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折柳》 第1章 第1章土匪 扶柳意识彻底清醒的时候,她平整的符身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她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日光,卷着四个角,努力扒拉着少年的衣袖里侧。 哪怕知道少年根本听不到她说话,她整个符还是被吓得吱哇乱叫。 “啊啊啊,人,你慢些,快停下来......” “不然你的镇谷之宝,也就是我,就要从你的袖子里被风吹掉了......” 彼时夏日的阳光,带着灼热的滚烫,茂密的山林里满是被枝叶切割成块的光斑,山林里除了蝉鸣再无别的声响。 忽的有破空声传来,拿着刀,正要将系着马车与大树相连的绳子砍断的刀疤脸大汉似有所觉,手上的动作停住,猛地侧身,避开直冲他手腕而来的树叶。 随即他抬起头,有些讶异地与不远处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蝉鸣不绝的山林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陆折春垂眸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足尖轻点,纵身一跃,衣袂翻飞间朝着马车的方向而去。 刀疤脸神色微变,立即砍断绳索,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正要抽鞭子拍马。 有风吹拂而过,眼前有一瞬间的晕眩,他心中暗道不好,甩了甩头,死死地抱住马,这才没有栽倒到地上去。 陆折春行至马车前,眉头尚未舒展,有寒意从心口蔓延开来。 凝神细听,安静的树林,他听到四周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神色微凛,猛地回头—— 只见周遭的草丛和树木后,陆陆续续站起来上十几个拿着刀的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大汉们的脸上全都蒙着黑色面巾,露出一双双骇人的眼。 察觉到风声渐消,扶柳这才松开扒拉着少年衣袖的符角,两个角立起来,符身微躬,悄悄探头。 看到日光下一把反射着刺目光芒的刀刃,她心底一惊,默默地后退两步,整个符直接躺倒。 坏了,她刚睡醒就要被干掉了吗? 符生,苦。 她有些气愤地用角轮流蹬了少年的袖子几下。 无能,但狂怒。 陆折春脚步微顿,眼帘轻掀,温润的眼眸里倒映着这群来着不善的大汉。 人群中,有一衣着最为精致的独眼大汉走上前,刀锋直指眼前的少年,目光锐利:“小兔崽子,胆敢伤害我黑水寨的兄弟。” 眼眸微暗,清润的笑意自陆折春的唇边漾开:“原是黑水寨的二当家,久仰大名,这都是误会,某不过是看这位好汉想借某马车一用却未来得及说与某听,若是知晓是黑水寨的好汉,某定是愿意借的。” “咚!” 忽然传来的声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人们将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看到从马上跌落下来的刀疤脸。 扶柳听到声音,也卷着符身想探头去看,就见许多把刀在阳光下反射,她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所以,外面是发生了什么,符也想知道。 陆折春负于身后的手轻轻一捻,见为首的大汉面色越发阴沉。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只是中了蒙汗药,睡上个把时辰就好,并无大碍。” 听到这话,胡汉三双眉紧紧皱起,立在他两旁的人立刻上前去查探那名昏倒的大汉,确认并无异常,他眉头微松,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些许下来。 但,他还是信不过眼前的少年,他抬手示意身边的人:“既是个误会,是我兄弟行为不妥在先,那我当好好赔罪才是,便请这位公子上黑水寨一趟,我才好好酒好菜招待。” 双拳难敌四手。 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刀锋逐渐逼近,大有陆折春若是不应,就要将人就地斩杀的架势。 他扬起的唇角微僵,很快又收敛好所有情绪,欣然应允:“那便叨扰了。” 扶柳看着刀锋渐进,整个符有些麻木,又默默地往袖子里退了退。 近了,近了,她离死亡更近了。 “只是为了寨中弟兄们的安全,还是要劳烦公子配合蒙下眼,我想,公子定会同意的吧?” 陆折春看着刀刃在日光下反射出的光芒,锋利而刺眼,他面上笑意不减:“那是自然。” 见眼前的少年识趣,胡汉三这才满意地挥手让弟兄们收好刀刃,示意身边的人上前。 陆折春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布料逐渐挡住他的视线,浓烈的汗味袭来,让他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直到布料系好,那个人也没有离开,空气中有些许异样的波动。 他后退一步,眉头微拧,伸手拨开挡住视线的布料,就见那人真是向着他袭来:“二当家,这是何意?” “公子勿怪,我寨中有要求凡是进寨的客人都需要将身上的物品交与我们,待到下山之日自然会物归原主。我想,公子 应是能理解的吧?” “既是寨中规矩,某自是能理解的。” 陆折春伸手,主动将布料拉下,盖住笑意不达眼底的双眸。 袖子里的扶柳听得这话,好不容易因为少年不再运用轻功而松开的四个角,又委委屈屈地将符身弓成一个半弧形,努力的贴着少年的衣袖,生怕自己被搜查了出来。 想了想,她又悄悄的卷起一个小瓷瓶,探查的手往前一点,她就往少年的袖子里再深一点。 待到身上的药瓶被搜刮得干干净净,陆折春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着他的小臂,有点痒。 他面上平静无波,乍然黑暗下来的世界,让他有些不适地眨眨眼,听觉在此刻显得格外的灵敏。 他稳住心神,仔细倾听,试图分辨出些许方向来,就这样被押着走了一路。 扶柳松开卷着瓷瓶的符身,累得只喘气,她有些气不过,整个符往上探,贴着少年的小臂,四个角轮流踹少年的皮肤。 踹得狠了,没多少力气了,她整个符就往下滑,滑到了手腕处。 因被蒙着眼,陆折春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只能感觉到是在往上走。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集,剐蹭着他的衣裳,有树枝划破他的手背,带着微微的麻意,他指尖微捻,心念一定。 扶柳藏在袖子里,心虚地看着少年被她的符角划破的血痕,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悄悄地挪着四个角,将符纸画着符文的地方贴着血痕,血珠染上了红色的朱砂纹理。 微弱的翠绿色光芒自朱红色的纹理缓慢地走着,共生二字从扶柳脑子里闪过。 “啊啊啊,人,你快放开我!”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契约!” 符身猛地一颤,她将四个角拼命往下,想要撕开符身同少年皮肤相贴的部分,却发现纹丝不动。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光芒将整个符文走了一遍,她心如死灰,四个角无力地往下垂。直到光芒散尽,契约已成,她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她看着阳光同她只有一符的距离,就像是,隔了符的一生。 她将上面两个角卷起来,捂住上半部分,不忍再看。 符,心里苦,符,无人可说。 过了不知道多久,行进路程逐渐平坦,陆折春听到了喧嚣的人声。 有一道声音越来越近,听声音应该是个小男孩。 “胡叔叔,这是您打哪拐来的书生,这衣裳看着好像很软和。” 胡汉三停下脚步,弯下腰,伸手摸了摸眼前的小豆丁,板着的脸上勾起笑,许是不怎么笑的原因,让那张本就不亲和的脸显得更加凶神恶煞:“等洗干净了,裁了给你做衣裳。” 听得这话,陆折春面色不变。 再往前没走一会,他就被人推了一把,脚下绊到了一个东西,险险稳住身子,就听得关门声,还有一道粗犷的声音:“好好呆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折春抬手一撩,将蒙眼的黑布拨开,入目所及,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一张破旧的床,桌子和两张凳子。 他坐到凳子上,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能察觉到房间外还有另外两道呼吸,呼吸声微重,应不是习武之人。 他面上似无所觉,心中有了思量。 黑水寨是这一带最大的土匪窝,据说隐秘在山林里,被复杂的地形和茂密的树木包围。 大当家王黑大心思缜密,二当家胡汉三擅武,听说这寨子的人都是前朝的子民,不堪繁重徭役这才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前朝遗留的后患,因着地理位置的天然优势,易守难攻,朝廷剿匪多次,至今也没能解决。 许是因为主劫财,甚少伤人性命,不杀老弱妇孺,便是被劫财的报案,官府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稀泥:“人没事就好,会好好调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依着现在的情况,药物被收,一时半会,他怕是难以从这里逃脱。 他想起路上手臂不自觉地灼热感,现在已然消退,他探入袖中,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轻薄的像是一张纸,有些粗糙的质感,他循着纹路摸过去,中间有一部分更加粗糙。 “人!好你个登徒子,快放手。” 骤然在脑海中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令陆折春的手一顿,他环顾四周,未见有人。 只见袖子里那张师父给他的镇谷之宝——一张符纸,卷着一个小瓷瓶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上。 那个小瓷瓶,是一瓶剂量稍重的蒙汗药。 “人……咳咳,陆折春,别看了,在你脑中说话的就是我,你带出来的镇谷之宝。” 陆折春脸上的表情难得有一瞬间的空白,师父只同他说过,这符纸有三次救命的机会,却没说居然还能在脑中和人对话? “别愣着了,快,去开窗,我去下药,现下最重要地是离开这个地方。” 察觉到符身隐隐约约的灼热撕扯感,扶柳心中暗道不妙。 现在可还在土匪窝呢,她可不想在土匪窝里化形,怕不是一化形就要给杀掉。 知道此刻并不适合讲话,陆折春按耐住心中的疑惑,起身刚打开窗户,与守窗的大汉,两人四目相对。 第2章 第2章符纸 窗框上檐有只蜘蛛拉扯着蛛丝滑落下来,又慢悠悠地往上爬。 “只是想开下窗,可是有不妥之处?” 陆折春眉眼含笑,语气里带着几丝疑惑。 大汉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面上强装镇定,语气缓和:“给我老实呆着,别搞幺蛾子。” 陆折春似是赞同地点点头,转身,眼底的笑意微凉。 藏在袖子里的扶柳趁着开窗的瞬间卷着瓷瓶飞快朝远处而去。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直到撞到树上,撞得她有些头昏脑胀,带着瓷瓶直接往下滚,她将自己埋在叶子下面缓了缓,才重新出发。 为了不被人发现异样,她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避着人群。 屋顶上,扶柳探角,看着下面忙于准备晚膳的妇人们。 她挪到刚打满水的水缸,等到了水缸底部和地面接缝的地方,她拧开瓶盖,静待时机,将药全部倒入水中。 想让药更好地融入水中,她还用两个角,将药在水里搅了搅。 她悄悄摸回对面的屋顶,枕着瓷瓶,下半部分符身摊开,想要将自己晒干,顺便看看情况,万幸的是,她看到今夜做晚膳的水都是用了水缸里的,也无人察觉到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她将自己翻了面晒干透,这才往回飞,一回生二回熟,回去的时候要顺利许多。 大开的窗内是端坐着的少年,窗外是正打着瞌睡的大汉,她借着风,猛地向前俯冲。 等陆折春察觉到不对回头的时候,就见有东西朝他的面门而来。 他欲要伸手去拦,就见有个瓷白的东西从卷着的符纸里掉了出来,他迅速将瓷瓶接住。 明黄色的符纸摊开着,平平整整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在外头撞了树,受了罪的扶柳,本想敲敲陆折春的脑袋小小报复下,却不想他居然转头过来了,而她已经停不下来了,惊得她立刻松开卷着瓷瓶的符身。 这才避免了将瓷瓶撞人脸上的惨案发生,虽然将符贴人脸上也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夏风轻拂,屋内落针可闻。 扶柳干笑两声,卸去所有力气,任由符身随风轻轻飘落在地。 陆折春唇边含着笑,温柔中带着浅淡的凉薄。 他俯身纤白的手指正要碰到那张符纸,就见那张符纸,偷偷摸摸地,在他要触碰到之前就挪开。 “陆折春,你别乱来啊,我刚刚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帮你给水里下了药,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要不是外面有人看守,我也不会飞这么快,要不是你回头,哪里会贴的正正好。” 扶柳还是有些心虚的,她听说只有对付妖邪才需要将符纸贴人额头上。 她暗戳戳地慢慢地挪着,口中还不忘辩解。 脑海中响起少女色厉内荏的声音,陆折春收回手,坐直身子,眼中凉意冲淡。 半晌,就见那张符纸自以为无人察觉鬼鬼祟祟地摸回他袖子里,隐隐还听到努力压低了声音松了口气,他垂眸,敛下所有思绪。 陆折春不知道他被关在屋子里的时候,那天负责蹲守他的几个大汉,将马车来来回回检查了许多遍,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某*不知名*胡*汉*三的小弟们,在歪脖子树不远处蹲了三天,喂了三天蚊子,这辆马车,在他眼前晃了三次,还敢在没有人守卫的情况下,将马车扔在相同的地方。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裸的挑衅,士可忍孰不可忍,原本只劫财的他门这次破了例,连车带马一起抢走了。 小弟们等回到寨子里翻来覆去地检查马车,好嘛,只是堆破书和奇奇怪怪的草,真正值钱的或许就是那些茶具?回来的路上,因着担心昏迷的兄弟,,那茶具在他和小弟狂奔的时候摔碎了! 想到这里,小弟们顿时怒了,完犊子,抢了个穷书生,白喂三天蚊子了,把少年骂了个遍。 陆折春再次见到黑水寨二当家的时候,是在晚间的宴席上,这个时候那些人已将蒙着他眼睛的布料取下,此时已是明月高悬,他借着月光打量眼前的场景。 说是宴席,也不过是在由木屋围起来的院子里,放了几张木桌,桌子上都是素菜为主,他大致看了下,每桌都有道荤菜,他做坐的这桌,荤菜全都在胡汉三的面前,他面前只有绿油油的野菜。 坐在主座上的胡汉三,看着面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有些不屑,又想起小弟们从马车上搜刮出来的医书,面上故作和颜悦色。 他拿起碗,倒了酒,对着少年,举起手中的碗:“公子莫怪,今日是我胡汉三过于担心兄弟的安慰,这才冒昧请公子进寨,在此我便自罚三杯,望公子莫往心里去。” 胡汉三话落,周遭有些热闹的氛围刹那间凝滞住,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眼前白净的少年,目露警惕,暗含警告。 陆折春掀起眼帘,面上含了笑,眸光清凌凌的,也举起了手中的碗:“当日没问清楚,便擅自对寨中兄弟用了些药,也该自罚。” 他垂眼看着碗中晃动的液体,抬手一饮而尽,酒水从喉咙顺着往腹部而去,像是烈火滚滚而下,辛辣的,灼热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 胡汉三看着眼前顺从的少年,笑容扩大,周遭过分寂静的人们再度喧闹起来。 酒过三巡,胡汉三看着被自己小弟们轮流用酒灌得面颊泛红 ,眼神迷离的少年,终于问出了他想问的:”公子可是从医仙谷而来?“ 陆折春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家父曾是医仙谷中人,成亲之后便自立门户了,在下不过是蒙家父教导罢了,学了些许皮毛。” 胡汉三顿时有些兴致缺缺,还以为是医仙谷出来的。没想到只是略懂些皮毛,不过偶寨子里没有大夫,留下这个人总好过没有:“公子,既是大夫,若是愿意留在寨子里,我胡汉三保证,有我口肉吃,就少不了你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胡汉三说完,紧紧地盯着眼前醉意朦胧的少年,他派出去打听的小弟还没回准信。