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夏出生在春天的尾巴。
夏日里整轮灿烈的骄阳将照耀着她的童年,或许是这个原因,才取了沐夏这个名字。
虽然是这样说,但她实际上并没有如何亲身体验过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感觉。
小时候,她总是感觉躺在深深的河水里面,从水下观望着外面的世界。
窗棂格中撒下的光圈里藏着她无法亲眼所见的四时的变化。
那时,她最常看见的情形就是仆人们穿着木屐,走在宽阔的木地板上,咯吱咯吱。
而后,纸门发出震颤的声音,侍女们端着杯盏、调羹、碗进来,喂她吃饭、喝药、梳洗打扮,以及处理生活中她所需要的一切。
她需要一直躺在柔软的垫子上,等待着别人来照顾她。
不过,偶尔也会感到疑惑。
为什么侍女就可以自由地行动呢?她们的双手是如此有力,端着茶碗羹匙时永远不会颤抖,永远是柔软温热。
“小姐的手好冰啊。”新来的侍女彩花很活泼,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沐夏喜欢她的活泼,也对侍女说:“彩花,你的腿那么有力,可以在地板上行走,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几岁吧,有些记不清了。
第二天,彩花就不见了。
年长的嬷嬷告诉沐夏:“您是最好的。行走这样的能力,只不过是普通的凡人所拥有的基础功能,您是不一样的。您拥有的强大力量,可以让您无视这样的凡俗鄙陋。”
“至于彩花,那个卑贱的女人,她居然敢以自己的身体来冒犯大人,这是她的错。”
可我并不觉得冒犯,听到沐夏的话,嬷嬷立刻皱起了眉头,她不赞同地看着她。
椿婆婆是照顾沐夏最长时间的人,所以很多时候,婆婆为了沐夏好,默默做了许多事。
身边的人偶越来越多,渐渐地,沐夏只对人笑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了。
日子平淡地流逝,沐夏长到了十五岁,有了能够自己吃饭的能力,烫手的茶碗在她手里,就是刚刚好的温度。
此时窗外的夏日正浓,斜射的阳光穿过帘隙,在榻前投下斑驳的光斑,这是她特意要求的,倘若看不到外面的一丁点景象,那她又不知道该陷入何种忧郁的情绪里了。
正如嬷嬷所说,失去常人的行动能力,对她来说是一种弊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恩赐。
因为与之相对的,她的感官非常敏锐,敏锐到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这一点既有赖于嬷嬷的教导,也是沐夏通过与其他人对比所得出的结论。
大部分时候,大部分事,她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的,风会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事情的本质摊在眼前,会自己叙述过往。
由于负担不起能力的消耗,所以身体才会代偿,导致她一出生就几乎瘫痪了,直到年岁渐长,能控制后,她的病情才减缓一点。
他们称呼她的这种能力为“神视”。
*
湿濡的热气喷在颈侧,并顺着躯体的弧度逐渐往下。
“不用眼睛看,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吧。”男人话里带着一些沙哑的笑意。升腾起来的异样感觉打断了沐夏的思绪。
伏黑甚尔把脱下来的睡衣盖在了她头顶,遮挡了她看向他的视线,他说是为了隔绝夏夜闷热的湿气。
沐夏有些想笑,野兽似的男人也会害羞吗?
这是和他在一起的第九年。
“那天,明明知道,还装作那副样子。”
“从小就喜欢戏弄别人嘛,恶劣的大小姐。”
男人微凉的鼻尖轻柔地触碰着,这句说完,他便彻底沉了下去,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沐夏的思绪也在他轻柔的动作中,逐渐飘散。
记忆里的那天,午后的蝉鸣格外刺耳。
沐夏的胃口不是很好,稍微吃两口便觉得倒胃口,趁着侍女不注意,将饭摆在了外面。
没多久,门外传来了一点动静,很细微。
起初她觉得是侍女过来收拾碗筷,稍微分了点神过去,但是,细碎的咀嚼声,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吃得有点着急,虽然不比窗外的蝉鸣更响亮,但她就是知道,他很饿了。
不是猫和狗,是人。
放凉的饭菜并不好吃,青菜会蔫在碗里,汤也会结上油腻的一层,但是外面偷吃的人居然都吃完了。
她凝神“看”了过去,那是一个有着黑色头发的男孩,正极为利索地吃着她不要的剩饭,可以说是大快朵颐。
他巧妙地避开了围绕她房子的结界,更幸运的是,连巡逻的侍女都没有发现他,就这么静悄悄来到她的房门前,若无其事地吃着。
是来刺杀她的吗?沐夏问了自己,恐怕不是的。
即便那时候她还未成年,却遭受了无数次花样层出的刺杀,仿佛她是某个容易招致他人之恶的聚集体,所以才需要严密的保护。
毕竟,谁不害怕有一双能够看透自己的眼睛呢?
