
“不、不合礼数,这事、这事以后再说。”温季礼匆匆说完,率先下了马车。
宋乐珩也想着正事重要,赶紧把戒指收了起来,跟下了车去。
夜色凉如水。
部分百姓依旧还坐在路边上,正在冷风之中打着瞌睡。有些清醒的看着是宋乐珩来了,都自动退开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宋乐珩走到王府正门口,四面八方的房顶上便跳下来七八十个黑衣枭使,迅速站成排,列在她身后。就近的吴柒上前一步,道:“里面太安静了,很奇怪。而且,血腥味很重,好像是从前厅方向散出来的。”
宋乐珩脸色稍沉,冷眼扫量着平南王府,寒声道:“去开门。今夜府内,投降者生,其余人,死!”
枭使们利索展开行动,只见数多黑影纵身一跃,相继跳进平南王府。不出半刻,门打开,宋乐珩快步走进府中,温季礼和余下的枭使便跟在她身后。
百姓们惊疑不定地看着敞开的王府大门,没有人敢贸然进入,都只是无声无息的面面相觑。
入了府内,不见想象中的士兵拦路,也没有宋乐珩预料的生死对决。可正如吴柒所说,血腥味实在是太重了,萦绕在空气里,猛烈地扑进鼻息中。宋乐珩几乎都不敢去细想这血腥味来自于何人。她一边顺着道往前厅走,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看到什么过于惨烈的画面,那她就真是太愧对裴薇了。
宋乐珩这么琢磨着,双腿都有些发软。到得她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前厅外,才定睛看到,那前厅里里外外的场面果然是很惨烈。但惨烈的,不是宋流景。
数多尸体横陈了一地。
也算不上是完整的尸体,看上去都干瘪瘪的,像被掏空了血肉和内脏。深红的血铺满地上,但血里又有黄色的油脂,混杂在一起,看得人极度不适。百来余人,不知怎么弄的,眼下就只剩了城门校尉和十来个士兵没死,皆是茫然地跪在这些液体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宋流景呆呆地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满脸满身都是血,本来一袭雪色白衣,这会儿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他脚底下是宋含章的头,只有一个头,没有身体。手里则拿着血淋淋的一个木匣子,眼睛失焦,不知在看何处。
这一幕的冲击,太大了。饶是枭卫里大部分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反胃。
吴柒凑到宋乐珩身旁,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和宋汶夕的死法一样。应该是子母蛊。”
王府里乍然起了人声,宋流景的眼睛便看向了前方,落在宋乐珩的身上,喃喃喊:“阿姐,你来了……”
宋乐珩还没开口,城门校尉和那些士兵也跟着看过来,脸上转眼就流满泪水,声音干哑地重复着一个字:“救……救……”
宋乐珩皱了皱眉头。
宋流景打开手上的木匣子,朝着宋乐珩伸出去,把匣子里的平南王印信和虎符都展示给她看,很是乖巧地说:“阿姐,我拿到印信和虎符了,邕州,岭南,都是你的了。我做得好吗?”
宋乐珩犹豫了片刻,稍微往前迈出一步。温季礼拉住她的手腕,摇头道:“别过去,他现在的神识,恐怕有些不稳。”
宋流景盯着温季礼的动作,眼睛里刚闪过一抹厉色,便见宋乐珩轻轻拂开温季礼的手,道:“没事。”
她朝宋流景走近,宋流景眸光流转,转瞬便又是那般的纯澈无害。那么多的人,在他眼里,他却只看得见宋乐珩。宋乐珩在他身旁坐下,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人头,忍着没踢开,也没急着接宋流景手上的东西,只轻声道:“你是怎么进王府的?进来以后,都发生何事了?”
“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宋乐珩不解。
宋流景轻轻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声线柔软又慵懒。只是这等的亲密,温季礼看着却有些刺眼。
“阿姐对宋含章说,想要岭南。所以,我想帮阿姐。后院里有一条暗道,是我自己挖出来的,只有我知道。我从那儿进府,想找印信和虎符,但被宋含章抓住了。他要杀我。”
“那你又是怎么反杀的?”