他有些拿捏不住眼前的少年是不是信口胡诌,偏偏大哥又不在寨子里,不然以大哥的本事,定能让眼前的少年心服口服的留下来。 胡汉三看着看着,就看到眼前双目迷离的少年,忽的灿然一笑,说了句好,随后整个人就往桌子上栽去,只留下寨子里的兄弟们面面相觑。 半晌,他张嘴,正要喊人将少年带下去,就见自己的兄弟们都在扣着嗓子,刚刚还喧闹的场景此刻却安静得有些诡异,只见兄弟们张张合合的说着什么,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胡汉三意识到不对,反应过来,猛地看向原本栽倒在桌子上的少年,正揉着额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暗道不好,想要伸手拿在身旁的刀,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怒意染上面庞:“小兔崽子,敢暗算爷爷,不是答应了留下来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折春挑眉轻笑 ,手依旧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我答应过吗?” 说着,他环顾四周对着他怒目而视,却又发不出声音的大汉们:“你们听到我答应了吗?听到就复述出来,容我回忆下?” “你,无耻!” 胡汉三瞪大眼睛,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无耻的读书人,比他还无耻,给他的弟兄们下了药,却装得好似被冤枉的模样。 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陆折春面上的笑意微淡:“多谢夸奖,论无耻,某还是比不得二当家,需得跟二当家好好学才是。毕竟二当家你可是能举着刀请人来寨子做客的人。” 胡汉三还想说话,脑子忽的开始昏沉,意识逐渐模糊,视线里他只能看到少年飘然离去的背影,眼皮落下,眼前归于黑暗。 陆折春看着东倒西歪的大汉们,收了笑,起身,走上前,给每个人都点了睡穴。 转身离开的时候,陆折春这才轻声道了句谢,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热意,扬眉笑了,眸色沉沉。 若非那符纸帮他留了蒙汗药,若非被挟持的路上,弄了些许药草汁水弄在敬酒人的酒水里,今日他怕是没能那么顺利逃离寨子。 想到这,他心中的疑虑愈盛,这符纸居然还能自己飞出去寻找下药的地方,只是哪怕他有心探查符纸的异常也得等离开后了。 眼下须得赶紧找到他之前准备好的药瓶,毕竟其中还有些是他特意用来防身的毒药,免得留下来的毒药被这群人拿去害人。 幸好黑水寨的人估计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逃离,都没将东西收好。马车的马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车体部分。车内的东西都被乱糟糟的扔在马车里,他将药瓶和医书都收好,这才转身离开黑水寨。 夜色掩映之下,陆折春运起轻功,很快他就消失在浓重黑暗里。 一炷香之后,陆折春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倒在地上的土匪们,面色微僵,正当他思索着如何离开寨子的时候,袖子被扯了扯,扯着他往其他方向而去。 扶柳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她怀疑,她再不出手,怕是等到明日他们都未必能离开这个寨子。 他有些许迷蒙的眼有暗色闪过,他循着袖中的符纸指引的方向,顺顺利利地出了寨子。 当符纸将他指引到了原来的歪脖子树下,他看着树枝上飘落的发带,神色有些微妙,前几日他正是在这颗歪脖子树下歇息了两个晚上。 他靠着树,坐下来,想到离开前他特意在整个村子里下了昏迷药也点了睡穴,足够他歇息好了。 他便放松了下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令眸中郁色顿消,迷蒙的雾气将双眸彻底浸染,思绪归于混沌。 扶柳看着近在咫尺的月光,她忍着疼痛,慢腾腾地往外爬。 哪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将符身晒到月光。 她不再挣扎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精神开始有些恍惚。 彻底昏睡之前,她想,难不成脑子里闪过的,只要签订契约就化形可能的灵光,是假的? 不然为什么她都疼成这样了,不仅没能成功化形,还更像是意识要涣散了? 吾命休矣! 第3章 第3章契约 初夏的巳时,太阳高悬,微风裹挟着滚滚热浪而来,整片金黄色的光,透过清瘦的枝,宽容的叶,芬芳的花,被切割成细碎的金色亮片洒在地上,熠熠生辉。 那棵枝繁叶茂的歪脖子树上,白花点缀在树叶营造的绿色波浪里,有红色发带迎风飘扬。 少年靠坐着在歪脖子树下,双目紧闭,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他颊边有墨色的发丝垂落,风吹拂而过,露出了那张艳色近妖的容颜。 “诶,陆折春,起来,别睡了,快走,不然等下又被抓回去了。” 扶柳从他的袖口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原本和着夏日热浪而来的烦躁顿消,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陆折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伸手揉了揉有些不适的太阳穴,双目朦胧间,就见他藏在袖子里的那张镇谷之宝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来,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张符箓在他的眼前化作美貌少女。 他原以为,那符箓不过是如志怪传闻中那般有了灵识,最多也是如昨日那般可以与人在脑中对话。却没想到,这符箓竟然能直接化成人形。 少女眉目间似是含着江南的杏花烟雨,身形单薄而纤细,鹅黄色裙摆轻漾间,莹润的珍珠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久久等不到眼前人的回话,扶柳有些不耐,折了根树枝,走上前,用树枝戳了戳愣神的少年:”陆折春,我问你话呢?” 回过神来的陆折春,默了默,面上如往常那般带了疏离的笑,看着眼前的少女真诚发问:“姑娘,建朝后不是不许成精吗?” 扶柳捏着手上的树枝,坐到少年面前,柳眉微蹙,无奈摊手:“或许,是我天赋异禀?” 原本还有些沉浸在化形喜悦里的她,说到这里忽的有些心虚,捏着树枝的手骤然用力,指尖开始泛白。 陆折春也不说话,就这样含笑看着眼前明显神色不对的符灵。 扶柳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她避开眼前人的视线,垂眸,捏着树枝在地上随意划拉着:“也......或许是因为和你签订了契约?” “姑娘,你的意思是,你与陆某签订了契约?还是在陆某不知情的情况下签订的?” 眼前的少年明明是笑着的,声音是温和的,扶柳却感觉有彻骨的寒意蔓延开来。 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东西从陆折春的脑子里闪过:“是在去黑水寨的路上?” 扶柳偷偷瞄了下眼前人的脸色,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低下头,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没敢应声。 不祥的预感在陆折春的心底蔓延开来:“是什么契约?” 共生二字在扶柳嘴边拐了个弯又收了回去,如果说共生的话,那有三次救人机会的她岂不是要被他拿捏了?想到这,她决定还是按照她原本想要签订的契约说吧? 至少,至少她不至于刚化形就被撕符了:“主仆......契约。” “姑娘,莫不是在诓骗于我?” 温和的笑意依旧挂在陆折春的脸上,袖子里的手悄然向掌心蜷缩。 他垂眸看着眼前从说完话就低着头,手上还死死攥着树枝的少女,猝然抬头。 “我没有骗你,那不然我现在命令你,伸手掐下自己的大腿。” 扶柳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很疼,又能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随着扶柳的话音落下,陆折春就看到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在左腿上掐了下。 潋滟的桃花眼微睁,他直视着眼前的少女,就见眼前的少女眼眶微红,他怔了怔。 “这下,你信了吧?” 扶柳藏在袖子里偷偷使用灵力的手,感受到左腿上传来的疼痛,也不敢伸手去揉,生怕被眼前人觉察出异样来,疼痛让她红了眼眶。 坏了,灵力没控制好,下手太重,疼死她了。 “那要如何做姑娘才肯解除契约?” “等我在人世间吸取足够的灵力,心情好了,我就解除契约。” “那如果姑娘一直没能够吸取到足够的灵力或者心情不好呢?” “你不相信我?那也没事,毕竟是主仆契约,我受伤了,你也会受伤,我不受伤,我也能让你弄伤自己。所以你说你要不要带我下山历练呢?” 扶柳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虚,但,输人不输阵,理不直气也壮。 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除契约,但是一个谎言,要有无数个谎来圆。 即便这样,她也不后悔,为了化形签订契约。 毕竟她再也不想被束之高阁了,而契约,能让她短暂地逃离黑暗。 “我想,姑娘身为符灵,应当也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情吧?”陆折春笑着,语气寒凉,难得带了点咬牙切齿。 “我当然不会出尔反尔,那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到时候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怎么也算不上出尔反尔吧? 她是真的真的想“解除契约”,只是现实会教眼前人做人的。 这么想的话,她应该是他下山以来历练的第一道坎:不要轻信他人! “真想做主......人?” 陆折春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眼里意味不明。 彻骨寒意袭来,扶柳在他的目光下,头皮微麻,想到话本里说的养宠物的那些主人要负责宠物的衣食住行,又想起她此刻身无分文。 “不不不,不做主人了。” 她私心里觉得,如果不是有假的主仆契约在前,她才是那个接下来要被少年养着的那个,毕竟医仙谷可是出了名的富贵窝。 “那么作为被动签契约的人,敢问姑娘,芳名?”陆折春抬眼,面上又恢复了往常那般神色。 撇开他心中对契约的疑虑不谈,便是有其他目的,日后也该是会慢慢显露出来,比起留在医仙谷,不如被他带在身边,若是真有异动,也不至于危害到医仙谷。 “扶柳,弱柳扶风的扶,弱柳扶风的柳。哪怕做不成主人,按照辈分来说,我至少是你的姑奶奶。”扶柳抛开刚刚的心虚,水润的眼眸亮晶晶的。 无论怎么着,她都得想办法让自己不要处于弱势地位。 嗯,就是,吃软饭,她也要想办法吃得理直气壮。 她说着还用树枝轻轻碰了碰少年的头发,抽开的时候带起一缕发丝,少年原本齐整的头发变得有些许凌乱。 扶柳偷偷瞄了瞄少年的神色,有些心虚地将树枝扔掉。 “在下陆折春,虽不知姑娘是何时得知在下的名字,但为了姑娘的清誉着想,姑娘还是唤陆某陆公子吧…...” 被敲了头的陆折春也不恼,含笑的双眸紧盯着眼前的少女,不错过任何异样的神色:“既然姑娘通过签订契约能化形,那为何之前不化形?” “还不是因为你,这才刚开始历练,连着迷路好几日便罢了,还被人掳了去,我要是不赶紧化形,我怕你又要在这棵歪脖子树下被掳走了。况且,天儿这么热,再不从这里带你离开,在你袖子里的我也要被你闷死了。然后,着急之下,就签订了契约,化形了。” 扶柳说完有些心虚地别开眼,总不能说之前她是被供在执法堂里,那个执法长老长得凶神恶煞的,惩罚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她怂得不敢吱声,哪会有什么冲动之下想化形,想找人说话的念头。 直到路上她看这少年,优哉游哉的,善良得连路上受伤的小动物都救治,她难得松了口气,这才应该是医者的正确打开方式。 又觉得虽然是她大着胆子主动签订契约,才能化作人形,但是她之前又救过这少年,两相抵消应该是可以的吧。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抬头,直视着少年明澈的双眸。 被眼前的少女直勾勾地盯着,甚少跟女子接触的陆折春,眉目微敛,视线落到随着少女出现,从衣袖掉落到地上的地图。 他伸手拿起的地图,起身拍了拍身上粘上的草屑,将手上的地图递给少女后,不着痕迹地避开和少女这有些过于近的距离:“那就烦请姑娘帮忙带路了。” “小事。”扶柳摆摆手,接过少年递过来的图纸,仔细瞧了瞧,辨别好方向,就开始沿着图纸标出来地路线,往下山的路走。 烈日炎炎之下,赶路的人总是容易心浮气躁。 “陆折春,停,停下,我们歇会吧,我走不动了。” 扶柳左手拿着图纸,右手拿着根树枝撑着,背靠着棵树,气息紊乱,苍白的面颊晕开淡淡的薄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姑娘,你不是符灵吗?要是实在走不动的话,就变回原形吧。” 寻找下山的路上,陆折春发现纠正不了少女对他的称呼,也就随她去了。就是这姑娘带路以来,都不知道歇息了几回。 暑气升腾,看着眼前汗水不断滑落的少女,陆折春忽的也有些怀疑,眼前的少女真的是符纸化灵吗?身为精怪,体质竟然如此弱。 “我变不回去了。” 扶柳哭丧着脸,她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比头上那棵绿树还青。 她简直就不敢相信,身为符灵,这副娇弱得有些过分的身子,居然是她的化身。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揽下这带路的活了,更要是能早知道,她就不化形了,老老实实呆在少年的袖子里不好吗? 她错了,她不该嫌弃袖子闷热的,比起这烈日当空,她觉得在少年的袖子里,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极度后悔之下,她也曾偷偷地尝试变回原形,连搪塞陆折春的借口她都想好了,结果居然失败了!!! 就像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忽然闪过化形方法,她也不知道如何变回原形,只能在心里胡乱的默念这各种咒语。比如芝麻开门,比如天灵灵地灵灵等等,结果显而易见,她还是只能在树荫下赶路。 “......所以之前说要带路的姑娘,是趁陆某不注意,偷偷试的吗?” 陆折春眼帘微垂,神色莫名地看着满脸懊悔的少女。 连变回原形都做不到的符灵,真的能解除他身上的契约吗? 第4章 第4章麻烦 扶柳睁着水润的双眸,满脸无辜地去扯少年的袖子,笑道:“我会与你同甘共苦的。” 饶是扶柳也有些不好意思于自己的厚脸皮,可是没办法啊,她变不回去了。 没想到这副废物身体,居然还要食五谷杂粮维持生机,要不是走着走着忽然传来的饥饿感,她都不知道这具身子,不仅长得和人一样,连身体素质也是完美复刻。 她身为符灵,身无分文,这副身子得食用五谷,而医仙谷是出了名的有钱,为了不让自己饿死街头,也为了能过上好日子,她决定拼了。 扶柳想了想,决定还是学之前看过的话本里的柔弱少女那般,身为端方君子的陆折春应当不会就这么抛下她在这荒郊野岭罢? 那话本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霸道医女狠宠回春丹》? 那,她该学的是回春丹的作态罢? 于是,她朝眼前的少年伸出了罪恶之手,食指弯曲,拇指用力,扯住了少年的袖子。 陆折春不动声色地旁边挪了挪,扯回了自己的袖子:“既然姑娘累了那就歇会罢……姑娘你那是变不回去了。”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逐渐变低。 “嗯?你说的对,那我们先歇会吧,对了你刚刚后面说什么?”扶柳假装没有听到后面的话,满脸无辜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陆折春看眼前的符灵少女也是累得狠了,想了会开口道,“没说什么,这些,姑娘先拿着,红色的瓶子见血封喉,白色的瓶子是驱蚊虫的。我去打些水来。”说着从怀里掏出许多瓶瓶罐罐递到扶柳面前。 迟迟不见眼前的少女伸手接过,他抬头,只见眼前的少女已经平复下来的面颊苍白,柳眉微蹙,水润的眼眸,似乎只要一眨,就会有泪珠滚滚而下。 拿着药瓶的手微微蜷缩,睫毛轻颤,带着些许无措,陆折春实在是不知道他哪句话说得有问题:“……姑娘,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麻烦,想要把我扔下了?