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春敛下眼眸,掌心微张,看着手心里的纹路,眸底流转着辨不分明的意味:“与其寄希望于莫须有的,不若将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扶柳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想问少年要不要去试试的话在嘴边绕了绕,也没能说出口。
陆折春看着少女满脸纠结的模样,神色微顿,他本就为历练而来,自是在能尝试搭救的时候出手。
将牛交给扶柳之后,他走上前。
“可否让陆某看看?在下略懂些许岐黄之术。”
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王老太,目露迟疑,又见四个儿子神色冷然的模样,咬牙起身,眼中带了些许决绝,到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劳烦公子随我来。”她将陌生的少年迎入屋内。
王老四一动不动地躺在枯草铺就的床榻上,头上被随手撤下的布条,草草包扎着。
原本正擦着汗的赤脚大夫见有人来,心中松了口气,他在里面听到少年说的话了,赶忙起身站到旁边。心想总算能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了。
扶柳想跟进去,又偏头看到那张放大的牛脸,轻叹了口气。
看到王老四头上止不住往外涌的血,陆折春拧眉,将王老四头上的纱布拆开,看到赤脚大夫已然做过消毒这才松了口气,掏出怀里的瓷瓶,将药撒上去。
这才将手搭在王老四枯瘦的手腕上,拧眉,取了赤脚大夫落在床榻边药箱里的银针,在穴位上扎了针,直到他面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这才取了针,起身嘱咐道:“明日午时之前必须送到镇上医馆,这边工具不全,实在是无法。”
说着,陆折春将那瓶药放到了桌子上:“路上若是血又涌出便撒上这个。”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在场所有人已然明白少年的意思,都默契地在心中嘀咕,剩下的就要看这几个不孝子孙如何做了,他们算了算,最晚天黑之前就要赶路了。
扶柳将牛拴好后,原想跟着进入内室,奈何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她踮起脚也没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能听到少年的说话的内容。
直到看到少年出来,人们纷纷让路的情形,她立刻上前,就见少年额上冒出来的汗珠,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少年。
陆折春目光微顿,接过少女递过来的手帕,笑意温温:“姑娘这手帕从哪来的?”
扶柳表情一僵,伸手就要扯过手帕,没扯动,状似无意地收回手,讪笑道:“就前些日子,你给我擦脸的帕子。”
手心微松,陆折春笑意渐淡,叹了口气:“姑娘家的贴身之物,往后不可用在男子身上。”
扶柳还以为是因为她用过,他介意,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她有些讶异:“可这分明是你给我的啊?这么说男子的贴身之物应当也不能给女子吧.....”
感觉到周遭异样的目光,陆折春有点想用手上的帕子将眼前人的嘴巴捂住,笑容在他脸上消失,眸中带着些许尴尬:“舍妹年幼无状,各位莫放在心上。走吧,先回去歇息。”
扶柳看到陆折春不带笑意的面庞,期期艾艾地跟在后面。
人,为何如此小气?
一句真话都听不得。
推开门时,烟尘漫天,扶柳被呛得疯狂咳嗽,咳得满脸通红,连忙转身到院子里去。
她本就有些脏污的衣服,更是满了灰。
“喝点水,缓缓。”
牵着牛的陆折春来不及阻止,刚踏入院门就看到这幕,他将马拴好,取出水囊,递过去。
扶柳接过水囊,一口气灌了不少水,缓过来时,就见陆折春正在收拾,她收好水囊,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收拾。
陆折春就见原本被他收拾干净的地方,少女又重新擦拭了,他收拾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就像是他的影子。
他垂下眼帘,擦了张小凳,将凳子放到院子里:“姑娘,坐着歇会吧。”
抓着脏抹布的手立刻撒手,她喜滋滋地就要往凳子上坐,又克制地站直了身子:“这会不会不太好?”