宋流景又抬起头,眨巴着眼,无辜地注视宋乐珩:“那个婆婆嘴刚不是说了吗?是子母蛊。”
吴柒:“……”
吴柒左右看看。
张卓曦上前一步道:“别看了柒叔,整个枭卫只有你最像婆婆。”
吴柒:“……”
吴柒指着宋流景:“嘶,你这个死小孩……”
他卷着袖子要上前,被温季礼拉住了。
宋乐珩这会儿毫无心思逗趣,只审视着宋流景,道:“你的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你是不是子母蛊之一?”
宋流景默默地看着她,隔了良久,道:“阿姐为何如此判断?我若是子母蛊,那夜阿姐扣着我的手,将我按在枯稻草上,解我衣裳吸毒血时,我的血早将阿姐毒死了。”
众枭使:“……”
督主搞这么刺激的吗?
宋乐珩:“……”
不是,谁让你说这么清楚了?
宋乐珩心虚地瞄了一眼温季礼。
温季礼的脸色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可不知是不是这里的血气太重,像是把他的温雅都冲淡了些,显得整个人有些冷。
宋乐珩生怕宋流景再说出点细节,头疼道:“你不是子母蛊,那宋含章和这些人,如何死的?”遂补充:“说重点,不许把话题绕到我身上。”
被宋乐珩一凶,宋流景的脸上明显有几分委屈,却仍是听话地答道:“我不是子母蛊。我也是将将才从宋含章嘴里得知,他当年逼死了一名苗族女子,那女子的父母自种子母蛊,来找他寻仇。可惜没有成功,被宋含章抓住了。娘亲心善,救了这两人,所以,这两人便留了一些子母蛊的蛊虫给娘亲,让她用以自保。娘亲早些年怕我碰上危险,便将这些蛊虫给了我。”
温季礼冷声道:“宋小公子,再周密些。几只蛊虫,杀不了这么多人。”
宋流景看着温季礼,分明也没有笑,可眼尾却在微微上扬,显出病态的偏执来:“温军师说得是。这些年我关在后院无事可做,钻研了一些南苗蛊
术,因而又培育出了相同的蛊虫。但今夜,这些蛊虫都已用尽了,我也再无他法可自保了。”说着,视线又转回宋乐珩这方,变得楚楚可怜:“阿姐,你会信我吗?我说的话,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跪着的城门校尉和士兵们都不用宋流景示意,立刻附和道:“是……的确如、如小公子所说。”
宋乐珩没有吱声,眉头依旧紧皱。对视之下,宋流景那琥珀般的瞳顷刻就染了水色,落下泪来。
“阿姐若是还不信,怕我是子母蛊,会害到阿姐的话,就将我杀了吧。”
看样子,想让宋流景此刻说出真相来,多半是不可能。但宋乐珩基本已能串联起所有事,先前她和温季礼便笃定,裴薇和宋流景是子母蛊,而裴薇自尽,是为了保护宋流景不再受子蛊的困扰。裴薇一死,宋含章身上对抗子蛊的那节趾骨,理当也失去了作用。今夜死于子蛊之下,算是他自作自受。
但宋乐珩不相信子蛊消失了,她更相信,这子蛊已经能在宋流景的操纵之下。宋流景至今为止,没有对她表现出敌视之心,她也没必要把两人的关系逼到恶化的地步,那样对她对宋流景,都不见得是好事。
更何况……
裴薇希望她能拘着宋流景些,不让这孩子行差踏错。
思量至此,宋乐珩拿过宋流景手里的木匣子,粗粗打量了一通里面的东西,对枭使们下令道:“把宋含章的人头拾掇拾掇,找个盒子装起来,我有用。现在没有平南王了,这宅子大,以后,咱们就住这儿。你们打扫打扫,自己选房吧。”
“随便选吗督主?”