你别想把我扔下,我可是镇谷之宝,而且,我还是你未来的救命恩人。不对,我现在已经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不求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最起码你也不能将我这个弱女子丢在这荒郊野岭。” 扶柳藏在衣袖下的手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眼前再次有雾气升腾。 糟糕,忘记换地方掐了,好疼。 该死的话本,误我! “......陆某只是想去打个水喝,并没有想要丢下姑娘在这荒山野岭,且姑娘是镇谷之宝,陆某怎会将姑娘丢下.....姑娘若是不放心,便跟着吧,之前多亏姑娘的救命之恩,但陆某并不希望未来有用上姑娘这个‘救命恩人’的时候。” 说到后面,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眉峰轻挑,疏离含笑的眸底带着丝丝戏谑。 话落,陆折春收好药瓶,便循着水流声地方向走去,脑中满是少女泪眼朦胧的模样。 他难得有点手痒,是如面对医书里未解之谜的想法那般。 他从前见到的都是因为疼痛而哭得格外凄厉的病患,从未见过有人能哭得这般安静,泪珠颗颗分明。 他想伸手晃晃她的脑子,是不是里面装的全是水,怎么眼泪说来就来。 若是将少女脑子里的水倒干了,或许少女就能恢复正常了? 想着想着,陆折春摇头失笑,又很快将情绪收敛,微微抬手,袖子滑落,日光下,手腕上的伤痕,泛着淡淡的粉,心底微沉。 主仆.....契约。 扶柳慢腾腾地跟在陆折春后面,除了眼眶看起来还有些红,以及腿上的疼痛在提醒着她,再无半分想要哭泣的痕迹,眼眸亮晶晶的。 她暗道,话本说的居然是真的,适当的示弱,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渐渐拉长,地上的青苔爬满两人的影子,浓重的墨色中是翠绿色的生机。 所幸歪脖子树长得这般茂盛或许就是因为其生长在溪流附近,两人循着水流的声音没走多久就见到了小溪。 溪水潺潺,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有些刺目,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夏日的灼热在缓缓消退。 陆折春蹲在小溪旁,看着溪水拂过圆润的石头,他掬起捧带着凉意的水,打湿了面颊,草草地清理了下。 他将自己收拾稳妥后,这才发现那姑娘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看着他。 夏日裹挟着热风拂面而来,湿漉漉的面颊被风一吹,带来丝丝凉意。 陆折春忽然意识到,他或许是带了个麻烦? 还是个能危及他生命的麻烦。 好奇站在原地观察的扶柳,发现了个更大的问题,不止五谷杂粮,她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 她在想,是要学着话本示弱呢?还是用主仆契约威胁陆折春? 陆折春心下微叹,拿出块干净的帕子,将帕子浸湿拧干,心中将少女当做去医仙谷寻医问药需要照顾的人,这才朝那姑娘招手:“过来。” 扶柳眨眨眼,看着背光站着的少年,阳光落在少年的身后,像是渡了层浅浅的金光。 水珠从他的面颊流淌而下,少年原本就过分夺目的容貌在此刻更加显得惊心动魄,哪怕是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也只会让人觉得疏朗矜贵。 她走过去,站在少年的面前,仰头看他,就见洁白的帕子落在她的面颊上,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她有些不适地眨眨眼,耳边传来少年的轻笑声,声音如珠玉落盘:“闭眼。” 她觉得她太坏了,人陆折春这么好,她怎么能想着威胁呢? 陆折春眉眼微挑,直到此刻,闻到少女身上传来的纸香混杂着朱砂的味道,他才真正的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符灵的化身。 等扶柳脱离眼前白茫茫的时候,视线聚焦,就见少年正在清洗那张手帕,修长白净的手指在夕阳下依旧莹润如玉。 她看了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下微动,自己的手也很好看,就是和他比,她的手指比他短,掌心也比他小! 她走过去,学着少年的模样在溪边蹲下,潺潺的溪水朦朦胧胧地映照出她的面容,柳叶眉,巴掌脸,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好看! 这手,这脸,绝配啊。 陆折春见少女蹲在溪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起身过去,少女侧头抬眸望着他,含着春水的眼眸亮晶晶的,唇角带着灿然笑意:“陆折春,我可真好看。” 少女的声线柔柔的,此刻带了几分娇俏,面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陆折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遇到的人都是谦逊的,这般自我欣赏的人他是今日才见识到,许是被少女的笑意感染,他唇角微弯:“姑娘说的是。” 看着少年如破开烈日般温和的笑意扶柳愣了愣,她觉得她也该礼尚往来,何况少年本来就生得好,她也不算昧着良心,真心实意的开口:“你也好看,就是同我好看的方向不同。” 忽如其来的直白夸奖,让从未在意过外貌的陆折春垂了垂眸,转而又温柔笑开,冲淡了初见时的几分疏离。 或许是少女未经世俗沾染,这才能说出如此孟浪的话罢? 既然少女是他从医仙谷里带出来了,那么他之后应该给她启蒙吧? 两人休整完又走了段路,全程啃果子充饥的扶柳,终于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按照陆折春的嘱咐捡了些许柴,坐在小溪旁 的草地上,看着溪边专心致志抓鱼的少年。 蔚蓝的天,蔷薇色的云,点点碎金的小溪,以及少年弯着腰的背影。 等陆折春抓了几条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与生机勃勃的白日林间不同,夜色下的林间神秘而幽深,热气逐渐褪去,只余下篝火散发出来的温热,木头燃烧之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扶柳抱着双膝,坐在篝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折春手上滋滋冒油光的鱼,在心里默数还有多久才能吃上。 陆折春烤着他从水里抓起来的鱼,看着面前少女毫不掩饰的垂涎目光,心中微叹,君不见,他抓了五条鱼,生生被她烤糊了两条,生怕少女再次动手,刚烤熟,他就将鱼递给少女,这才接着烤。 扶柳刚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烤鱼,迫不及待就咬了下去,烫得她眼冒泪花。 “慢点吃,没人和姑娘抢。”陆折春余光瞥见少女那迫不及待就咬下去的模样,有些无奈。 “嗯。”扶柳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便专心致志地给鱼吹气,想让它赶紧降温。 滋滋冒着热气的鲜嫩鱼肉,刚咬下去,就唇齿生香。 天,怪不得都想当人,这也太香了吧!呜呜呜,她以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 她觉得她化作人形,简直是她有意识以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没有之一! 陆折春看着少女吃的眉眼弯弯的模样,很是满意,不枉他知道要下山历练深怕自己适应不了外面的口味,提前苦练了许久的厨艺。 他心下有些微妙,这莫不是厨子和他捧场的食客? 就少女这模样,应不是有什么异动之人,或许是他多虑了? 扶柳意犹未尽的看着手上只剩下的树杈子,再看看对面刚拷完还没开始吃的烤鱼,她艰难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或许是厨艺得到了肯定,在看到扶柳吃完后,还盯着他刚烤好的鱼,陆折春眼眸温和,笑意清浅,他将鱼递过去:“吃吧。” 好不容易将目光移开的扶柳,目光又聚焦到香喷喷的烤鱼上面,她扔掉手上的树杈子,将手落在自己的心口上,感觉到她的良心尚在,连连摆手:“你还没吃,我已经吃够了,你自己吃吧。” 陆折春也不说话,只将鱼再往前递了递,看到少女的目光紧紧地跟着鱼走,心念微动,拿着树杈的手左右轻轻晃了晃,果然见到她的眼珠子跟着左右转了转。 他唇角微勾,语带笑意:“我吃好几天了,吃一条足以,两条怕是吃不下了,这鱼,不吃也是浪费,可否劳烦姑娘将这条鱼也吃了?” 第5章 第5章男女授受不亲 扶柳放在心口上的手立刻接过烤鱼,只要手不放在心口上,她的良心就不会丢:“好吧,盛情难却,为了不浪费,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吃了吧。” 隔着篝火,火苗在陆折春的眼中绽开,灿若星辰的眸底带着些许好笑。 夜色浓重如墨,陆折春倚靠着树,正闭目养神,每次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反复几次之后,他无奈睁眼:“姑娘,怎么不睡?” 扶柳听到陆折春清润的嗓音,瞬间坐直身体,整个人往陆折春的身边挪,白日里轻柔的嗓音,在此刻带了些许委屈:“你怎么也还不睡?我睡不着,身上好痒,脚也疼,你看。”边说,她还边撩起袖子。 猝不及防之下,莹白如玉的手臂就怼到了陆折春的面前,上面起了颗颗红疹子,陆折春蹙了蹙眉,拿了个白色小瓷瓶递了过去:“抹点药膏就好了,忍住 ,别挠,不然容易留疤痕。” 扶柳接过小瓷瓶,立刻打开将药膏抹上去,清凉的药膏,止住了那抓心挠肝的痒意,她脱掉鞋袜,将脚伸到陆折春的面前:“喏,还有这里,也痛。” 陆折春匆匆瞥了眼,便别开眼,转过头,又递了个瓷瓶过去,感觉到手上空了,这才收回了手,面颊微微发烫:“……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姑娘的脚以后万不可轻易给陌生男人看。” 扶柳抹完药膏,就这样赤着脚双脚悬空,双手撑在地上挪动,挪到陆折春的面前。 她歪了歪头,看向他莫名低下去的头颅,原本侧着的上半身往少年的方向倾斜。 探头对上他的目光,她有些奇怪:“男女授受不亲?可我不是人啊,哪怕我是人,医者仁心,医者面前应无男女之分?” “……” 陆折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她说不是人,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但是她说的又有道理。 对上她盛满疑惑的眼睛,他伸出双手,宽大的衣袖将手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他隔着衣袖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眼前搬开。为了掩饰发烫的脸颊,他轻咳了声:“天色不早了,姑娘还是早些睡吧。” 扶柳被挪了头,撇撇嘴也不在意他不回答她的问题了。 等敷在脚上的药干了,她老老实实的套上罗袜和绣鞋。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认头上的发髻没乱,这才安心的闭上眼靠着树睡着了。 陆折春闭目等了会,听到身旁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与少女隔开些许距离,这才闭上眼休息。 浅眠的陆折春,在肩膀上传来重量的时候,猛然惊醒,就见那位符灵姑娘,不知道怎么睡的?整个人都往下倒,直接靠在了他肩膀上。 陆折春垂落在身旁的手微动,他看着少女恬静的睡颜,终究没有伸手将少女挪开,只是将自己的头往少女靠着他的反方向偏去,尽量避开两人直接的接触,哪怕其实并没有多少作用。 山中的夜晚过得特别的快,从蛙声一片到鸟声轻脆,对扶柳来说不过是眨眼瞬间,闭眼的时候还是月光清冷,睁眼的时候已是阳光灼热。 她闻到了熟悉的药香味,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偷偷看向已经拿着书的少年,悄悄挪动身体,假装自己的头昨晚没有靠在少年的肩上。 扶柳有点不知所措,书上没说,这种没有任何回报的情况下,占了衣食父母的便宜,该怎么办?她张了张嘴,半天只干巴巴的说了句:“今日天气真好。” 直到传来少女的声音,这才将陆折春从医书的玄妙之境中回过神来。 感觉到左边肩膀上传来的麻木感,他合上书,面上又挂上了疏淡的笑意,“姑娘,昨夜睡得真香。” 他侧头看向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的少女,少女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不安,眼眸微动:“陆某昨夜也休息得不错。”话落,他看到眼前的少女明显地松了口气。 扶柳听得陆折春前半句,还以为他是在内涵她,听得后半句这才放下心来,还好没生气,不然要是被丢下,她一个人可怎么办? “那便走?”为了避免旧事重提,扶柳决定,先发制人。 “嗯。”陆折春看着少女满脸写着迫不及待,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 扶柳赶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右手拿着地图,左手拿了少年给她的宽大叶子撑在头顶遮阳,开始了新的征程,陆折春落在后面,左手拿着叶子,右手拿着书,步履悠悠。 等扶柳和陆折春两个人走出山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两个人灰头土脸的,以为能够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就发现他们来到了个小山村,山村意味着没有钱庄,也没有当铺,他们还需要继续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你是说你出门没带银票?” 扶柳提着裙摆拉着陆折春在田地里狂奔,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天崩地裂。 居然有人出门不带银票的??? 出门不带银票这种话本女主角的待遇没想到她也会有今天。 只是话本女主角有天神男主降临,而她扶柳和陆折春继风餐露宿之后,怕不是要流落街头。 “师父说没钱了就去有钱钱庄取就是了,要轻装上阵。带的那部分也被搜刮了去。” 陆折春眉目微敛,自知理亏,下落的视线,看着被纤白细弱的手隔着衣袖扣住的手腕,有些怔愣地被眼前的少女拉着跑。 风声从耳畔急速掠过,田埂里的泥泞小路,一前一后奔跑的身影,惊得两旁枝叶被迫随风摇曳。 “我不行了,要杀要剐随便吧。” 扶柳本来这几日就劳累奔波,没怎么休息,现在还要拉着个人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她停下脚下的步伐,松开抓着少年手腕的手,整个人弓着腰直喘气。 还没等她顺过气来,又隐隐约约听到那老农的声音。 “偷瓜小贼,你们给我站住!” 王老头本来如往日那般收拾好工具就要回家吃饭,结果转头,就见自家瓜田里突兀的出现了两个人,他二话不说就举着手里的镰刀追了上去。 扶柳认出那声音,吓得立刻抓着陆折春又要往前跑,这次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人,疑惑转头。 陆折春神色古怪:“偷瓜小贼?” 扶柳被打岔,才惊觉不对,当时他们刚从山里出来,看到田地里有以老农在劳作,寻思着想要问下钱庄的事情。 没想到刚走到田里,那老农就举着镰刀气势汹汹朝他们跑来,吓得她赶忙拉着陆折春就跑。 现下看来,是那老农误会了。 王老头见前面的偷瓜小贼停下了,立刻加快速度跑过去。 陆折春待到那老农快行至跟前,率先往前走一步,挡在扶柳身前。 等到老农缓过来之后,他才开口:“老人家误会了,我与妹妹并非是想偷瓜,是想问下老家人您知道哪里有钱庄吗?” “不是偷瓜小贼,你们跑什么?” 王老头满脸狐疑地看着眼前地少年少女,再看看眼前少年不菲的布料,以及藏在少年身后,少女飘飞的裙摆上,坠着颗颗饱满的珍珠,心里的疑虑消散了些许。 扶柳原本藏在陆折春身后探出的头,立刻缩了回去。 陆折春挑挑眉,轻笑出声:“舍妹胆子小,看到镰刀吓着了。” 王老头挠挠头,脸上带着质朴的尴尬,知道眼前着少年暗指是他先提着刀冲过来的,人吓得跑走了也是正常。 他当即立刻找补:“是我人老眼昏花,看错了,以为是偷瓜小贼,这才造成了误会。至于你问的钱庄,可能需要到镇上才有,现在这个时辰已经没有牛车去镇上了,若是需要过夜,可以来我们王家村。” 扶柳躲在陆折春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待到眼前人侧身偏头看向他,这才踮脚,小声道:“要不今夜在这歇歇?” 陆折春不可置否,回身对着眼前的老农温言道:“那便劳烦老人家帮忙带下路了。” 