她的柔弱,给了旁人很大的行凶机会,所以她的父母才会那么紧张过度,将她托付给椿婆婆,椿婆婆也答应了,要用生命保护好她们的沐夏。
如果被她发现这个小孩在她门前偷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处理掉的。
快到收餐的时间了,椿婆婆从厨房里面出来,正在往这边过来。
没有办法,沐夏摇了摇铃铛,又对房间内的人偶说了一声:“我需要热水,请告知婆婆。”
自从上次彩花的逾越后,房间内所有贴身侍奉她的仆从都被替换成了不会说话的人偶。
她不再需要人类的服务,只需要对人偶下达指令就好,就像刚刚的饭菜,沐夏对人偶说“放到廊上”,它们便会从她手中取走。
这些人偶都是父母留给她的,椿婆婆说,等她长大了,也可以学习制作人偶的技艺。
沐夏对此的兴趣不大,人偶对她再好,也不能带给她真实的身体感受,更不能让她像常人一样奔跑跳跃。
通过人偶眼睛所看到的世界,和她在房子里被动的感知外界的信息,又有什么不同呢?
出去与不出去,世界对她来说好像都是一样的。
铜铃拿在手中带来沉重的坠力,使沐夏的手臂有些发酸,她得快点把他赶走。
沐夏不想这个男孩像小动物一样死在自己的房间周围,因此做着这些努力。
椿婆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沐夏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很严肃、很偏执、很会杀人的婆婆,以院子里的人偶为证。
再有几分钟,如果被椿婆婆看见,他多半就要埋在她家的院子里了。
沐夏忍耐片刻,撑着手臂,更加急切地摇了摇铃铛,一阵略微暴躁的铃铛声从房中传了出去。
禅院甚尔的耳朵动了动,他放下碗筷,看了一下房间里。门闭着,窗户开着,从他的角度能窥见里面一点残余的阴影,似乎有人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黄铜色的铃铛上晕出微微的光,被一节细弱的手腕拿着。
他若无其事地把头转了回来,继续把盘子里剩余的一点鱼子酱抹干净。
真的很好吃,但是面前如此丰盛的饭菜,只被动过一点点,似乎只是被人轻轻尝过一口,便整块放弃了。
甚尔已经饿了四五天,自从从咒灵堆中跑出来之后,嘴角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可是这四五天内,众人就像已经把他忘记了似的,伤重的他只能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人送饭,水,药什么都没有。
在他躺够了之后,不得不走出禅院家,避开那些窥探的、恶意的视线,来到了这处荒僻的宅院。
因为无咒力的存在,他并不知道这座宅院外面是有极强的混淆结界,就如同闯入寻常居民家般进入了。在长久的禅院家族生活中,他还是能辨认出来一些不同,比如说建筑的材料,家具的精细,以及往来人员的身份。
这里是一个和禅院家类似的地方,这样的观念使他稍微有了一点安心感,好笑吧,明明那么讨厌那里,却在进入相似的环境之后,可憎地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个最安全的地方,正要进去翻找一些所需物品的时候,就看见那房间的主人丢弃了自己没吃完的午饭。他实在是饿得有些狠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仓促地就拿起了东西。
不过,他的动作极其细微,即便是家族中那些负责清扫活动的部队成员也无法察觉,所以,他对自己现在的行为充满了自信。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却不得不打断了他暗中的进食,他得走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来人。
禅院甚尔像一只猫一般,敏捷地窜入了宅院的角落中,他攀在一棵树上,猫儿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翻过墙走掉了。
“咦,居然这么敏捷的吗?真的不是动物,而是人吗……”
沐夏睁开了一只闭着的眼睛,望着那边遁走的方向。守护她的侍女人偶里不乏有身手极好的,但是却极少人能够像他一样,这么轻盈快速地从她的感知中退去。倘若不留心注意,这一丝涟漪也会如同水上的波纹一般,迅速了无声息了吧。
她升起了一丝兴趣,并觉得男孩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下一次,她一定会让他在门前吃得更久一些,更慢一些。
“沐夏小姐,您还需要什么?”没过多久,障子门被再次打开,椿婆婆向她鞠躬后,端来了温水,恭敬地问道。
“婆婆,我只需要一些温水,天气有些闷热了。”
“好的,小姐。您确定还是不饮用药物吗?”
“不了,那东西喝多了,对我来说也是没用的。”
“果然什么都是瞒不住小姐的。”椿婆婆的语气里充满了赞赏的味道,“您已经可以开始理解分子层面的物质重构了吗?”
“算是吧。”虽然按现实层面上讲,她还只是一个小孩,但是在有意识的年纪里,她被要求学习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一生的上限。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只是尽她所能地完成课业上的要求。
“好的,小姐。明天下午,您将会见教授。希望您届时做好准备,与教授合作也正在按计划进行中,小姐所研制的药剂,一定能在世上获得极大的影响。”
沐夏朝她点了点头,椿婆婆便恭敬地退下了。
脚踩西瓜皮想到什么写什么。[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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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日的偷食者