“嗯,随便选,留间通风透光的屋子给我就行,其余的随你们。”
枭使们好不容易有个落脚处,顿时心情大好,连带着看地上的血和油脂都不那么恶心了。宋乐珩带着宋流景起身,到吴柒面前说:“柒叔,我先带阿景回书坊那边,你把这城门校尉弄去洗洗,明早带来见我,我有话问他。”
吴柒点头。
宋乐珩又眼巴巴地走到温季礼面前:“温军师,我和阿景可以坐你的马车吗?你放心,我让阿景把外衫脱了,绝不弄脏你的车。”
“不必。”温季礼硬邦邦地应了声,扭头便走。
宋乐珩知他这会儿肯定在闹别扭,只想着先把宋流景送回去,寻着机会再去哄人。
等回了书坊宅院,已是子时二刻。宋乐珩把宋流景送回房间,眼皮子就撑不住开始打架。回了寝卧,她倒在床上想歇口气,刚陷入小憩,对面的厢房猝然炸开宋流景撕裂又尖锐的嗓音,刺破了黑夜。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宋乐珩:弟弟,都这么牛逼了给姐姐说说想要什么?钱,权,还是自由?
宋流景:要阿姐,要阿姐,要阿姐。
宋流景日记第n天——
今天要到阿姐了吗?
没有。
第50章 新生礼物
那种撕心裂肺的喊叫回荡在整个主院里,而后便是砸碎东西的动静。裴氏老中青三代都住在这院子中,一时间三个房间都亮起了灯。
裴温和徐舒月最先开门,宋乐珩紧接着也从屋子里出来。裴焕年纪大了动作不利索,开门的时候刚把大氅披在了身上。他看一眼宋流景的房间,不由得担忧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多半是梦魇了,我去看看。”宋乐珩说着,快步走到宋流景的厢房门口,敲门喊道:“阿景,开门。”
“滚……都给我滚!”砸东西的动静愈趋激烈,宋流景的声线带着颤抖,失控地吼道:“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我不想出生在平南王府,我不要……我不要!”
宋乐珩心里一紧,索性提起衣摆,一脚蓄力,猛地踹开了房门。此时宋流景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纱衣,领口大敞着,露出成片白洁的胸膛。他的头发如瀑般散落在肩头,手里抓着一把匕首,双目失焦地走在满地碎裂的瓷片上。每走一步,那地面就绽开猩红的血。他仿似看不到闯进来的宋乐珩,还在低声呢喃:“我也不想活的,是你们……你们要生下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逼我走到今天……”
宋乐珩察觉宋流景的情况有异,正想听听他后续会不会说出藏着的秘密来,就见宋流景沉闷地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却流出眼泪。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念完这一句,他竟是猝不及防地举起匕首,要刺进自己的心口。宋乐珩的头皮都炸了一下,压根儿不及思量,两步冲上前,徒手就抓住了匕首。
血从指缝间浸出来,一滴一滴,溅在白瓷上。
裴焕、裴温、徐舒月以及住在另一间厢房的沈凤仙这会儿也都围到了房门口,打眼一看宋乐珩抓着匕首,几人都是大惊失色。裴温头一个走进屋中,急道:“你怎么用手去抓刀!你这手还要不要了!凤仙儿,快,给这丫头上点药,看看伤口深不深!”
宋乐珩疼得嘶了一声,宋流景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宋乐珩的手。宋乐珩见他似乎是恢复了神智,便松开了手去。
沈凤仙走上前来,查看着宋乐珩的伤势。此番好在宋乐珩抓住匕首的时候还有半边手掌是在刀柄上,是以伤口并不算太深。沈凤仙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撒在宋乐珩的伤处。她这一撒,宋乐珩更疼,龇牙咧嘴地蹙了眉头。宋流景身子动了动,张嘴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眼泪却流得更厉害,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俱是害怕。
宋乐珩觉着他是怕被长辈骂,趁着沈凤仙包扎,对裴焕和裴温道:“一点小伤,不打紧的。外爷舅舅你们别操心了,都回去歇着吧,我留下来陪会儿阿景。”
裴焕气得手都在抖,瞪着宋流景斥道:“你娘亲才去不久,你不思为子之道,不争其名也就罢了,你如今连好好活着替她守孝都做不到吗!你父母皆去,行事更该三思而后行!若是连累了你这阿姐,你心何安!”
