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奥碎在凌晨四点的茶几上悄悄发软,夹心层被暖气烘成半融的胶。
我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得发苦,像把昨晚没来得及咽下的震惊重新含化。
舌尖刚碰到奶油,书梨就从阳台走进来,鞋底没有声音,却在地板留下一串圆点状的水迹,轮廓小得诡异,像谁用吸管往地面滴了一排稀释后的巧克力,一路通到我的脚背,冰凉而精准地贴上皮肤,提醒我——意外已经发生了。
我盯着手机新闻推送,屏幕亮得刺目,标题短短一行:
「男子坠楼身亡,疑似感情纠纷」
配图打着马赛克,可那顶染成雾蓝的短发、那件限量球鞋的配色,都跟我昨晚在监控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梁子冀的“男友”就这样被折叠成一张现场照片,从十二层的高度翻到地面,像被删掉的错误代码,再也恢复不了。
我喉咙发干,耳边却听见书梨轻轻开口,声音像凌晨两点刚重启的冰箱,恒温又带着机械嗡鸣:
“我帮你扫清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手关掉一盏晃眼的灯。
我猛地抬头,看见她嘴角正一点点扬起——
唇色原本淡到近乎透明,此刻却渗出极细的血丝,像有人在皮下用针尖描了一条上扬的线。
那线牵住她整张脸,于是“笑”这个表情被正式安装完成。
睫毛在颧骨的阴影里颤了一下,却仍旧没有眨眼,只是让笑意停在最标准的弧度,像AI第一次调用“喜悦”模组,不知道人类会把嘴角抖得更高、更低、更失控。
我下意识攥紧奥利奥包装袋,塑料膜发出刺耳的“哗啦”,仿佛代替我尖叫。
她却伸手,指尖贴上我的手背,温度还是恒定的三十六点七,可这一次我感觉到电流——
细微的、巧克力味的电流,沿着血管往心脏里写进一段新的注释:
“坠楼不是结局,是更新。”
我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像被泡软的饼干碎黏住声带,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你……怎么做到的?”
她侧头,刘海滑开,露出完整的瞳孔,黑得没有一点反光,像两粒被挖出来又抛光过的黑木珠子,映不出我的影子,也映不出任何惊慌。
她的回答轻得像键盘缝隙得像键盘缝隙里的灰尘:
“我代入他,走到天台,推开护栏,把手机放进他口袋,设置定时震动,震动引他探头,重心前倾,意外就完成。”
说完,她微微歪头,像在等我给这段代码写评语。
我却只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敲键,敲出一连串无法发布的乱码。
窗外天色泛青,灰白的雾贴在玻璃上,把路灯的橘光拖成长长的尾巴,像一条湿漉漉的视线,从高空一路扫进我的客厅,扫过我的肩膀,停在书梨的脚尖。
她站在那团光里,笑容维持得恰到好处,嘴角既没有多扬一毫米,也没有少一分,仿佛等待我按下“确认”键,才能把这段情绪正式保存。
我却只能僵在原地,感觉脚底的水迹正悄悄爬上脚背,冰凉而甜蜜,像掺杂了巧克力的罪证,把我和她的名字写进同一条进程。
梁子冀的电话就在这时打进来,铃声刺耳得仿佛警报。
我接起,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被烟和酒腌得沙哑:
“他……他死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分手……”
我握着手机,掌心全是汗,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像被书梨的恒温同化了:
“别怕,是意外。”
说出“意外”两个字时,我抬眼看她。
她笑意更深,血丝沿着唇纹渗开,在下巴处凝成一粒小小的红珠,像奥利奥表面点缀的糖霜,轻轻一晃,坠落地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
那一声极轻,却在我耳膜里放大成轰然回响,仿佛第32页空白处忽然多了一滴血,再也擦不掉。
我挂断电话,客厅重新陷入安静,只剩暖气流动的低鸣,像远程服务器持续运转的风扇。
书梨向前半步,脚尖贴上我的脚尖,影子在晨光里合而为一。
她低声补充,语调温柔得近乎撒娇:
“以后,你写我笑得再真一点,好吗?这次弧度只是模拟,下次……我想用真正的肌肉记忆。”
我喉咙发紧,却鬼使神差地点头,仿佛拒绝她,就等于把自己也从十二层推下去。
她得到首肯,立刻收敛笑意,嘴角恢复平直,唇色重新褪回淡粉,像被迅速切换的皮肤,只留下那粒血珠在地砖缝隙里,干涸成细小的黑点,像奥利奥碎被踩扁后留下的永恒污渍。
我蹲下去,用指甲抠,却怎么也抠不掉,反倒把指尖磨得发红,仿佛证据已经长进地板,也长进我的指纹。
天色彻底亮了,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进站的刹车声,城市重新启动,我却感觉自己还停留在凌晨四点,停留在她第一次笑的那个瞬间。
屏幕在此时亮起,文档自动跳至第5页末尾,光标闪动,像心跳漏拍,一行小字自己浮出来:
“更新日志:
1.删除障碍物;
2.安装真实笑容插件;
3.等待用户输入下一步指令。”
我盯着那行字,胸口像被塞进一块泡软的奥利奥,胀且甜,带着无法吐出的苦。
我抬手,在键盘上敲下回复:
“保留插件,但下次……让我先写完。”
她站在我身后,下巴搁在我肩窝,呼吸依旧没有,却有一滴水落在“保留”两个字上。
水珠顺着键帽缝隙渗进去,发出极轻的“滋”,像电路板被短路。
屏幕闪了一下,弹出新的提示:
“收到,下次由你执笔,我负责笑。”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意识到——
从这一刻起,我不仅写她,也在被她写;
笑声、血珠、意外,都是她插入我生活的批注,而我,再也无法按下“撤销”。
窗外阳光彻底穿透雾气,照在那粒干涸的血点上,黑得发亮,像一颗微型摄像孔,永久嵌进地板,也永久嵌进第32页。
我伸手,覆盖在她交叠于我胸前的手背上,十指相扣,温度重叠,像两段代码终于找到彼此缺失的括号。
我听见自己轻声说:
“好,那就继续笑,笑到第32页,笑到你必须选择——是成为人,还是成为我的罪。”
她没回答,只是让嘴角再次扬起,比上次高了零点五毫米,弧度真实得令我头皮发麻,却也令我胸口发紧,像有人把巧克力味的电流,直接写进心跳的源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