王老头满脸憨厚地笑着:“不麻烦,正好顺路,我拿了工具就可以回去了。” 两人跟着王老头走过田地,走过村中小路,跟着王老头来到了村长家。 小小的村庄,山水环绕,深褐色的木屋外,满脸沧桑的村长坐在小凳上,眯着眼,看到逆光而来的三人,恍惚间,以为见到了仙人。 他站起身,迎了上去,待了解到具体的情况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为了能得到休息的地方,陆折春将发冠取下,把上面的白玉宝石抠出来,换了休息的地方和五两银子,为了解放双腿,两人还找村长买了头牛,花了一两银子。 不是不想买马,而是村子里没有马可买,只得退而求其次买牛。 村长看着越走越远的少年和少女,笑眯了眼,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不知柴米油盐,等他去镇上把那块玉卖掉,他这座破屋子就能翻新了,也有钱给小儿子娶个媳妇了。 陆折春牵着牛走在前面,这牛算是温顺听话的,就是他拉一下,才动一下。 他有理由怀疑,到时候不会是那姑娘坐牛上,他在前面牵牛吧??? 不能吧? 扶柳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折春身边,眸光四处乱飘,偶尔摘个花,扯根草。 忽的她看到前面围了许多人,叽叽喳喳的,距离有点远,她听不清在说什么,她将手上的花花草草扔掉,扯了扯陆折春的衣角看到他回头看她了,伸手指了指前面:“我去看看。” 陆折春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昨日还喊着脚疼的少女风一般的往前窜。 他将牛栓在最近的树上,也往少女去的方向走。 第6章 第6章卖身葬父 扶柳混迹在人群中,踮脚,探头从缝隙里往里看。 只见泥泞的土地上,一块写着“卖身葬父”的木牌旁,有个被草席盖得严严实实的人。 身着白色素衣的少女跪在旁边不停的磕头,颊边别着朵白色的菊花随着她磕头的动作欲落不落,口中不停地苦苦哀求: “求求各位好心人,买下我吧,让我爹爹能有个好的归宿。” “只要一两银子就好,奴婢,做牛做马偿还恩情,求求各位行行好。” 众多村民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姑娘,一两银子都够买100斤大米了,随便挖个坑埋得了。” “是啊,便是有心,也要考虑自己啊。” “谁说不是呢,就是可怜这小姑娘以后可不知道怎么活哦,” 众人唏嘘不已,却没有人愿意花钱买这个卖身葬父的少女,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说得好听做牛做马 ,就这姑娘这身板,干农活怕不是连自家娃儿都比不上。更别提现在连自家的娃儿都养不好,还要多一口人吃饭,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事做吗? “这位姐姐,这位跪着的姑娘可是发生何事?” 李大娘正和邻居家的王婶子感叹着呢,就听得有道格外轻柔的嗓音往耳朵里钻,她回头就瞧见个生得格外俊的小娘子正满含希冀地看着自己。 她暗道这小娘子不仅有眼光,还嘴甜,瞧瞧,这声姐姐喊的,她都仿佛回到了村里一枝花的那些年了。 “这跪着的小娘子自称是隔壁刘家村刘老六媳妇家堂哥的表妹的侄女,她娘去的早,只留下她爹当爹又当娘的将她养大,还没来得及将她许人家,她爹就因为在田里劳累过度,睡了一觉人直接过去了。” 李大娘拉着眼前小姑娘的手,边说边感慨。 扶柳眨眨眼,好悬没有用力收回自己的手。 她有些不自在,书里说的,喊完好姐姐之后,应该是她将手放在大娘手上,没成想反过来了。 她现在抽回手,反过来可还来得及? “可怜哟,家里就剩这小姑娘,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这才流落至此想要自卖自身葬父。乡亲们都劝了,这姑娘性子倔,不愿意将她爹一草席子卷了,这要是真有人买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哪里是好过哟。”李大娘说到后面,松开了拉着小姑娘的手,竟也抹起泪来。 扶柳也学着大娘用手背将眼睛揉的通红,语调荡漾:“可怜哟~” 李大娘抹泪的手顿住,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看到小姑娘通红的眼眶 ,可她刚酝酿的情绪,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能悻悻地收回手,转过头,继续和王婶子唠。 这小娘子小小年纪,怎么说起话来怪里怪气的。 扶柳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大娘的后脑勺,她回头,看到朝这走来的少年,她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她将李大娘的话说了一遍,模仿得惟妙惟肖,还伸手抹了抹眼角,末了还感叹一句:“可怜哟。” 陆折春还没走到人群外围,就见扶柳朝他的方向奔来,像是静态的乡井画里翩跹的蝶。 如果这只蝶不学着村里人说话的话......就,现在挺像一只惺惺作态的蜜蜂。 “走吧,去看看。” 他不忍直视,率先开口,止住少女的话头。 扶柳看陆折春含笑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她收回手,心中纳闷,难不成是她学得不像? 两人刚走到人群外围,四周就有不少人打量的目光,甚至村民们还体贴地分出一条可通人行的小道。 陆折春不明所以地朝众人道了声谢,原本只是转移话题,却不想现下只得继续往前走。 他刚站定就见有一只瘦弱的手朝他的衣摆抓来,他想要闪开,奈何身边村民们待他站定后又迅速围拢起来,挤得水泄不通,他完全避不开。 卖身葬父的少女抬起泪眼盈盈的双眸,眼带希冀:“求求公子,买下奴婢吧,奴婢愿意以身相许 ,求求公子行行好吧。只要一两银子,奴婢今后就是您的人了。” 陆折春扯了扯衣摆,没扯开,低头就见到抓着他衣摆那只的手,青筋微凸。 他偏头看向旁边,就见原本站在自己旁边的扶柳已经和自己之间隔了个大爷。 扶柳伸手拍了拍胸口,还好她见情况不对,跑得快,不然衣裳被抓的人说不定就变成她了。 她现在也就这身衣裳了,若是被扯坏了可怎么办。 看到陆折春直视着她的目光,她动了动唇:“不关我事啊。”说完她还将自己往人群里藏了藏。 看清她的话,陆折春眉头微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村民还在吱吱呀呀地说个不停:“这位公子瞧着就气度不凡,若是可以就帮帮这位姑娘吧。” 一时之间,陆折春成了众矢之的,富贵窝里长大的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医仙谷外的世界有个词叫道德绑架。 能够来到医仙谷求医的都是身份非凡,除了生离死别,他从未见过有人会为了一两棺材钱做出这般姿态。 他虽然也觉得这人有些可怜居然连葬父亲一两银子都没有,但是或许出于那一瞬间被少女隔开的举动有些不适,也或许是不想被人白白看了笑话,他还是选择匆匆扔下一两银子。 用力扯回衣摆,衣摆上被抓的地方,些微的褶皱,被他轻轻荡开,他越过因为那一两银子逐渐疏散开的人群,来到看戏的扶柳身旁,眼眸微垂,只能看到眼前人的发顶:“走吧。” 扶柳看到陆折春过来了,她心中暗道不好,就想跑。 她也知道她将陆折春扔下有些不道德,知道跑不掉的她唯唯诺诺地跟在陆折春身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退离开人群之前,陆折春脚步微顿,头也不回,扬声道:“葬了吧,陆某并不需要姑娘的以身相许,就此别过。” “奴家谢谢公子大恩大德。”白衣姑娘紧紧地抓着那银子,泪中带笑,头不住地往地上磕。 听到传来的磕头声,一声又一声,退离人群的陆折春眉头微皱。 他将栓好的牛解开,头也不回地牵着牛,往借住的地方走去。 扶柳看着他蒙头往前走,她在后面小跑着跟上去,放软了声音:“生气啦?我不是故意要躲的,我和你一样也是第一次下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且你看啊,我长这么好看,要是被村里人盯上了,可怎么办才好?” 看走在前面的少年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样子,扶柳想了想,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衣摆,拧眉,学着刚刚那卖身葬父的少女的话:“求求陆公子,原谅我罢?” “我没有生气。”软软甜甜的声音像是有一根羽毛挠着他的耳朵,带着些微的麻痒,陆折春停下脚步。 或许是有些不岔,他想,两人虽是因为契约被迫绑定,但符灵算是他在医仙谷外相处最多的人。 主仆契约在前,他确实需要在遇到危险时挡在前面,毕竟危险是可控的,比起眼前的符灵来说,但,他也是第一次直面这种情况,就被扔下了。 扶柳一个没注意直直撞到了他的怀里,小跑带来的冲击力,疼得她没忍住红了眼,她后退一步,伸手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 他忽的想起,刚刚他第一次没能扯开,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女的眼眸中含着的水色,有一点点点点像她,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符灵和他绑定的特殊性让他没能有机会研究为何她的脑子里会有那么多水,若是研究那个白衣少女就没有这个担忧了, 这才没来得及扯开。 可惜现下,他并不适合多带个人上路,符灵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对医仙谷越好。 “有点疼,都怪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扶柳揉了会觉得不痛了才松开手,边说边往前走,也不管陆折春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了,现在开始,生气的人是她了。 陆折春看到她的鼻头只是有些红之后心下松了口气,也不说话,安静的牵着牛跟在她身后。 打破两人寂静的是路过一户人家的哭嚎声,陆折春听惯了这样的声音,原没想停留,就见原本还在生气的少女,往那户人家围满了人的院子走。 扶柳听得这过分悲痛的哭嚎声,有些好奇,她混入人群中。 她看到一个脸上布满皱纹的农家老太太跪在地上朝着上天不停磕头,每一下都格外的重,她看到那个老太太的额头已是一片血红。 老太太边磕头边祈求:“求老天爷开眼,救救我家老头子吧。” “老婆子愿意吃斋念佛,也愿意拿寿命换,只求救救我家老头子一命。” “求求老天爷了,求求了。” 凄厉的声音重重地砸在在场人的心上,扶柳还看到那个老太太身边站着几个面容黢黑低着头的男人。 她从村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哭的是王老太,因为是王家四个儿子不愿意花钱去请镇上的大夫给在田里种地摔破了头的王老头治病。眼看着王老四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王老太跪下来求儿子们,动静闹得太大,这才引得村民的围观。 可即便是在村民的指指点点之下,王老四的儿子们都梗着脖子不吭声,王老太不得已这才将希望寄托在神明上。 扶柳蹙了蹙眉,想着少年是来历练的,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到少年身边,将听到的事情说与少年听。 说完,她想到自己是符纸化灵,说不定这世间真有神明能救人于水火之中,颇有些唏嘘地感叹了一句:“陆折春,你说世间真的有神明吗?若是有,神明会救人吗?” 第7章 第7章选择 陆折春敛下眼眸,掌心微张,看着手心里的纹路,眸底流转着辨不分明的意味:“与其寄希望于莫须有的,不若将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扶柳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想问少年要不要去试试的话在嘴边绕了绕,也没能说出口。 陆折春看着少女满脸纠结的模样,神色微顿,他本就为历练而来,自是在能尝试搭救的时候出手。 将牛交给扶柳之后,他走上前。 “可否让陆某看看?在下略懂些许岐黄之术。” 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王老太,目露迟疑,又见四个儿子神色冷然的模样,咬牙起身,眼中带了些许决绝,到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劳烦公子随我来。”她将陌生的少年迎入屋内。 王老四一动不动地躺在枯草铺就的床榻上,头上被随手撤下的布条,草草包扎着。 原本正擦着汗的赤脚大夫见有人来,心中松了口气,他在里面听到少年说的话了,赶忙起身站到旁边。心想总算能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了。 扶柳想跟进去,又偏头看到那张放大的牛脸,轻叹了口气。 看到王老四头上止不住往外涌的血,陆折春拧眉,将王老四头上的纱布拆开,看到赤脚大夫已然做过消毒这才松了口气,掏出怀里的瓷瓶,将药撒上去。 这才将手搭在王老四枯瘦的手腕上,拧眉,取了赤脚大夫落在床榻边药箱里的银针,在穴位上扎了针,直到他面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这才取了针,起身嘱咐道:“明日午时之前必须送到镇上医馆,这边工具不全,实在是无法。” 说着,陆折春将那瓶药放到了桌子上:“路上若是血又涌出便撒上这个。”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在场所有人已然明白少年的意思,都默契地在心中嘀咕,剩下的就要看这几个不孝子孙如何做了,他们算了算,最晚天黑之前就要赶路了。 扶柳将牛拴好后,原想跟着进入内室,奈何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她踮起脚也没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能听到少年的说话的内容。 直到看到少年出来,人们纷纷让路的情形,她立刻上前,就见少年额上冒出来的汗珠,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少年。 陆折春目光微顿,接过少女递过来的手帕,笑意温温:“姑娘这手帕从哪来的?” 扶柳表情一僵,伸手就要扯过手帕,没扯动,状似无意地收回手,讪笑道:“就前些日子,你给我擦脸的帕子。” 手心微松,陆折春笑意渐淡,叹了口气:“姑娘家的贴身之物,往后不可用在男子身上。” 扶柳还以为是因为她用过,他介意,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她有些讶异:“可这分明是你给我的啊?这么说男子的贴身之物应当也不能给女子吧.....” 感觉到周遭异样的目光,陆折春有点想用手上的帕子将眼前人的嘴巴捂住,笑容在他脸上消失,眸中带着些许尴尬:“舍妹年幼无状,各位莫放在心上。走吧,先回去歇息。” 扶柳看到陆折春不带笑意的面庞,期期艾艾地跟在后面。 人,为何如此小气? 一句真话都听不得。 推开门时,烟尘漫天,扶柳被呛得疯狂咳嗽,咳得满脸通红,连忙转身到院子里去。 她本就有些脏污的衣服,更是满了灰。 “喝点水,缓缓。” 牵着牛的陆折春来不及阻止,刚踏入院门就看到这幕,他将马拴好,取出水囊,递过去。 扶柳接过水囊,一口气灌了不少水,缓过来时,就见陆折春正在收拾,她收好水囊,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收拾。 陆折春就见原本被他收拾干净的地方,少女又重新擦拭了,他收拾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就像是他的影子。 他垂下眼帘,擦了张小凳,将凳子放到院子里:“姑娘,坐着歇会吧。” 抓着脏抹布的手立刻撒手,她喜滋滋地就要往凳子上坐,又克制地站直了身子:“这会不会不太好?” 抹布轻飘飘地落在桌子上,陆折春似笑非笑地看着眼里写着快说不会的少女:“是有点。” 含苞待放的梨花,瞬间枯萎。 他话锋一转:“姑娘先休息吧,需要帮忙的时候陆某,自会喊姑娘。” 快要枯萎的花,迫不及待地绽放。 他笑了,笑声清朗。 扶柳可不管他在笑什么,她往凳子上坐,托腮看着忙碌的少年,看着看着,眼皮微沉,靠着树睡着了。 晚间,扶柳惊诧地发现晚膳多了盆鸡汤,她抬头看了看,发现陆折春头上的银色发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条红色的发带。她想起来了,那五两银子,有三两他让她收起来了,剩下二两,一两买了牛,一两给刚刚卖身葬父的姑娘了。 扶柳默默地勺了很大碗的鸡汤推到陆折春的面前,看到他有些讶异的目光,板着脸,凶巴巴道:“看什么看,给你的,你就吃吧。” 陆折春看她故作凶狠,点点头,努力崩着脸,他怕他笑出来眼前的少女就真的生气了。 