宋流景不语,就只有眼泪滚烫地砸在宋乐珩的手背上。宋乐珩急忙给徐舒月递着眼色,嘴上又劝裴焕道:“外爷,阿景才十六,刚经历这么多事,他心里也难受,你莫要责骂他了。我真没事,你看,这都包扎好了。”
宋乐珩晃晃被沈凤仙包好的手,挽住老爷子把人往房间外送:“天都快亮了,你们回房再睡会儿吧。”
“你这个当姐姐的……”
裴焕还要再说两句,徐舒月也扶住老爷子另一边,道:“父亲大人,小辈的事,留给小辈解决吧,阿珩她能处理好的。凤仙之前说了,您这段时日要多静养,我扶您回房。”
裴温道:“宋乐珩,你不要太由着他!男儿立身于天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不珍之惜之?你能护他一次,难道还能护他第二次?!再者,你二人皆已成年,如今该避嫌就要避嫌!”
裴温碎碎念着,宋乐珩就给沈凤仙递眼色。沈凤仙全当看不见,兀自对着裴温行了一礼,转身便回房去了。宋乐珩叹口气,打断了裴温那没有尽头的话:“舅舅,你也后悔当年与娘亲相处的时间少了,避嫌的时间多了吧。那如今见我和阿景,又为何要让遗憾重演?”
裴温一哑,看宋乐珩半刻,拂袖道:“我不管你们了!”
说完,人也回了房间去。
院子里静下来,只剩两姐弟站在屋中。宋乐珩先去关上了房门,方又折返回宋流景跟前。想问的话尚在嘴里打转,宋流景泪如雨落,轻而又轻地拉起她受伤的手,哑声道:“阿姐……对不起……我没有想伤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宋乐珩用另一只手擦擦他脸上的泪:“怎么那么爱哭。我说了没事,不哭了。”
她顺势牵着宋流景的手,带他小心绕过满地的狼藉,走到床上坐下。
屋子里唯有一盏昏暗将尽的烛火,借着自云中透出的月色,宋乐珩这才看清,那略为透明的纱衣之下,宋流景的身上有着许多伤疤。有些是不知多久以前留下的,有些却能看出是最近才伤的。尤其是手臂上那道伤,像是把皮肉都给剜下了一层,眼下虽已结痂,却仍是让人触目惊心。
宋乐珩卷起宋流景的袖子,打量着这伤痕,道:“怎么弄的?你身上这些伤。”
宋流景脸色仓皇,又把袖子放下,低着头说:“丑,阿姐不要看了。这都是先前留的了。”
“我就是问你,怎么弄的,宋含章打的吗?”
宋流景不吱声。
宋乐珩作势站起:“你不想说,那便不说了,你好好休息。”
见人要走,宋流景立刻轻扯住宋乐珩的袖口,默了默,道:“阿姐知道的,我以身饲蛊了,有时候太疼了,就想……割开皮肉,把蛊虫刮出来。另一些伤口……是想死,没能死得成。”
“为什么想死。”宋乐珩站在宋流景的身旁,居高临下地望他。
宋流景仰起头来,双眸是极其脆弱的红,眸里浸中泪,虔诚地倒影出宋乐珩。
“我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所以,我求求阿姐,不要厌恶我,不要丢掉我……你是我能找到……唯一的理由了。”
他把宋乐珩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乞求着哪怕只有一丝的温暖。
他当真是害怕极了,比起死亡,他更恐惧宋乐珩讨厌他,不要他。若这唯一牵着他的线断了,他不知道自己会陷入怎样的地狱。
宋乐珩沉默地将人看着,终是于心不忍地叹了一息,重新坐下来,轻拥住宋流景,拍着他的后背道:“没事了。阿姐会在的。”
前院客房。
温季礼正翻阅着从平南王府搬出来的历年文书。初至岭南时,他虽也知那广信的李氏如今在岭南算是一方巨富,且背后又有位朝廷里的尚书作支撑,想来在岭南的影响不会小。可现下一经整理才知,岭南九成以上的铁矿竟都在李氏的掌控中。
九成的铁矿,再加上李氏的各种产业,毫不夸张地说,李氏在岭南几乎能和宋含章这个平南王分庭抗礼,甚至……
李氏的权势还要更大些。
这是为何?宋含章为什么会让李氏掌握铁矿?他当初想将宋乐珩许配给李氏,是想高攀李氏?那李氏的背后,必然不止朝廷里那位尚书。
李氏势大至此,那宋乐珩在邕州的处境,恐怕会越来越险峻。
温季礼正是拧眉思量,轻缓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萧溯之在外面道:“公子,您还没休息吗?已经五更天了。”
“知晓了。”温季礼无暇分心地应了句,见门框外人影未动,又道:“还有何事?”