抹布轻飘飘地落在桌子上,陆折春似笑非笑地看着眼里写着快说不会的少女:“是有点。”
含苞待放的梨花,瞬间枯萎。
他话锋一转:“姑娘先休息吧,需要帮忙的时候陆某,自会喊姑娘。”
快要枯萎的花,迫不及待地绽放。
他笑了,笑声清朗。
扶柳可不管他在笑什么,她往凳子上坐,托腮看着忙碌的少年,看着看着,眼皮微沉,靠着树睡着了。
晚间,扶柳惊诧地发现晚膳多了盆鸡汤,她抬头看了看,发现陆折春头上的银色发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条红色的发带。她想起来了,那五两银子,有三两他让她收起来了,剩下二两,一两买了牛,一两给刚刚卖身葬父的姑娘了。
扶柳默默地勺了很大碗的鸡汤推到陆折春的面前,看到他有些讶异的目光,板着脸,凶巴巴道:“看什么看,给你的,你就吃吧。”
陆折春看她故作凶狠,点点头,努力崩着脸,他怕他笑出来眼前的少女就真的生气了。
夜间扶柳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穿着粗布麻衣,粗糙的布料磨得她有些难受,她头发披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起身推开窗户,看着漫天的繁星,寂静的夜里,并无其他动静。
纠结许久,她穿好外衣抱着被子,来到少年的门前,迟迟没能敲下门。
若是少年已经睡着了被自己吵醒了,把自己丢在这里可怎么办,她犹豫了半晌,收回了想要敲门的手。
她抱着被褥准备往回走,就听得后面传来门开的声音,和着少年无奈的嗓音传来:“姑娘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陆折春原本熄了烛火,准备脱了外袍睡下,就见门外映出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他将已经松开的发髻系好,那个身影停留了许久。
他等了会没见动静,起身开门,就见到少女有些圆润的落寞身影。
扶柳眼眸微亮,她转身,带着些许兴致勃勃:“你也还没睡吗?是不是和我一样在想今夜,王老太的几个儿子是否会送王老头去医馆?”
陆折春看着少女衣裳微皱,披头散发,抱着被褥圆滚滚的模样,稍稍避开眼,垂眸不看她。
将门打开,让少女进来,他将烛火点燃,就见少女很自来熟地坐到了凳子上,被褥被少女放在腿上,乖乖的等他回话的模样,指尖微动。
“明日醒来便能知晓了不是吗?”
扶柳有些不满,但是也知道少年说的是事实,可她实在是想知道是否有送去医馆,抓心挠肺的,实在是睡不下去。
偏生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任何动静,或许是他们偷偷摸摸地去了?
两人相对而坐,陆折春看着少女过于兴奋的模样,想了想,将睡前看的医书递给少女:“姑娘,识字吗?”
扶柳接过少年递过来的书,翻了翻:“识得的。”
“那便看会书吧,很快就能睡着了。”陆折春心下有些讶异少女竟然识字,他也不多问,也拿起另一本书看了起来。
扶柳半信半疑,也学着少年的模样,就着烛火,就着月光,看着看着,书上的小字有的开始爬动,有的开始飞翔,眼皮逐渐沉重,最后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烛火下的少女,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发顶,浅淡的暖黄色的光晕,陆折春这时才觉得自己想了个馊主意,人是睡着了,可是却是在他的房间,实在是不合礼数。
农家夏日的被褥格外的轻薄,他将自己床榻上的被褥盖在少女身上,起身,取了件外衣,灭了烛火,端着烛台,小心合上门。
到屋外老树下将外衣铺到地上,洒下驱虫药粉,他将书盖在面上挡住皎白的月光,这才沉沉睡去。
扶柳次日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趴在桌子上一晚上,睡得脑子都有些懵,她缓了缓,这才起身推开门,就见老树下坐在凳子上的少年,如往常那般拿着书,一派岁月静好。
许是听到了开门声,陆折春头也不抬,只道:“姑娘起了?洗漱的东西就在姑娘房内,膳食在炉上,姑娘自便。”
扶柳扬起了笑:“陆折春你真好。”说罢便去洗漱了用膳了。
徒留原地因这话,目光有瞬间飘忽的少年郎。
用完膳的扶柳,拉着少年去外面打听,没听到任何风声,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走在后面的陆折春,不动声色地想要扯回被少女攥住的衣袖,没扯动,他只能尽量与少女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如果不看被拉扯住的衣袖的话,就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直到用完晚膳,她坐在少年身旁乘凉,有哭嚎声传来,她站起身,看到远处有人影越来越近,抬着的木架,上面盖了块白布。
就和昨日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一般,想来,王老四已经不在了。
少女的动静,让陆折春抬起了头,看到越来越近的人,他站起身,将少女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莫看。”
扶柳视线被少年的背影完全挡住,便探头想看,就听得少年似乎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眸光沉沉,医书骤然在眼前放大,她听到少年说:“想看,就看这个吧。”
扶柳想着许是真的不适合她看?可是更血腥的她都看过了呀,
只是想到少年满脸不赞同的模样,她闭了嘴,可不能把衣食父母惹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