夜间扶柳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穿着粗布麻衣,粗糙的布料磨得她有些难受,她头发披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起身推开窗户,看着漫天的繁星,寂静的夜里,并无其他动静。 纠结许久,她穿好外衣抱着被子,来到少年的门前,迟迟没能敲下门。 若是少年已经睡着了被自己吵醒了,把自己丢在这里可怎么办,她犹豫了半晌,收回了想要敲门的手。 她抱着被褥准备往回走,就听得后面传来门开的声音,和着少年无奈的嗓音传来:“姑娘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陆折春原本熄了烛火,准备脱了外袍睡下,就见门外映出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他将已经松开的发髻系好,那个身影停留了许久。 他等了会没见动静,起身开门,就见到少女有些圆润的落寞身影。 扶柳眼眸微亮,她转身,带着些许兴致勃勃:“你也还没睡吗?是不是和我一样在想今夜,王老太的几个儿子是否会送王老头去医馆?” 陆折春看着少女衣裳微皱,披头散发,抱着被褥圆滚滚的模样,稍稍避开眼,垂眸不看她。 将门打开,让少女进来,他将烛火点燃,就见少女很自来熟地坐到了凳子上,被褥被少女放在腿上,乖乖的等他回话的模样,指尖微动。 “明日醒来便能知晓了不是吗?” 扶柳有些不满,但是也知道少年说的是事实,可她实在是想知道是否有送去医馆,抓心挠肺的,实在是睡不下去。 偏生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任何动静,或许是他们偷偷摸摸地去了? 两人相对而坐,陆折春看着少女过于兴奋的模样,想了想,将睡前看的医书递给少女:“姑娘,识字吗?” 扶柳接过少年递过来的书,翻了翻:“识得的。” “那便看会书吧,很快就能睡着了。”陆折春心下有些讶异少女竟然识字,他也不多问,也拿起另一本书看了起来。 扶柳半信半疑,也学着少年的模样,就着烛火,就着月光,看着看着,书上的小字有的开始爬动,有的开始飞翔,眼皮逐渐沉重,最后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烛火下的少女,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发顶,浅淡的暖黄色的光晕,陆折春这时才觉得自己想了个馊主意,人是睡着了,可是却是在他的房间,实在是不合礼数。 农家夏日的被褥格外的轻薄,他将自己床榻上的被褥盖在少女身上,起身,取了件外衣,灭了烛火,端着烛台,小心合上门。 到屋外老树下将外衣铺到地上,洒下驱虫药粉,他将书盖在面上挡住皎白的月光,这才沉沉睡去。 扶柳次日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趴在桌子上一晚上,睡得脑子都有些懵,她缓了缓,这才起身推开门,就见老树下坐在凳子上的少年,如往常那般拿着书,一派岁月静好。 许是听到了开门声,陆折春头也不抬,只道:“姑娘起了?洗漱的东西就在姑娘房内,膳食在炉上,姑娘自便。” 扶柳扬起了笑:“陆折春你真好。”说罢便去洗漱了用膳了。 徒留原地因这话,目光有瞬间飘忽的少年郎。 用完膳的扶柳,拉着少年去外面打听,没听到任何风声,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走在后面的陆折春,不动声色地想要扯回被少女攥住的衣袖,没扯动,他只能尽量与少女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如果不看被拉扯住的衣袖的话,就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直到用完晚膳,她坐在少年身旁乘凉,有哭嚎声传来,她站起身,看到远处有人影越来越近,抬着的木架,上面盖了块白布。 就和昨日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一般,想来,王老四已经不在了。 少女的动静,让陆折春抬起了头,看到越来越近的人,他站起身,将少女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莫看。” 扶柳视线被少年的背影完全挡住,便探头想看,就听得少年似乎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眸光沉沉,医书骤然在眼前放大,她听到少年说:“想看,就看这个吧。” 扶柳想着许是真的不适合她看?可是更血腥的她都看过了呀, 只是想到少年满脸不赞同的模样,她闭了嘴,可不能把衣食父母惹毛了。 第8章 第8章可恶,被他装到了! 许许多多零碎的声音飘来,原来是在今早王老太四个儿子才商量出个结果,这才送往了镇上,听跟着去的村民说,镇上的大夫说若是能在午时之前送到尚能救治,而现在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扶柳听得这些消息,有些茫然,明明已经告诉了明确的时间又为何还要卡着时间呢? 而更让她茫然的是,她在第二日看到了王老太那几个哭得近乎昏厥的儿子们。 她扯了扯少年的衣袖:“不是他们拖延导致王老头来不及救治的吗?为何此刻这般难过?”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选择,又不能承受这个后果吧。” 陆折春神色淡淡,也不抽回衣袖了,将少女带着往避开那几人的方向走。 扶柳听得似懂非懂,陆折春也不想说太多,毕竟人心总是瞬息万变的,谁也不能知道别人的想法,毕竟都不是当事人不是吗? 或许是当日陆折春露的那手,得到了镇上大夫的佐证,从那日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上门请陆折春去看诊,陆折春也不推辞,每每出门前都会将扶柳带上。 可有个问题,扶柳并不会挽发,她不愿意披头散发的出门,觉得有损她貌美的形象,拒绝了和他同行看诊。 陆折春自然也不会让少女这般模样出门,实在是于理不合。他身为男子,男女授受不亲,不能帮少女挽发,便是能放下男女大防,他会的也不过是男子发髻,且他也不放心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放在这里。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院门被人突兀的推开,还传来着急的哭喊声:“求求陆大夫救救我儿。” 陆折春匆匆踏出房门,看到跑在前面的是个年轻妇人和后面乌拉拉的跟着许多村民,脚步微顿,顺手就将门带上了。 扶柳也火急火燎地跟着起身,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她气急,打开门,就见真要准备敲门的王大娘,王大娘正是这几日帮她挽发的婶子。 “姑娘,陆大夫让我帮你挽发了,才能出去。” 扶柳想要收回之前坚持要挽发的想法,现在她只想赶紧跟着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眼前的王大娘挡在了门口,她是见识过王大娘在田里的那把子力气的,怕是能扛起来好几个她。 她默默收回脚,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等弄好了再出门。 跟着王大娘赶到那户年轻妇人家的时候,扶柳看到陆折春真提笔要开始写方子,她赶忙跑过去。 陆折春感受着后背传来的触碰感,原本拿着毛笔的右手,顿了顿,墨水滴落在纸上,晕开淡淡的磨痕,然后他就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戳刺感,他也不恼,只是觉得有些无奈和好笑,居然连他失误落下的磨痕也学。 他重新抽了张宣纸,收敛思绪,重新开始写起药方,只是这次的速度放慢了许多。 两人从村民家里出来,已是午时,陆折春走在后面,看着走在前面踢踢踏踏的少女,在心中开始默数:三,二,一。 刚数到一,果然见走在前面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女,转过身,噔噔地朝他奔来。 扶柳跑到陆折春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一脸幽怨地控诉:“陆公子,你看今日时辰不早了,现在又累又饿的,回去可不可以不写今天的大字了?” 陆折春收敛起眼里的笑意,板着脸,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不可以。” 扶柳心中气恼,早知道这样子,她就不应该说想学写字,主要是当时看到陆折春的字体龙飞凤舞的,笔走龙蛇的样子实在是让她移不开目光,这才央着他教她写字。 从那天之后,她招猫逗狗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除了每天要跟着陆折春出去看诊,看诊回来后还要练十篇大字。 扶柳是能看懂字的,就是不会写,真正开始练习了,她才发现,好难,好难,实在是太难了,写得她的手都痛了。 如果说陆折春是写字,她就是照着画,还画得歪歪扭扭的。 她是符灵又不是人,怎么给自己找罪受,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她不练,陆折春饭就只做自己的份,让她啃馒头!!! 扶柳越想越觉得后悔,恨恨地将陆折春的衣袖揉皱了,狠狠地出了口恶气,就松开他的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次,哄不好了,哪怕他**蛋羹也哄不好了!!! 陆折春走在后面也不急,想伸手将衣袖抚平,想了下还是没有伸手抚平,不然等回去看到他的衣袖平整了,少女估计又要生气了。 陆折春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难搞的符灵,不高兴的时候就是陆折春,有事央求他的时候就是陆公子,少女的心情堪比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难不成是因为刚化形思维方式是和小孩一样? 夏日的阳光带着灼热的热意,陆折春搬了张矮小的凳子拿着医书,坐在屋子外的果树下,细细研读,偶尔抬头看向屋子里的少女。 少女将袖子拢起用发带绑起,洁白的皓腕上沾染了些许墨迹,发丝垂落,偶有风吹过,露出了少女苦大仇深的表情,偏生少女生得如雨打梨花的芙蓉面,无端让人心生怜意。 看着看着陆折春始终觉得少女头上编着的麻花辫有些不顺眼,村里的妇人会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辫子,和少女过分精致的面容比起来,显得格外的单调。 陆折春想,少女这般,若是在医仙谷,定是如何精贵养着都是使得的。 扶柳正苦恼着,怎么写都把握不好,就感觉到有视线,抬头就看到陆折春正看向这边,再看看手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羞愧感扑面而来,又有些委屈。 她将毛笔放下,把写废了的纸揉成一团,朝陆折春扔过去,恶声恶气道:“我只是练得少,我以后会写好的,比你还好。” 陆折春将落在地上的纸团捡起来,看了看,连象形字都看不出来的字,眉眼舒展,笑意清浅,点点头:“嗯,姑娘说的是。” 扶柳只感觉有火气蹭蹭上涨,太嚣张了!他绝对是在嘲讽她!! 她抄起旁边写好的,又舍不得,就差一张了,扔了岂不是要从头再来。气得她憋得眼睛有红了,太欺负人了! 等着,别让她找到机会,她一定要狠狠地嘲笑回去。 陆折春看她的样子,心中暗道不好,假装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看手中的医书,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月朗星稀,整个村子里都陷入了沉睡,只余虫鸣声。 扶柳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回身刹那,冰凉的刀刃,正贴着她的脖颈。 “不许说话,不然我就砍了你,我问你话,是就眨一下,不是就两下。” 她感受到脖颈传来的细微疼痛,眨了下眼,看着眼前的蒙面黑衣人,都不敢乱动。 “你就是医仙谷的少谷主?”黑衣人看着眼前发丝凌乱的少女,觉得他收到的情报有误,还是大误,怎么连性别都变了? 扶柳眨了两下眼,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她这么个柔弱少女怎么可能是陆折春那厮。 “少谷主在哪?若是敢欺骗我,你知道的,刀剑无眼。”说着黑衣人将刀子往前送了送。 吓得扶柳努力瞪大眼睛,不让自己因为恐惧而疯狂眨眼,眨了两下,她就停止了,憋得她眼眶通红。 “今晚的事不许说出去,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黑衣人威胁着在眼前人的脖颈上留下条红色血痕,消失在了夜色里。 扶柳将手抚上心口,整个人靠着房门瘫坐在地上。 她跑到陆折春的房间里,正打算哭诉,想到自己今夜干的好事,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为了干坏事,她给陆折春点了睡穴,现在好了,自作孽不可活。 符心里苦,但不敢说。 直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陆折春去打洗脸水的时候,水缸里映着他额头上被用墨水画了朵花,顿时气笑了,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让少女练的大字,个个歪歪扭扭,而额头上的花却是画的惟妙惟肖。 陆折春心下微妙,这就是干坏事格外的有耐心? 阳光洒满地 ,扶柳打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陆折春额头上用发带绑住,像是别了个抹额,将花挡得严严实实。 红色发带红得妖艳,肌肤白的似雪,红与白的极致对比衬得那张艳色近妖的面庞更加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可恶,被他装到了! 陆折春放下洗脸水,看着扶柳袅袅娉婷的走了过来,浅色的麻布裙裾随着她的移动像是绫罗绸缎般荡起阵阵涟漪,以及她脖颈上那层薄薄的血痂。 他面上的笑意微收:“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扶柳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发现已经结了痂,她眼珠转了转,快步走上前,抓住陆折春的衣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开始哭诉昨夜被挟持的经历。 末了,她还加了句:“人,咳咳,陆折春,你看我对你多好,生死攸关的时候,都没有将你供出来。” “等去王秀才那边看完,下午我们便离开这里吧。” 想要抽回衣袖的手顿住,陆折春拿出张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扶柳哭声一顿,接过手帕,借着手帕遮挡,又假意呜呜咽咽了两声,就点点头答应了。 看来,在他脸上画花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她可真是个天才。 脖颈上传来药物带来的清凉感,止住了些微的痒,扶柳她抹好陆折春给的药,出来正好看到陆折春手背上停着只鸽子。 “陆折春,今日是要炖鸽子给我补脖子吗?” 她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第9章 第9章又遇卖身葬父 陆折春将鸽子放飞,看着眼前人黯淡下去的眼眸,心头微动:“不,给你炖鸡脖子补。” “那还是别了,我觉得用完你调配的药我就好了,陆折春你真是妙手回春。” 生怕午膳满是鸡脖子,扶柳赶忙开口拒绝。 陆折春和扶柳两人如前日那般来到王秀才家给秀才娘子诊脉。 刚踏入院子,扶柳就看到王秀才院子里那张木桌前坐着腹部微微隆起的秀才娘子,秀才娘子后面站着王秀才 ,王秀才握着秀才娘子的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院门被敲响,王秀才松开了握着妻子的手,走了过来,朝着陆折春拱手:”劳烦陆大夫帮内子看看腹中的胎儿如何了。” 扶柳原本是缀在陆折春的身后,探头出来,目露疑惑,趁着王秀才和陆折春两人说话的间隙,凑到秀才娘子面前,有些好奇:“娘子这是在练字吗?” 原本坐在桌子前的秀才娘子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个跟在陆大夫身边像个小尾巴的少女。 嗯,就是那个金贵得连头发都需要请人挽发髻的少女会忽然和自己搭话。 她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 ,也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眼前的少女。 这般如天仙般金贵的人儿怎的会和自己的搭话? “既然是练字为何王秀才需要握着娘子的手?” 听到这话,秀才娘子有些羞窘地红了脸,却还是认真地回道:“夫君是为了帮我掌握正确的握笔姿势和运笔技巧,这才,这才握着我的手。” 