“方才……主院那边好似出事了。宋小公子弄伤了宋督主。”
温季礼脸色骤变,旋即站起身来。
宋流景一个人就能把平南王府杀得人仰马翻,伤着宋乐珩这事,可大可小。温季礼匆匆放下手中的书和笔,取下故架上挂着的狐裘,开门便往主院的方向去。
萧溯之知晓自家公子但凡是涉及宋乐珩的事,颇是有些心急。他本不想在这深夜上禀宋乐珩那方的举动,又怕事后被问罪,这会儿只能跟着温季礼往主院走。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两个院子,刚至主院,就见只有两间房还亮着灯。其中一间房里传出说话声,温季礼放轻了脚步,循着声音走过去。
那房间的窗户未关严实,此时不大不小地敞开着一条缝。经过窗边时,恰好能够看见,满室的凌乱里,床上坐着两人,正暧昧相拥。宋流景衣衫不整,忽地搂紧了宋乐珩的腰,把人往怀里重重一带,脸颊贴在宋乐珩的脖颈间,而宋乐珩也不见半分的挣扎和不愿。
温季礼就这么被钉在了窗边。他打小就知君子不听墙角之言,他也未曾去听过谁的墙角之言,可不知怎么地,今日就是挪不开步子。一呼一吸之间,都好像空气被火焚焦了似的,带着让他无所适从的灼热。那灼热烧至心口,疯狂挤压着他的心脏,不给他任何喘息的余地。
宋流景的嗓音闷闷的,每说一个字,每说一句话,气息就扑打在宋乐珩的皮肤上,那话里是极致的痛,可在宋乐珩看不到的视角,宋流景的眼中藏着据为己有的挑衅,刻意看向窗户方向。
“这许多年,我都不知自己为何要活着。别人都能正常的活,只有我,岁岁年年,困在那一个鬼地方。我的生父……恨不得我死。娘亲……娘亲爱我,可她也死了……我没有娘,没有爹,我真的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怪物……没有人会爱我了……”
“有的,你还有阿姐。我知你这些年际遇磨人,但现在,都过去了。”
宋流景怔了一怔,话音里的颤抖更甚:“阿姐……会爱我吗?”
“嗯。”
宋乐珩应得笃定。她知道,她是宋流景此刻唯一看重的亲人,她必须做这条牵着宋流景的线。
宋流景的泪水滴进宋乐珩的衣衫里,箍在她腰上的力道愈发加重,他深埋在宋乐珩的肩膀上,定定地问:“不会像娘亲一样,离开我吗?”