扶柳听了这话,顿悟了,她觉得陆折春就是为了报复她,报复她这路上的闹腾拖慢了他的历练进度,这才没有这么教她,只让她跟着描他的字迹。 她也觉得很委屈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符纸化身,她这具身体的皮肤称得上吹弹可破。便是穿个粗布衣裳都要磨出满身疹子,更别提下山时她满是燎泡的脚了,这才不得已在这个村子里歇息。 扶柳在王秀才那里如同往常那般乖乖巧巧地跟在陆折春身后,就是不说话,也不在他的后背跟着比比划划。 陆折春握着毛笔在纸上写着药方,哪怕是他可以放慢了速度也没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异样感,心下有些讶异,却也不询问,只快速将药方写完,交给王秀才。 从王秀才家出来后,原本闷不吭声站在后面的少女,大步往前走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 “姑娘,这是怎么了?”陆折春挑挑眉,快步走到扶柳的身边。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扶柳反问,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不明所以的陆折春,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可是你未来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一路也是相互扶持过来的吧?你怎么连毛笔字都吝啬用更好的方法教我?” 陆折春恍然大悟,想到了刚刚在王秀才家看到的那幕,只觉得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和扶柳解释,偏生她低声的控诉,直直往他耳朵里钻。 “男女授受不亲,王秀才是和自己的娘子才能这么做。” 陆折春说着边从袖子里拿出张干净的帕子递给扶柳。 “可是我不是人啊。” 扶柳也不接他递过来的帕子,扯过他的袖子,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抹了抹。 陆折春看着满脸写着我很生气的扶柳,看她一脸理直气壮说自己不是人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亏得他没有洁癖,不然得被她用他袖子擦眼泪的行为,怕不是得将袖子割断:“今日只写九篇大字。” 扶柳朦胧的泪眼亮了亮,还是不回话,心里期待还能再少些。 陆折春神色淡淡,看穿了她的打算,也不戳破:“八篇,不能再少了,再哭就写十篇去吧。” “哼,小气。”扶柳止住眼泪,嘟囔道。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还是见好就收,生怕他反悔了,白白赔了次眼泪。 陆折春看着扶柳瞬间止住的泪水,他更加有理由怀疑,眼前的少女不应该是符灵,该是水化成的吧,眼泪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两人回到租住的屋子里,收拾好东西,将这几日村民给的诊金,比如鸡蛋红薯什么的还回了出诊金的人,这才在村民们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前往镇上的时候,如陆折春之前料想的一样,最后还是他牵着牛,扶柳坐在牛背上。 扶柳坐在牛背上,回头远远看到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离开的那些被陆折春这几日出手看诊的村民,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 她伸手抚上心口,胸膛里的心在跳动,温热的,蓬勃的生命力,却又是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 中途扶柳出于对衣食父母的那点点愧疚,曾提出两人换过来,她能看出来,陆折春听得她这话,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然后毫不犹豫的地拒绝了她。 至于被拒绝的扶柳当然是很开心的接受了,她连假意推脱都没有,生怕真推脱了,牵牛的人就成了她。 两人就这么慢慢腾腾地走到了镇上,因为牵着牛,在镇上实在是不方便走,两人就将牛卖了,找了家客栈定下了两间房间,出去找吃的了。 两人刚找到家馄钝店坐下,就看到不远处围着许多人,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的决定不凑上去,低头专心对付碗里的馄钝。 正吃着呢,就听到之前人围着的地方,人群忽然散开,传来了喧哗声:“这姑娘惨咯,要被张家那个纨绔少爷买去当第十七房小妾咯。” “公子,如若您愿意出十两银子让奴家葬父,奴家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奴家的父亲在时,就想奴家嫁个普通人家做个正头娘子,奴家万万不愿违背父亲的遗愿。”熟悉而又凄厉的女声传来。 扶柳和陆折春猛地抬起头,陆折春望向声音的来源,以他那不入流的武力,这不远的距离还是足够他看清那卖身葬父的女子,白色素衣,颊边别着朵白色菊花。 扶柳沉默了,好家伙,还是熟人,村子里还是一两,镇上就是十两了。 她偷偷看了陆折春的神色,看他虽然还是笑着,感觉却是怪怪的,她赶紧低头默默吃馄钝。 在心里默默想,她觉得陆折春实惨,被她骗了,还被别人骗了。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起在村子里是以身相许,到这里就是做牛做马了。 扶柳想着赶紧吃完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还是被殃及了池鱼,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场面忽然乱了起来,周边的小贩摊子都被掀翻了。 在巨大的盆子落下来之前,陆折春只来得及将扶柳拉到怀里,盆子里的粉状物体兜头而下。 将两人淋了满身森,陆折春闻了闻是荞麦面粉,再看看原本白净的少女此刻黑乎乎的。 两人都看到了彼此黑乎乎的模样,也不知两人是谁先笑出了声。 “陆折春,别笑了,你只有牙齿是白的。” “……你要不看看你自己……” 两个人默默地远离是非之地,两人挪到了个安全的小角落,想要大致清理下,然后他们就看到个小老头,抱着那卷白布于混乱的人群中偷偷摸摸地逃离,是卖身葬父里的父…… 后面还跟着个头发散乱,在人群里东躲西藏的少女,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任人踩踏的白色菊花,是卖身葬夫里的女儿...... 扶柳不敢看少年的面色,只做不知,正要低头清理自己身上的粉末,发现她的左手还端着那个空碗。 “铛啷——” 短促而清脆的声响吸引了扶柳的注意,她看到陆折春端着的碗里落了枚铜板,再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碗。 她眼睛微微睁大 ,有些难以置信,扯了扯陆折春的衣袖,在他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不惨吗?我这么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娇弱女子就在你旁边,为什么钱给了你这个看起来就比我健康许多的人!” 陆折春略微僵硬的黢黑面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先去把碗还了吧,等到了钱庄,你想要多少枚铜板,陆某都给你。” 他,陆折春,医仙谷少谷主,被当成乞丐,难不成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有黑色粉末扑簌簌落下挡住了扶柳的视线,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粉,想起自己此刻的尊荣,觉得还是收拾自己比较重要。 她扯着陆折春迎着路上人异样的目光,大步往馄钝摊子的方向走。 下楼用晚膳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换了身普通的衣裳,扶柳用筷子戳了戳眼前盘子里的鱼。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开始想念之前在村子里,陆折春掌厨的日子了,这里的东西一点都不新鲜,做的也不好吃。 想到这,扶柳伸腿,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陆折春的腿,看他没反应,想踢第二下的时候,踢了个空。 她起身,坐到陆折春那边的凳子上,然后慢慢地挪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的东西都不好吃,我想吃你做的了。” 轻柔的话语,裹着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陆折春只觉得右边的耳朵有些发痒,他往旁边挪了挪,残忍地拒绝道:“不做。” 扶柳顿时垮下脸,想到接下来只能过这种苦日子了,只觉得悲从心来,她掐了下自己的腿,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落,也不说话。 陆折春听到了她细细弱弱的哭声,声音不大,偏偏无孔不入,吵得他脑仁疼。 第10章 第10章我们有财可劫吗 “别哭了,吃面行吗?”陆折春递了个手帕给扶柳,为了脑仁着想,他只能无奈妥协。 “吃,你先吃,我上去扣个珠子。”扶柳抬头看他顿时笑了,接过帕子胡乱的抹了把脸,起身蹬蹬往楼上跑去。 是的没错,因为没找到钱庄,两人只能把身上能当的东西当了维持生计,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回扶柳从她那条裙子上将珍珠扣出来卖了。 好在衣裳上的珍珠够多,这才让他们免于流落街头。 陆折春眼前晃过那张恍若被雨水打湿的娇弱梨花芙蓉面,有些不明白,她怎么连笑起来的模样也是带着琉璃的易碎感。 扶柳觉得她有些背时,就如此刻,她上楼的时候怕踩踏到裙摆,低头提着裙摆往上爬时,和匆匆下楼的人撞上了。 低头的视野里并没有他人的衣摆,她撞上了那人别在腰间的剑柄,冰冷坚硬的金属撞到额头上留下**辣的疼痛,她惊呼出声,下意识后退。 她忘了此刻是在楼梯上,脚下踩空,她手忙脚乱地四处乱抓。 她就落入了个满是熟悉药香的怀抱,脚下意识用力寻找着力点。 “姑娘,站稳。” 陆折春待到少女站稳,这才松开了虚抱着的手,往旁边一步,神色淡淡,拦住了匆匆下楼面色冷峻的少年。 余光瞥见陆折春鞋子上那碍眼的白色鞋印,扶柳心虚地低下了头。 “抱歉,在下有急事,劳烦阁下往旁边走走。” 宋玉看着眼前被艳丽少年拦住的去路,眉锋蹙起,含着显而易见的着急。 “咔嚓。”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扶柳抬头,看到断裂的栏杆,心往下坠,她刚刚下意识用了灵力,不想让自己摔了,没成想,控制不好,直接将木头弄断裂了。 她现在身无分文,哪里赔得起。 扯了扯陆折春的衣袖,她指了指冷峻少年腰间的剑和自己泛着疼痛的额头,控诉道:“那把剑打我,我疼。” 说着,她还不停地眨眼,视线不住断裂的栏杆那看去。 原本看清少女额上红痕的陆折春面上笑意减淡,循着少女的视线望去,他眼睛微眯,还没来得及开口,掌柜的哭天抢地的声音传来。 “客官,小店小本薄利,按本店规矩,损坏一物,须得照价赔偿,不知是那位赔偿?” 宋玉看着拦路的三人面色更冷,但是他此刻有要事在身,他接下腰间的荷包,扔向掌柜,就看到三人纷纷让了路。 掌柜接过荷包在手上掂了掂,喜笑颜开。 在经过那个面含笑意的少年时,宋玉脚步顿住:“这位公子可是大夫?” 陆折春微微侧身挡住冷峻少年打量的目光:“不算,不过是略懂些皮毛罢了。” 站在后面的扶柳只能看到少年挺直的背脊,药香浓郁,她微微倾身,望过去。 只见刚刚还面色冷峻的少年行了个江湖礼,剑刃出鞘:“劳烦公子跟我走一趟,若是能将他治好,公子尽可以提要求,只要我宋玉能做到的,定万死不辞。” 扶柳缩了缩脖子,心中腹诽,若是不答应,怕不是那剑要架在陆折春脖子上了。 落在宋玉剑穗上的目光微闪,陆折春神色缓和:“烦请带下路。” 宋玉松了口气,带着人往回走。 窗户紧闭的房间内,床榻上躺了个唇色发紫的少年郎,少年郎的长相和宋玉有七八分像。 手搭在少年露出来的手腕上,陆折春原本看到少年郎那模样拧起的眉,微微舒展,他起身来到坐到凳子上。 扶柳立即将她到房间内就如之前在村子里那样,将宣纸和毛笔递过去。 接过递来的毛笔 ,当陆折春落下最后一笔,在宋玉要伸手接过时,避开了他的手:“听闻宋家有本前朝医书孤本。” 宋玉面上是藏不住的震惊,他看看躺在床榻上的弟弟,咬咬牙,应了:“手抄本可以吗?” “可,立字据吧。” 陆折春接过印着宋玉指纹的字据,收好,就见立在旁边的少女眼巴巴地看着他。 扶柳将手按在肚子上,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轻咳一声,陆折春起身:“走吧,先去给你下碗面。” “那他怎么办?”扶柳伸手指了指床榻上的少年。 “没事,上面那些药材一时半会也找不齐。”陆折春看了眼床榻的方向神色淡淡。 客栈后厨,有炊烟升起,扶柳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 她双手托腮,看着陆折春将衣袖撩起用绑带固定住,看着他拿出青菜,将青菜洗净,等锅里的清水煮沸之后,拿出客栈后厨原本就有的面饼和少许盐,放入锅中煮了会,等面条漂浮到清水之上,加上青菜,煮好后,盛了出来。 汤面上热气升腾,扶柳看得有些恍惚,少年生得好,将这逼仄的后厨衬得格外的金贵,仿若不是在后厨而是在某个精致的殿堂。 艳丽华贵的少年郎,便是身着粗布麻衣,眉眼低垂的模样,也比春日的流光更加明媚,又像是被尘世喧嚣的烟火气沾满了鬓角。 扶柳忽然想到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陆折春等做完面的时候,才惊觉他对于扶柳的忍耐力越来越高了,又听得少女不知道打哪学来的诗句 ,无奈轻笑,只觉得少女启蒙的事情刻不容缓。 热腾腾的面下肚,扶柳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宋玉拎着方子上写的药材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大堂里,捧着肚子笑弯了眼的少女和旁边安静看着书的温柔少年。 是喧嚣大堂里格格不入的祥和。 陆折春将将要解开床榻上少年衣带的手,猛地顿住,他看向立在旁边目光灼灼的少女。 想了想,他走到桌子旁的凳子边:“姑娘,坐这,闭眼。” 扶柳正等着陆折春大展身手,就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搞懵,她想看,余光瞥见宋玉落在刀柄上的手,闭了嘴,也闭上了眼。 陆折春刚要走开,又不放心,解开头上的发带,将少女的眼睛蒙上,这才放下了心。 看了全程的宋玉,看看两人,再看看躺在床榻上生死不知的弟弟,怒火染上眼眸,又努力往下压。 眼前一片漆黑,最近见惯的光明的扶柳有些难以接受,她努力眨眨眼,又像是回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托腮,任由意识往下坠。 她想,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的世界又会是明媚的充满生机的。 被紧紧束缚住的身子,将扶柳从意识中拉过来,睁开眼,眼前依旧漆黑,她伸手拨开发带,见到了少年精致的下颚,以及走廊里橘红色的日光。 朦朦胧胧的意识,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你来啦。” 清甜软糯的嗓音入耳,模模糊糊的,陆折春听不清怀里的少女讲了什么,脚步微顿,眼帘微垂,视线始终落不到实处。他将人放了下来:“姑娘方才多有得罪,望姑娘海涵,既然姑娘醒了那边自己走吧。” 在被褥落地的时候扶柳彻底清醒了过来,所以刚刚传来的束缚感,竟是这床将她团成茧子的被褥。 她抱起被子,气哼哼地往房间走去。 话本里全是骗人的,他宁愿多跑趟房间抱床被褥都不愿意直接将她抱回房间。 她这软饭是要吃不成了吗? 陆折春不明所以地看着写满生气地背影,霞光落了她满身,单薄而纤弱。 这是因为他贸然抱了她,生气了吗? 扶柳回房间洗漱完,刚熄了烛火准备歇息,窗户就被人敲响了。 心头猛然一惊,她抄起桌子旁边的板凳,小心翼翼的往窗户的方向走。 窗户被推开,陆折春那张格外艳丽的脸露了出来。 陆折春看着扶柳手上抄着的板凳,沉默了会,说:“姑娘有警惕心是好事,就是下回要快点砸,别犹豫。” “你怎么过来了?”扶柳赶紧放下板凳,挪开位置,让陆折春进来。 “这家客栈有问题。”陆折春刚站定,压着嗓子轻声说道。 “什么问题?” “我听到他们说要劫财。”话落,陆折春就后悔了,果然听到扶柳也学着他压着嗓子语带疑惑:“我们有财可劫吗?” “……” 陆折春叹了口气:“睡吧,陆某今夜在姑娘这边打地铺,也能有个照应。” 扶柳想到自己这具废材身体,又想想自己这张格外貌美的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像她这般貌美的女子确实需要有个照应的,又看看陆折春的脸,只觉得比起自己。少年看起来更加危险? 将混乱的思路扔掉,她帮忙找出被子铺在地上,就麻溜地脱了鞋,爬上床榻,闭上眼准备歇息了,又睁开眼,轻声询问:“来了吗?” “没。” 陆折春躺在铺着被褥的地上,放缓呼吸,手上紧紧握着个红色的瓷瓶。 他等了会 ,听到了门外传来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然后,很快就逐渐远离了。 他仅着罗袜走到门边,听到门外压低的声音,:“这个算了,连住这里都要去衣服上扣珠子,越穷越会藏,而且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要是闹起来,怕是不好收场,有这个时间去翻找,不如去别家瞧瞧。” 陆折春听完放下心来,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觉,默默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他看到床榻上地少女早已睡熟。 如此没有警惕心,莫不是因为有主仆契约在身? 白日里时常含笑的唇角拉平,他在想,要不要将少女喊起来写今日字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出自《诗经·国风·周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我们有财可劫吗 第11章 第11章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陆折春不知道的是门外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日清晨。 这房号里的貌美少女和隔壁房里的少年来客栈住店的时候,他们原想着是那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出来历练。 没成想,问完房价后,那个少女当着他们的面从袖子上抠下珍珠来抵房费。他们两人便推翻了前面的判断,觉得应该是天真无知的富家小姐被落魄书生哄骗私奔的戏码。 做他们这行当的,都只想着劫财,这小白脸竟是想骗财骗色!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为了安全着想,陆折春和扶柳第二天就去退了房,两人又开始踏上了寻找有钱钱庄的路,正灰头土脸之际,只见原本喧闹的人群往两边散开,两人随着人流让开位置,往街道两旁而去。 锣鼓声,鞭炮声,大街小巷的议论声中,有人影越走越近 ,红衣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八人抬着的红色花轿前,喜娘走在花轿旁,边走边给凑上去的小孩分喜糖。 长相富态的喜娘正笑眯眯地分着喜糖,主家阔绰,她也面上有光,每当有小手伸过来,她就从篮子里取出颗喜糖放小孩手心里。 喜娘如同经历过无数次的那样,从篮子里拿出糖,正要放在眼前的手,忽觉不对,手比小孩大了些,纤细了些,白了些,她视线上移,就见个身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容色的少女正笑眯眯地盯着她手里拿着的糖。 喜娘当喜娘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喜糖按照惯例最多就是分给几岁的孩童,图个喜庆,图个好兆头,图个儿女双全。 她咽了咽口水,目光有些一言难尽,这姑娘瞧着是个缺心眼的 ,罢了,就当图个喜庆,她将糖放到少女的手心,就听得少女甜滋滋地道了声谢,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喜娘心中暗叹,这姑娘长得俊,声音也甜,不由开始盘算起是哪家的姑娘,合计合计,就冲这姑娘的容貌,便是有些缺心眼,也定是能高嫁的。 陆折春不过是听旁边人的窃窃私语,一时不察,身旁的少女已然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紧,环顾四周,就见少女混在小萝卜头堆里,格外的显眼,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眉心。 竟是去讨要喜糖了? 扶柳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喜糖,欢欢喜喜地冲着少年的方向走去,走得近了,她见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拿着的喜糖。 她面上的笑意僵住,又想到这几日少年同她都是风餐露宿的,想来也是馋了,她心中权衡,决定舍小糖换以后的大鱼大肉,面上重新扬起笑意:“陆折春,给你糖吃。” 陆折春站在人群里,望着少女,唇角含着些许疏离的笑,眉目疏淡。 日光微微泛黄,少女眼角眉梢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面颊上带着红润的鲜活,喧闹的街市仿佛在眼前割裂开来,耳边只回响着少女的话。 或许是日头过于灼热,也或许是少女往日轻柔的嗓音,在此刻提高,带了几分清甜,容易教人恍惚了去。 陆折春眼睫轻垂,启唇时带了几分温意:“姑娘自己吃罢。” 话音刚落,他就见少女毫不犹豫地拨开了糖纸,立刻将糖塞入口中。 就像是,怕他反悔似的? 扶柳刚感受到甜味,就见陆折春瞧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有些尴尬,面上也带了几分。 短暂的沉默过后,陆折春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姑娘让我打探这喜事,听说是回春堂的张大夫独女成亲……” 说到这,他顿了顿,复又开口:“张家医术传男不传女,便想着等着外孙继承衣钵,这才挑了王家村的那娶不起媳妇的小儿子入赘……” 扶柳不明白,明明张大夫是有女儿的,为何还要越过女儿,选择那个不知道此刻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孙子? 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灼热,陆折春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左不过是世人迂腐的偏见罢了。” 有很多事情,不能仅仅从书本中获得,该深入这人世间,才能更好的领悟。 陆折春看着少女依旧懵懂的模样,目光有些恍惚,若不是在医仙谷长大,他怕也是对女子有偏见的一员罢? 他又想少女确实是该启蒙,需要的是明事理,知世故,而不是被所谓的女戒框住漫长的一生。 扶柳瞧着少年忽然淡下来的神色,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衣摆:“我们去观礼吧?” 人,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因着这场亲事,表面上是张大夫的独女出嫁,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姑爷啊,分明就是入赘,这个迎亲流程不过是为了给姑爷做个面子罢了。 扶柳抢到了个比较靠近花轿的位置,她站在陆折春身前,她看清了新郎官的模样。个子不高,容色普通,瞧着有些拘谨。 花轿里的新娘子出来的时候,有风吹拂而过,隐隐约约能看到是个面容清秀的高挑少女,少女脂粉敷面,面色淡淡毫无喜色。 她仰头想询问少年,就见少年将注意力放在旁边,人群拥挤,却未有半分推挤落到她身上。 她看着少年格外艳丽的容貌,心想,少年这容貌若是着红色衣裳定是顶顶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的恍惚,扶柳将视线重新落到面前的新人身上。 陆折春尽量不让人推挤到身前的少女,就见少女情绪低落了下来,他循着少女的目光看去,又在落到那红色盖头时收了回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扶柳看着拜堂的两人,新郎官便是站着,也没有新娘子高,她随着只观礼的人群出府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 人群散去,极度热闹之后的沉寂,总是让人心生落寞。 “陆折春,我瞧着那姑娘的容色比姑爷好太多了,这大喜的日子,新娘子瞧着有些不开心。”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天上厚重的乌云,沉甸甸的,陆折春一时间哑口无言。 “同不喜欢的人,也能过一辈子吗?我记得你们人的一生也不过短短几十年。”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柔色渐低,带着几分哑,夹带着几分迷惘。 “或许吧……”陆折春循着少女的思绪往下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能被收入医仙谷的,都是对着医术格外的痴迷,他们不在乎是否有后代,只想经过玄妙的中药,研制出各种这样的治疗药方,自己独创的药方。 怕无人继承衣钵,便同师父那般,出门寻合适的苗子,培养起来,不拘泥于男女,只要医术足够精妙绝伦就够了。 “陆折春,既然不知道,我们去问问新娘子或许就能知道能不能过一辈子了?”说到这,扶柳眼眸明亮,看着少年不赞同的神色,眼眶泛红,眼泪便大颗大颗往下掉,活像是被欺负惨了。 陆折春垂眸看仰头看他哭得眼圈和鼻头通红的少女,神色平静,等了会,少女还毫无止住的意思,叹了口气,取了方帕子,盖着少女的面颊:“擦擦吧,带你偷偷去瞧一眼。记住,不得出声。” 扶柳被帕子糊了满脸,她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水,点点头,示意少年快走。 陆折春巡视了周围,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用轻功,将少女放到新房的房顶上。 张府,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无人注意到这边。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做这梁上君子。 他待到少女稳住身形,便松了手,起身往远离新房的地方而去,既能看到不远处的少女,又能避免听到些不该听的话。 日头正盛,扶柳揭起瓦片,趴在地上,往新房里头望去。 新房里面容清秀的新娘子张禾已将红色的盖头揭下来,新娘子看着泪眼朦胧的侍女,启唇安抚:“连翘,哭了便不美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既然爹爹一定坚守古训只传男不传女,为了继承衣钵,我总归是要成亲的。” 连翘手忙脚乱的擦了擦面上的泪水,替小姐抱不平:“可小姐,你瞧瞧姑爷那模样,站起来都没小姐高,还爹不疼娘不爱,大字不识的,如何能配得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姐,照奴婢说,小姐的姑爷该是翩翩公子。” 张禾瞧着越说眼泪掉得越多的侍女,轻叹出声 ,怕没说清楚,连翘之后表现出来,便将话揉碎了说:“爹不疼娘不爱,这次成亲,他家里人收了钱,自觉面上无光,已然写了断亲书,从此往后能依靠的便只有我张家。既然大字不识,便让他一辈子大字不识下去,继承衣钵的只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何况爹爹已然年迈,而识字的只有我,精力不足之时,可不就只能通过我教于我那孩子。何况,既然已经卖与我张家,就是断了纳妾的念头,便是有二心,以爹爹这些年救治的人,怎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原本哭泣的连翘,听得这话,顿时破涕而笑:“还是小姐聪明,这么说的话,小姐就不用偷偷摸摸看医书了。” 张禾看着一心为自己的连翘面上也泛起了笑意,自己这个丫鬟啥都好,就是单纯了些,往后这屋头还要多个男人,得让 连翘紧着点,莫漏了不喜,引得姑爷不快,告到爹爹那边,怕是以她现在的能力,保不住连翘。 “吱呀——” 第12章 第12章被要挟 推门声响起。 原本满是主仆情深的屋内,新娘子将盖头盖上,新郎官推门而入,站在旁边的连翘面上带笑,好听的话不停地从嘴里冒出。 只叫原本还有些怯懦的新郎官心中欢喜,暗道虽是入赘可连张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都愿意喊自己为姑爷。 他虽是高攀了,也欢喜于这份来自未曾谋面的妻子的尊重。他想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便从今日开始结束,他会有个医馆大夫的爹,千金小姐做夫人,只要好好相处下去,日子定是会越来越好的。 陆折春看到新郎官往新房而去,便足尖轻点,少女此刻的姿势实在是有些不雅,他拿过少女手上的瓦片重新盖上,扶起少女,看着少女明亮的双眸,他有些不自在,将人带下屋顶这才轻咳出声:“姑娘尚未出阁,当……非礼勿视。” “那出阁后便可以了吗?” “……不可以。”陆折春面色微凝,有些头疼,他试图转移少女的注意力:“看够了便走罢,寻到钱庄要紧。” “哦。”扶柳撇撇嘴,也不失落,她想到新娘子说的话,只觉得打开了新的世界,原来这才是话本之外的世界啊。 怎么说呢?比起话本里的柔弱少女,她觉得新娘子这样子的,更是让她移不开眼,她很想看后续,可惜人生不是话本,也不知道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 当刀再次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扶柳确认了她是真的背时,但是现在的她已经进化了。不出意外都是有求于陆折春的,这人难不成还真敢刀了她不成? 这方面的经验她已经十分丰富,不过是眨一下眼和两下眼的区别。 “按照我说的做,听到了吗?将人引到你房间来,不要露出异样。” 扶柳乖巧点头,要她说这群人就是欺软怕硬,每次都抓着她这么个弱女子威胁陆折春。 她想用灵力又想到上次断裂的木栏杆,要是她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这黑衣人杀了,那她岂不是要去蹲大牢? 她寻思着应该找个黄道吉日,去找个寺庙拜拜,也不知神明会不会听她这个符的诉说。 哦,也不对,这次还是有些区别的。 比如,站在陆折春房门口的她,以及隐匿在暗处威胁她的黑衣人,还有霸占了她床榻的另一人。 她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寂静的夜里,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 敲门声惊醒了床榻上的陆折春,他披了件外衣,打开房门,就被扑了个满怀。 扶柳用力抱着陆折春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就开始哭,边哭边控诉:“陆折春,他们欺负我,不仅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还霸占了我的床,呜呜呜。” 被死死勒住的腰,胸口处的布料被洇湿,热意自陆折春玉白的脖颈往上蔓延。 双手依旧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他犹豫了会,终究没有将怀里的人推开,左手微微抬起,轻轻在少女的头上拍了拍,很快又收回了手:“莫怕。” 那力道很轻,轻得在陆折春怀里乱蹭的扶柳,只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脑袋上点了点,往日里本就清润的嗓音在夜色里带着暖意的安抚。 “出来吧,既做出威胁人之事,又何必藏头露尾。” 察觉到有人注视,陆折春神色带着暖意的神色温度骤降,他迅速将两人掉了个个,他将少女护在身后。 只见昏暗的走廊尽头,有个黑衣人走了过来。 黑衣人自知藏不住,且他家主人正受了伤,好不容易寻到这里来,他自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的。 “劳烦少谷主随我去看看,此番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黑衣人行至两人跟前,行了个礼。 扶柳撇撇嘴,心道被刀架脖子的可是她,怎么要陆折春海涵,这黑衣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笑意自唇边绽开,陆折春嗓音淡淡:“海涵就不必了。” “咚。”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扶柳探头看到刚刚还站得笔直的黑衣服,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腹部,有血自他的黑色面巾滴滴答答往下落。 