“不会。”宋乐珩拍拍他的背:“我保证。”
“那若是阿姐出嫁……也不会吗?他们都说,你要与我避嫌的。”
温季礼的手指轻轻一蜷,视线的尽头,只容下了宋乐珩一人。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他太熟悉她哄人时的样子了,那样的专注,认真,带着天生的亲近与含情,总是一副情深不渝的模样。
原来。
她就连这样哄人,也不是只对他一个。
他看见宋乐珩顿了顿,随后叹了口气,拉开些距离,整理着宋流景的鬓发,轻声道:“阿姐永远不会离开你。”
温季礼的指尖开始发麻,不知是不是心脏随着这句话停顿了一刹,连手指都失去了知觉。下一刻,他就看见宋乐珩拿出那对蝴蝶纹双囍戒指,将其中一只戴在了宋流景的食指上,又将另一只戴在自己的食指上。在她同一只手的无名指,是他送给她的黄玉虎戒。
她冲宋流景笑笑,眉眼明媚又温和,她说:“来,阿姐教你这个怎么用……”
后面的话,温季礼便不想听了。
她将这对戒指,送给了宋流景……
他还以为……
可笑,他竟如此的自以为是。
温季礼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走得很为缓慢,因为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心间激涌拍打的浪潮。萧溯之满腹怨气地看了眼屋子里,只能跟在温季礼身后离开。待得走出主院,刚过洞门,踏上长廊的石阶,温季礼便陡然咳嗽出声。他用手一掩,掌心里俱是刺目的红。整个人亦如断线纸鸢,青衣飘动间,往后倒去……
叮。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高端的修罗场往往只需要一个人吐血”,奖励搓衣板一块】
宋乐珩刚跟宋流景说明白这对蝴蝶纹双囍戒指能够用来互相感应,就莫名其妙看到系统弹出这么一个提示。
等会儿,谁吐血了?
为什么要奖励搓衣板?
还有,礼物为什么涨得这么飞快?她又干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了吗?
宋乐珩刚想点开弹幕看一眼,宋流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物,问:“阿姐还没说,究竟如何互相感应?”
“哦,就这样。”宋乐珩握住宋流景的手,教他各种比心的姿势,一边教,一边说:“这叫比心,你看这动作是不是很像一颗心?只要你做这个动作,我的手就会不受控的跟着做,那我就会知道,你在喊我。当然,我做这个动作,你也会跟着做的。”
宋流景惊讶地睁大眼。宋乐珩刚刚松开他,他就迫不及待的单手比心试了试,果不其然看到宋乐珩戴着戒指的手也比出心来。
宋流景更加诧异,问道:“阿姐,你这是神仙法术吗?为什么会这样?”
“你就当它是个神仙法术吧。总之,只要你戴着这个戒指,便知晓阿姐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的,只要你喊我,我就会来了。所以,放自己从痛苦里走出来,过去的事……就过去
了,阿姐以后也不提了,好吗?自今夜始,把它当作你的新生,这对戒指,就是阿姐送你的新生礼物。”
宋流景默默看着手上的戒指,眼尾又晕染了红。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喉咙上的哽咽,朝宋乐珩笑:“我听阿姐的。只要阿姐在,我就有新生。”
宋乐珩欲言又止。
宋流景将她看得太重了,这不见得是好事。但左右是好过他孤零零地躲在黑夜里憎恶人世,发疯求死。宋乐珩按下劝他的话,打了个呵欠:“天要亮了,我今日还有别的事,先回去睡一会儿,你乖乖的,休息好了就让小厮来打扫房间,知道了吗?”
宋流景点点头。
宋乐珩起身走出两步,他便比了个心。看到宋乐珩背对着他也比出心,宋流景满眼都是餍足。
宋乐珩回头道:“你别闹了,阿姐走了。”
“嗯。”
宋乐珩走到门口,宋流景双手比心。
被迫双手比心的宋乐珩:“……”
宋乐珩一脸怨念地看向宋流景,宋流景眼睛湿漉漉的,却还在笑,发自内心的笑,笑得那股子阴郁劲儿都消散了不少。宋乐珩也不忍责怪。然后,就在她回寝卧的几十步里,她花式比了无数个心……
这戒指它……
还是送得有点草率了。
回了房,宋乐珩思量着再过会儿吴柒多半就会提着城门校尉来见她,只想着抓紧时间再睡一阵儿,一时便忘了系统提示的事。到得一觉被人吵醒,是江渝在外面疯狂拍门。
“督主!督主你快醒醒!柒叔和别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