扶柳也不藏了,走到黑衣人面前看着那人痛苦挣扎地样子,摇头晃脑,表情嘚瑟,语气恶劣:“你死定了。” 事不过三,她,扶柳终于翻身做主人了。 “陆折春,我们要把他埋哪?” 不带丝毫恐惧害怕的轻柔嗓音入耳,像是在陆折春的耳边炸起道惊雷,他的表情有瞬间的空茫:“姑娘,是觉得陆某杀了他?” “难道不是吗?”扶柳回头,有些疑惑陆折春的问话。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黑暗的走廊上,淡黄色的烛火光晕落在少女的脸上,陆折春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只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纯粹的疑惑以及......对生命的漠然。 他的喉咙忽然有些艰涩起来,他欲张口,又发觉无话可说。 “求少谷主,救我主子一命,日后待脱离困境,定有厚礼。”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有些沉寂的气氛。 扶柳转过头,就见一锭金子,突兀出现在眼前,闪了她的眼,她看了又看,神色僵硬,语气飘忽地开口询问:“陆折春,他还有救吗?” “无事,只是让他吃些苦头罢了。” “那就好,走吧,去我房里看看那个人吧。” 话落,扶柳便往自己的房间而去,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发现身后少年带着些许凝重沉思的神色。 扶柳拿着新鲜出炉的字据,强行用黑衣人的血在纸上印了手印,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床榻上那人的手也被她拉过去印上了手印,这才放下心来。 黑衣人缩在房间的小角落里疼得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自家主子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欺辱。 床榻上那人是肩膀中了箭伤,陆折春仔细检查了下,发现都是外伤,并没有中毒,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他处理好伤口,起身,就见扶柳撑着下巴坐在凳子上,眼睛里只有那锭金子。 “走吧,今夜只能委屈姑娘去陆某那边将就下了。” 扶柳点点头收好金子,跟在陆折春身后。 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她甚至觉得若是可以,她之后都想和陆折春同个屋子,实在是不想再被刀架脖子上了,还在相同的位置,要是留疤了,那岂不是有损她美貌。 还好这个黑衣人没将她皮肤划破皮,不然就刚刚黑衣人蹲在角落那样,她都要上去踹两脚报复回来。 如果心声能收回来的话,扶柳定要在她之前的心声全部收回,那种睡醒就要被陆折春抓起来写大字的感觉她是真的不想体会。 梦里她揣着金子过上了好日子,现实残酷得让她不想醒来,好在两人也就是多呆了两天,便坐上马车去寻钱庄了。 寻到钱庄之后,两人走走停停,因为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又有银钱傍身,每到新的地方歇息,陆折春总要花许多时间在给穷苦人民的义诊上。 扶柳跟在陆折春的身后,看他仔仔细细地叮嘱那些病人,温润的话语犹如春风拂面。她从开始看得好有意思,到后面的麻木,也不过两天的时间。 许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从第二个地方义诊开始,陆折春都会额外的让车夫帮忙,在他的旁边安置张小小的木桌让她练字。 “……”不,其实她一点都不无聊,真的,不用这么为她考虑。 这日义诊结束后,陆折春走在前面,扶柳走在后面,两人踏着月色,这才发现出了那片过于贫困的区域,周遭热闹非凡。 街市上,灯火如昼,摩肩擦踵的人流粉墨登场,贩夫走卒的叫卖声清脆响亮,茶楼酒肆座无虚席,满目繁华之下有少年少女秋波暗送。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直到听得路过孩童的童言稚语,陆折春这才意识到今日原是乞巧节。 从化为人形到现在扶柳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夜间街市,瞧着有些惊奇,走在后面的她四处张望,就见走在前面的陆折春被个粗布麻衣的小女孩拦住了。 “哥哥买朵花送给这个姐姐吧。” 小女孩手里垮了个篮子,篮子里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娇艳花朵。 陆折春顿了顿,面色不太好,今日出门义诊的时候,荷包被抢了,也就剩下几个铜板,那几个铜板还全都拿去买了糖葫芦给少女垫肚子了。 听得这话,扶柳登时眸光灿灿,带着些许幸灾乐祸,扯扯陆折春的衣袖,面色戚然,放软了声音:“我就要最便宜的那朵好不好,我跟了你这么久,你从来都没有给我买过东西。” “真的想要?” 陆折春看着仿若换了个人的扶柳,眸光微动,灯火映照下,带着明明灭灭的光。 “嗯,最便宜的花就够了。“扶柳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她想学着话本里说的那样双手绞帕子,低头就见自己手上还有两根糖葫芦,她背过手,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听得肯定的回答,陆折春也不再多说,他笑了笑,伸手做半环住少女的姿态。 在少女呆愣的目光中 ,将少女背在身后的左手上将根完好的糖葫芦抽出来。 熟悉的药香骤然浓郁起来,扶柳愣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她看着灯火映照下,眉目含笑的少年,手里一轻,心里一滞。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出自《迢迢牵牛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出自《赋得古原草送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12章被要挟 第13章 第13章乞巧节 “用这个换朵花可以吗?“陆折春的声音清润,他看着小女孩的面色几经变换,最后从花篮里拿了一朵花给陆折春。 许是钱货两清,小女孩捏着手上的糖葫芦,走的时候忽然转身对着扶柳的方向喊道:“姐姐,我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姐姐莫要被皮相迷了眼。”话落,头也不回的跑了。 热闹的街市,有瞬间的凝滞,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有许多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 陆折春第一次感受到有理说不清,余光里却是少女笑颜如花的模样,他拿着书的左手轻轻的敲了敲少女的头:“走吧。” 扶柳原本拿着糖葫芦的手,现下拿着朵淡粉色的花,花的清香,让她忽视掉了陆折春敲头的动作,不痛,轻轻的。 想想这一路都是陆折春花钱的,再看看其他人打量的目光,她期期艾艾道:“对不起啊。” 陆折春收回敲少女头的书,看着少女偷偷瞧着他脸色的模样,温声道:“没关系,我没有怪你。“ 皎白的月光和着暖黄的灯光,妖冶的容貌被温柔取代,扶柳恍惚间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含金量到底有多高。 陆折春敛眉,视线下压,就见少女如春日白色梨花的面容上,有粼粼波光在眼眸中闪动,往日里如琉璃般的破碎感在淡粉色花瓣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往日不得见的生机…… “今日为何这般热闹?“扶柳捏着花的手微微收紧,她将视线落在热闹的人群上,带着些许疑惑。 “今日是七夕乞巧节。“陆折春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人潮拥挤,他等了一会并没有等到少女的回应,转头,就见少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桥上一对有情人身上。 高大茂密的树下,青石板的桥上,有个少年将一朵娇艳的花别在少女的头上。 陆折春这才反应过来在七夕乞巧节这样的节日送花似乎还有别的含义?但,花是拿少女的糖葫芦换的,应是不妨事? 陆折春逆着人流朝站在原地不动的少女走去,伸手拿书在少女头上敲了一记:“走吧,先去客栈取了荷包再下来。” “陆折春?”扶柳回头轻声唤他。 陆折春顿了顿,收回手:“是我。” 扶柳盛满江南烟雨的眼眸亮了亮,她伸手扯了扯陆折春的衣袖:“低头。” 许是少女眼中映照出的灯火人间太过璀璨,抑或是那水润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人太过让人恍惚。 以至于等陆折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双膝微蹲,脊背微弓,头微仰,视线中是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如青葱般纤细修长,像是春日初绽的柳丝,食指和拇指捏着那朵淡粉色的花。 许是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心微颤,耳边喧嚣声止,只闻得少女靠近的书香,还有她格外专注的面容,隔了一会,他听到了少女如释重负的声音。 “真好看。”从看到桥上少年给少女别花的那幕开始,扶柳瞧着手上的淡粉色花朵,还有陆折春色若春花的面容,就知道一定适合他。 果不其然,就这么戴着,她想在这千千万万人之中,第一眼能瞧见的人就是他了。 陆折春这才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头上别了一朵淡粉色的花。 刚站直身体,陆折春就看到少女有些失神的眼,眉头微挑,笑意柔和,伸手隔着两人的衣袖,扣住少女的手腕:“走吧。” 墨发掩盖之下,有淡淡的红,自少年洁白的脖颈往耳朵蔓延而去。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走在前面的少年和被扣住手腕拉着往前走的少女,于今夜不过是寻常。 两人从客栈下来的时候,街市依旧热闹非凡。 扶柳提着盒桃花酥,站在人群外围,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只能听到人们的喝彩声,她打开盒子,一块块的分给人们,硬生生让她弄出了个缺口,拉着陆折春挤了进去。 就见皎白的月光下,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有个立着的牌子写着:穿针乞巧,巧手女红。 十来个女子站在台上面,手里拿着特制的针和彩线,在个中年女子的一声令下之后,齐齐行动起来。 “陆折春,你说哪个会赢?” “姑娘,觉得哪个会赢?” “我觉得是蓝色衣裳的那个女子,你觉得呢?” “陆某也觉得姑娘说的是。” 扶柳转头看向陆折春,好悬忍着想要将盒子往陆折春脑袋上扣的举动。 虽然被赞同了,但是她也不觉得高兴,甚至有点郁闷、 站在原地的陆折春,笑着垂眸,纤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挡住他的眼神。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就生气了? “走吧,去吃点东西。” 扶柳左手想要扬起盒子,右手又死死按住,在心里一直劝自己,忍住忍住,这是她的衣食父母,不能冲动。 视线里闯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冷色的皮肤和着暖色的灯火,将她手里的盒子接了过去。 “姑娘,既已分完,那就给陆某拿着吧。” 扶柳在这瞬间,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忽然就消散开来,转身就走。 她需要理一理自己的情绪,这样对她吃软饭之路不好,她得改改。 提着盒子跟在后面的陆折春,眼眸中带着些许困惑。 两人寻了一处有空位的小摊坐下,点了两碗馄饨。 馄饨还没好,扶柳见陆折春难得没有拿医书出来,心下有些讶异,又瞧瞧这热闹的街市心中有所明悟,怕是这里人多嘴杂容易分心吧。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又无聊的,扶柳瞧着陆折春头上的花好一会,才想起来,方才想问的事情:“何为七夕乞巧节?” 陆折春自坐下之后,目光始终未落到实处,直到听得少女的问话,长睫微颤,抬眸,思索片刻,这才开口道:“据说西周时齐地,有一贫苦人家,父母早丧,幼弟依兄嫂度日,每日出外牧牛,人们都把他叫作“牛郎”……” 扶柳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托腮,认认真真地听着陆折春的讲解。 “据说七夕过后,鹊鸟的羽毛都会七零八落地脱掉不少,就是因为辛苦搭桥的缘故。” 当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馄饨正好呈上来。 扶柳原本听得心有不岔,又因着少年娓娓道来的声音格外好听,这才没有开口打断。热腾腾的馄饨香气扑面而来,顿时让她心中的烦闷消去,她觉得还是眼前的吃食更重要。 陆折春讲得口干舌燥,瞧着没心没肺的扶柳,难得拧起来眉,面上笑意微淡,带着些许纠结又很快消失,语气郑重:“姑娘,这故事不过是民间传说,信不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复又开口:“且牛郎偷窥织女洗澡,胁迫织女嫁给他得行为是不对的,故事说织女并没有反抗的说法,不一定是真的,毕竟史书从来都是属于胜利者书写的……左不过是一些穷酸书生的臆想罢了。” 扶柳拿着筷子的手一用力,夹着的馄饨便滚落到桌子上,她抬头看到少年执着的目光。 为了不浪费更多的馄饨,她索性放下筷子:“知道衣服被偷的时候,可以的话应该随便扯点树叶子披身上,然后揭开红色瓶盖,将药全撒那牛郎身上,看我不毒死他,再把自己的衣物穿上,将老黄牛烤了,才是正道。” 陆折春忽然笑了,他想像往日那般将书轻轻敲少女的头上,恍然间才想起他刚刚将书放客栈了。 他伸手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下,触手生温,他收回手,在少女控诉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回去给你做蛋羹。” 扶柳眼眸明亮,伸手指了指掉在桌子上地馄饨,意思很明显:“烤鱼。” “好。“陆折春摇头失笑,是他忘了,少女惯来喜欢顺着杆子往上爬。 用完晚膳,扶柳走在前头,走走停停,随着人流往青石板桥走去。 她听卖兔子灯的小贩说,当朝民风相对开放一些,今日里青石板桥树下会有许多有情人,也算是当地的一个特色吧,若是两两中意,便可寻家中长辈上门提亲。 明月高挂,晚风和煦,佳偶成双。 扶柳双手提着裙摆拾阶而上,陆折春落在少女身后,提着那盏兔子灯,一眼不错地看着前面的少女的背影。 扶柳瞧见不远处,含情脉脉的少年少女,不自觉地跟着欢喜起来,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和之前看张家小姐成亲时的感觉 完全不一样,就像是今夜的晚风都含着甜意,让人不自觉弯了眉眼。 陆折春跟着少女停下脚步,就见少女笑意盈盈的模样,循着视线望去,他轻叹出声,他不明白少女为何对情爱之事如此感兴趣。 他瞧着那对年轻男女许是有感往这边望过来的视线,他往前一步,挡住少女的视线。 他与面颊泛红的少年郎对上了视线,他微微颔首,就看到了那面容羞赫的少年和他“相似一笑,仿若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折春收回视线,他不想看懂这个眼神的,奈何习武的眼力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他将视线落到已经被各类小玩意吸引了注意力的少女,摇头失笑。 扶柳刚看中一个糖人,下意识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衣袖,就见清风朗月之下,眼眸温柔的少年,含笑望着她。 她似是不自觉被感染到,扬起了笑意,压低声音,生怕打破这难得少有的不带半分疏离的少年:“陆折春,我想吃这个。” 陆折春听到他轻声应了句:”好。” 青石板桥上,长夜无声拂过心尖,点点墨色渐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出自《青玉案·元夕》,“据说西周时齐地,有一贫苦人家,父母早丧,幼弟依兄嫂度日,每日出外牧牛,人们都把他叫作“牛郎”……”“据说七夕过后,鹊鸟的羽毛都会七零八落地脱掉不少,就是因为辛苦搭桥的缘故。”来源百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13章乞巧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